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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儀為秦破從連橫說楚

【提要】

蘇秦與張儀為各自的政治主張跑遍了每個國家,二人對國君們的遊說雖沒有發生在同一時間,但二人的說辭針鋒相對、互為矢的,宛如二人同時在各國君前辯論一樣。二人都口鋒犀利,究竟誰能最終說服各位國君,值得我們仔細觀戰。

【原文】

張儀為秦破從連橫,說楚王曰:“秦地半天下,兵敵四國,被山帶河,四塞以為固。虎賁之士百餘萬,車千乘,騎萬匹,粟如丘山。法令既明,士卒安難樂死。主嚴以明,將知以武。雖無出兵甲,席卷常山之險。折天下之脊,天下後服者先亡。且夫為從者,無以異于驅群羊而攻猛虎也。夫虎之與羊,不格明矣。今大王不與猛虎而與群羊,竊以為大王之計過矣。
“凡天下強國,非秦而楚,非楚而秦,兩國敵侔交爭,其勢不兩立。而大王不與秦,秦下甲兵,據宜陽,韓之上地不通;下河東,取成皋,韓必入臣于秦。韓入臣,魏則從風而動。秦攻楚之西,韓、魏攻其北,社稷豈得無危哉?
“且夫約從者,聚群弱而攻至強也。夫以弱攻強,不料敵而輕戰,國貧而驟舉兵,此危亡之術也。臣聞之,兵不如者,勿與挑戰;粟不如者,勿與持久。夫從人者,飾辯虛辭,高主之節行,言其利而不言其害,卒有楚禍,無及為已,是故願大王之熟計之也。秦西有巴蜀,方船積粟,起于汶山。循江而下,至郢三千餘裏。舫船載卒,一舫載五十人,與三月之糧,下水而浮,一日行三百餘裏;裏數雖多,不費馬汗之勞,不至十日而距繡關;繡關驚,則從竟陵已東,盡城守矣,黔中、巫郡非王之有已。秦舉甲出之武關,南面而攻,則北地絕。秦兵之攻楚也,危難在三月之內。而楚恃諸侯之救,在半歲之外,此其勢不相及也。夫恃弱國之救,而忘強秦之禍,此臣之所以為大王之患也。且大王嘗與吳人五戰三勝而亡之,陳卒盡矣;有偏守新城而居民苦矣。臣聞之:攻大者易危,而民弊者怨于上。夫守易危之功而逆強秦之心,臣竊為大王危之。
“且夫秦之所以不出甲于函谷關十五年以攻諸侯者,陰謀有吞天下之心也。楚嘗與秦構難,戰于漢中。楚人不勝,通侯、執纒死者七十餘人,遂亡漢中。楚王大怒,興師襲秦,戰于蘭田,又卻。此所謂兩虎相搏者也。夫秦、楚相弊,而韓、魏以全製其後,計無危于此者矣,是故願大王熟計之也。
“秦下兵攻衛、陽晉,必扃天下之匈,大王悉起兵以攻宋,不至數月而宋可舉。舉宋而東指,則泗上十二諸侯,盡王之有已。
“凡天下所信約從親堅者蘇秦,封為武安君而相燕,即陰與燕王謀破齊共分其地。乃佯有罪,出走入齊,齊王因受而相之。居兩年而覺,齊王大怒,車裂蘇秦于市。夫以一詐偽反覆之蘇秦,而欲經營天下,混一諸侯,其不可成也亦明矣。
“今秦之與楚也,接境壤界,固形親之國也。大王誠能聽臣,臣請秦太子入質于楚,楚太子入質于秦,請以秦女為大王箕帚之妾,效萬家之都,以為湯沐之邑,長為昆弟之國,終身無相攻擊。臣以為計無便與此者,故敝邑秦王使使臣獻書大王之從車下風,須以決事。”
楚王曰:“楚國僻陋,托東海之上。寡人年幼,不習國家之長計。今上客幸教以明製,寡人聞之,敬以國從。”乃遣車百乘,獻雞駭之犀,夜光之壁于秦王。

【譯文】

張儀為秦國瓦解合縱聯盟,組織連橫陣線去遊說楚王說:“秦國土地廣闊,佔有天下之半;武力強大,可與諸侯對抗;四境有險山阻隔,東邊又繞著黃河,西邊還有險要的屏障,國防鞏固如同鐵壁銅牆,還有戰士百多萬人,戰車千輛,戰馬萬匹,糧食堆積如山,法令嚴名,士卒赴湯蹈火,拼死戰鬥毫不畏懼,國君嚴歷而又英明,將帥足智多謀而又勇武,假如秦國一旦出兵,奪得恆山的險隘就象卷席那樣輕而易舉。這樣,就控製了諸侯要害之地,天下要頑抗的必然遭到滅亡。再說,搞合縱聯盟的人,無異于驅趕群羊去進攻猛虎,弱羊敵不過猛虎,這是很明顯的。現在大王不與猛虎友好,卻與群羊為伍,我認為大王的主意完全錯了。
如今天下的強國,不是秦國,就是楚國;不是楚國就是秦國,兩國不相上下,互相爭奪,勢不兩立。如果大王不與秦國聯合,秦國出兵殺將進來,佔據宜陽,韓國的上黨要道被切斷;他們進而出兵河東,佔據成皋,韓國必然投降秦國。韓國投降秦國,魏國也必然跟著歸順秦國。這樣,秦國進攻楚國的西邊,韓、魏又進攻楚國的北邊,楚國怎能沒有危險呢?況且那合縱聯盟,隻不過是聯合了一群弱國,去進攻最強的秦國。以弱國去進攻強國,不估量強敵便輕易作戰,致使國家貧弱而又經常發動戰爭,這是危險的做法,我聽說:兵力不夠,切勿挑戰;糧食不足,切勿持久。那些主張合縱聯盟的人,誇誇其談,巧言辯說,贊揚人主的節操和品行,隻談好處,不談禍害,一旦楚國大禍臨頭,就措手不及了,所以希望大家要深思熟慮。
秦國西有巴、蜀用船運糧,自汶山起錨,並船而行,順長江而下,到楚都有3000多裏,用船運兵,一船載50人,和運3月糧食的運糧船同行,浮水而下,一日行300多裏,路程雖長,卻不費車馬之勞,不到10天,就到達?關,與楚軍對峙;?關為之驚動,因而自竟陵以東,隻有守衛之力,黔中、巫郡都會不為大王所有了。秦國又出兵武關,向南進攻,則楚國的北部交通被切斷,秦軍攻楚,三月之內情勢將十分危急,而楚國等諸侯的援軍,要在半年之後才到,這將無濟于事。依靠弱國的救援,忘記強秦迫在眉睫的禍患,這就是我為大王所擔憂的。
再說,大王曾與吳國交戰,五戰三勝滅亡其國,但您的兵卒已盡,又遠守新得之城,人民深受其苦,我聽說:進攻強大的敵人則易遭到危險;人民疲憊窮困,則易抱怨君主。追求易受危難的功業,而違背強秦的意願,我暗自為大王感到危險。
至于秦國之所以15年不出兵函谷關進攻諸侯,是因為它有吞並諸侯的野心,楚國曾與秦國交戰,戰于漢中,楚國被打敗,通侯、執圭以上官爵死了的有70多人,終究失掉了漢中。楚王于是大怒,出兵襲秦,戰于藍田,又遭失敗。這就是所謂‘兩虎相鬥’啊!秦國和楚國互相削弱,韓、魏兩國卻儲存實力,乘機進攻楚國的後方。出謀劃策是沒有比這再錯誤的了,希望大王要深思熟慮。
而若秦楚結盟後,秦國出兵進攻衛國的陽晉,必定卡住諸侯的交通要道,大王全力進攻宋國,不到數月,就可以滅宋,若再繼續東進,泗上十二諸侯就全為大王所有了。在諸侯中堅持合縱聯盟的蘇秦,被封為武安君,出任燕相,暗地裏與燕王合謀進攻齊國,瓜分齊國。他假裝在燕國獲罪,逃到齊國,過了兩年,事機不密,陰謀敗露,齊王氣憤,便車裂了蘇秦,一貫靠著欺詐誆騙、反復無常的蘇秦,想要圖謀左右天下,統一諸侯,這明顯是不可能成功的。
現在,秦、楚兩國接壤,本來是友好的國家。大王果真能聽從我的勸告,我可以讓秦太子做楚國的人質,讓楚太子做秦國的人質,讓秦女做大王侍奉灑掃之妾,並獻出萬戶大邑,作為大王的湯沐邑,從此秦、楚兩國永結為兄弟之邦,互不侵犯,如果真是這樣,我認為沒有比這更有利于楚國的了。所以秦王派我出使貴國,呈獻國書,敬侯您的決定。”
楚王說:“楚國地處窮鄉僻壤,靠近東海之濱。我年幼無知,不懂得國家的長遠大計。現在承蒙貴賓的英明教導,我完全接受您的高見,把國事委托給您,參加連橫陣線。”于是他派出使車百輛,將駭雞犀角、夜光寶璧獻給了秦王。

【評析】

張儀是個無所不用其極、心腸較為歹毒的說客,所以他的遊說,大多以勢壓人、威逼利誘、恐嚇敲詐。威逼是為了拆散合縱聯盟、強迫楚國放棄與秦國敵對的外交政策,利誘是為了樹立連橫同盟、拉攏楚國加入連橫戰線、侍奉秦國。雖然張儀是在紙上談兵、用語言說出秦國伐楚的軍事部署,但武力的威懾、軍隊的逼近、戰爭的硝煙,仿佛已近在眼前,構成了談判、交涉時的巨大籌碼,足以引起楚王的恐懼,最終迫使楚國就範的,實際上就是這種語言背後的暴力威脅。
在用暴力威脅的同時,張儀批駁了一番論敵,指出了蘇秦人格上的缺陷,借此污損敵人。並指出了合縱戰略的致命弱點:用弱國去進攻強國,會使弱國越來越弱。對領軍人物和戰略觀點的批判,使合縱戰略成為無根之木。
其實暴力威脅和批駁合縱都是在“破”,如果僅有“破”而沒有“立”,那麽對方就看不到出路,就不能真正就範自己的意圖。所以張儀在一整段“破”之後,開始了“立”,指出了連橫事秦的眾多好處,誘之以利,使楚王看到了放棄合縱、改用連橫的光明前程。于是很快就被張儀說服了。
“福兮禍所伏”,以利誘之,實質上是以利害之。楚國的亡國為期不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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