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歲那年，父母離異了。
我被法院判給了父親，母親帶著弟弟和妹妹離開了我們。原本熱熱鬧鬧的一個家，突然冷清下來。我不習慣沒有媽媽，沒有弟弟妹妹的生活，想念他們的時候，就會偷偷流淚。
在那個極少有人離婚的年代，我們家的狀況是別人很好的話題。經過人群集聚的小巷，我總能感覺到別人的指指點點、說三道四。
我的精神變得恍惚，更無心學習。本來就學習不好，那段時間的成績更是一落千丈。
父親不怎么管我，經常一個人坐在屋子裡抽悶煙，一抽，就是半天。每當走進他的屋子，總能看到他的頭上煙霧繚繞，地上的菸頭一堆又一堆，濃煙的味道刺鼻嗆喉，讓人無法呼吸。
母親走後一個月，父親原本濃黑的頭髮，掉得一根不剩，亮光光的腦殼，更讓他不願出門。
家散了，我們的意志也散了。我無心學習，父親無心幹活，我們的生活過得一塌糊塗。餓了，我就在糧缸里舀一些麥子，去村頭的糧店裡換幾個饅頭，或是幾塊大餅，回家隨便吃飽肚子，父親有時吃一些，有時不吃，日子過得渾渾噩噩。
有一天，放學的路上我被一個男生嘲笑，說我是個沒媽的野孩子，吃穿沒人管，身上髒，學習差。說得很難聽，我氣惱極了，揀起半塊磚劈頭砸去，頓時，那個男生的頭上冒出鮮血，一會兒就流滿了臉。我嚇哭了，想著自己闖了大禍，便跑到鄰村的麥場裡，找個草垛躲了起來。
我在草垛里睡著了，是父親和叔叔的喊聲把我驚醒，天早已黑了，四周靜悄悄的，只有他們的喊聲，一陣響過一陣。我害怕被他們找到挨批，更害怕呆在這深夜無人的地方，於是哭著跑出來。爸爸看到我，立刻衝過來緊緊抱著我，把頭伏在我的身上。我感覺到他身體不斷在抖動，他哭了。
那件事情以後，父親不再只悶著抽菸，白天去田裡幹活，晚上回來做飯，洗衣服，慢慢地把家收拾得像個家的樣子了。
老實的父親，不怎么愛說話，卻暗暗地關心著我。有一次，他把我帶到鎮上，給我買了很多好看的衣服和漂亮的髮夾，他說女孩子要打扮得漂漂亮亮才好。那是媽媽走後，我感到最開心快樂的一天。
我的性格變得開朗，學習成績也好了許多。就在生活將要變得正常的時候，父親突然病倒了，他躺在床上不能動，被病魔折磨得骨瘦如柴，啥也幹不了。我只好暫時輟學，挑起了生活的重擔。白天，跟叔叔到田裡學著鋤草，晚上，回家做飯洗衣，照顧爸爸。我不能上學了，卻變得更懂事，像個大人一樣，整天忙來忙去。
我給父親換衣，餵飯，他的眼神略過我的臉，總是充滿了無奈和憐惜。有時他的眼中淚光閃閃，看到我在看他，便趕緊把頭低下去。那情景，那眼神，我永遠都不會忘記。
臥床三個多月，父親的病漸漸好了，我們卻欠下了一屁股債。為了儘快還錢，父親做起了小生意，我也沒能再去上學，每天跟父親一起，起早貪黑，忙裡忙外。
在充滿艱辛與困苦的生活里，我們相依為命。
困難總是會過去的，我們的生活越來越好。每當回憶過去，父親唯一的遺憾，就是沒有好好供我讀書。為了不讓他難過，我在條件允許的時候，自學完了大學專科和本科的課程，成為一個真正讀過書的人。
如今，我已有了自己的家，父親也老了。看到他滿臉的皺紋，和彎彎駝背，想起我們曾經相依為命的日子，我的心底總是湧上難言的辛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