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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勝項籍傳第一

 

【說明】《漢書》以“傳”,概括《史記》“世家”、“列傳”二者。司馬遷分“世家”與“列傳”,實有區分貴族與平民、特功與平凡之意。但就體例言,“世家”與“列傳”,皆為傳體,無大區別。班固以傳概之,一者是統一體例,再者或有取消舊的等級觀念之意。傳本以書事,以時次先後;以事相類從,或以品類相合;有勸戒含意,然非專為褒貶,而善惡皆書。後世的正史,皆依《漢書》而不從《史記》之體。

本卷敘述陳勝、項羽其人其事,給以一定的歷史地位。陳勝、項羽,都是秦未起義英雄,起過推動歷史的作用。《史記》列項羽于本紀,列陳涉于世家,給以崇高的歷史地位;《漢書》合列于傳,主要是由體例所決定,同時也寓貶低其歷史地位之意。《史記》寫陳涉、項羽是反強暴的英雄,熱情地敘述他們的英雄業跡,同時也總結其失敗的經驗教訓,譏刺陳涉貪圖個人富貴而遺忘故人,項羽隻顧衣錦還鄉而以暴易暴。《漢書》無論寫陳涉,還是寫項羽,基本上取材于《史記》,對史實毫無篡改,態度是忠實的,隻是評論人物的功過,有所軒輊,態度有所偏倚。寫項羽的文字,《史記》具體生動;《漢書》大致上襲取,但將一部分內容移寫于《高帝紀》等篇章,故顯得稍欠豐滿。

陳勝字涉,陽城人(1)。吳廣字叔,陽夏人也(2)。勝少時,嘗與人傭耕(3)。輟耕之壟上,悵然甚久,曰:“苟富貴,無相忘!”傭者笑而應曰:“若為傭耕,何富貴也?”勝太息曰:“嗟呼,燕雀安知鴻鵲之志哉(4)!”

(1)陽城:縣名。在今河南方城東。(2)陽夏(jiǎ):縣名。今河南太康。(3)傭耕:被僱傭種地。(4)鴻鵲(hǔ):天鵝。

秦二世元年秋七月(1),發閭左戍漁陽九百人(2),勝、廣皆為屯長。行至蘄大澤鄉(3),會天大雨,道不通,度已失期。失期法斬,勝、廣乃謀曰:“今亡亦死,舉大計亦死,等死(5),死國可乎(6)?”勝曰:“天下苦秦久矣。吾聞二世(7),少子,不當立,當立者乃公子扶蘇(8),扶蘇以數諫故不得立,上使外將兵(9)。今或聞無罪,二世殺之。百姓多聞其賢,未知其死。項燕為楚將(10),數有功,愛士卒,楚人憐之。或以為在。今誠以吾眾為天下倡,宜多應者。”廣以為然。乃行卜(11)。卜者知其指意,曰:“足下事皆成,有功。然足下卜之鬼乎!”勝、廣喜,念鬼(12),曰:“此教我先威眾耳。”乃丹書帛曰:“陳勝王(13)”,置人所罾魚腹中(14)。卒買魚亨(烹)食,得書,己怪之矣。又間令廣之次所旁叢祠中,夜構火,狐鳴呼曰(15):“大楚興,陳勝王。”卒皆夜驚恐。旦日,卒中往往指目勝、廣(16)。
(1)秦二世元年:前209年。(2)發閭左:征調裏巷左邊的居民。漁陽:秦郡名。治漁陽(在今北京市密雲西南)。(3)蘄:縣名。在今安徽宿縣東南。大澤鄉:在今安徽宿縣東南。(4)亡亦死:言逃亡觸法而死。(5)等死:同樣是死。(6)死國:言為奪取國家大權而死。(7)二世:秦始皇之子,由趙高等擁立,在位僅三年。(8)公子扶蘇:秦始皇的長子,被趙高與二世害死。(9)上:這裏指秦始皇。(10)項燕:戰國末年楚國的名將。(11)行卜:向佔卜者問吉凶。(12)念鬼:尋思卜者要他們卜問鬼神的用意。(13)丹書帛:用朱砂在絲綢上寫字。(14)罾(Zēng):魚網。這裏是捕獲之意。(15)狐鳴:學著狐狸叫。 (16)指目:指指劃劃地註視。

勝、廣素愛人,士卒多為用。將尉醉(1),廣故數言欲亡(1),忿尉,令辱之,以激怒其眾。尉果笞廣。尉劍挺(2),廣起奪而殺尉。勝佐之,並殺兩尉。召令徒屬曰:“公等遇雨,皆已失期,當斬。藉(假)弟令毋斬(3),而戍死者固什六七(4)。且壯士不死則已,死則舉大名耳。侯王將相,寧有種乎(5)!”徒屬皆曰:“敬受令。”乃詐稱公子扶蘇、項燕,從民望也。袒右(6),稱大楚。為壇而盟,祭以尉首。勝自立為將軍,廣為都尉。攻大澤鄉,拔之。收兵而攻蘄,薪下。乃令符離人葛嬰將兵徇蘄以東(7),攻銍、酇、苦、柘、譙(8),皆下之。行收兵(9),比至陳(10),兵車六七百乘,騎千餘,卒數萬人。攻陳,陳守令皆不在(11),獨守丞與戰譙門中(12)。不勝,守丞死。乃入據陳。數日,號召三老豪桀(傑)會計事。皆曰:“將軍身被堅執銳,伐無道,誅暴秦,復立楚之社稷,功宜為王。”勝乃立為王,號張楚(13)。

(1)將尉:率領戍卒的軍官。(2)挺:寬。劍挺:劍鞘寬松。(3)假弟:即使。(4)什六七:十分之六七。(5)侯王將相,寧有種乎:侯王將相難道是由祖傳的嗎!(4)袒右:袒露右臂。秦代尚左,陳勝改為袒右。(7)符離:縣名。在今安徽宿縣東。(8)銍(zhì)、酇(cuó)、苦、柘(zhè)、譙:都是秦縣名。銍在今安徽宿縣西,酇在今河南永城西,苦在今河南鹿邑,柘在今河南柘城西北,譙在今安徽毫縣。(9)行收兵:招收士兵。(10)陳:縣名。今河南淮陽。(11)守令:試署之縣令。“皆”字疑衍。(12)守丞:試署之縣丞。譙門:有譙樓的城門。(13)張楚:國號。張大楚國之意。

于是諸郡縣苦秦吏暴,皆殺其長吏,將以應勝,乃以廣為假王(1),監諸將以西擊滎陽(2)。令陳人武臣、張耳、陳餘徇趙(3),汝陰人鄧宗徇九江郡。當此時,楚兵數千人為聚者不可勝數。

(1)假王:暫時代理的王。(2)滎陽:在今河南滎陽東北。(3)趙:指戰國時趙國的地盤。在今河北南部及山西東部一帶。(4)九江郡:治所在壽春(今安徽壽縣)。

葛嬰至東城(1),立襄強為楚王。後聞勝已立,因殺襄強,還報。至陳,勝殺嬰,令魏人周市北徇魏地(2)。廣圍滎陽。李由為三川守守榮陽(3),廣不能下。勝征國之豪桀(傑)與計,以上蔡人房君蔡賜為上柱國(4)。

(1)東城:在今安徽定遠東南。(2)魏地:指戰國時魏遷都大梁後的地盤,今河南開封一帶。(3)李由:李斯之子,當時為三川郡守。三川:郡名。治洛陽(在今洛陽市東北)。(4)上蔡:縣名。在今河南上蔡西南。上柱國:本為戰國時楚之最高武官,這時為榮譽的官銜。

周文,陳賢人也,嘗為項燕軍視日(1),事春申君(2),自言習兵。勝與之將軍印,西擊秦。行收兵至關,車千乘,卒十萬,至戲(4),軍焉(5)。秦令少府章邯免驪山徒、人奴產子(6),悉發以擊楚軍,大敗之。周文走出關,止屯曹陽(7)。二月餘,章邯追敗之,復走邑(澠)池(8)。十餘日,章邯擊,大破之。周文自到,軍遂不戰。

(1)視日:佔候時日以卜吉凶之官。(2)春申君:戰國時楚國令尹黃歇的封號。(3)關:指函谷關。在今河南靈寶東北。(4)戲:地名。在今陝西臨潼東北。(5)軍:駐扎。(6)驪山徒:在驪山修築秦始皇陵墓的刑徒。人奴產子:家奴所生之子。(7)曹陽:亭名。在今河南靈寶東北。(8)澠(miǎn)池:縣名。在今河南澠池西。

武臣至邯鄲(1),自立為趙王,陳餘為大將軍,張耳、召騷為左右丞相。勝怒,捕系武臣等家室,欲誅之。柱國曰:“秦未亡而誅趙王將相家屬,此生一秦,不如因立之。”勝乃遣使者賀趙,而徙系武臣等家屬宮中。而封張耳子敖為成都君,趣(促)趙兵亟入關。趙王將相相與謀曰:“王王趙,非楚意也。楚已誅秦,必加兵于趙。計莫如毋西兵,使使北徇燕地以自廣(2),趙南據大河(3),北有燕代(4),楚雖勝秦,不敢製趙,若不勝秦,必重趙。趙承秦楚之敝,可以得志于天下。”趙王以為然,因不西兵,而遣故上谷卒史韓廣將兵北徇燕(5)。
(1)邯鄲:縣名。在今河北邯鄲市西南之趙王城。(2)燕地:指戰國時燕國的地盤,在今北京、冀北及遼西一帶。(3)大河:指黃河。(4)代:郡名。治代縣(在今河北蔚縣東北)。(5)上谷:郡名。治沮陽(在今河北懷來東南)。卒史:小吏。

燕地貴人豪桀(傑)謂韓廣曰:“楚趙皆已立王。燕雖小,亦萬乘之國也(1),願將軍立為王。”韓廣曰:“廣母在趙,不可。”燕人曰:“趙方西憂秦,南憂楚,其力不能禁我。且以楚之強,不敢害趙王將相之家,今趙獨安敢害將軍家乎?”韓廣以為然,乃自立為燕王。居數月,趙奉燕王母家屬歸之。

(1)萬乘之國:擁有一萬輛戰車的國家。意謂大國。

是時,諸將徇地者不可勝數。周市北至狄(1),狄人田儋殺狄令,自立為齊王,反擊周市。中軍散,還至魏地,立魏後故寧陵君咎為魏王(2)。咎在勝所,不得之魏。魏地已定,欲立周市為王,市不肯。使者五反(返),勝乃立寧陵君為魏王,遣之國。周市為相。

(1)狄:秦縣名。在今山東高青東南。(2)魏後故寧陵君咎:魏咎,戰國時魏國貴族的後裔,曾被封為寧陵君。

將軍田臧等相與謀曰:“周章軍已破(1),秦兵且至,我守滎陽城不能下,秦軍至,必大敗。不如少遺兵,足以守榮陽,悉精兵迎秦軍,今假王驕,不知兵權(2),不可與計,非誅之,事恐敗。”因相與矯陳王令以誅吳廣,獻其首于勝。勝使賜田臧楚令尹印(3),使為上將。田臧乃使諸將李歸等守滎陽城,自以精兵西迎秦軍于敖倉(4)。與戰,田臧死,軍破。章邯進擊李歸等滎陽下,破之,李歸死。

(1)周章:即周文。(2)乓權:用兵的權變。(3)令尹:楚官名。相當于丞相。(4)敖倉:秦朝建立在滎陽北面敖山上的大糧倉。

陽城人鄧說將兵居郯(1),章邯別將擊破之,鄧說走陳。銍人五逢將兵居許(2),章邯擊破之,五逢亦走陳。勝誅鄧說。

(1)鄧說(yue):陳勝的部將。郯:當為“郟”之誤。郟:秦縣名。在今河南郟縣。(2)許:秦縣名。在今河南許昌市東。

勝初立時,淩人秦嘉、銍人董緤、符離人朱雞石、取慮人鄭布、徐人丁疾等皆特起(1),將兵圍東海守于郯(2)。勝聞,乃使武平君畔為將軍(3),監郯下軍。秦嘉自立為大司馬(4),惡屬人,告軍吏曰:“武平君年少,不知兵事,勿聽。”因矯以王命殺武平君畔。

(1)淩:縣名。在今江蘇泗陽西北。取慮:縣名。在今安徽靈壁北。徐:縣名。在今江蘇泗洪南。(2)東海:郡名。治郯(在今山東郯城西北)。(3)畔:人名。(4)大司馬:最高的軍事長官。

章邯已破五逢,擊陳,柱國房君死。章邯又進擊陳西張賀軍(1),勝出臨戰,軍破,張賀死。

(1)張賀:陳勝的部將。

臘月(1),勝之汝陰(2),還至下城父(3),其御庄賈殺勝以降秦(4)。葬碭(5),溢曰隱王。

(1)臘月:陰歷十二月。(2)汝陰:秦縣名。今安徽阜陽。(3)下城父:古聚落名。在今安徽渦陽東南之下城父聚。(4)御:趕車的人;(5)碭(dàng):秦縣名。在今河南夏邑東。

勝故涓人將軍呂臣為蒼頭軍(1),起新陽(2),攻陳下之,殺庄賈,復以陳為楚。

(1)涓人:主管宮室內務的人。蒼頭軍:以青巾裹頭的特種部隊。(2)新陽:秦縣名。在今安徽界首北。

初,勝令銍人宋留將兵定南陽(1),入武關(2)。留已徇南陽,聞勝死,南陽復為秦。宋留不能入武關,乃東至新蔡(3),遇秦軍,宋留以軍降秦。秦傳留至鹹陽(4),車裂留以徇(5)。

(1)南陽:秦郡名。治宛縣(今河南南陽市)。(2)武關:在今陝西商縣東南。(3)新蔡:秦縣名。今河南新蔡。(4)鹹陽:秦國都,在今陝西鹹陽市東北。(5)車裂:古代五馬分屍的酷刑。徇:示眾。

秦嘉等聞勝軍敗,乃立景駒為楚王,引兵之方與(1),欲擊秦軍濟陰下(2)。使公孫慶使齊玉(3),欲與並力俱進。齊王曰:“陳王戰敗,未知其死生,楚安得不請而立王?”公孫慶曰:“齊不請楚而立王,楚何故請齊而立王?且楚首事,當令于天下。”田檐殺公孫慶。

(1)方與:秦縣名。在今山東魚台西。(2)濟陰:郡名。治定陶(今山東定陶西北)。(3)齊王:指田檐。

秦左右校復攻陳(1),下之。呂將軍走,檄兵復聚,與番盜英布相遇,攻擊秦左右校,破之青波(2),復以陳為楚。會項梁立懷王孫心為楚王。

(1)左右校:左右校尉,秦武官名。(2)青波:即青陂,地名。在今河南新蔡西南。

陳勝王凡六月,初為王,其故人嘗與傭耕者聞之,乃之陳,叩宮門曰:“吾欲見涉。”宮門令欲縛之(1)。自辯數(2),乃置,不肯為通。勝出,遮道而呼涉。乃召見,載與歸。入宮,見殿屋帷帳,客曰:“夥(3),涉之為王沈沈(湛湛)者(4)!”楚人謂多為夥,故天下傳之,“夥涉為王(5)”,由陳涉始。客出入愈益發舒(6),言勝故情。或言“客愚無知,專妄言,輕威。”勝斬之。諸故人皆自引去,由是無親勝者。以朱防為中正(7),胡武為司過(8),主司群臣。諸將徇地,至,令之不是者(9),系而罪之。以苛察為忠。其所不善者,不下吏,輒自治。勝額度之,諸將以故不親附,此其所以敗也。

(1)宮門令:掌管守衛宮門的官。(2)辯數:一條條地分辯。(3)夥:驚嘆詞。(4)沈沈:通“湛湛”,喜樂之義。有說深邃貌。(5)夥涉:相傳為陳勝的外號。(6)發舒:放縱。(7)中正:主管人事的官。(8)司過:負責監察的官。(9)令之不是者:不服從命令的人。

勝雖已死,其所置遣侯王將相竟亡秦。高祖時為勝置守冢于碭(1),至今血食(2)。王莽敗(3),乃絕。

(1)高祖:指漢高祖劉邦。冢(zhǒng):墳墓。(2)今:取之于《史記》,班固失于不刪。血食:言享受祭祀。(3)王莽:新朝建立者,本書有其傳。

項籍字羽,下相人也(1),初起,年二十四。其季父梁(2),梁父即楚名將項燕者也。家世楚將,封于項(3),故姓項氏。

(1)下相:秦縣名。在今江蘇宿遷西。(2)季父:最小的叔父。(3)項:秦縣名。今河南沈丘。

籍少時,學書不成(1),去;學劍又不成(2),去。梁怒之。籍曰:“書足記姓名而已。劍一人敵,不足學,學萬人敵耳。”于是梁奇其意,乃教以兵法。籍大喜,略知其意,又不肯竟。梁嘗有櫟陽逮(3),請蘄獄椽曹咎書抵櫟陽獄史司馬欣(4),以故事皆已(5)。梁嘗殺人,與籍避仇吳中(6)。吳中賢士大夫皆出梁下。每有大徭役及喪,梁常主辦,陰以兵法部勒賓客子弟(7),以知其能。秦始皇帝東遊會稽(8),渡浙江(9)梁與籍觀。籍曰:“彼可取而代也。”梁掩其口,曰:“無妄言,族矣(10)!”梁以此奇籍。籍長八尺二寸,力扛鼎(11),才氣過人。吳中子弟皆憚籍。

(1)書:寫字。(2)劍:指劍法。(3)櫟陽逮:被櫟陽縣逮捕。(4)蘄獄椽:蘄縣的獄吏。(5)已:完結。(6)吳中:指吳縣(今江蘇蘇州市)一帶。(7)陰:暗中。部勒:部署約束。(8)會稽:郡名。治吳縣。(9)浙江:指今浙江省杭縣以下的錢塘江。(10)族:殺盡全族。 (11)扛(gāng)鼎:雙手舉鼎。

秦二世元年,陳勝起。九月,會稽假守通素賢梁(1),乃召與計事。梁曰:“方今江西皆反秦(2),此亦天亡秦時也。先發製人,後發製于人。”守嘆曰:“聞夫子楚將世家,唯足下耳!”梁曰:“吳有奇士桓楚,亡在澤中,人莫知其處,獨籍知之。”梁乃戒籍持劍居外待。梁復入,與守語曰:“請召籍,使受令召桓楚。”籍入,梁眴籍曰(3):“可行矣!”籍遂拔劍擊斬守。梁持守頭,佩其印緩(4)。門下驚擾,籍所擊殺數十百人。府中皆詟伏(5),莫敢復起。梁乃召故人所知豪吏,諭以所為,遂舉吳中兵。使人收下縣(6),得精兵八千人,部署豪桀(傑)為校尉、候、司馬(7)。有一人不得官,自言。梁曰:“某時某喪,使公主某事(8),不能辦,以故不任公。”眾乃皆服。梁為會稽將,籍為裨將(9),徇下縣。
(1)假守:兼攝郡守。通:殷通。(2)江西:指長江九江至南京段以西地區。(3)眴(shùn):以目示意,使眼色。(4)印綬:指官印。(5)詟伏:嚇得倒下。(6)收下縣:佔領會稽郡所屬各縣。7) 校尉、候、司馬:當時軍中的官職。(8)主:主持,主辦。(9)裨(pí)將:副將。(10)徇:巡視。

秦二年,廣陵人召平為陳勝徇廣陵(1),未下。聞陳勝敗走,秦將章邯且至,乃渡江矯陳王令(2),拜梁為楚上柱國,曰:“江東已定(3),急引兵西擊秦。”梁乃以八千人渡江而西。聞陳嬰已下東陽(4),使使欲與連和俱西。陳嬰者,故東陽令史(5),居縣,素信,為長者。東陽少年殺其令,相聚數千人,欲立長,無適用,乃請陳嬰,嬰謝不能,遂強立之,縣中從之者得二萬人。欲立嬰為王,異軍蒼頭特起(6)。嬰母謂嬰曰:“自吾為乃家婦(7),聞先故未曾貴。今暴得大名(8),不祥。不如有所屬,事成猶得封侯,事敗易以亡,非世所指名也。”嬰乃不敢為王,謂其軍吏曰:“項氏世世將家,有名于楚,今欲舉大事,將非其人,不可。我倚名族,亡秦必矣。”其眾從之,乃以其兵屬梁。梁渡淮,英布、蒲將軍亦以其兵屬焉(9)。凡六七萬人,軍下邳(10)。

(1)廣陵:秦縣名。今江蘇揚州市。(2)矯陳王命:假傳陳勝的命令。(3)江東:指長江自九江至南京段以東地區。(4)東陽:秦縣名。今江蘇盱眙東,(5)令史:縣吏之一種。(6)異軍蒼頭特起:建立一支與眾不同的部隊。蒼頭:指以青中裹頭的士兵。(7)乃:你。(8)暴:突然。(9)英布、蒲將軍:二人都是當時起義軍的將領。本書有其傳。(10)軍:駐扎。下邳:縣名。在今江蘇邳縣南。

是時,秦嘉已立景駒為楚王,軍彭城東(1),欲以距(拒)梁。梁謂軍吏曰:“陳王首事,戰不利,未聞所在。今秦嘉背陳王立景駒,大逆亡(無)道。”乃引兵擊秦嘉。嘉軍敗走,追至胡陵(2)。嘉還戰一日,嘉死,軍降。景駒走死梁地(3)。梁已並秦嘉軍,軍胡陵,將引而西。章邯至傈(4),梁使別將朱雞石、餘樊君與戰。餘樊君死。朱雞石敗,亡走胡陵。梁乃引兵入薛(5),誅朱雞石。梁前使羽別攻襄城(6),襄城堅守不下。已拔,皆坑之,還報梁。聞陳王定死,召諸別將會薛計事。時沛公亦從沛往。

(1)彭城:縣名。今江蘇徐州市。(2)胡陵:秦縣名。在今山東魚台東南。(3)梁地:指戰國時魏地,今豫東等一帶。(4)傈:秦縣名。今河南夏邑。(5)薛:縣名。今山東薛城。(6)襄城:縣名。今河南襄城。(7)拔:攻克。(8)坑:活埋。

居鄛人範增年七十(1),素好奇計,往說梁曰:“陳勝敗固當。夫秦滅六國,楚最亡(無)罪,自懷王入秦不反(返),楚人憐之至今,故南公稱曰‘楚雖三戶(2),亡秦必楚’。今陳勝首事,不立楚後,其勢不長。今君起江東,楚蜂起之將皆爭附君者(3),以君世世楚將,為能復立楚之後也。”于是梁乃求楚懷王孫心,在民間為人牧羊,立以為楚懷王,從民望也。陳嬰為上柱國,封五縣,與懷王都肝台(4)。梁自號武信君,引兵攻亢父(5)。

(1)居鄛:縣名。在今安徽桐城南。(2)三戶:極言人少。(3)蜂起:紛然並起。(4)盱台(xūyú):縣名。在今江蘇盱眙東北。(5)亢父(gāngfǔ):縣名。在今山東濟南市南。

初,章邯既殺齊王田儋于;臨菑(1),田假復自立為齊王。儋弟榮走保東阿(2),章邯追圍之。梁引兵救于東阿,大破秦軍于東阿。田榮即引兵歸,逐王假(3)。假亡走楚,相田角亡走趙。角弟間,故將,居趙不敢歸。田榮立儋子市為齊王。梁已破東阿下軍,遂追秦軍。數使使趣(促)齊兵俱西。榮曰:“楚殺田假,趙殺田角、田間,乃發兵。”梁曰:“田假與國之王(4),窮來歸我,不忍殺。”趙亦不殺角、間以市于齊(5),齊遂不肯發兵助楚。梁使羽與沛公別攻城陽,屠之。西破秦軍濮陽東,秦兵收入濮陽。沛公、羽攻定陶。定陶未下,去,西略地至雍丘,大破秦軍,斬李由。還攻外黃,外黃未下。

(1)臨菑:疑為“臨濟”之誤。(2)東阿:縣名。在今山東陽谷東北之阿城鎮。(3)王假:齊王田假。(4)與國:相互友好的國家。(5)市于齊:討好于齊。

梁起東阿,比至定陶,再破秦軍,羽等又斬李由,益輕秦,有驕色。宋義諫曰:“戰勝而將驕卒情者敗。今少情矣,秦兵日益,臣為君畏之(1)。”梁不聽。乃使宋義于齊。道遇齊使者高陵君顯(2),曰:“公將見武信君乎?”曰:“然。”義曰:“臣論武信君軍必敗。公徐行則免,疾行則及禍。”秦果悉起兵益章邯,夜銜枚擊楚,大破之定陶,梁死。沛公與羽去外黃,攻陳留(3),陳留堅守不下。沛公、羽相與謀曰:“今梁軍敗,士卒恐。”乃與呂臣俱引兵而東。呂臣軍彭城東,羽軍彭城西,沛公軍碭。

(1)臣:這裏是自謙之詞。君:這裏是對人之尊稱。(2)高陵君:封號。顯:人名。(3)陳留:秦縣名。在今河南開封市東南之陳留鎮。

章邯已破梁軍,則以為楚地兵不足憂,乃渡河北擊趙,大破之。當此之時,趙歇為王,陳餘為將,張耳為相,走入巨鹿城(1)。秦將王離、涉間圍巨鹿,章邯軍其南,築甬道而輸之粟。陳餘將卒數萬人軍巨鹿北,所謂河北軍也。
(1)巨鹿城:在今河北平鄉西南。

宋義所遇齊使者高陵君顯見楚懷王曰:“宋義論武信君必敗,數日果敗。軍未戰先見敗徵,可謂知兵矣。”王召宋義與計事而說(悅)之,因以為上將軍;羽為魯公,為次將,範增為未將。諸別將皆屬,號卿子冠軍(1)。北救趙,至安陽(2),留不進。秦三年(3),羽謂宋義曰:“今秦軍圍巨鹿,疾引兵渡河,楚擊其外,趙應其內,破秦軍必矣。”宋義曰:“不然。夫搏牛之蛇不可以破虱。今秦攻趙,戰勝則兵罷(疲),我承其敝;不勝,則我引兵鼓行而西,必舉秦矣。故不如先鬥秦、趙(4)。夫擊輕銳,我不如公;坐運籌策,公不如我。”因下令軍中曰:“猛如虎,佷如羊(5),貪如狼,強不可令者,皆斬。”遺其子襄相齊(6),身送之無鹽(7),飲酒高會。天寒大雨,士卒凍飢。羽曰:“將戮力而攻秦,久留不行。今歲飢民貧,卒食半菽(8),軍無見糧,乃飲酒高會,不引兵渡河因趙食(9),與並力擊秦,乃曰‘承其敝’。夫以秦之強,攻新造之趙,其勢必舉趙。趙舉秦強,何敝之承!且國兵新破(10),王坐不安席,掃境內而屬將軍(11),國家安危,在此一舉。今不恤士卒而徇私宴,非社稷之臣也。”羽晨朝上將軍宋義,即其帳中斬義頭。出令軍中曰:“宋義與齊謀反楚,楚王陰令籍誅之。”諸將詟服,莫敢枝梧(12)。皆曰:“首立楚者,將軍家也。今將軍誅亂。”乃相與共立羽為假上將軍。使人追宋義子,及之齊,殺之。使桓楚報命于王。王因使使立羽為上將軍。

(1)卿子:對人之尊稱。冠軍:對上將軍之稱。(2)安陽:古邑名。今河南安陽。(3)秦三年:秦二世三年(前207)。(4)這幾句意謂義軍志在滅秦,不在于打擊章邯。(5)佷(hěn):狠。(6)相齊:輔助齊國。(7)無鹽:秦縣名。在今山東東平東。(8)半:乃“芋”之誤。芋:芋芳。菽:豆類。(9)因趙食:就趙地取糧而食。(10)國兵新破:指楚義軍敗于定陶之事。(11)掃境內:言調動全部楚軍。(12)枝梧:抗拒。(13)假上將軍:代理上將軍。

羽已殺卿子冠軍,威震楚國,名聞諸侯。乃遣當陽君、蒲將軍將卒二萬人渡河救巨鹿(1)。戰少利,陳餘復請兵。羽乃悉引兵渡河。已渡,皆湛(沉)舡(2),破釜甑(3),燒廬舍,持三日糧,視(示)士必死,無還心。于是至則圍王離,與秦軍遇,九戰,絕甬道,大破之,殺蘇角,虜王離,涉間不降,自燒殺。當是時,楚兵冠諸侯。諸侯軍救巨鹿者十餘壁,莫敢縱兵。及楚擊秦,諸侯皆從壁上觀。楚戰士無不一當十,呼聲動天地。諸侯軍人人惴恐。于是楚已破秦軍,羽見諸侯將,入轅門,膝行而前,莫敢仰視,羽由是始為諸侯上將軍,兵皆屬焉。

(1)河:指漳河。(2)舡(xiāng,又讀chuán):船。(3)釜甑(fǔzéng):泛指炊具。釜:鍋。甑:蒸飯用具。

章邯軍棘原(1),羽軍漳南(2),相持未戰。秦軍數卻,二世使人讓章邯。章邯恐,使長史欣請事(3),至鹹陽,留司馬門三日(4),趙高不見(5),有不信之心。長史欣恐,還走,不敢出故道。趙高果使人追之,不及。欣至軍,報曰:“事亡(無)可為者(6)。相國趙高顓(專)國主斷。今戰而勝,高嫉吾功;不勝,不免于死。願將軍熟計之。”陳餘亦遺章邯書曰:“白起為秦將(7),南並鄢郢(8),北坑馬服(9),攻城略地,不可勝計,而卒賜死。蒙恬為秦將(10),北逐戎人(11),開榆中地數千裏(12),竟斬陽周(13)。何者?功多,秦不能封,因以法誅之。今將軍為秦將三歲矣,所亡失已十萬數,而諸侯並起茲(滋)益多。彼趙高素諛日久,今事急,亦恐二世誅之,故欲以法誅將軍以塞責,使人更代以脫其禍。將軍居外久,多內隙(14),有功亦誅,無功亦誅,且天之亡秦,無愚智皆知之。今將軍內不能直諫,外為亡國將,孤立而欲長存,豈不哀哉!將軍何不還兵與諸侯為從(縱)(15),南面稱孤,孰與身伏斧質(鑕)(16),妻子為戮乎?”章邯狐疑,陰使候始成使羽(17),欲約。約未成,羽使蒲將軍引兵渡三戶(18),軍漳南,與秦戰,再破之,羽悉引兵擊秦軍汗水上(19),大破之。
(1)棘原:古地名。在今河北平鄉南。(2)漳南:漳河之南。(3)長史:官名。欣:司馬欣;章邯的部將。(4)司馬門:宮廷的外門。由司馬守衛,故名。(5)趙高:秦朝權臣。(6)事無可為:猶今言事情不好辦了。(7)白起:戰國時秦國名將。(8)鄙鄂:戰國時楚國都。在今湖北江陵西北。(9)馬服:馬服君,戰國時趙將趙奢的封號。這裏指趙奢之子趙括。(10)蒙恬:秦朝名將,被趙高害死。(11)戎人:指匈奴。(12)榆中:古地區名。在今河套一帶。(13)陽周:縣名。在今陝西綏德西。(14)多內隙:在朝廷內有許多對頭。(15)為縱:合縱,聯合。(16)斧鑕:泛指刑具。斧:斧頭。鑕:殺人的砧板。(17)候:軍候。(18)三戶:漳水上的三戶津。 (19)汗水:發源于太行山,向東南流入漳水。久已堙廢。

邯使使見羽,欲約。羽召軍吏謀曰:“糧少,欲聽其約。”軍吏皆曰:“善”。羽乃與盟洹水南殷虛(墟)上(1)。已盟,章邯見羽流涕,為言趙高。羽乃立章邯為雍王,置軍中。使長史欣為上將,將秦軍行前。

(1)洹水:今河南安陽市北的安陽河。殷墟:殷朝的故都之一。在今安陽市西小屯村。

漢元年(1),羽將諸侯兵三十餘萬,行略地至河南(2),遂西到新安(3)。異時諸侯吏卒徭役屯戍過秦中(4),秦中遇之多亡(無)狀(5),及秦軍降諸侯,諸侯吏卒乘勝奴虜使之,輕折辱秦吏卒。吏卒多竊言曰:“章將軍等詐吾屬降諸侯,今能入關破秦,大善;即不能,諸侯虜吾屬而東,秦又盡誅吾父母妻子。”諸將微聞其計,以告羽。羽乃召英布、蒲將軍計曰:“秦吏卒尚眾,其心不服,至關不聽,事必危,不如擊之,獨與章邯、長史欣、都尉翳入秦(6)。”于是夜擊坑秦軍二十餘萬人。

(1)漢元年:即公元前206年。(2)河南:今河南黃河以南地區。(3)新安:縣名,在今河南新安西。(4)秦中:指關中地區。(5)無狀:很不禮貌。(6)都尉翳:即董翳,在秦軍中任都尉。

至函谷關,有兵守,不得入。聞沛公已屠鹹陽,羽大怒,使當陽君擊關(1)。羽遂入,至戲西鴻門(2),聞沛公欲王關中,獨有秦府庫珍寶。亞父範增亦大怒,勸羽擊沛公。饗士(3),旦日合戰。羽季父項伯素善張良。良時從沛公,項伯夜以語良。良與俱見沛公,因伯自解于羽。明日,沛公從百餘騎至鴻門謝羽,自陳“封秦府庫,還軍霸上以待大王,閉關以備他盜,不敢背德。”羽意既解,範增欲害沛公,賴張良、樊噲得免。語在《高紀》。

(1)當陽君:即英布。(2)戲西:戲水以西。鴻門:地名。今稱項王營,在今陝西臨潼東。(3)饗(xiang):犒勞。

後數日,羽乃屠鹹陽,殺秦降王子嬰,燒其宮室,火三月不滅;收其寶貨,略婦女而東。秦民失望。于是韓生說羽曰:“關中阻山帶河,四塞之地,肥饒,可都以伯(霸)。”羽見秦宮室皆已燒殘,又懷思東歸,曰:“富貴不歸故鄉,如衣錦夜行。”韓生曰:“人謂楚人沐猴而冠,果然。”羽聞之,斬韓生。

初,懷王與諸將約,先入關者王其地。羽既背約,使人致命于懷王。懷王曰:“如約。”羽乃曰:“懷王者,吾家武信君所立耳,非有功伐,何以得顓(專)主約?天下初發難,假立諸侯後以伐秦。然身被堅執銳首事,暴露于野三年,滅秦定天下者,皆將相諸君與籍力也。懷王亡(無)功,固當分其地王之。”諸將皆曰:“善。”羽乃陽尊懷王為義帝,曰:“古之王者,地方千裏,必居上遊。”徙之長沙,都郴。乃分天下以王諸侯。

羽與範增疑沛公,業已講解,又惡背約,恐諸侯叛之,陰謀曰:“巴、蜀道險,秦之遷民皆居之。”乃曰:“巴、蜀亦關中地。”故立沛公為漢王,王巴、蜀、漢中。而三分關中,王秦降將以距(拒)塞漢道。乃立章邯為雍王,王鹹陽以西。長史司馬欣,故櫟陽獄吏,嘗有德于梁;都尉董翳,本勸章邯降。故立欣為塞王,王鹹陽以東至河;立翳為翟王,王上郡。徙魏王豹為西魏王,王河東。瑕丘公申陽者(1),張耳嬖臣也,先下河南,迎楚河上。立陽為河南王。趙將司馬卬定河內,數有功。立卬為殷王,王河內。徒趙王歇王代。趙相張耳素賢,又從入關,立為常山王,王趙地。當陽君英布為楚將,常冠軍。立布為九江王。番君吳芮帥(率)百粵佐諸侯,從入關。立芮為衡山王。義帝柱國共敖將兵擊南郡,功多,因立為臨江王。徒燕王韓廣為遼東王。燕將臧茶從楚救趙,因從入關。立茶為燕王。徒齊王田市為膠東王。齊將田都從共救趙,入關。立都為齊王。故秦所滅齊王建孫田安,羽方渡河救趙,安下濟北數城,引兵降羽。立安為濟北王。田榮者,背梁不肯助楚擊秦,以故不得封。陳餘棄將印去,不從入關,然素聞其賢,有功于趙,聞其在南皮(2),故因環封之三縣。番君將梅鋗功多,故封十萬戶侯。羽自立為西楚伯(霸)王。王梁楚地九郡,都彭城。

(1)瑕丘公:應是瑕丘縣令。(2)南皮:縣名。在今河北南皮北。

諸侯各就國。田榮聞羽徒齊王市膠東,而立田都為齊王,大怒,不肯遣市之膠東,因以齊反,迎擊都。都走楚。市畏羽,乃亡之膠東就國。榮怒,追殺之即墨(1),自立為齊王。予彭越將軍印,令反梁地。越乃擊殺濟北王田安。田榮遂並王三齊之地。時漢王還定三秦,羽聞漢並關中,且東,齊、梁畔(叛)之,大怒,乃以故吳令鄭昌為韓王以距(拒)漢,令蕭公角等擊彭越。越敗蕭公角等。時,張良徇韓,遺項王書曰:“漢王失職,欲得關中,如約即止,不敢東。”又以齊、梁反書遺羽,羽以此故無西意,而北擊齊。征兵九江王布。布稱疾不行,使將將數千人往。二年,羽陰使九江王布殺義帝,陳餘使張同、夏說說齊王榮,曰:“項王為天下宰不平(2),今盡王故王于醜地,而王群臣諸將善地,逐其故主,趙王乃北居代,餘以為不可。聞大王起兵,且不聽不義,願大王資餘兵,使擊常山,以復趙王,請以國為扞蔽(3)。”齊王許之,因遣兵往。陳餘悉三縣兵,與齊並力擊常山(4),大破之。張耳走歸漢。陳餘迎故趙王歇反之趙。趙王因立餘為代王。羽至城陽(5),田榮亦將兵會戰。榮不勝,走至平原(6),平原民殺之。羽遂北燒夷齊城郭室屋,皆坑降卒,系虜老弱婦女。徇齊至北海(7),所過殘滅。齊人相聚而畔(叛)之。于是田榮弟橫收得亡卒數萬人,反城陽。羽因留,連戰未能下。
(1)即墨:縣名。在山東平度東南。(2)為天下宰:主持天下大權。(3)扞蔽:屏障。(4)常山:指常山王張耳。(5)城陽:縣名。在今山東荷澤東北。(6)平原:縣名。在今山東平原西南。(7)北海:地名。指今濰坊市等一帶。

漢王動五諸侯兵,凡五十六萬人,東伐楚。羽聞之,即令諸將擊齊,而自以精兵三萬人南從魯出胡陵。漢王皆已破彭城,收其貨賂美人,日置酒高會。羽乃從蕭晨擊漢軍而東,至彭城,日中,大破漢軍。漢軍皆走,迫之谷、泗水(1)。漢軍皆南走山,楚又追擊至靈闢(壁)東睢水上(2)。漢軍卻,為楚所擠,多殺。漢卒十餘萬人皆入睢水,睢水為不流。漢王乃與數十騎遁去。語在《高紀》。大公、呂後間求漢王,反遇楚軍。楚軍與歸,羽常置軍中。

(1)谷、泗水:谷水、泗水,都流經彭城的東北面。(2)靈壁:在今安徽宿縣西北。

漢王稍收散卒,蕭何亦發關中卒悉詣滎陽,戰京、索間,敗楚。楚以故不能過滎陽而西。漢軍滎陽,築甬道,取敖倉食。三年,羽數擊絕漢甬道,漢王食乏,請和,割滎陽以西為漢,羽欲聽之,歷陽侯範增曰:“漢易與耳,今不取,後必悔之。”羽乃急圍滎陽。漢王患之,乃與陳平金四萬斤以間楚君臣。語在《陳平傳》。項羽以故疑範增,稍奪之權。範增怒曰:“天下事大定矣,君王自為之!願賜骸骨歸(1)。”行未至彭城,疽發背死(2)。于是漢將紀信作為漢王出降,以誑楚軍,故漢王得與數十騎從西門出。令周苛、樅公、魏豹守滎陽(3)。漢王西入關收兵,還出宛、葉間,與九江王黥布行收兵,羽聞之,即引兵南。漢王堅壁不與戰。

(1)願賜骸骨:辭官引退的客套話。骸骨:身體的代稱。(2)疽(jū):一種惡性的瘡。(3)樅公:可能姓從。“樅”乃“從”之假借字。

是時,彭越渡睢,與項聲、薛公戰下邳,殺薛公。羽乃東擊彭越,漢王亦引兵北軍成皋。羽已破走彭越,引兵西下滎陽城,亨(烹)周苛,殺樅公,虜韓王信,進圍成皋。漢王跳,獨與滕公得出。北渡河,至修武,從張耳、韓信。楚遂拔成皋。漢王得韓信軍,留止,使盧綰、劉賈渡白馬津入楚地,佐彭越共擊破楚軍燕郭西,燒其積聚,攻下梁地十餘城。羽聞之,謂海春侯大司馬曹咎曰:“謹守成皋。即漢欲挑戰,慎毋與戰,勿令得東而已。我十五日必定梁地,復從將軍。”于是引兵東。

四年(1),羽擊陳留、外黃不下。數日降,羽悉令男子年十五以上詣城東,欲坑之。外黃令舍人兒年十三,往說羽曰:“彭越強劫外黃,外黃恐,故且降,待大王。大王至,又皆坑之,百姓豈有所歸心哉!從此以東,梁地十餘城皆恐,莫肯下矣。”羽然其言,乃赦外黃當坑者。而東至瞧陽,聞之皆爭下。

(1)四年:漢四年(前203)。

漢果數挑楚軍戰,楚軍不出。使人辱之,五六日,大司馬怒,渡兵汜水。卒半渡,漢擊,大破之,盡得楚國金玉貨賂。大司馬咎、長史欣皆自到汜水上。咎故蘄獄椽,欣故塞王,羽信任之。羽至睢陽,聞咎等破,則引兵還。漢軍方圍鍾離眜于滎陽東,羽軍至,漢軍畏楚,盡走險阻。羽亦軍廣武相守,乃為高俎(1),置太公其上,告漢王曰:“今不急下,吾亨(烹)太公。”漢王曰:“吾與若俱北面受命懷王(2),約為兄弟,吾翁即汝翁。必欲亨(烹)乃翁(3),幸分我一杯羹。”羽怒,欲殺之。項伯曰:“天下事未可知。且為天下者不顧家,雖殺之無益,但益怨耳。”羽從之。乃使人謂漢王曰:“天下匈匈,徒以吾兩人,願與王挑戰,決雌雄,毋徒罷(疲)天下父子為也。”漢王笑謝曰:“吾寧鬥智,不能鬥力。”羽令壯士出挑戰。漢有善騎射曰樓煩(4),楚挑戰,三合,樓煩輒射殺之。羽大怒,自被甲持戟挑戰。樓煩欲射,羽瞋目叱之。樓煩目不能視,手不能發,走還入壁,不敢復出。漢王使間問之(5),乃羽也。漢王大驚。于是羽與漢王相與臨廣武間而語。漢王數羽十罪(6)。語在《高紀》。羽怒,伏弩射傷漢王。漢王入成皋。

(1)高俎:古代祭祀時擺牲肉的高案。(2)若:你。(3)乃:你。(4)樓煩:我國西北方的一個善騎射的民族。這裏的射者可能是樓煩族人。(5)間問:暗中打聽。(6)數(shǔ):指責。

時彭越數反梁地,絕楚糧食,又韓信破齊,且欲擊楚。羽使從兄子項它為大將,龍且為裨將,救齊。韓信破殺龍且,追至成陽(1),虜齊王廣。信遂自立為齊王,羽聞之,恐,使武涉往說信。語在《信傳》。

(1)成陽:即城陽。在今山東定陶北。

時,漢關中兵益出,食多,羽兵食少。漢王使侯公說羽,羽乃與漢王約,中分天下,割鴻溝而西者為漢,東者為楚,歸漢王父母妻子。已約,羽解而東。五年,漢王進兵追羽,至固陵,復為羽所敗。漢王用張良計,致齊王信、建成侯彭越兵,及劉賈入楚地,圍壽春。大司馬周殷叛楚,舉九江兵隨劉賈,迎黥布,與齊梁諸侯皆大會。

羽壁垓下,軍少食盡。漢帥諸侯兵圍之數重。羽夜聞漢軍四面皆楚歌,乃驚曰:“漢皆已得楚乎?是何楚人多也!”起飲帳中。有美人姓虞氏,常幸從;駿馬名騅(1),常騎。乃悲歌忼慨,自為歌詩曰:“力拔山兮氣蓋世,時不利兮騅不逝(2)。駛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3)!”歌數曲,美人和之。羽泣下數行,左右皆泣,莫能仰視。

(1)騅(zhuī):黑白相間的馬。(2)逝:這裏是前進之意,(3)奈若何:對你怎麽辦?

于是羽遂上馬,戲(麾)下騎從者八百餘人(1),夜直潰圍南出馳。平明,漢軍乃覺之,令騎將灌嬰以五千騎追羽。羽渡淮,騎能屬者百餘人。羽至陰陵(2),迷失道,問一田父,田父給曰“左”(3)。左,乃陷大澤中,以故漢追及之。羽復引而東,至東城(4),乃有二十八騎(5)。追者數千,羽自度不得脫,謂其騎曰:“吾起兵至今八歲矣,身七十餘戰,所當者破,所擊者服,未嘗敗北,遂伯(霸)有天下。然今卒困于此,此天亡我,非戰之罪也。今日固決死,願為諸軍快戰,必三勝,斬將,艾(刈)旗,乃後死,使諸君知我非用兵罪,天亡我也。”于是引其騎因四山而為圓陳(陣)外向(6)。漢騎圍之數重。羽謂其騎曰:“吾為公取彼一將。”令四面騎馳下,期山東為三處。于是羽大呼馳下,漢軍皆披靡(7)。遂殺漢一將。是時,楊喜為郎騎,追羽,羽還叱之,喜人馬俱驚,闢易數裏(8)。與其騎會三處。漢軍不知羽所居,分軍為三,復圍之。羽乃馳,復斬漢一都尉,殺數十百人。復聚其騎,亡兩騎。乃謂騎曰:“如何?”騎皆服曰:“如大王言。”

(1)戲下:麾下。(2)陰陵:縣名。在今安徽定遠西北。(3)給(dài):欺騙。(4)東城:縣名。在今安徽定遠東南。(5)乃:僅,但。(6)四山:又名四馬山。在烏江附近,在今安徽和縣北。(7)披靡:形容軍隊潰敗。(8)闢易:驚退。

于是羽遂引東,欲渡烏江(1)。烏江亭長船待(2),謂羽曰:“江東雖小,地方千裏,眾數十萬,亦足王也(3)。願大王急渡。今獨臣有船,漢軍至,亡(無)以渡。”羽笑曰:“乃天亡我,何渡為!且籍與江東子弟八千人渡而西,今無一人還,縱江東父兄憐而王我,我何面目見之哉?縱彼不言,籍獨不愧幹心乎!”謂亭長曰:“吾知公長者也,吾騎此馬五歲,所當亡(無)敵,嘗一日千裏,吾不忍殺,以賜公。”乃令騎皆去馬,步持短兵接戰,羽獨所殺漢軍數百人。羽亦被十餘創。顧見漢騎司馬呂馬童曰:“若非吾敵人乎?”馬童面之(4),指王翳曰:“此項王也。”羽乃曰:“吾聞漢購我頭千金,邑萬戶,吾為公得。”乃自到。王翳取其頭,亂相蹈爭羽相殺者數十人(5)。最後楊喜、呂馬童、郎中呂勝、楊武各得其一體。故分其地以封五人,皆為列侯。

(1)烏江:渡口名。在今安徽和縣東北。在烏江附近,古有烏江亭,今有烏江鎮。(2):船攏岸。(3)足王:足以稱王。(4)面之:向視項羽。面:向;有說背。(5)蹈:踐踏。

漢王乃以魯公號葬羽于谷城。諸項支屬皆不誅。封項伯等四人為列侯,賜姓劉氏。

贊曰:昔賈生之《過秦》曰:(1)

(1)賈生:賈誼。漢初著名的政論家。本書有其傳。《過秦》:即《過秦論》。

秦孝公據峪函之固(1),擁雍州之地(2),君臣固守而窺周室(3),有席卷天下,包舉字內(4),囊括四海,並吞八荒之心(5)。當是時也,商君佐之(6),內立法度,務耕織,修守戰之備,外連衡而鬥諸侯(7)。于是秦人拱手而取西河之外(8)。
(1)秦孝公:戰國時秦國王,前361——前338年在位,用商鞅實行變法。崤:崤山,主峰在今河南靈寶東南。函:函谷關,在今河南靈寶東北。(2)雍州:指令陝西及甘肅等部分地區。(3)周室:指周王朝。(4)宇內:全國。(5)八荒:泛指全國各地。(6)商君:即商鞅(前390——338),戰同時傑出的法家,在秦主持變法,促使秦國富強起來。(7)連衡:亦作“連橫”,是使秦與東方各國聯合而又各個擊破的一種策略。(8)西河:指魏國在黃河以西的地區。

孝公既沒,惠文、武、昭襄蒙故業(1),因遺策,南取漢中(2),西舉巴蜀(3),東割膏腴之地,收要害之郡。諸侯恐懼,會盟而謀弱秦,不愛珍器重寶肥饒之地,以致天下之士。合從(縱)締交(1),相與為一。當此之時,齊有孟嘗(5),趙有平原(6),楚有春申(7),魏有信陵(8)。此四賢者,皆明智而忠信,寬厚而愛人,尊賢重士,約從(縱)離橫(9),兼韓、魏、燕、趙、宋、衛、中山之眾(10)。于是六國之士有寧越、徐尚、蘇秦、杜赫之屬為之謀(11),齊明、周最、陳軫、召滑、樓緩、翟景、蘇厲、樂毅之徒通其意(12),吳起孫臏、帶他、兒良、王廖、田忌、廉頗、趙奢之朋製其兵(13)。常以十倍之地,百萬之軍,仰關而攻秦(14)。秦入開關延敵,九國之師遁巡而不敢進(15)。秦無亡矢遺鏈之費,而天下已困矣。于是從散約敗,爭割地而賂秦。秦有餘力而製其弊,追亡逐北,伏屍百萬,流血漂鹵(櫓)(16),因利乘便,宰割天下,分裂山河;強國請服,弱國入朝。

(1)惠文、武、昭襄:皆是秦國王。惠文王于前337——前311年在位,武王于前310——前307年在位,昭襄王于前306——前251年在位。(2)漢中:今陝西南部漢水流域。(3)巴、蜀:今四川東部和西部。(4)合從:亦作“合縱”,指東方各國聯合滅秦的一種策略。(5)孟嘗:齊孟嘗君田文。(6)平原:趙平原君趙勝。(7)春申:楚春申君黃歇。(8)信陵:魏信陵君魏無忌。(9)約縱離橫:相傳以“合縱”而離間“連橫”。 (10)韓、魏、燕、趙、宋、衛、中山:皆是戰國時期的國家。(11)六國:指齊、楚、燕、趙、韓、魏;加上秦,即戰國七雄。寧越:趙國人。徐尚:宋國人。蘇秦:東周洛陽人。曾主張“合縱”。杜赫:東周人。(12)齊明:東周之臣。周最:周朝公子。陳軫:楚國人。召滑(shàogǔ):楚國人。樓緩:趙國人,曾任魏相。翟景:魏國人。蘇厲:蘇秦之弟。樂(yuè)毅:燕國名將。通其意:指宣傳“合縱”反秦之理。(13)吳起(?——前381):衛國人,戰國時著名的法家、軍事家。孫臏:戰國時著名的軍事家。帶他、兒良、王廖:皆是戰國時將領。田忌:齊將。廉頗、趙奢:皆趙將。(14)仰關:言指向函谷關。(15)九國:東方六國,加上宋、衛、中山三國。(16)流血漂鹵(櫓):流血之多,使大盾漂浮。鹵(lǔ):通“櫓”,大盾。

施及孝文、庄襄王(1),享國之日淺,國家亡(無)事。

(1)施:延。孝文:孝文王,前250年在位。庄襄王:前249——前247年在位。

及至始皇,奮六世之餘烈(1),振長策而馭宇內,吞二周而亡諸侯(2),履至尊而製六合(3),執敲樸以鞭笞天下(4),威震四海。南取百粵之地(5),以為桂林、象郡。百粵之君俯首系頸(6),委命下吏。乃使蒙恬北築長城而守藩籬(7),卻匈奴七百餘裏,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馬(8),士不敢彎弓而報怨。于是廢先王之道,焚百家之言,以愚黔首(9)。墮名城,殺豪俊,收天下之兵聚之鹹陽(10),銷鋒鏑鑄以為金人十二(11),以弱天下之民。然後踐華為城(12),因河為池(13),據億丈之城,臨不測之川,以為固。良將勁弩,守要害之處,信臣精卒(14),陳利兵而誰何(15)。天下已定,始皇之心,自以為關中之固,金城千裏(16),子孫帝王萬世之業也。

(1)六世:指孝公、惠文王、武王、昭襄王、孝文王、庄襄王六代。餘烈:留下的功業。(2)二周:東周、西周。(3)六合:天地四方。(4)敲、樸:皆杖。短曰敲,長曰樸。(5)百粵:即百越。指當時散居于南方的各族。桂林:郡名。治所在今廣西桂平西南。象郡:治臨塵(今廣西崇左)。(6)俯首:低頭聽命。系頸:以繩系頸,表示歸降。(7)蒙恬:秦朝大將。藩籬:屏障,籬笆。這裏指邊界。(8)胡人:這裏指匈奴。(9)黔(qián)首:百姓。(10)兵:兵器。(11)銷:銷毀。 鋒:兵器的尖刃。鏑:箭鏈。(12)華:華山。在今陝西華陰南。(13)河:指黃河。(14)信臣:忠誠之臣。精卒:精銳之士兵。(15)誰何:問之為誰,警戒之意。(16)金城:堅固之城。

始皇既沒,餘威震于殊俗(1)。然而陳涉,瓮牖繩樞之子(2),甿隸之人(3),遷徙之徒也,材能不及中庸,非有仲尼、墨翟之知(智)(4),陶朱、倚頓之富(5)。躡足行伍之間,而免起吁陌之中(7),帥罷(疲)散之卒,將數百之眾,轉而攻秦。斬木為兵,揭竿為旗,天下雲合回響,贏糧而景(影)從(8),山東豪俊遂並起而亡秦族矣。

(1)殊俗:不同風俗之處,指邊遠地區。(2)瓮牖(wèngyǒu):以瓦瓮為窗戶。繩樞:以繩子為門樞。形容住房簡陋。(3)甿(méng)隸:農民,僱農。(4)仲尼:孔子。古代著名的思想家、教育家。墨翟:即墨子。墨家學派創始人。(5)陶朱:陶朱公範蠡。越王勾踐之臣,後經商致富。猗頓:春秋時魯人,大商人。(6)行(háng)伍:軍隊。(7)免起:有作“俯起”有作“倔起”。阡陌:乃“什佰”之誤。什佰:十長、百長。(8)景(影)從:形影相隨。景:“影”的本字。

且天下非小弱也;雍州之地,崤函之固,自若也(1)。陳涉之位,不齒于齊、楚、燕、趙、韓、魏、宋、衛、中山之君(2);鋤耰棘矜(3),不敵于鉤戟長鎩(4);謫戍之眾(5),不亢(抗)于九國之師;深謀遠慮,行軍用兵之道,非及曩時之士也。然而成敗異變,功業相反,何也?試使山東之國與陳涉度長絮大(6),比權量力,不可同年而語矣。然秦以區區之地,致萬乘之權,招八州而朝同列(7),百有餘年,然後以六合為家,崤函為宮。一夫作難而七廟墮(8),身死人手,為天下笑者,何也?仁誼(義)不施,而攻守之勢異也。

(1)自若:猶言如故。(2)齒:齒列,並列。(3)鋤耰(yōu)戟矜:鋤把戟柄之類。(4)鉤戟:有鉤的戟。長鎩(shā):長矛。(5)謫戍:遣戍遠方的罪人。(6)度(duó)長絮(xié)大:比長短,量大小。(7)八州:指九州除雍州外,其它八州。朝同列:使同列的各個諸侯來朝見。(8)一夫作難:指陳勝起義。七廟:古代帝王的宗廟。這裏是指國家政權。

周生亦有言(1),“舜蓋重童(瞳)于”,項羽又重童(瞳)子,豈其苗裔邪(2)?何其興之暴也!夫秦失其政,陳涉首難,豪桀(傑)蜂起,相與並爭,不可勝數。然羽非有尺寸(3),乘勢拔起隴畝之中(4),三年,遂將五諸侯兵滅秦(5),分裂天下而威海內,封立王侯,政由羽出,號為“伯(霸)王”,位雖不終,近古以來未嘗有也。及羽背關懷楚(6),放逐義帝,而怨王侯畔(叛)已,難矣。自矜功伐,奮其私智而不師古,始霸王之國,欲以力征經營天下,五年卒亡其國,身死東城,尚不覺籍(悟),不自責過失,乃引“天亡我,非用兵之罪”,豈不謬哉!

(1)周生:姓周的儒生。(2)苗裔:後裔,後代。(3)尺寸:這裏是指很少的封地。(4)隴畝之中:田間,引申為民間。(5)五諸侯:指秦末起義中齊、燕、韓、趙、魏等五個諸侯。(6)背關懷楚:指項羽放棄關中,而懷念故土(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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