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治期篇

【題解】

王充在本篇闡述了“治有期,亂有時”(《須頌篇》)的問題,比較集中地代表了他的自然主義歷史觀。

他認為國家的治亂,世事的變遷是由自然條件決定的,自然條件的變化有一定的周期,所以國家的治亂就有一定的期數,與統治者的德行才能無關。

王充指出:“世之治亂,在時不在政;國之安危,在數不在教。賢不賢之君,明不明之政,無能損益。”他認為,天時好,“谷足食多”,天下就太平;反之,“谷食乏絕,不能忍飢寒”,就會“盜賊從多,兵革並起”。所以他認為社會的治亂是由于“命期自然”,是由一種不可抗拒的自然力量決定的,與統治的好壞沒有關系。

俗儒認為君王奉行天意,就會“功成治安”,“風調雨順”;反之,天降災禍,使國家衰敗。王充則認為,這種把治亂同“賢君”或“無道之君”聯系起來的觀點,是隻“明于善惡之外形,不見禍福之內實。”

但是,王充完全否定了人在歷史發展中的作用,最終他又難以自拔。

【原文】

53·1世謂古人君賢則道德施行,施行則功成治安(1);人君不肖則道德頓廢(2),頓廢則功敗治亂。古今論者,莫謂不然。何則?見堯、舜賢聖致太平,桀、紂無道致亂得誅。如實論之,命期自然(3),非德化也。

【注解】

(1)功:通“工”。事。功成:政事辦理得好。治安:社會安定,井然有序。(2)不肖(xiào笑):不賢。不成材。頓:舍棄。廢:損傷,敗壞。

(3)命:這裏指的是一種決定人的富貴貧賤的神秘力量,也叫“祿命”,是人胚胎于母體時由于承受了不同的氣而形成的。參見本書《命祿篇》。期:時期,期數。王充認為國家的治亂興衰是由自然條件決定的,自然條件的變化有一定的周期,所以國家的治或亂就有一定的期數,與統治者的德行才能無關。自然:自然而然,本來如此。

【譯文】

世俗的人認為古代君王賢明所以道德教化得以施行,施行道德教化就政事成功社會穩定;君王不賢明道德教化被舍棄而衰敗,道德教化衰敗就政事失敗社會動亂。從古至今論述此事的人,沒有認為不是這樣的。為什麽呢?這表現在堯、舜聖賢招致天下太平,桀、紂政治昏庸招致社會動亂而被殺。按照實際情況來評論,命運的期數本來如此,並不是君王的道德教化在起作用。

【原文】

53·2吏百石以上,若升食以下(1),居位治民,為政布教,教行與止,民治與亂,皆有命焉。或才高行潔,居位職廢;或智淺操洿(2),治民而立。上古之黜陟幽明(3),考功(4),據有功而加賞,案無功而施罰(5)。是考命而長祿(6),非實才而厚能也(7)。

【注解】

(1)這兩句當作“吏百石以下,鬥食以上。”今本上下互易,又訛“鬥”為“升”,遂不可通。《漢書·百官公卿表》雲:“縣百石以下,有鬥食佐史之秩,是為少吏。”顏註引《漢官名秩薄》雲:“鬥食,月俸十一斛。”石:古代容量單位,十鬥為一石。百石:指月俸十六斛(石)的官吏。百石以下:泛指百官。若:和,與。鬥食:指月俸十一斛的官吏。鬥食以上:泛指小吏。

(2)洿:同“污”。操洿:品行不好。

(3)黜(chù觸):指降職或罷免。陟(hì志):指升遷或任用。幽:昏庸。明:賢明。

(4)考功:考察官吏的政績。《尚書大傳》:“三歲而小考者,正職而行事也;九歲而大考者,黜無職而賞有功也。”以上兩句參見《尚書·堯典》。

(5)案:依據。

(6)長(hǎng掌):崇,尚。祿:即“祿命”。

(7)實:核實。厚:重視。

【譯文】

凡“百石”以下和“鬥食”以上的各級官吏,處在一定的官位治理老百姓,辦理政事施行教化,教化行得通行不通,老百姓安定與動亂,都是由“命”決定的。有的人才智高超行為廉潔,當官卻沒有取得成效;有的人才智淺薄品行不正,卻治民有方而取得成功。遠古時代罷免昏庸的官吏,提拔賢明的官吏,要考核官吏的政績,根據政績而加以獎賞,也根據沒有政績而加以懲罰。其實這是在考察他們的“命”而推崇他們的“祿”,並不是核實他們的才幹,重視他們的能力。

【原文】

53·3論者因考功之法,據效而定賢,則謂民治國安者,賢君之所致;民亂國危者,無道之所為也。故危亂之變至,論者以責人君,歸罪于為政不得其道。人君受以自責,愁神苦思,撼動形體(1),而危亂之變終不減除。空憤人君之心,使明知之主虛受之責(2),世論傳稱,使之然也。

【注解】

(1)撼動:搖動,操勞。

(2)知(hì智):通“智”。

【譯文】

那些論事者由于考察官吏政績的方法,是根據功效來評定官吏賢與不賢,就說百姓安定國家太平,是賢君的政治帶來的;百姓動亂國家危險,是君王無道造成的。所以預兆國家危亂的災變出現時,論事者就據此責備君王,把罪過歸結到君王施政不符合天道上來。君王接受了責備並自我進行追究,精神思想愁苦不已,身心操勞,而預兆國家危亂的災變最終也沒有減少消除。白白地使君王的心情沉痛煩悶,讓明智的君王平白無故地受到那種責備,這是社會輿論和流言造成的結果。

【原文】

53·4夫賢君能治當安之民(1),不能化當亂之世(2)。良醫能行其針葯,使方術驗者(3),遇未死之人,得未死之病也。如命窮病困(4),則雖扁鵲末如之何(5)。夫命窮病困之不可治,猶夫亂民之不可安也。葯氣之愈病(6),猶教導之安民也。皆有命時(7),不可令勉力也。公伯寮訴子路于季孫(8),子服景伯以告孔子(9),孔子曰:“道之將行也與(10),命也!道之將廢也與,命也(11)!”由此言之,教之行廢,國之安危,皆在命時,非人力也。

【注解】

(1)當安之民:“命期”註定該當安定的老百姓。

(2)化:改變。

(3)方:處方,葯方。術:醫術。驗:產生療效。

(4)命:這裏指壽命。王充認為它是一種主宰人的生命長短的“命”。參見本書《氣壽篇》。窮:盡,終結。

(5)扁鵲:參見3·4註(13)。末如之何:無可奈何,沒有辦法。

(6)葯氣:葯力。

(7)命:這裏指“祿命”和“壽命”。時:時勢,時運。王充認為,一個人的遭遇是由“命”決定的,是在一定的條件下偶然表現出來的。參見本書《偶會篇》。

(8)公伯寮:參見2·5註(6)。訴:議論,誹謗。子路:參見8·3註(15)。他曾作季孫氏的家臣。季孫:指季孫氏。參28·7註(7)。這裏指季桓子。參見28·58註(2)。(9)子服景伯:姓子服,名何,魯國大夫。

(10)與:同“歟”。語氣詞。

(11)引文參見《論語·憲問》。

【譯文】

賢君能夠治理命當安定的百姓,而不能夠改變命當危亂的世道。良醫能夠施行他的針葯,使葯方醫術產生療效,是因為他遇到了暫時還不會死的人,得的是不危及生命的病。如果壽命到了盡頭,病已無法醫治,那麽即使是扁鵲也毫無辦法。壽命到了盡頭病已無法醫治,如同動亂的百姓不能安定一樣。葯力能治好病,如同教化疏導能安定老百姓一樣。這都有它的命數和時運,不能全靠人力去改變。公伯寮在季孫那裏說子路的壞話,子服景伯把這件事告訴了孔子,孔子說:“我的政治主張能夠實行,這是天命決定的!我的政治主張沒法實行,這也是天命決定的啊!”據此說來,教化行不行得通,國家的安定危亂,都是由命數時運決定的,並不決定于人的力量。

【原文】

53·5夫世亂民逆(1),國之危殆災害(2),系于上天(3),賢君之德不能消卻(4)。《詩》道周宣王遭大旱矣(5)。《詩》曰:“周餘黎民(6),靡有孑遺(7)。”言無有可遺一人不被害者(8)。宣王賢者,嫌于德微,仁惠盛者,莫過堯、湯。堯遭洪水,湯遭大旱。水旱,災害之甚者也,而二聖逢之(9)。豈二聖政之所致哉?天地歷數當然也(10)。以堯、湯之水旱,準百王之災害,非德所致。非德所致,則其福祐非德所為也(11)。

【注解】

(1)逆:抵觸,背叛,叛亂。

(2)殆:危。

(3)系于:決定于。上天:即天。王充認為它是一種物質實體。

(4)卻:退。

(5)周宣王:參見16·14(1)。

(6)黎民:眾民,百姓。靡(mǐ米):無。

(7)孑(jié節):單獨,單個。引文參見《詩經·大雅·雲漢》。

(8)可:據上句“靡有孑遺”,疑當作“孑”。

(9)二聖:指唐堯和成湯。

(10)歷數:即“期數”。

(11)福祐:這裏指風調雨順,國泰民安等。

【譯文】

世道混亂百姓叛逆,國家的危險災害,決定于上天,賢君的德行不能使它們消退。《詩經》上說周宣王時遭受大旱災。《詩經》上說:“周朝留下的眾民,沒有一人不受罪。”講的是沒有一個人可能遺漏而不受災害。如果周宣王隻是個賢君,在道德上還嫌不足的話,那麽仁慈完美的君王,誰也超不過堯和湯,然而堯卻遭受洪水之災,湯卻遭受大旱之災。洪水幹旱是災害中最厲害的了,然而兩位聖王卻遇上了。難道是由于兩位聖王的政治所造成的嗎?是天地間的期數決定了出現這樣的災害。用堯和湯遭受的水旱災害,權衡歷代帝王所遭受的自然災害,說明這不是由于君王的道德好壞所造成的。不由君王的道德造成災害,那麽國家承受上天的福祐也並不是君王的品德所帶來的。

【原文】

53·6賢君之治國也,猶慈父之治家。慈父耐平教明令(1),耐使子孫皆為孝善(2)。子孫孝善,是家興也;百姓平安,是國昌也。昌必有衰,興必有廢。興昌非德所能成,然則衰廢非德所能敗也。昌衰興廢,皆天時也。此善惡之實(3),未言苦樂之效也。家安人樂,富饒財用足也(4)。

【注解】

(1)耐(néng能):通“能”。

(2)據《意林》卷三引《論衡》文,“耐”字上脫一“不”字,應補。

(3)實:事實,實際情況。

(4)財用:財物費用。

【譯文】

賢君治理國家,好比慈父管理家庭。慈父能進行正確的教育和明白的告誡,也不能使子孫都成為孝善的人。子孫是孝善的人,是家庭興旺的表現;百姓平安,是國家昌盛的表現。昌盛到一定的時候就必定會衰微,興旺到一定的時候必定會廢敗。興旺昌盛不是君王的道德所能造成的,同樣衰微廢敗也不是君王的道德所能引起的。昌衰興廢,都是由天時決定的。以上說的隻是關于善惡方面的實際情況,還沒有談到痛苦和歡樂方面的效驗。家庭平安老少歡樂,是因為家庭富饒財物費用豐足的緣故。

【原文】

53·7案富饒者,命厚所致(1),非賢惠所獲也。人皆知富饒居安樂者命祿厚(2),而不知國安治化行者歷數吉也。故世治非賢聖之功,衰亂非無道之致。國當衰亂,賢聖不能盛;時當治,惡人不能亂。世之治亂,在時不在政;國之安危,在數不在教(3)。賢不賢之君,明不明之政,無能損益。

【注解】

(1)命厚:指命運好,福份大。

(2)命祿:這裏指“壽命”和“祿命”。

(3)數:指“期數”。

【譯文】

考察富饒的人,是因為他的“命厚”而帶來的,並不是因為他賢惠而獲得的。人們都知道家境富饒處在安樂之中的人是因為他“命祿”厚重,卻不知道國家安定,教化施行,是由于“歷數”吉利所決定的。所以天下太平不是賢聖的功勞,天下衰微動亂也不是君王無道造成的。國家該當衰亂,即使是賢聖也不能使它昌盛;時勢該當太平,即使是惡人也不能使它動亂。天下的太平與動亂,決定于時運而不決定于政治;國家的安危,決定于氣數而不決定于教化。君王賢與不賢,政治清不清明,對此都不能加以改變。

【原文】

53·8世稱五帝之時(1),天下太平,家有十年之蓄,人有君子之行。或時不然,世增其美;亦或時政致(2)。何以審之?夫世之所以為亂者,不以賊盜眾多,兵革並起(3),民棄禮義,負畔其上乎(4)?若此者,由谷食乏絕,不能忍飢寒。夫飢寒並至而能無為非者寡,然則溫飽並至而能不為善者希(5)。

【注解】

(1)五帝:參見1.4註(12)。

(2)此句文義與上下不連貫,疑有脫誤。“亦”字下原本校語作“一有然字”。據文意應移補在“時”字後。據遞修本“致”字上有“所”字。據文意,“政”字前應補非字。則文句為“亦或時然,非政所致。”

(3)兵:兵器。革:鎧甲。兵革:指戰爭。

(4)畔:通“叛”。負畔:背叛。上:指君王。

(5)能不:據文義當作“不能”,文誤倒。

【譯文】

世人稱頌五帝的時候,天下太平,每戶人家都有十年的積蓄,人人都具有君子的品行。也許事實不是這樣,而是人們誇大了那時的美好情況;也或許是這樣,但都不是由于政治造成的。用什麽來說明這一點呢?社會之所以造成混亂的原因,不是由于盜賊眾多,到處發生戰爭,老百姓拋棄了禮義,背叛了他們的君王而造成的嗎?像這類事情,是由于糧食缺乏,人們不能忍受飢餓寒冷所造成的。在飢寒交迫的情況下而能不做壞事的人是很少的,那麽在衣食充足的情況下不能做好事的人也是很少的。

【原文】

53·9傳曰:“倉廩實(1),民知禮節;衣食足,民知榮辱(2)。”讓生于有餘(3),爭起于不足。谷足食多,禮義之心生;禮豐義重(4),平安之基立矣。故飢歲之春,不食親戚(5);穰歲之秋(6),召及四鄰(7)。不食親戚,惡行也;召及四鄰,善義也。為善惡之行,不在人質性,在于歲之飢穰。由此言之,禮義之行,在谷足也。

【注解】

(1)倉:谷倉。廩(lǐn凜):糧倉,米庫。

(2)引文參見《管子·牧民》。

(3)讓:謙讓,辭讓。

(4)禮豐義重:禮儀盛多,大家都講究禮義。

(5)食(sì飼):通“飼”。給人吃。

(6)穰(ráng瓤):庄稼豐熟。穰歲:豐年。

(7)召:招請。以上四句參見《韓非子·五蠹》。

【譯文】

傳上說:“谷倉米庫充足,老百姓就會知道禮節;衣服食物富足,老百姓就會知道榮辱。”謙讓產生于富餘,爭鬥起因于不足。谷物充足食物豐富,禮義之心就會產生;禮儀盛多講究禮義,國家安定的基礎就奠定了。因此,荒年的春天,不拿東西給親戚吃;豐年的秋天,邀請四鄰共同享受。不拿東西給親戚吃,是惡劣的行為;邀請四鄰共同享受,是善良的義舉。產生善惡行為的原因,不在于人的本質特徵,而在于年歲的豐歉。因此說來,禮義的推行,在于谷物的充足。

【原文】

53·10案谷成敗,自有年歲,年歲水旱,五谷不成,非政所致,時數然也(1)。必謂水旱政治所致,不能為政者莫過桀、紂,桀、紂之時,宜常水旱。案桀、紂之時,無飢耗之災(2)。災至自有數,或時返在聖君之世(3)。實事者說堯之洪水、湯之大旱(4),皆有遭遇,非政惡之所致。說百王之害(5),獨謂為惡之應,此見堯、湯德優,百王劣也。審一足以見百,明惡足以照善。堯、湯證百王,至百王遭變,非政所致。以變見而明禍福,五帝致太平,非德所就,明矣。

【注解】

(1)時數:《鹽鐵論·水旱篇》:“太歲之數,在陽為旱,在陰為水,六歲一飢,十二歲一荒,天道固然,殆非獨有司之罪也。”此即王充所說的時數。

(2)飢耗:飢荒。

(3)返:同“反”。反而。

(4)實事者:據實論事的人。

(5)害:指自然災害。

【譯文】

考察谷物收成的好壞,本來是由年歲決定的。發生水災或旱災的年頭,庄稼沒有收成,這並不是由于政治所造成的,而是“時數”本該如此。如果一定認為水旱災害是因為政治所造成的,不善于治理國家的人莫過于桀和紂了,那麽桀、紂當政之時,應該經常發生水災和旱災。考察桀、紂當政之時,卻沒有發生飢荒災害。災害出現自有一定的“時數”,也許反而在聖君當政之世出現。據實論事的人解釋堯時的洪水、湯時的大旱,都認為碰巧遇到這樣的“時數”,並不是因為政治不好而造成的。解釋歷代帝王遇到的災害,卻偏偏說是政治不好的征兆,這種解釋隻是為了表明堯、湯道德高尚,歷代帝王都不好而已。知道了一件事就足以了解一百件,明白了什麽叫惡就足以比照什麽是善。根據堯、湯的情況來論證歷代帝王,歷代帝王遇到的災害,都不是由于政治所造成的。根據災變的出現而辨明是禍還是福,五帝時代出現的太平社會,不是由于道德所造成的,就很清楚了。

【原文】

53·11人之溫病而死也(1),先有凶色見于面部(2)。其病,遇邪氣也(3)。其病不愈,至于身死,命壽訖也(4)。國之亂亡,與此同驗(5)。有變見于天地,猶人溫病而死,色見于面部也。有水旱之災,猶人遇氣而病也(6)。災禍不除,至于國亡,猶病不愈,至于身死也。

【注解】

(1)溫:中醫熱病稱“溫”。溫病:即熱病。為感受溫熱之邪所引起的急性熱病的總稱。

(2)色:氣色。凶色:帶有病態的氣色。見(xiàn現):同“現”。出現。

(3)邪氣:中醫學上指六淫(風、寒、暑、濕、燥、火)以及疫癘之氣等外邪。

(4)訖(qì氣):完結,終結。

(5)驗:征兆。

(6)氣:指“邪氣”。

【譯文】

人患了溫病將要死的時候,事先會有帶病態的氣色在面部出現。生這種病,是遇到邪氣了。這種病治不好,會引起死亡,壽命就會終結。國家的混亂危亡,與人生病是同樣的征兆。天地間有災變出現,如同人患溫病將死的時候,病態氣色出現在面部一樣。出現水旱災害,如同人遇到邪氣而生病一樣。災禍不消除,就會引起國家滅亡;如同病治不好,會引起人死亡一樣。

【原文】

53·12論者謂變征政治(1),賢人溫病色凶,可謂操行所生乎?謂水旱者無道所致,賢者遭病,可謂無狀所得乎(2)?謂亡者為惡極,賢者身死,可謂罪重乎?夫賢人有被病而早死(3),惡人有完強而老壽(4)。人之病死,不在操行為惡也。然則國之亂亡,不在政之是非。惡人完強而老壽,非政平安而常存。由此言之,禍變不足以明惡,福瑞不足以表善,明矣。

【注解】

(1)論者:對事發表議論的人。征:象征。

(2)無狀:行為惡劣。

(3)被病:得病,患病。

(4)完強:指身體完好,體格強健。

【譯文】

論者認為災變是政治好壞的征兆,賢人患了溫病氣色呈現病態,可以認為是由于他的操行所產生出來的嗎?認為水旱災害是由于君王無道所造成的,賢人生了病,可以認為是他的行為惡劣而得的病嗎?認為國家滅亡是政治壞到了極點,賢人死了,可以認為是他的罪行深重嗎?賢人有得病而早死的,惡人有身強力壯而長壽的。病死的人,不在于他的品行惡劣。那麽國家的動亂危亡,也不在于政治的正確與錯誤。惡人身強力壯而長壽,政治不好國家也能平安而長期地存在下去。由此說來,禍變產生不足以說明政治不好,福瑞出現也不足以說明政治好,就很清楚了。

【原文】

53·13在天之變,日月薄蝕(1),四十二月日一食(2),五十六月月亦一食(3)。食有常數,不在政治。百變千災,皆同一狀,未必人君政教所致。歲害鳥帑(4),周、楚有禍(5);。。然之氣見(6),宋、衛、陳、鄭皆災(7)。當此之時,六國政教(8),未必失誤也。歷陽之都(9),一夕沈而為湖(10),當時歷陽長吏(11),未必誑妄也(12)。

【注解】

(1)薄:遮掩。日月薄蝕:指日食和月食。王充認為,日食和月食是由于日月自身的光消減而出現的天象。參見本書《說日篇》。

(2)《說日篇》中亦說:“大率四十一二月,日一食。”

(3)五十六月:據《說日篇》:“百八十日月一蝕”和遞修本應作“五六月”。“十”字衍。

(4)歲:歲星。參見43·11註(11)。害:侵犯。古人把一周天分為十二等分,認為歲星每年運行一個等分。由于計算誤差,到一定時間,歲星並不在應該到達的等分中,而是在另外一個等分中。迷信說法,認為這是一種不祥的征兆,說止對歲星的等分中的星宿受到了“沖犯”。鳥:指南方的一組星宿“朱雀”。參見14·5註(11)。帑(mú奴):通“孥”。鳥尾。鳥帑:指朱雀這一組星宿的尾部。

(5)周楚有禍:參見43·11註(12)。

(6)。。然之氣:參見43·11註(13)。見(xiàn現):同“現”。出現。

(7)宋、衛、陳、鄭皆災:參見6·1註(15)。

(8)六國:指周、楚、宋、衛、陳、鄭六個國家。

(9)歷陽:古縣名,秦置,在今安徽和縣。

(10)沈:同“沉”。沉沒。

(11)長吏:指地方長官。

(12)誑(kuáng狂):欺詐。妄:胡作非為。

【譯文】

在天上出現的變化,是日月遮光而發生日食、月食現象,四十二個月發生一次日食,每五六個月發生一次月食。日食、月食的發生,有一個固定的期數,不在于政治的好壞。千百次災變,都是同一種情況,不一定是由于君王施政設教不當所造成的。歲星沖犯朱雀的尾部,周、楚兩國將有災禍;慧星出現,宋、衛、陳、鄭四國都遭受了災害。正當這個時候,這六個國家的施政設教,不一定有什麽失誤。歷陽縣城,在一個晚上就沉陷下去成為湖泊,當時的歷陽地方官吏,不一定有欺詐妄為的過失。

【原文】

53·14成敗系于天,吉凶製于時(1)。人事未為,天氣已見(2),非時而何?五谷生地,一豐一耗(3);谷糶在市(4),一貴一賤。豐者未必賤,耗者未必貴。豐耗有歲,貴賤有時。時當貴,豐谷價增;時當賤,耗谷直減(5)。夫谷之貴賤不在豐耗。猶國之治亂不在善惡。

【注解】

(1)製:規定,控製。時:指時數。

(2)天氣:指天上的征兆。

(3)一:或,有時。耗:指歉收。

(4)糶(tiào跳):賣糧。

(5)直:通“值”。價值。

【譯文】

成敗決定于上天,吉凶決定于時數。人還沒有具體行動,天上的征兆已經出現,不是時數又是什麽呢?五谷生長在田地裏,有時豐收有時歉收;在市場上出售的谷物,價格有時高有時低。豐收年景谷物不一定便宜,歉收年頭谷物不一定價錢高。豐收歉收有一定的年頭,價高價低有一定的時數。時數註定谷價應當高,豐收的谷物價值大增;時數註定谷價應當低,歉收的谷物價值大減。谷物的價格高低,不在于豐收歉收,如同國家的治亂不在于政治的好壞一樣。

【原文】

53·15賢君之立,偶在當治之世,德自明于上,民自善于下,世平民安,瑞祐並至,世則謂之賢君所致。無道之君,偶生于當亂之時,世擾俗亂,災害不絕,遂以破國亡身滅嗣(1),世皆謂之為惡所致。若此,明于善惡之外形,不見禍福之內實也。禍福不在善惡,善惡之證不在禍福。長吏到官,未有所行,政教因前(2),無所改更,然而盜賊或多或寡,災害或無或有,夫何故哉?長吏秩貴(3),當階平安以升遷(4),或命賤不任,當由危亂以貶詘也(5)。以今之長吏,況古之國君(6),安危存亡,可得論也。

【注解】

(1)嗣:子孫,後代。

(2)因:因襲,遵循。前:指前任官吏。

(3)秩:官吏的俸祿。這裏指祿命。

(4)階:憑借,借助。

(5)貶:降職。詘(chù觸):同“黜”。罷免。

(6)況:推論,比擬。

【譯文】

賢君登位,剛巧遇到社會註定該當安定的時代,在上的君王的道德自然很好,在下的老百姓自然良善,天下太平百姓安樂,祥瑞福祐,一齊到來,世人就認為這是賢君所帶來的。無道的君王,剛巧生逢社會註定該當變亂的時代,世道混亂社會不安定,災害接連不斷,竟至于國破身亡子孫後代斷絕,世人都認為這是政治不良所造成的。諸如此類的說法,隻看到善惡的表面現象,沒有看到禍福的內在實情。遭禍受福不在于為善或為惡,善惡的驗證也不在于遭禍還是受福。地方官上任,沒有什麽作為,施政教化完全因襲前任的做法,沒有什麽變更變動,然而盜賊或許多或許少,災害有時有有時無,這是什麽緣故呢?如果地方官命中註定要做大官,就該當借助安定局面而得到升遷提拔,或者他的命賤享受不了當官的福份,就該當因為社會危亂而受到降職罷免。用現在的地方官的情況,去比照古代的國君,國家的安危存亡,產生的原因,就可以得出結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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