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母親從老家打來電話。
她用近似不安的口氣問我：“你們都好吧?”“好著呢”我回答，“那就好!”母親在那頭舒了口氣，“昨晚我夢見咱家的梧桐樹落葉子了，擔心你們有什么事”
我的鼻子酸了，淚水在眼裡打著轉，淚水裡出現母親蒼倦卻抖擻的身影，尤其那頭白髮——被她時常梳理得順徹的白髮，白得有些刺眼。
參加工作十幾年了，離開母親十幾年了。起先，交通和通訊一切都不方便，每月會寄信和錢給她和父親，父親便會戴了花鏡讀信給她，等回家探望他們時，母親竟然能把以前信上提到的事再提起來問。那個時侯，不是太懂老人，覺得她太多絮叨。
XX年的春節，我因工作上的事沒有回老家過年，只是妻兒在家呆過初五。初七母親便拉著父親到西安來，“娃，過年了，人家天南地北的都往回趕，你咋不回來呢?......”一見面，就不顧父親的阻攔，有點不講理地流著淚問我。
老人的淚從眼眶裡湧出，淌過一道道深皺，最後晶瑩的從嘴角滴下 .....
我的解釋是無濟於事的。
那是我今生最難忘的一年。
第二天，她卻不願聽我的話留下來多住，“家裡還有牛羊和雞呢，張口貨，一天都不敢耽擱，我見了你，也就沒事了。”她說，話語裡有些許埋怨，更多的是厚重無他的愛。
拗不過她的堅持，送她回了。
從那年以後，每次回家，都要和我嘮叨半宿，絲毫沒有睡意，臨走時帶的東西要把汽車尾箱放得滿滿地才肯罷休。
每次離家，叮嚀許多，完了會靠在前門口看著我的車駛離，後視鏡里的母親從偉大變到看不見身影，我才會加速離開。
那片生我養我的村落遠我而去，母親就在村子裡——經年變老。
院子裡的梧桐樹一年比一年盛茂，我每一年春節都會諧調好自己的工作，回老家陪父母過年。
在母親的夢裡，梧桐樹落葉，她會因此擔心我有事。儘管出於迷信，我卻承認這個邏輯，因為其間飽含著母愛--偉大的、無私的、永遠的母愛。
起初我小，母親栽下梧桐的時候，它是一棵可小的苗子，問母親栽這梧桐的緣故，“它又不開花......”我說。
“梧桐怎能不開花呢?不開花就不會結果，只是它的花不鮮艷，不被人重視罷了，但它的果子可好吃了，還能榨油，先人們說，如果心靈了，它還能招來鳳凰。做人也要跟這梧桐一樣，媽要你跟它一起長大，等你長大了也就能明白許多道理......”
現在，我終於明白了：梧桐有著頑強的生命力，對土壤和生長環境不挑剔，向陽或背陽不會影響它長大，沒有奪目的花，卻能悄悄的結出許多果來，香甜香甜的。
人不也要如是么?不張揚、不索取、不挑剔環境、默默地成長，默默地貢獻。
這個目不識丁卻能悟出這個道理的農家婦人，就是我愛也愛不夠的老母親。
“你聽著沒有?”電話那頭母親在問，我從回憶中醒來，拭了兩腮的淚，應了她。
“把娃的學習抓緊些，不忙的時候領他回來轉轉，二月二的時候，你要是回不來，我再炒些豆子讓你爸給你送去......"母親一邊嘮叨著掛了電話。
我的淚又來了。
淚光中母親站在院子裡，陽光照著那棵梧桐樹，葉子是那么碧綠，顯得媽媽的白髮白得那么--那么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