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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製

請問為政?曰:賢能不待次而舉,罷不能不待須而廢,元惡不待教而誅,中庸民不待政而化。分未定也則有昭繆。雖王公士大夫之子孫,不能屬于禮義,則歸之庶人。雖庶人之子孫也,積文學,正身行,能屬于禮義,而歸之卿相士大夫。故奸言、奸說、奸事、奸能、遁逃反側之民,職而教之,須而待之,勉之以慶賞,懲之以刑罰,安職則畜,不安職而棄。五疾,上收而養之,材而事之,官施而衣食之,兼覆無遺。才行反時者死無赦。夫是之謂天德,王者之政也。
聽政之大分:以善至者待之以禮,以不善至者待之以刑。兩者分別則賢不肖不雜,是非不亂。賢不肖不雜則英傑至,是非不亂則國家治。若是,名聲日聞,天下願,令行禁止,王者之事畢矣。凡聽,威嚴猛厲而不好假道人,則下畏恐而不親,周閉而不竭,若是,則大事殆乎馳,小事殆乎遂。和解調通,好假道人而無所凝止之,則奸言並至,嘗試之說鋒起,若是,則聽大事煩,是又傷之也。
故法法而不議,則法之所不至者必廢。職而不通,則職之所不及者必墜。故法而議,職而通,無隱謀,無遺善,而百事無過,非君子莫能。故公平者,職之衡也;中和者,聽之繩也;其有法者以法行,無法者以類舉,聽之盡也;偏黨而無經,聽之闢也。故有良法而亂者有之矣;有君子而亂者,自古及今,未嘗聞也。傳曰:“治生乎君子,亂生乎小人。”此之謂也。
分均則不偏,勢齊則不壹,眾齊則不使。有天有地而上下有差,明王始立而處國有製。夫兩貴之不能相事,兩賤之不能相使,是天數也。勢位齊而欲惡同,物不能澹則必爭,爭則必亂,亂則窮矣。先王惡其亂也,故製禮義以分之,使有貧富貴賤之等,足以相兼臨者,是養天下之本也。《書》曰:“維齊非齊。”此之謂也。
馬駭輿則君子不安輿,庶人駭政則君子不安位。馬駭輿則莫若靜之,庶人駭政則莫若惠之。選賢良,舉篤敬,興孝弟,收孤寡,補貧窮,如是,則庶人安政矣。庶人安政,然後君子安位。傳曰:“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則載舟,水則覆舟。”此之謂也。故君人者欲安則莫若平政愛民矣。欲榮則莫若隆禮敬士矣,欲立功名則莫若尚賢使能矣,是君人者之大節也。三節者當,則其餘莫不當矣;三節者不當,則其餘雖曲當,猶將無益也。孔子曰:“大節是也,小節是也,上君也。大節是也,小節一出焉,一入焉,中君也。大節非也,小節雖是也,吾無觀其餘矣。”
成侯、嗣公,聚斂計數之君也,未及取民也;子產,取民者也,未及為政也;管仲,為政者也,未及修禮也。故修禮者王,為政者強,取民者安,聚斂者亡。故王者富民,霸者富士,僅存之國富大夫,亡國富筐篋,實府庫。筐篋已富,府庫已實,而百姓貧,夫是之謂上溢而下漏,入不可以守,出不可以戰,則傾覆滅亡可立而待也。故我聚之以亡,敵得之以強。聚斂者,召冠、肥敵、亡國、危身之道也,故明君不蹈也。

大意
本文是荀子對政治的看法。荀子認為王者之政是一種用賢罷廢、誅惡化民的政治,賞罰分明,可以使人人歸于禮義。處理政事要用禮和法兩手。君王不要事必躬親,要靠君子治國。另外必須明確尊卑等級,使之相互製約。荀子提出,良好的統治者應具備平政愛民、隆禮敬士、尚賢使能的品格和手段,這是他所應做的三件大事。

王奪之人,霸奪之與,強奪之地。奪之人者臣諸侯,奪之與者友諸侯,奪之地者敵諸侯。臣諸侯者王,友諸侯者霸,敵諸侯者危。
用強者,人之城守,人之出戰,而我以力勝之也,則傷人之民必甚矣。傷人之民甚,則人之民惡我必甚矣。人之民惡我甚,則日欲與我鬥。人之城守,人之出戰,而我以力勝之,則傷吾民必甚矣。傷吾民甚,則吾民之惡我必甚矣。吾民之惡我甚,
則日不欲為我鬥,人之民日欲與我鬥,吾民日不欲為我鬥,是強者之所以反弱也。地來而民去,累多而功少,雖守者益,所以守者損,是以大者之所以反削也。諸侯莫不懷交接怨而不忘其敵,伺強大之間,承強大之敝,此強大之殆時也。
知強大者不務強也,慮以王命全其力,凝其德。力全則諸侯不能弱也,德凝則諸侯不削也,天下無王霸主則常勝矣。是知強道者也。
彼霸者不然,闢田野,實倉廩,便備用,案謹募選閱材伎之士,然後漸慶賞以先之,嚴刑罰以糾之。存亡繼絕,衛弱禁暴,而無兼並之心,則諸侯親之矣;修友敵之道以敬接諸侯,則諸侯說之矣。所以親之者,以不並也,並之見則諸侯疏矣;
所以說之者,以友敵也,臣之見則諸侯離矣。故明其不並之行,信其友敵之道,天下無王霸主,則常勝矣。是知霸道者也。
閔王毀于五國,桓公劫于魯庄,無它故焉,非其道而慮之以王也。
彼王者不然,仁眇天下,義眇天下,威眇天下。仁眇天下,故天下莫不親也。義眇天下,故天下莫不貴也。威眇天下,故天下莫敢敵也。以不敵之威,輔服人之道,故不戰而勝,不攻而得,甲兵不勞而天下服。是知王道者也。知此三具者,欲王而王,欲霸而霸,欲強而強矣。

大意
本文對王、霸、強加以闡述。指出王者能取得人心,壓服諸侯;霸者能結好諸侯,而強者能取得土地,卻成為諸侯的敵人。王者征服天下的手段是用仁、義、威三者,這三者就是所謂的王道。

王者之人:飾動以禮義,聽斷以類,明振毫末,舉措應變而不窮,夫是之謂有原。是王者之人也。
王者之製:道不過三代,法不貳後王。道過三代謂之蕩,法貳後王謂之不雅。衣服有製,宮室有度,人徒有數,喪祭械用皆有等宜,聲則凡非雅聲者舉廢,色則凡非舊文者舉息,械用則凡非舊器者舉毀。夫是之謂復古。是王者之製也。王者之論:無德不貴,無能不官,無功不賞,無罪不罰,朝無幸位,民無幸生,尚賢使能而等位不遺,析願禁悍而刑罰不過,百姓曉然皆知夫為善于家而取賞于朝也,為不善于幽而蒙刑于顯也。夫是之謂定論。是王者之論也。
王者之等賦、政事,財萬物,所以養萬民也。田野什一,關市幾而不征,山林澤梁以時禁發而不稅。相地而衰政,理道之遠近而致貢,通流財物粟米,無有滯留,使相歸移也。四海之內若一家,故近者不隱其能,遠者不疾其勞,無幽閒隱僻之國莫不趨使而安樂之。夫是之謂人師,是王者之法也。

大意
本文對王者的情況作了具體描述:王者之人以禮義約束自己,王者之製以後王為準則,王者之論尚賢使能,王者之法可以養萬民。

北海則有走馬吠犬焉,然而中國得而畜使之;南海則有羽翮、齒革、曾青、丹幹焉,然而中國得而財之;東海則有紫魚鹽焉,然而中國得而衣食之;西海則有皮革、文旄焉,然而中國得而用之。故澤人足乎木,山人足乎魚,農夫不斫削、不陶冶而足械用,工賈不耕田而足菽粟。故虎豹為猛矣,然君子剝而用之。故天之所覆,地之所載,莫不盡其美、致其用,上以飾賢良,下以養百姓而安樂之。夫是之謂大神。詩曰:“天作高山,大王荒之;彼作矣,文王康之。”此之謂也。
此類行雜,以一行萬,始則終,終則始,若環之無端也,舍是而天下以衰矣。天地者,生之始也;禮義者,治之始也;君子者,禮義之始也。為之,貫之,積重之,致好之者,君子之始也。故天地生君子,君子理天地;君子者,天地之參也,萬物之總也,民之父母也。無君子則天地不理,禮義無統,上無君師,下無父子,夫是之謂至亂。君臣、父子、兄弟、夫婦,始則終,終則始,與天地同理,與萬世同久,夫是之謂大本。故喪祭、朝聘、師旅一也。貴賤、殺生、與奪一也。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兄兄、弟弟一也。農農、士士、工工、商商一也。
水火有氣而無生,草木有生而無知,禽獸有知而無義;人有氣、有生、有知,亦且有義,故最為天下貴也。力不若牛,走不若馬,而牛馬為用,何也?曰:人能群,彼不能群也。人何以能群?曰:分。分何以能行?曰:義。故義以分則和,和則一,一則多力,多力則強,強則勝物,故宮室可得而居也。故序四時,裁萬物,兼利天下,無它故焉,得之分義也。
故人生不能無群,群而無分則爭,爭則亂,亂則離,離則弱,弱則不能勝物,故宮室不可得而居也,不可少頃舍禮義之謂也。能以事親謂之孝,能以事兄為之弟,能以事上謂之順,能以使下謂之君。君者,善群也。群道當則萬物皆得其宜,六畜皆得其長,群生皆得其命。故養長時則六畜育,殺生時則草木殖,政令時則百姓一,賢良服。
聖王之製也,草木榮華滋碩之時則斧斤不入山林,不夭其生,不絕其長也;黿鼉、魚、鱉、鰍鱔孕別之時,罔罟毒葯不入澤,不夭其生,不絕其長也;春耕、夏耘、秋收、冬藏四者不失時,故五谷不絕而百姓有餘食也;污池淵沼川澤謹其時禁,故魚鱉優多而百姓有餘用也;斬伐養長不失其時,故山林不童而百姓有餘材也。
聖王之用也,上察于天,下錯于地,塞備天地之間,加施萬物之上;微而明,短而長,狹而廣,神明博大以至約。故曰:一與一是為人者,謂之聖人。

大意
本段文字論述人與人之間相互依存的關系。治理百姓要依靠君子禮義,“人生不能無群”。因為合則一,一則多力。用禮義等級,協調百姓,就可以使他們各守其職。

序官:宰爵知賓客、祭祀、饗食、犧牲、之牢數。司徒知百宗、城郭、立器、之數。司馬知師旅、甲兵、乘白之數。修憲命,審詩商,禁淫聲,以時順修,使夷俗邪音不敢亂雅,大師之事也。修堤梁,通溝澮,行水潦,安水臧,以時決塞,歲雖凶敗水旱,使民有所耘艾,司空之事也。相高下,視肥,序五種,省農功,謹蓄藏,以時順修,使農夫樸力而寡能,治田之事也。修火憲,養山林藪澤草木魚鱉百索,以時禁發,使國家足用而財物不屈,虞師之事也。順州裏,定廛宅,養六畜,閒樹藝,勸教化,趨孝弟,以時順修,使百姓順命,安樂處鄉,鄉師之事也。論百工,審時事,辨功苦,尚完利,便備用,使雕琢文採不敢專造于家,工師之事也。相陰陽,佔祲兆,鑽龜陳卦,主攮擇五卜,知其吉凶妖祥,傴巫跛擊之事也。修採清,易道路,謹盜賊,平室律,以時順修,使商旅安而貨財通,治市之事也。析願禁悍,防淫除邪,戮之以五刑,使暴悍以變,奸邪不作,司寇之事也。本政教,正法則,兼聽而時稽之,度其功勞,論其慶賞,以時慎修,使百吏免盡而眾庶不偷,冢宰之事也。論禮樂,正身行,廣教化,美風俗,兼覆而調一之,闢公之事也。全道德,致隆高,綦文理,一天下,振毫末,使天下莫不順比從服,天王之事也。故政事亂,則冢宰之罪也;國家失俗,則闢公之過也;天下不一,諸侯俗反,則天王非其人也。

大意
這段本字是對官員職守的論述。官員們(包括天王)要分工明確,各盡其責。天下國家一旦出現問題,根據情況,就可以知道是誰的責任。

具具而王,具具而霸,具具而存,具具而亡。用萬乘之國者,威強之所以立也,名聲之所以美也,敵人之所以屈也,國之所以安危臧否也,製與在此,亡乎人。王、霸、安存、危殆、滅亡,製與在我,亡乎人。夫威強未足以殆鄰敵也,名聲未足下縣天下也,則是國未能獨立也,豈渠得免夫累乎!天下脅于暴國,而黨為吾所不欲于是者,日與桀同事同行,無害為堯,是非功名之所就也,非存亡安危之所隨也。功名之所就,存亡安危之所隨,必將于愉殷赤心之所。誠以其國為王者之所,亦王,以其國為危殆滅亡之所,亦危殆滅亡。
殷之日,案以中立無有所偏而為縱橫之事,偃然案兵無動,以觀夫暴國之相卒也。案平政教,審節奏,砥礪百姓,為是之日,而兵天下勁矣;案然修仁義,伉隆高,正法則,選賢良,養百姓,為是之日,而名聲天下之美矣。權者重之,兵者勁之,名聲者美之。夫堯、舜者,一天下也,不能加毫末于是矣。
權謀傾覆之人退,則賢良知聖之士案自進矣。刑政平,百姓和,國俗節,則兵勁城固,敵國案自詘矣。務本事,積財物,而勿忘棲遲薛越也,是使群臣百姓皆以製度行,則財物積,國家案自富矣。三者體此而天下服,暴國之君案自不能用其兵矣。何則?彼無與至也。彼其所與至者,必其民也;其民之親我也歡若父母,好我芳若芝蘭,反顧其上則若灼黥,若仇讎;彼人之情性也雖桀、跖,豈有肯為其所惡賊其所好者哉!彼以奪矣。故古之人有以一國取天下者,非往行之也,修政其所莫不願,如是而可以誅暴禁悍矣。故周公南征而北國怨,曰:何獨不來也?東征而西國怨,曰:何獨後我也?孰能有與是鬥者與?安以其國為是者王。
殷之日,安以靜兵息民,慈愛百姓,闢田野,實倉廩,便備用,安謹募選閱材伎之士;然後漸賞慶以先之,嚴刑罰以防之,擇士之知事者使相率貫也,是以厭然畜積修飾而物用之足也。兵革器械者,彼將日日暴露毀折之中原,我今將修飾之,拊循之,掩蓋之于府庫。貨財粟米者,彼將日日棲遲薛越之中野,我今將畜積並聚之于倉廩。材技股肱、健勇爪牙之士,彼將日日挫頓竭之于仇敵,我今將來致之,並閱之,砥礪之于朝廷。如是,則彼日積敝,我日積完;彼日積貧,我日積富;彼日積勞,我日積佚。君臣上下之間者,彼將厲厲焉日日相離疾也,我今將頓頓焉日日相親愛也,以是待其敝。安以其國為是者霸。
立身則從庸俗,事行則從庸故,進退貴賤則舉庸士,之所以接下之人百姓者則庸寬惠,如是者則安存。立身則輕楛,事行則蠲疑,進退貴賤則舉佞說,之所以接下之人百姓者,則好取侵奪,如是者危殆。立身則暴,事行則傾覆,進退貴賤則舉幽險詐故,之所以接下之人百姓者,則好用其死力矣,而慢其功勞,好用其籍斂矣,而忘其本務,如是者滅亡。此五等者,不可不善擇也,王、霸、安存、危殆、滅亡之具也。善擇者製人,不善擇者人製之;善擇之者王,不善擇之者亡。夫王者之與亡者,製人之與人製之也,是其為相縣也亦遠矣。

大意
本段闡述國家存亡的條件。文中指出修仁義、正法則、選賢良、養百姓、闢田野、實倉廩是國家王天下、霸諸侯的條件,能做到者就可製人而不製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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