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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國藩的聲名如何被"真相"毀了

大清末年,經歷了鴉片戰爭的中國人,從八荒六合唯我天朝獨尊的優越,驟然跌落到唯洋人命是從的屈辱,仇洋之心日益洶涌。而洋人又不斷深入內地經商傳教,其觀念與行為大異于天朝體統,更激起民眾的反感與恐懼。在這種情勢下,種種怪異的認識與傳言,就茂盛地滋長起來,因為暗暗貼了人們內心的期待,人們就巴不得它是真的了。

1870年的夏天,天津的人們就在這樣的心態下,傳播起了一個訊息。

這一年夏,天氣炎熱,疫病流行,法國傳教士建立的望海樓教堂及其附屬機構育嬰堂裏,三十多名兒童染病而亡。屍體被埋在教堂墓地,因為埋得淺,部分屍體被覓食的野狗刨了出來。

瘟疫死幾十個孩子,在那個人命輕賤的時代不是什麽大事。但死孩子的地方是洋人的地方,這就使得這事件有了不尋常的色彩。一則傳聞開始在天津城以及周邊地區擴散,而且越傳越凶,越傳越恐怖:天津地區先後有幾百名幼童失蹤;這些幼童,大多被法國傳教士收買的人販子誘拐;每誘拐一名兒童,人販子可得到五兩銀子,而法國傳教士會挖幼童的眼睛、心肝為原料,配製西洋葯方……傳播者引用教堂墓地的情形作證據,稱那些就是被剖肝挖心然後棄屍的幼童。

沒人追究這個訊息的真實度和其中的邏輯是否合理,積聚數十年的誤解和仇恨,在人們心中發酵出一種叫做“盼望”的東西,盼望它出事,盼望這事是真的。今天沒有這個導火索,明天或後天,總之早晚也會找到別的,來印證心裏那句“我早就知道……”。

6月18日,人們如願以償地抓到了一個叫武蘭珍的人販子,並對他進行了刑訊逼供。他“果然”承認與教堂有瓜葛,是教堂裏的人委托他誘拐兒童的。一時間民情激憤,文化人們紛紛罷課集會,要求官府處理,反洋教情緒高漲。

6月21日,天津知縣劉傑帶著武蘭珍來教堂指認嫌犯,武沒能認出任何一個人,也說不出教堂內的細節。但數千憤怒的民眾已聞訊聚集在教堂外,情緒激動,向教堂內投擲石塊瓦片,並與教堂內的人口角,沖突一觸即發。

如何處置這種混亂的群體事件場面,政府官員沒有經驗,法國人也同樣沒有。在劉傑與縣衙人員嘗試驅散人群的時候,法國駐天津領事豐大業與大清有關部門交涉未果,怒氣沖沖帶人趕來。他顯然對于人民戰爭的能量缺乏估計,在現場,暴怒的他嘗試單挑群體。他拔出槍來射殺縣令劉傑,沒能打中劉傑,但打死了劉傑的僕人。

鮮血點燃了騷亂的引信,民眾沸騰了,他們打死了豐大業和他的助手,沖進教堂展開了一場屠殺。十個修女、兩個教士、兩個法國官員、兩個法國平民喪命,教堂和育嬰堂被燒毀。這並沒有平復人們的憤怒,接下來的幾個小時,騷亂仍在延續,三個俄國商人被殺,四座英國和美國教堂被毀,三十多名中國教民被殺。

天津的大規模群體事件被普遍認為是“民眾自發的抵抗外侮的正義行動”,因為出事的雖然僅是天津,但仇外的心情是全國性的,大家堅信能激起如此多人憤慨的事情絕不會是空穴來風,外國人一定是幹了不法的事情,政府不敢管民眾來管。因此,舉國上下都叫嚷著反對任何退讓和安撫。但外國炮艦立即開到了天津,七個國家的公使向朝廷提出了強烈抗議,要求懲罰凶徒,這個需求也不能不嚴肅回應。因此,如何處置這個群體事件,成了考驗領導人執政能力的一項重大試題。

朝廷派了熟悉夷務、聲譽良好的曾國藩來處理此事。他決定查清事實,“依法治國”。他調查了一百多名上告“洋人殺小孩”的百姓,發現均無實據,又訪問了育嬰堂一百五十多名兒童,也得知無誘拐和傷害一事。據此,他要求朝廷發布一項聲明,否認謠言,恢復修女們的名譽。同時,他定性此事件為“暴亂”,決定對涉及者施以重罰——天津知府和知縣被撤職流放,十五名主要煽動者被處死,流放二十一人。

決定一出,國內大嘩。“賣國賊”的罵聲洶涌而來,彈劾他的奏折如雪片一般,均欲殺之而後快。曾國藩六十年積聚的聲名就此毀于一旦。

洶洶輿論之下,朝廷調開了曾國藩,派李鴻章接替處理。李略去事件中誰對誰錯不提,隻就後果討論處理方法。經過一番談判,降低了處死的人數,增加了賠款,其餘與曾的決定並無大差別。此時該事件輿論已趨平靜,法國也忙于他事無暇專註,于是也就這樣過去了。

但此事對曾國藩的影響沒有結束,受到這樣的打擊,他的身體狀況急劇衰落,一年後,他就因病辭世了。

曾最大的錯誤是想查明真相,以為真相清楚了道理就明了了。殊不知在群情洶洶的情況下,所謂“真相”是沒有固定標準的,人們隻願意接受他們想要的真相,來佐證他們想說明的道理。而當“真相”非他們所願時,他們就會認為調查真相的人有問題——在造假。人們常常喊著“我們要真相”,事實上,他們真正想說的,其實是“我們要立場”而已。

文章摘自 《歷史何其相似》 作者:宋燕   出版社:金城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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