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明】本傳敘述漢初荊王劉賈、燕王劉澤、吳王劉濞等同姓王的始末。劉賈、劉澤是劉邦的疏族,劉濞是劉邦之侄(劉仲之子)。劉賈隨從劉邦起義,在楚漢相爭中有功,漢高帝六年(前201)封為荊王。劉澤因擊陳豨有功,漢高帝十一年(前196)封為營陵侯,呂後掌權時因諂附諸呂,得封為琅邪王,後又因擁立文帝而改封為燕王。劉濞因從破英布軍有功,又因近親,封為吳王,後又為吳楚七國叛亂的謀首。《史記》以劉賈、劉澤同為劉氏疏族而封王,合列于世家;因劉濞為叛亂之首,凶死而絕祀,故入傳而不列于世家。《漢書》將三人合傳,所言其事及發論,大致襲取于《史記》。劉濞為叛逆之首,主要是因吳國地廣而“擅山海之利”。《史記》《漢書》都有“古者諸侯地不過百裏,山海不以封”之論,這是歷史經驗的總結,與賈誼“眾建諸侯而少其力”的思想相符。
荊王劉賈,高帝從父兄也(1),不知其初起時。漢元年,還定三秦,賈為將軍,定塞地(2),從東擊項籍。
(1)從父兄:父之兄弟之子,為從父兄弟。(2)塞地:塞王司馬欣之國土。
漢王敗成皋,北度(渡)河,得張耳、韓信軍,軍修武,深溝高壘,使賈將二萬人,騎數百,擊楚,度白馬津入楚地(1)。燒其積聚(2),以破其業,無以給項王軍食。已而楚兵擊之,賈輒避不肯與戰,而與彭越相保(3)。
(1)白馬津:黃河渡口之一。在今河南滑縣東。(2)積聚:指倉稟芻藁等。(3)相保:互相依恃而保全。
漢王追項籍至固陵(1),使賈南渡淮圍壽春(2)。還至,使人間招楚大司馬周殷(3)。周殷反楚,佐賈舉九江(4),迎英布兵,皆會該下,誅項籍。漢王因使賈將九江兵,與太尉盧縮西南擊臨江王共尉(5),尉死,以臨江為南郡(6)。
(1)固陵:縣名。今河南太康縣南。(2)壽春:縣名。今安徽壽縣。(3)間招:言私求間隙而招之。(4)九江:九江王國。都六縣(在今安徽六安東北)。(5)共尉:共敖之子。(6)南郡:郡治江陵(今湖北江陵)。
賈既有功,而高祖子弱,昆弟少,又不賢,欲王同姓以填(鎮)天下,乃下詔曰:“將軍劉賈有功,及擇子弟可以為王者。”群臣皆曰:“立劉賈為荊王(1),王淮東(2)。”立六年而淮南王黥布反,東擊荊。賈與戰,弗勝,走富陵(3),為布軍所殺。
(1)荊王:轄境有東陽郡、鄣郡、吳郡,五十三縣。都吳縣(今江蘇蘇州市)。(2)淮東:指淮河今安徽段以東以南之地。(3)富陵:縣名。在今江蘇洪澤縣西北。
燕王劉澤,高祖從祖昆弟也(1)。高祖三年,澤為郎中。十一年,以將軍擊陳豨將王黃(2),封為營陵侯。
(1)從祖昆弟:祖父的兄弟之孫,為從祖兄弟。(2)將:當作“得”。周壽昌曰:“《史記》作‘得王黃’,是。《樊噲傳》雲‘虜大將王黃’,而《史記·陳豨傳》王黃以購賞‘得’之,情事可互證。”《史》《漢》表皆“得王黃”。
高後時,齊人田生遊乏資,以畫好(幹)澤(1)。澤大說(悅)之,用金二百斤為田生壽(2)。田生已得金,即歸齊。二歲,澤使人謂田生曰:“弗與矣(3)。”田生如長安(4),不見澤,而假大宅,令其子求事呂後所幸大謁者張卿(5)。居數月,田生子請張卿臨(6),親修具(7)。張卿往,見田生帷帳具置如列侯。張卿驚。酒酣,乃屏人說張卿曰:“臣觀諸侯邪第百餘,皆高帝一切功臣。今呂氏雅故本推轂高帝就天下(8),功至大,又有親戚太後之重(9)。太後春秋長(10),諸呂弱,太後欲立呂產為呂王,王代。太後又重發之(11),恐大臣不聽。今卿最幸,大臣所敬,何不風(諷)大臣以聞太後,太後必喜。諸呂以王,萬戶侯亦卿之有。太後心欲之,而卿為內臣,不急發,恐禍及身矣。”張卿大然之,乃風(諷)大臣語太後。太後朝,因問大臣。大臣請立呂產為呂王。太後賜張卿千金(12),張卿以其半進田生。田生弗受,因說之曰:“呂產王也,諸大臣未大服。今營陵侯澤,諸劉長,為大將軍,獨此尚觖望(13)。今卿言太後,裂十餘縣王之,彼得王喜,于諸呂王益固矣。”張卿入言之。又太後女弟呂須女亦為營陵侯妻(14),故遂立營陵侯澤為琅邪王。琅邪王與田生之國,急行毋留(15)。出關,太後果使人追之。已出,即還。
(1)畫:謀劃。(2)壽:祝壽。(3)弗與:言不再相交。(4)長安:漢都。在今陝西西安市西北。(5)太謁者:謁青(為帝後掌管傳達)之長官。(6)張卿:張姓,卿為尊稱,非名。(7)親:指父親。具:供具。(8)推轂:喻助人成事。(9)太後:指呂後。(10)春秋長:言年老。(11)重:為難之意。 (12)千金:千斤之金。(13)此:指封王事。觖(jué)望:猶言怨望。(14)女弟:妹。(15)琅邪王:國都于東武(今山東諸城)。 (16)急行毋留:《史記》在此之前有“出生勸澤”四句,較妥。
澤王琅邪二年,而太後崩,澤乃曰:“帝少,諸呂用事,諸劉孤弱。”引兵與齊王合謀西(1),欲誅諸呂。至梁(2),聞漢灌將軍屯滎陽(3),澤還兵備西界,遂跳驅至長安。代王亦從代至(4)。諸將相與琅邪王共立代王,是為孝文帝。文帝元年,徒澤為燕王,而復以琅邪歸齊(5)。
(1)齊王:齊哀王劉襄,齊悼惠王劉肥之長子。(2)梁:王國名。都睢陽(今河南商丘南)。(3)灌將軍:灌嬰。(4)代王:劉恆,後為帝(文帝)。(5)復以琅邪歸齊:琅邪本齊地,前分以王劉澤,今復與齊王國。
澤王燕二年,薨,謚曰敬王。子康王嘉嗣,九年薨(1)。子定國嗣。定國與父康王姬奸,生子男一人。奪弟妻為姬。與子女三人奸。定國有所欲誅殺臣肥如令郢人(2),郢人等告定國。定國使謁者以它法劾捕格殺郢人滅口。至元朔中(3),郢人昆弟復上書具言定國事。下公卿,皆議曰:“定國禽獸行,亂人倫,逆天道,當誅。”上許之。定國自殺,立四十二年(4),國除。哀帝時繼絕世,乃封敬王澤玄孫之孫無終公士歸生為營陵侯(5),更始中為兵所殺(6)。
(1)九年:當作二十六年(自文帝三年至景帝五年)。(2)肥如:縣名。今河北遷安。(3)元朔:武帝年號(前128——前123)。(4)四十二年:當作五十四年(自高後七年至元朔二年)。(5)無終:縣名。今河北薊縣。公士:爵名,第一級。(6)更始:劉聖公年號(公元23——24)。
吳王濞,高帝兄仲之子也。高帝立仲為代王。匈奴攻代,仲不能堅守,棄國間行(1),走洛陽,自歸,天子不忍致法,廢為合陽侯(2)。子濞,封為沛侯。黥布反,高祖自將往誅之。濞年二十,以騎將從破布軍。荊王劉賈為布所殺,無後。上患吳會稽輕悍(3),無壯王填(鎮)之,諸子少(4),乃立濞于沛,為吳王(5),王三郡五十二城。已拜受印,高祖召濞相之,曰:“若狀有反相(6)。”獨悔(7),業已拜,因拊其背,曰:“漢後五十年東南有亂,豈若邪?然天下同姓一家,慎無反!”濞頓首曰:“不敢。”
(1)間行:私自逃跑。(2)合陽:即郃陽。在今陝西合陽縣東南。(3)吳:吳地,今江、浙地區。會稽:郡名。治吳縣(今江蘇蘇州市)。(4)少:幼,小。(5)立濞于沛為吳王:在沛地立劉濞為吳王。(6)若:你。(7)獨悔:獨自懊悔。
會孝惠、高後時天下初定,郡國諸侯各務自拊循其民。吳有豫章郡銅山(1),即招致天下亡命者盜鑄錢,東煮海水為鹽,以故無賦(2),國用饒足。
(1)豫章郡:當是鄣郡(後為丹陽郡,治宛陵)。文帝時豫章郡屬衡山地區,而不屬于吳。(2)無賦:不用收賦之意。
孝文時,吳太子入見(1),得恃皇太子飲博(2)。吳太子師傅皆楚人(3),輕悍,又素驕。博爭道(4),不恭(5),皇太子引博局提吳太子(6),殺之。于是遣其喪歸葬吳。吳王慍曰(7):“天下一宗(8),死長安即葬長安,何必來葬!”復遣喪之長安葬。吳王由是怨望,稍失藩臣禮,稱疾不朝。京師知其以子故,驗問實不病,諸吳使來,輒系責治之。吳王恐,所謀滋甚。及後使人為秋請(9),上復責問吳使者。使者曰:“察見淵中魚,不祥(10)。今吳玉始詐疾,及覺,見責急,愈益閉,恐上誅之,計乃無聊(11)。唯上與更始(12)。”于是天子皆赦吳使者歸之,而賜吳王幾杖(13),老,不朝。吳得釋,其謀亦益解。然其居國以銅鹽故,百姓無賦。卒踐更(14),輒予平賈(價)。歲時存問茂材(15),賞賜閭裏。它郡國吏欲來捕亡人者(16),頌(容)共禁不與(17)。如此者三十餘年,以故能使其眾。
(1)吳太子:吳王劉濞的太子。有人據《楚漢春秋》雲:吳太子名賢,字德明。(2)皇太子:文帝的太子劉啓,後為景帝。(3)楚人:即吳人。戰國時,吳、越之地皆並于楚。故楚人、吳人,名異而實同。(4)博爭道:博盤上縱橫之線曰“道”,博時搶先或強佔之,即“爭道”。(5)不恭:指對皇太子劉啓不禮貌。(6)博局:棋盤。提(dǐ):擲擊。(7)溫(yùn):含怒,怨恨。(8)一宗:猶言同姓。(9)秋請:古代諸侯到京師朝見天子,春稱“朝”,秋稱”‘請”。(10)察見淵中魚,不祥:這是古代諺語,意謂皇帝察見臣下的隱私不是好事。(11)無聊:沒有著落。(12)更始:這裏意謂赦免過錯,重新開始。(13)賜幾杖:古時用以表示對老人的尊敬。這裏文帝示意吳王劉濞不必按期至京朝見。(14)卒踐更:古時服役者可以出錢僱人代替,受錢代人服役稱為“踐更”。(15)茂材:有優秀才能之人。(16)亡人:逃亡之人。(17)頌(róng):通“容”。收容。庇護。
晁錯為太子家令(1),得幸皇太子,數從容言吳過可削(2)。數上書說之,文帝寬,不忍罰,以此吳王日益橫。及景帝即位,錯為御史大夫,說上曰:“昔高帝初定天下,昆弟少,諸子弱,大封同姓,故孽子悼惠王王齊七十二城(3),庶弟元王王楚四十城(4),兄子王吳五十餘城。封三庶孽,分天下半。今吳王前有太子之隙(5),詐稱病不朝,于古法當誅。文帝不忍,因賜幾杖,德至厚也。不改過自新,乃益驕恣,公即山鑄錢(6),煮海為鹽,誘天下亡人謀作亂逆。今削之亦反,不削亦反。削之,其反亟,禍小;不削之,其反遲,禍大。”三年冬(7),楚王來朝,錯因言楚王戊往年為薄太後服(8),私奸服舍(9),請誅之。詔赦,削東海郡(10)。及前二年,趙王有罪,削其常山郡(11)。膠西王卬以賣爵事有奸(12),削其六縣。
(1)晁錯:西漢政治家,主張削藩。本書有其傳。太子家令:太子的屬官。(2)過:罪過。削:指削奪其地。(3)孽子:庶子。悼惠王:齊悼惠王劉肥。(4)元王:楚元王劉交。(5)太子之隙:指吳太子與皇太子爭博事件。(6)公:公開,公然。(7)三年:指漢景帝三年(前154)。 (8)楚王戊:楚王劉交的孫子劉戊。薄太後:文帝劉恆的生母。服:服喪。(9)服舍:古時為長輩居喪所住的房子。私奸服舍:在服舍行奸。(10)東海郡:治郯城(在今山東郯城西北)。《楚元王傳》作東海薛郡。(11)常山郡:治元氏(在今河北元氏縣西北)。(12)膠西王卬:齊悼惠王劉肥之子劉卬。
漢廷臣方議削吳,吳王恐削地無已,因欲發謀舉事。念諸侯無足與計者,聞膠西王勇,好兵,諸侯皆畏憚之,于是乃使中大夫應高口說膠西王曰:“吳王不肖,有夙夜之憂,不敢自外,使使臣諭其愚心。”王曰:“何以教之?”高曰:“今者主上任用邪臣,聽信讒賊,變更律令,侵削諸侯,征求滋多,誅罰良重,日以益甚。語有之曰:‘舐糠及米(1)。’吳與膠西,知名諸侯電,一時見察,不得安肆矣(2)。吳王身有內疾,不能朝請二十餘年,常患見疑,無以自白(3),脅肩累足(4),猶懼不見釋。竊聞大工以爵事有過,所聞諸侯削地,罪不至此,此恐不止削地而已。”王曰:“有之,子將奈何?”高曰:“同惡相助,同好相留,同情相求,同欲相趨,同利相死。今吳王自以為與大王同憂,願因時循理,棄軀以除患于天下,意亦可乎?”膠西王瞿然駭曰(5):“寡人何敢如是?主上雖急,固有死耳,安得不事?”高曰:“御史大夫晁錯營或(熒惑)天子(6),侵奪諸侯,蔽忠塞賢,朝廷疾怨,諸侯皆有背叛之意,人事極矣。彗星出,蝗蟲起,此萬世一時,而愁勞,聖人所以起也。吳王內以晁錯為誅,外從大王後車,方洋天下(7),所向者降,所指者下,莫敢不服。大王誠幸而許之一言,則吳王率楚王略函谷關,守滎陽敖倉之粟,距(拒)漢兵,治次舍(8),須大王(9)。大王幸而臨之,則天下可並,兩主分割,不亦可乎?”王曰:“善。”歸報吳王,猶恐其不果,乃身自為使者,至膠西面約之。
(1)舐(shì)糠及米:像狗一樣用舌舔吃食物,自欲不止。比喻朝廷對諸侯侵削不已。(2)安肆:自由,放縱。(3)自白:自明。(4)脅肩累足:縮斂肩膀,小步走路。形容恐懼。(5)翟然:驚駭貌。(6)熒惑:迷惑。(7)方(páng)洋(yáng):馳騁,飛翔。(8)次舍:部隊休止之處。(9)須:等待之意。
膠西群臣或聞王謀,諫曰:“諸侯地不能為漢十二(1),為叛逆以憂太後(2),非計也。今承一帝(3),尚雲不易,假令事成,兩主分爭,患乃益生。”王不聽,遂發使約齊、菑川、膠東、濟南,皆許諾。
(1)諸侯地不能為漢十二:諸侯地不當漢十分之二。(2)太後:此指膠西王之太後。(3)承:事奉。
諸侯既新削罰,震恐,多怨錯。及削吳會稽、豫章郡書至,則吳王先起兵,誅漢吏二千石以下。膠西、膠東、菑川、濟南、楚、趙亦皆反,發兵西。齊王後悔,背約城守。濟北王城壞未完,其郎中令劫守王,不得發兵。膠兩王、膠東王為渠率(帥)(2),與菑川、濟南共圍臨菑(3),趙王遂亦陰使匈奴與連兵。
(1)郎中令:官名。掌管保衛宮殿門戶。漢朝天子與諸侯皆有之。(2)渠率(帥):首領。(3)臨菑:邑名。在今山東淄博市北。
七國之發也,吳王悉其士卒(1),下令國中曰:“寡人年六十二,身自將。少子年十四,亦為士卒先。諸年上與寡人同,下與少子等,皆發。”二十餘萬人。南使閩、東越(2),閩、東越亦發兵從。
(1)悉:盡,全部。(2)閩、東越:皆古代越人之支系,活動于今福建、浙江一帶。
孝景前三年正月甲子(1),初起兵于廣陵(2)。西涉淮,因並楚兵。發使遺諸侯書曰:“吳王劉濞敬問膠西王、膠東王、菑川王、濟南王、趙王、楚王、淮南王、衡山王、廬江王、故長沙王子(3):幸教!以漢有賊臣錯,無功天下,侵奪諸侯之地,使吏劾系訊治,以侵辱之為故(4),不以諸侯人君禮遇劉氏骨肉,絕先帝功臣,進任奸人,誑亂天下,欲危社稷。陛下多病志逸,不能省察。欲舉兵誅之,謹聞教。敝國雖狹,地方三千裏;人民雖少,精兵可具五十萬。寡人素事南越三十餘年,其王諸君皆不辭分其兵以隨寡人,又可得三十萬。寡人雖不肖,願以身從諸王。南越直長沙者(5),因王子定長沙以北,西走蜀、漢中。告越、楚王、淮南三王(6),與寡人西面;齊諸王與趙王定河間、河內(7),或入臨晉關(8),或與寡人會洛陽;燕王、趙王故與胡王有約(9),燕王北定代、雲中,轉胡眾入蕭關(10),走長安,匡正天下,以安高廟。願王勉之。楚元王子、淮南三王或不沐洗十餘年,怨入骨髓,欲一有所出久矣(11),寡人未得諸王之意,未敢聽。今諸王苟能存亡繼絕,振弱伐暴,以安劉氏,社稷所願也。吳國雖貧,寡人節衣食用,積金錢,修兵革,聚糧食,夜以繼日,三十餘年矣。凡皆為此,願諸王勉之。能斬捕大將者,賜金五千斤,封萬戶;列將,三千斤,封五千戶;稗將,二千斤,封二千戶;二千石,幹斤,封千戶:皆為列侯。其以軍若城邑降者,卒萬人,邑萬戶,如得大將(12);人戶五千,如得列將;人戶三千,如得稗將;人戶千,如得二千石;其小吏皆以差次受爵金。它封賜皆倍軍法(13)。其有故爵邑者,更益勿因(14)。願諸王明以令士大夫,不敢欺也,寡人金錢在天下者往往而有,非必取于吳,諸王日夜用之不能盡。有當賜者告寡人,寡人且往遺之。敬以聞。”
(1)正月甲子:漢景帝前三年正月甲申朔,無甲子日。據《史記·孝景本紀》吳土劉濞起兵于正月乙巳(即正月二十二日)。(2)廣陵:邑名。今江蘇揚州市。(3)淮南王、衡山王、廬江王:文帝將原淮南王國一分為三,以原淮南王劉長三子為王,劉安為淮南王,劉勃為衡山王,劉賜為廬江王。故長沙王子:指長沙王吳芮的兩個四世孫。因兩人為庶子,未封王,隻為列侯,心懷不滿,故吳王劉濞誘之使反。(4)以侵辱之為故:專以侵辱諸侯為事。故:事。(5)直:接近。(6)淮南三王:指原淮南王國分成的淮南、衡山、廬江等三王。(7)河間:郡、國名。治樂成(在今河北獻縣東南)。河內:郡名。治懷縣(今河南武陟縣西南)。(8)臨晉關:一名蒲津關,在今陝西大荔縣東,黃河西岸。(9)胡王:指匈奴單于。(10)蕭關:關名。在今寧夏固原縣東南。 (11)一有所出:言發兵。(12)以軍若城邑降者等句:言以卒萬人或邑萬戶來降附者,封賞之與得大將同。(13)倍軍:比漢軍法加倍。(14)有故爵邑者,更益勿因:言于舊爵邑外,更增封之。
七國反書聞,天子乃遣太尉條侯周亞夫將三十六將軍往擊吳楚(1);遣曲周侯酈寄擊趙(2),將軍欒布擊齊(3),大將軍竇嬰屯滎陽監齊趙兵(4)。
(1)周亞夫擊吳楚事,詳見本書《周亞夫傳》。(2)酈寄:曲周侯酈商之子,父亡後襲封為侯。(3)欒布:因平吳楚亂有功,被封為俞侯。本書有其傳。(4)竇嬰:因平吳楚亂有功,被封為魏其侯。本書有其傳。
初,吳楚反書聞,兵未發,竇嬰言故吳相爰盎(1)。召入見,上問以吳楚之計,盎對曰(2):“吳楚相遺書,曰‘賊臣晁錯擅謫諸侯,削奪之地,以故反,名為西共誅錯,復故地而罷。方今計獨斬錯,發使赦七國,復其故地,則兵可毋血刃而俱罷(3)。”上從其議,遂斬錯。語具在《盎傳》。以盎為泰(太)常,奉宗廟,使吳王,吳王弟子德侯為宗正(5),輔親戚。使至吳,吳楚兵已攻梁壁矣(6),宗正以親故,先入見,諭吳王拜受詔。吳王聞盎來,亦知其欲說,笑而應曰:“我已為東帝,尚誰拜?”不肯見盎而留軍中,欲劫使將。盎不肯,使人圍守,且殺之。盎得夜亡走梁,遂歸報。
(1)言:此指推薦。(2)爰盎:即袁盎。本書有其傳。(3)血刃:以刀殺傷人,而血染了刀,故稱血刃。(4)太常:官名。掌管宗廟禮儀。(5)吳王弟子德侯:劉通。宗正:官名。掌管皇族事務。(6)梁:梁王國。都睢陽(在今河南商丘南)。
條侯將乘六乘傳(1),會兵滎陽。至洛陽,見劇孟,喜曰:“七國反,吾乘傳至此,不自意全(2)。又以為諸侯已得劇孟(3)。孟今無動,吾據滎陽,滎陽以東無足憂者。”至淮陽(4),問故父絳侯客鄧都尉曰:“策安出?”客曰:“吳(楚)兵銳甚,難與爭鋒。楚兵輕,不能久。方今為將軍計,莫若引兵東北壁昌邑(5),以梁委吳(6),吳必盡銳攻之。將軍深溝高壘,使輕兵絕淮泗口(7),塞吳餉道。使吳、梁相敝而糧食竭,乃以全製其極,破吳必矣。”條侯曰:“善。”從其策,遂堅壁昌邑南,輕兵絕吳餉道(8)。
(1)六乘傳:六匹馬拉的傳車。傳:傳車。(2)劇孟:當時有名的遊俠。(3)乘傳至此,不自意全:言構想到安全地到達洛陽。(4)淮陽:縣名。今河南淮陽。(5)昌邑:縣名。在今山東金鄉縣西北。(6)委:讓給之意。(7)淮、泗口:泗水入淮河之處,在今江蘇淮陽市北。(8)餉道:運輸軍糧的道路。
吳王之初發也,吳臣田祿伯為大將軍。田祿伯曰:“兵屯聚而西,無它奇道,難以立功。臣願得五萬人,別循江淮而上(1),收淮南、長沙(2),入武關,與大王會,此亦一奇也。”吳王太子諫曰:“王以反為名,此兵難以藉(借)人,人亦且反王,奈何?且擅兵而別,多它利害,徒自損耳。”吳王即不許田祿伯。
(1)江淮:長江、淮河。(2)淮南、長沙:指淮南王國、長沙王國之地。
吳少將恆將軍說王曰:“吳多步兵,步兵利險;漢多車騎,車騎利平地。願大王所過城不下,直去,疾西據洛陽武庫,食敖倉粟,阻山河之險以令諸侯,雖無入關,天下固已定矣,大王徐行,留下城邑,漢軍車騎至,馳入梁楚之郊,事敗矣。”吳王問吳老將,老將曰:“此年少推鋒可耳(1),安知大慮!”于是王不用桓將軍計。
(1)推鋒:爭先。
王專並將其兵,未渡淮,諸賓客皆得為將、校尉、行間候、司馬(1),獨周丘不用。周丘者,下邳人(2),亡命吳,酤酒無行,王薄之,不任。周丘乃上謁,說王曰:“臣以無能,不得待罪行間(3)。臣非敢求有聽將也,願請王一漢節(4),必有以報。”王乃予之。周丘得節,夜馳入下邳。下邳時聞吳反,皆城守。至傳舍(5),召令入戶,使從者以罪斬令。遂召昆弟所善豪吏告曰:“吳反兵且至,屠下邳不過食頃(6)。今先下,家室必完,能者封侯至矣。”出乃相告,下邳皆下。周丘一夜得三萬人,使人報吳王,遂將其兵北略城邑。比至城陽(7),兵十餘萬,破城陽中尉軍。聞吳王敗走,自度無與共成功,即引兵歸下邳。未至,癰發背死(8)。
(1)行間候、司馬:在行伍間,或為候、或為司馬。候、司馬皆為軍官。(2)下邳:縣名。在今江蘇邳縣南。(3)待罪:古時做官供職之謙辭。(4)節:符節。(5)傳舍:供來往行人居住的客舍。(6)食頃:吃一頓飯的時間。(7)城陽:即成陽,縣名。今山東鄄城東南。(8)癰(yōng):一種化膿性毒瘡。
二月,吳王兵既破,敗走,于是天子製詔將軍:“蓋聞為善者天報以福,為非者天報以殃。高皇帝親垂功德,建立諸侯,幽王、悼惠王絕無後,孝文皇帝哀憐加惠,王幽王子遂,悼惠王子卬等,令奉其先王宗廟,為漢藩國(1),德配天地,明並日月。而吳王濞背德反義,誘受天下亡命罪人,亂天下幣(2),稱疾不朝二十餘年。有司數請濞罪(3),孝文皇帝寬之,欲其改行為善。今乃與楚王戊、趙王遂、膠西王卬、濟南王闢光、菑川王賢、膠東王雄渠約從謀反,為逆無道,起兵以危宗廟,賊殺大臣及漢使者,迫劫萬民,伐殺無罪,燒殘民家,掘其丘壟(4),甚為虐暴,而卬等又重逆無道,燒宗廟,鹵御物(5),朕甚痛之。朕素服避正殿,將軍其勸士大夫擊反虜。擊反虜者,深入多殺為功,斬首捕虜比三百石以上皆殺,無有所置(6)。敢有議詔及不如詔者,皆要(腰)斬。”
(1)藩國:指皇帝分封的諸侯國。(2)亂天下幣:指吳王劉濞私自鑄錢,擾亂天下之錢。(3)有司:主管部門的官吏。(4)丘壟:指墳墓。(5)鹵:抄掠。御物:指供宗廟之服器。(6)置:釋放。
初,吳王之度(渡)淮,與楚王遂西敗棘壁(1),乘勝而前,銳甚。梁孝王恐,遣將軍擊之,又敗梁兩軍,士卒皆還走。梁數使使條侯求救,條侯不許。又使使訴條侯于上,上便告條侯救梁,又守便宜不行。梁使韓安國及楚死事相弟張羽為將軍(2),乃得頗敗吳兵。吳兵欲西,梁城守,不敢西,即走條侯軍,會下邑(3)。欲戰,條侯壁(4),不肯戰。吳糧絕,卒飢,數挑戰,遂夜奔條侯壁,驚東南。條侯使備西北,果從西北。不得入,吳大敗,士卒多飢死叛散。于是吳王乃與其戲(麾)下壯士千人夜亡去,渡淮走丹徒(5),保東越。東越兵可萬餘人,使人收聚亡卒。漢使人以利啗東越(6),東越即給吳王,吳王出勞軍,使人殺吳王(7),盛其頭,馳傳以聞。吳王太子駒亡走閩越。吳王之棄軍亡也,軍遂潰,往往稍降太尉條侯及梁軍。楚王戊軍敗,自殺。
(1)棘壁:邑名。在今河南永成西北。有說在今河南寧陵縣西南。(2)楚死事相:張尚。(3)下邑:縣名,在今安徽湯山縣。(4)壁:這裏指堅壁防守。(5)丹徒:縣名。今江蘇丹徒縣。(6)啗:這裏是引誘之意。(7)(cōng)殺:用矛戟刺殺。
三王之圍齊臨菑也(1),三月不能下。漢兵至,膠西、膠東、菑川王各引兵歸國。膠西王徒跣(2),席稿,飲水,謝太後(3)。王太子德曰:“漢兵還,臣觀之以罷(疲),可襲,願收王餘兵擊之,不勝而逃入海,未晚也。”王曰:“吾士卒皆已壞,不可用。”不聽。漢將弓高侯頹當遺王書曰(4):“奉詔誅不義,降者赦,除其罪,復故;不降者滅之。王何處?須以從事(5)。”王肉袒叩頭漢軍壁(6),謁曰:“臣卬奉法不謹,驚駭百姓,乃苦將軍遠道至于窮國,敢請葅醢之罪(7)。”弓高侯執金鼓見之(8),曰:“王苦軍事,願聞王發兵狀。”王頓首膝行對曰(9):“今者,晁錯天子用事臣,變更高皇帝法令,侵奪諸侯地。晁等以為不義,恐其敗亂天下,七國發兵,且以誅錯。今聞錯已誅,卬等謹已罷兵歸。”將軍曰:“王苟以錯為不善,何不以聞?及未有詔虎符(10),擅發兵擊義國(11)。以此觀之,意非徒欲誅錯也。”乃出詔書為王讀之,曰:“王其自圖之(12)。”王曰:“如卬等死有餘罪。”遂自殺。太後、太子皆死。膠東、菑川、濟南王皆伏誅。酈將軍攻趙,十月而下之(13),趙王自殺。濟北王以劫故(14),不誅。
(1)三王:上文雲膠西、膠東、菑川、濟南四國共圍臨菑。(2)徒跣,席稿,飲水:赤著腳,坐在禾桿編的席子上,喝冷水,以表示謝罪。(3)太後:指膠西王劉卬之母。(4)頹當:韓王信之子韓頹當,被封為弓高侯。(5)須以從事:等待以行事。(6)肉袒:袒胸露臂,以表示謝罪。(7)菹醢(zūhǎi):將人剁成肉醬。是一種酷刑。(8)金鼓:古代軍中的樂器。執金鼓,是為了壯軍威。(9)膝行:跪著前行,以表示畏服。(10)虎符:皇帝給予兵權及調發軍隊的信物。(11)義國:這裏指齊王國。 (12)自圖:自行審處。(13)十月:當作“七月”,參考《高五王傳》及《酈商傳》。(14)以劫故:指濟北王劉志被臣下阻攔而未發兵之事。
初,吳王首反,並將楚兵,連齊、趙。正月起,三月皆破滅。
贊曰:荊王王也,由漢初定,天下未集,故雖疏屬,以策為王,鎮江淮之間。劉澤發于田生(1),權激呂氏,然卒南面稱孤者三世。事發相重,豈不危哉!吳王擅山海之利,能薄斂以使其眾,逆亂之萌,自其子興(2)。古者諸侯不過百裏,山海不以封,蓋防此矣。晁錯為國遠慮,禍反及身。“毋為權首,將受其咎(3)”,豈謂錯哉!
(1)劉澤發于田生:田生欲王劉澤,先使張卿說封呂產,恐其大臣觖望,劉澤終于得為燕王。(2)其子:指吳太子。(3)“毋為權首,將受其咎”:此文引自《逸周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