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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充國辛慶忌傳第三十九

【說明】本傳敘述兩位從事夷狄或西域的將領趙充國、辛慶忌的事跡。趙充國,武帝時為騎士。智勇雙全,熟悉匈奴與羌族事務。為將抗擊匈奴,鎮撫羌族有功。七十六歲尚為將征討。後罷官,仍參議邊事,辛慶忌,破羌將軍辛武賢之子,屯田西域。為張掖、酒泉太守,頗有威信。衣食節儉。然好輿馬。《漢書》將趙、辛合傳,主要是因兩人行事相類,或許還因兩家素有私怨。傳內詳載趙充國事羌之計與屯田之策,很有價值。班固有感于趙充國與辛慶忌都是隴西人,又聯想到秦漢名將多出于山西,乃于傳未論秦漢已來“山西出將”。指出“山西天水、隴西、安定、北地(四郡)處勢迫近羌胡,民俗修習戰備,高上(尚)勇力鞍馬騎射”之故,歸結“風聲氣俗”使然。這是實事求是的論斷,頗有史識。

趙充國字翁孫,隴西上卦人也(1),後徙金城令居(2)。始為騎士,以六郡良家子善騎射補羽林(3)。為人沈勇有大略,少好將帥之節,而學兵法,通知四夷事(4)。

(1)隴西:郡名。治狄道(今甘肅臨洮具南)。上邦(guī):縣名。有今甘肅天水縣西南。(2)金城:郡名。治允吾(在今蘭州市西北)。令居:縣名。在今甘肅永登縣西北。(3)六郡:指天水、隴西、安定、北地、上郡、西河等迫近戎狄的六郡。良家子:“良家”的子弟。漢製,凡從軍不在七科謫內者謂之良家子。羽林:漢武帝時始置,初宿衛建章宮,後為皇帝的護衛。(4)通知:通曉。

武帝時,以假司馬從貳師將軍擊匈奴(1),大為虜所圍。漢軍乏食數日,死傷者多,充國乃與壯士百餘人潰圍陷陳(陣),貳師引兵隨之,遂得解。身被二十餘創,貳師奏狀,詔征充國詣行在所。武帝親見視其創,嗟嘆之,拜為中郎(2),遷車騎將軍長史(3)。

(1)假司馬:軍官名。漢製,大將軍營五部,每部有軍司馬一人。假司馬即軍假司馬,為軍司馬之副。貳師將軍:李廣利,本書卷六十一有其傳。(2)中郎:官名。掌侍衛,守門戶,出充車騎,秩比六百石,屬郎中令(光祿勛)。(3)長史:漢代丞相、太尉、御史大夫、將軍等各置長史,是協助長官的高級屬官。這裏指車騎將軍屬下的長史。

昭帝時,武都氏人反(1),充國以大將軍護軍都尉將兵擊定之(2),遷中郎將(3),將屯上谷(4),還為水衡都尉(5)。擊匈奴,獲西祁王(6),擢為後將軍(7),兼水衡如故。

(1)武都:郡名。治武都(在今甘肅武都東北)。氏:古代西部民族。武都氏人反:發生于元風二年(前79)。(2)護軍都尉:武官名。屬大司馬大將軍。(3)中郎將:官名。掌侍衛,秩比二千石,屬光祿勛。(4)上谷:郡名。治沮陽(在今河北懷來縣東南)。(5)水衡都尉:官名。漢武帝時始置,掌上林苑,兼保管皇家財物及鑄錢。(6)西祁王:匈奴的王號。(7)後將軍:漢代的將軍之一。漢代有前、後、左、右將軍。

與大將軍霍光定冊(策)尊立宣帝,封營平侯。本始中(1),為蒲類將軍征匈奴(2),斬虜數百級,還為後將軍、少府(3)。匈奴大發十餘萬騎,南旁(傍)塞(4),至符奚廬山。欲人為寇。亡者題除渠堂降漢言之(5),遣充國將四萬騎屯緣邊九郡(6)。單于聞之,引去。

(1)本始:漢宣帝年號(前73—前70)。(2)蒲類將軍:漢代將軍出征時,往往加上各種稱號,“蒲類”即其一。(3)少府:劉敞以為“少時”之誤。王先謙曰:“此少府,乃長信少府,故不見《公卿表》。(4)傍(bàng):靠近。(5)題除渠堂:匈奴人,逃亡而投降于漢朝。(6)緣邊九郡:指漢代北邊的五原、朔方、雲中、代郡、雁門、定襄、北平、上谷、漁陽等九郡。

是時,光祿大夫義渠安國使行諸羌(1),先零豪言願時渡湟水北(2),逐民所不田處畜牧。安國以聞。充國劾安國奉使不敬。是後,羌人旁(傍)緣前言(3),抵冒渡湟水(4),郡縣不能禁。元康三年(5),先零遂與諸羌種豪二百餘人解仇交質盟詛(6)。上聞之,以問充國,對曰:“羌人所以易製者,以其種自有豪,數相攻擊,勢不一也。往三十餘歲,西羌反時,亦先解仇契約攻令居(7),與漢相距(拒),五六年乃定。至征和五年(8),先零豪封煎等通使匈奴,匈奴使人至小月氏(9),傳告諸羌曰:‘漢貳師將軍眾十餘萬人降匈奴。羌人為漢事苦(10)。張掖、酒泉本我地(11),地肥美,可共擊居之。’以此觀匈奴欲與羌合,非一世也。間者匈奴困于西方(12),聞烏桓來保塞(13),恐兵復從東方起,數使使尉黎、危須諸國(14),設以子女貂裘,欲沮解之(15)。其計不合。疑匈奴更遣使至羌中,道從沙陰地(16),出鹽澤(17),過長坑(18),入窮水塞(19),南抵屬國,與先零相直(值)。臣恐羌變未止此,且復結聯他種,宜及未然為之備(20)。”後月餘,羌侯狼何果遣使至匈奴藉(借)兵,欲擊鄯善、敦煌以絕漢道(21)。充國以為“狼何,小月氏種,在陽關西南(22),勢不能獨造此計,疑匈奴使已至羌中,先零、罕、乃解仇作約(23),到秋馬肥,變必起矣。宜遣使者行邊兵豫為備,敕視(示)諸羌(24),毋令解仇,以發覺其謀。”于是兩府復白遣義渠安國行視諸羌(25),分別善惡。安國至,召先零諸豪三十餘人,以尤桀黠(26),皆斬之。縱兵擊其種人,斬首千餘級。于是諸降羌及歸義羌侯楊玉等恐怒(27)。亡(無)所信鄉(向)(28),遂劫略小種,背畔(叛)犯塞,攻城邑,殺長吏。安國以騎都尉將騎三千屯備羌(29),至浩亹(30),為虜所擊,失亡車重兵器甚眾(31)。安國引還,至令居,以聞。是歲,神爵元年春也(32)。

(1)義渠安國:姓義渠,名安國。羌:古代西部的民族之一。(2)先零(lián):羌的一種。豪:首領。湟水:源于今青海海晏其包呼圖山,東流經西寧市至蘭州市西入黃河。湟水北:漢朝在北地設武威郡,以隔絕羌與匈奴的聯系,並保障漢與西域的交通。先零豪願至此地,是企圖與匈奴並交通並控製河西走廊。(3)傍緣:依據。(4)抵冒:觸犯;冒犯。(5)元康三年:前63年。(6)交質:交換人質。盟詛:盟誓。(7)契約:共訂盟約。(8)征和五年:當是“征和三年”(玉先慎說),前90年。(9)小月氏(zhī):古族名。漢文帝初年,月氏的一小部分未西遷,入南山(今祁連山)與羌人雜居,稱小月氏。後來又與漢人雜居,有“湟中月氏胡”、“義從胡”等之稱。(10)羌人為漢事苦:指征和三年李廣利征匈奴曾命羌人服役。(11)張掖、酒泉:皆郡名。張掖郡治得(今甘肅張掖縣西北)。酒泉郡治祿福(今甘肅酒泉)。(12)間者匈奴困于西方:指本始五年(前69)匈奴被烏孫所敗。(13)烏桓:古族名。也作烏丸。東胡族的一支,公元前二世紀因居于烏桓山而得名,起初屈從于匈奴,公元前一世紀勢力漸強,與匈奴、漢朝等相抗衡。(14)尉黎、危須:皆西域小國。尉黎在今新疆庫爾勒一帶。危須在今新疆焉耆縣一帶(15)沮解:破壞。(16)沙陰:指今甘肅張掖以北的沙漠。(17)鹽澤:即今新疆羅布泊。 (18)長坑:古長城的凹口,在今甘肅酒泉北。(19)窮水塞:在今甘肅張掖北。 (20)未然:指計謀尚未實現。(21)鄯善:西域國名,在今新疆塔裏木盆地以東一帶。敦煌:郡名。治敦煌(在今甘肅煌西)。(22)陽關:在今甘肅敦煌西南。(23)罕:羌的一種。(jiān):羌的一種,又分大、小。 (24)敕示:告示。(25)兩府:丞相、御史大夫二府。(26)桀黠(xiá):凶悍而狡猾。(27)楊玉:羌人首領,曾歸順于漢,漢封其為歸義羌侯。恐怒:當作“怨怒”(王念孫說)。(28)無所信向:無可相信與歸向。言欲信匈奴而不及聯謀,欲向漢朝而已為所擊(周壽昌引方扶南說)。 (29)騎都尉:武官。掌騎兵。位次于將軍。(30)浩亹(gāomén):縣名。在今甘肅永登縣西南。(31)車重:輜重。(32)神爵元年:前61年。

時充國年七十餘,上老之,使御史大夫丙吉問誰可將者(1),充國對曰:“亡(無)逾于老臣音矣。”上遣問焉,曰:“將軍度羌虜何如,當用幾人?”充國曰:“百聞不如一見。兵難逾度,臣願馳至金城,圖上方略(2)。然羌戎小夷,逆天背畔(叛),滅之不久,願陛下以屬老臣,勿以為優。”上笑曰:“諾。”

(1)丙吉:本書卷七十四有其傳。逾:遙也。逾度(duō):遙計。(2)馳至金城,圖上方略;馳至金成觀察情勢,再謀獻應付的方略。圖:謀也。

充國至金城,須兵滿萬騎(1),欲渡河,恐為虜所遮(2),即夜遣三校銜枚先渡(3),渡輒營陳(陣),會明,畢(4),遂以次盡渡。虜數十百騎來,出入軍傍(旁)。充國曰:“看士馬新倦,不可馳逐。此皆驍騎難製,又恐其為誘兵也。擊虜以殄滅為期(5),小利不足貪。”令軍勿擊。遣騎候四望峽中(6),亡(無)虜。夜引兵上至落都(7),召諸校司馬,謂曰:“吾知羌虜不能為兵矣。使虜發數千人守杜四望峽中,兵豈得入哉!”充國常以遠斥候為務,行必為戰備,止必堅營壁,尤能持重,愛士卒,先計而後戰。遂西至西部都尉府(8),日饗軍士,士皆欲為用。虜數挑戰,充國堅守。捕得生口,言羌豪相數責曰(9):“語汝亡(無)反,今天子遣趙將軍來,年八九十矣,善為兵。今請欲一鬥而死,可得邪!”

(1)須:侍也。(2)遮:襲擊之意。(3)三校:三支軍隊。銜枚:枚狀如箸,橫銜口中,以禁喧嘩。(4)畢:指營陣畢。(5)以殄(tiǎn)滅為期:以消滅為目的。(6)候:偵察。四望峽:峽谷名。在今青海樂都境內。(7)落都:地名。即今青海樂部。(8)西部都尉府:在今青海樂都西。屬金城郡。(9)相數責:互相多次責備。

充國子右曹中郎將卬,將期門欲飛、羽林孤兒、胡越騎為支兵(1),至今居。虜並出絕轉道(2),卬以聞。有詔將八校尉與驍騎都尉、金城太守合疏捕山間虜(3),通轉道津渡。

(1)期門佽飛、羽林孤兒:皆皇帝的護衛。胡越騎:將胡人、越人編成的騎兵、支兵:支隊。(2)絕:截斷。轉道:運糧路線。(3)校尉:位次幹將軍的武官。八校尉:指統兵守衛長安地區的八校的長官,有中壘、屯騎、步兵、越騎、長水、胡騎、射聲、虎賁等八校尉。疏捕:搜捕。

初,罕、開豪靡當兒使弟雕庫來告都尉曰先零欲反(1),後數日果反。雕庫種人頗在先零中,都慰即留雕庫為質。充國以為亡(無)罪,乃遣歸告種豪:“大兵誅有罪者,明白自別,毋取並滅。天子告諸羌人,犯法者能相捕斬,除罪。斬大豪有罪者一人,賜錢四十萬,中豪十五萬,下豪二萬,大男三千(2),女子及老小千錢,又以其所捕妻子財物盡與之。”充國計欲以威信招降罕開及劫略者,解散虜謀,徼極乃擊之(3);

(1)都尉:指金城郡西部都尉。(2)大男:壯丁。(3)徼(Jiào):偵察。極:指倦極。

時上已發三輔、太常徒弛刑(1),三河、穎川、沛郡、淮陽、汝南材官(2),金城、隴西、天水、安定、北地、上郡騎士、羌騎,與武威、張掖、酒泉太守各屯其郡者(3),合六萬人矣。酒泉太守辛武賢奏言(4):“郡兵皆屯備南山(5),北邊空虛,勢不可久。或曰至秋冬乃進兵,此虜在竟(境)外之冊(策)。今虜朝夕為寇,土地寒苦,漢馬不能(耐)冬,屯兵在武威、張掖、酒泉萬騎以上,皆多贏瘦。可益馬食,以七月上旬賁三十日糧,分兵並出張掖、酒泉合擊罕、稈在鮮水上者(6)。虜以畜產為命,今皆離散,兵即分出(7),雖不能盡誅,直(但)奪其畜產,虜其妻子,復引兵還,冬復擊之,大兵仍出(8),虜必震壞。”

(1)太常徒:西漢有陵寢各縣之官吏,皆由太常任免,諸陵寢中有徒及馳刑,故總稱為“太常徒”。弛刑:解除刑具之徒(罪人)。(2)三河:指河內、河東、河南三郡。穎川:郡名。治陽翟(今河南禹縣)。沛郡:郡治相(在今安徽淮北市西北)。淮陽:郡名。治陳(今河南淮陽)。汝南:郡名。治上蔡(今河南上蔡西南)。材官:步兵武士。(3)武威:郡名。治武威(在今甘肅民勤縣東北)。(4)辛武賢:辛慶忌之父。本傳詳其事跡。(5)南山:祁連山脈東段,在今甘肅青海兩省界。(6)鮮水:青海。(7)即:如也,若也。(8)仍:頻也。

天子下其書充國,令與校尉以下吏士知羌事者博議。充國及長史董通年以為“武賢欲輕引萬騎,分為兩道出張掖(1),回遠千裏(2)。以一馬自佗(馱)負三十日食,為米二斜四鬥(3),麥八斛,又有衣裝兵器,難以追逐。勤勞而至,虜必商軍進退(4),稍引去,逐水草,入山林。隨而深入,虜即據前險,守後厄,以絕糧道,必有傷危之憂,為夷狄笑,千載不可復(5)。而武賢以為可奪其畜產,虜其妻子,此殆空言,非至計也。又武威縣、張掖日勒皆當北塞(7),有通谷水草。臣恐匈奴與羌有謀,且欲大入,幸能要杜張掖、酒泉以絕西域(8),其郡兵尤不可發(9)。先零首為畔(叛)逆,它種劫略(10)。故臣愚冊(策),欲捐罕、暗昧之過,隱而勿章(11),先行先零之誅以震動之,宜悔過反(返)善,因赦其罪,選擇良吏知其俗者撫循和輯,此全師保勝安邊之冊(策)。”天子下其書。公卿議者鹹以為先零兵盛,而負罕、之助(12),不先破罕、開,則先零未可圖也。

(1)張掖:其下奪“酒泉”二了。因上文提到“分兵並出張掖、酒泉。”(2)回:迂回。(3)斛(hù):容器名。一斛十鬥。二斛四鬥。二石四鬥,是指漢代大鬥而言(陳直說)。(4)商:計算。(5)復:報復。(6)殆:近也。(7)日勒:縣名。屬張掖郡,在今甘肅永昌西北。(8)要:遮也,攔截。杜:塞也;堵塞。(9)郡兵:指各郡的常備兵。(10)它種劫略:它種是被動略。即今所謂協從者。(11)章:表明。(12)負:恃也。

上乃拜侍中樂成侯許延壽為強彎將軍(1),即拜酒泉太守武賢為破羌將軍(2),賜璽書嘉納其冊(策)。以書敕讓充國曰(3):

(1)許延壽:宣帝許皇後的叔父。(2)即:就也。(3)讓:責也。

皇帝問後將軍,甚苦暴(曝)露(1)。將軍計欲至正月乃擊罕羌,羌人當獲麥,已遠其妻子(2),精兵萬人欲為酒泉、敦煌寇。邊兵少,民守保不得田作。今張掖以東粟石百餘(3),芻稿束數十(4)。轉輸並起,百姓煩擾。將軍將萬餘之眾,不早及秋共水草之利爭其畜食(5),欲至冬,虜皆當畜(蓄)食,多藏匿山中依險阻,將軍士寒,手足皸瘃(6),寧有利哉?將軍不念中國之費,欲以歲數而勝微(7)。將軍誰不樂此者!

(1)曝露:日曬夜露。(2)遠:謂徙于遠處。(3)粟石百餘:粟一石價值百餘錢。(4)芻稿束數十:芻(幹草)稿(禾稈)一束價值數十錢。(5)畜食:牲畜,糧食。(6)皸(jūn):手足的皮膚凍裂。瘃(zhú):凍瘡。(7)歲數而勝微:言歷數年而僅獲小勝。

今詔破羌將軍武賢將兵六千一百人,敦煌太守快將二千人,長水校尉富昌、酒泉候奉世將婼、月氏兵四千人(1),亡(無)慮萬二千人(2)。賁三十日食,以七月二十二日擊罕羌,入鮮水北勾廉上(3),去酒泉八百裏,去將軍可千二百裏。將軍其引兵便道西並進,雖不相及,使虜聞東方北方並來,分散其心意,離其黨與,雖不能珍滅,當有瓦解者。已詔中郎將卬將胡越攸飛射士、步兵二校(4),益將軍兵。

(1)富昌:人名,不知其姓。居延漢簡有富昌之名。酒泉侯:酒泉郡的侯官。婼(ér):羌的一種。(2)無慮:大約(3)勾廉:河岸曲折之處,即河灣。(4)二校:猶二營。

今五星出東方,中國大利,蠻夷大敗(1)。太白出高,用兵深入敢戰者吉,弗敢戰者凶(2)。將軍急裝,因天時,誅不義,萬下必全,勿復有疑。

(1)今五星出東方三句:古人以為五星(金、木、水、火、土五星)相聚之處,其下用兵必勝,漢在東,羌在西,五星出東方,則漢兵必勝。(2)太白:金星。古人以為太白乃用兵之象,太白出而高,用兵深入敢戰者就得利,不敢戰者便會凶。

充國既得讓(1)。以為將任兵在外,便宜有守(2),以安國家。乃上書謝罪,因陳兵利害,曰:

(1)得讓:受到責備。(2)便宜有守:意謂隻要便宜就當堅持己見。

臣竊見騎都尉安國前幸賜書,擇羌人可使使罕,諭告以大軍當至,漢不誅罕,以解其謀,恩澤甚厚,非臣下所能及。臣獨私美陛下盛德至計亡(無)已,故遣稈豪雕庫宣天子至德,罕、之屬皆聞知明詔。今先零羌楊玉將騎四千及煎鞏騎五千,阻石山木(1),候便為寇,罕羌未有所犯。今置先零,先擊罕,釋有罪(2),誅亡(無)辜,起一唯(3),就兩害,誠非陛下本計也(4)。

(1)阻石山木:依山之木石以固守。(2)釋:放置。(3)起一難:樹立一敵之意。(4)本計:本來的意圖。

臣聞兵法“攻不足者守有餘”(1),又曰“善戰者致人,不致于人(2)”。今罕羌欲為敦煌、酒泉寇,傷兵馬,練戰士,以須其至(3),坐得致敵之術,以逸擊勞,取勝之道也。今恐二郡兵少不足以守,而發之行攻,釋致虜之術而從為虜所致之道(4),臣愚以為不便。先零羌虜欲為背畔(叛),故與罕、解仇結約,然其私心不能亡(無)恐漢兵至而罕、背之也。臣愚以為其計常欲先赴罕、之急,以堅其約,先擊罕羌,先零必助之。今虜馬肥,糧食方饒,擊之恐不能傷害,適使先零得施德于罕羌,堅其約,合其黨,虜交堅黨合,精兵二萬餘人,迫脅諸小種,附著者稍眾,莫須之屬不輕得離也(5)。如是,虜兵浸多,誅之用力數倍,臣恐國家憂累繇(由)十年數,不二三歲而已。

(1)“攻不足者守有餘”:《孫子·形篇》雲:“規則不足,攻則有餘。”曹操註:吾所以守者,力不足也;所以攻者,守有餘也。這裏引用時,已改文意,意謂對弱敵則攻,對強敵則守。(2)“善戰者致人”二句:見《孫子·虛實篇》。意謂善戰者能掌握戰爭主動權,使敵人為我所用,而不被敵人所利用。致:招引;利用之意。(3)須:待也。(4)釋:放棄之意。(5)莫須:羌的一種。

臣得蒙天子厚恩,父子俱為顯列。臣位至上卿,爵為列侯,犬馬之齒七十六(1),為明詔填溝壑(2),死骨不朽,亡(無)所顧念。獨思惟兵利害至孰(熟)悉也,于臣之計,先誅先零已,則罕、之屬不煩兵而服矣。先零已誅而罕、不服,涉正月擊之,得計之理,又其時也。以今進兵,誠不見其利,唯陛下裁察。

(1)犬馬之齒:謙稱自己的年令。(2)填溝壑:謂拋屍于溝谷。

六月戊申奏(1),七月甲寅璽書報從充國計焉(2)。

(1)六月戊申:六月二十八日。(2)七月甲寅:七月初六日。自六月戊申至七月甲寅,奏與詔往來一次僅七八天,可見當日驛傳之速。

充國引兵至先零在所。虜久屯聚,解(懈)弛,望見大軍,棄車重,欲渡湟水,道厄挾(1),充國徐行驅之。或曰逐利行遲(2),充國曰:“此窮寇不可迫也,緩之則走不顧,急之則還致死(3)。”諸校皆曰:“善。”虜赴水溺死者數百,降及斬首五百餘人,鹵(擄)馬牛羊十萬餘頭,車四千餘兩(輛)。兵至罕地,令軍毋燔聚落芻牧田中(4)。罕羌聞之,喜曰:“漢果不擊我矣!”豪靡忘使人來言:“願得還復故地。”充國以聞,未報(5)。靡忘來自歸,充國賜飲食,遣還諭種人。護軍以下皆爭之,曰:“此反虜,不可擅遣。”充國曰:“諸君但欲便文自營(6),非為公家忠計也。”語未卒,璽書報,令靡忘以贖論(7)。後罕競不煩兵而下。

(1)厄狹:狹隘。(2)逐利行遲:言逐利宜速,今行太遲。(3)還致死:回頭擠死。(4)令軍毋燔聚落牧田中:命令漢軍不得燒毀聚落及在田中割草放牧。(5)未報:尚未得到復詔。(6)但欲便文自營:意謂隻想符合法統,自圖安全。(7)以贖論:以立功贖罪論處。

其秋,充國病,上賜書曰:“帛詔後將軍,聞若腳腔、寒泄(1),將軍年老加疾,一朝之變不可諱(2),朕甚憂之。今詔破羌將軍詣屯所,為將軍副,急因天時大利,吏士銳氣,以十二月擊先零羌。即疾劇(3),留屯勿行,獨遣破羌、強弩將軍。”時羌降者萬餘人矣。充國度其必壞。欲罷騎兵屯田,以待其敝。作奏未上,會得進兵璽書,中郎將卬懼,使客諫充國曰:“誠令兵出,破軍殺將以傾國家,將軍守之可也。即利與病,又何足爭?一旦不合上意,遣綉衣來責將軍(4),將軍之身不能自保,何國家之安?”充國嘆曰:“是何言之不忠也!本用吾言,羌虜得至是邪?往者舉可先行羌者,吾舉辛武賢,丞相御史復白遣義渠安國,竟沮敗羌。金城、湟中谷斛八錢,吾謂耿中丞(5),糴二百萬斛谷,羌人不敢動矣(6)。耿中丞請糴百萬斛,乃得四十萬斛耳。義渠再使,且費其半,失此二冊(策)(7),羌人故敢為逆。失之毫釐,差以千裏,是既然矣。今兵久不決。四夷卒(猝)有動搖,相因而起,雖有知(智)者不能善其後,羌獨足憂邪(8)!吾固以死守之,明主可為忠言。”遂上屯田奏曰:

(1)苦腳脛:謂小腿酸痛:寒泄:下痢。(2)一朝之變:謂死。(3)即:若也。(4)綉衣:指綉衣直指使者。漢武帝時始置。漢朝特派至各地執行天子旨意。綉衣直指本由侍御史充任,故亦稱綉衣御史。(5)耿中丞:耿壽昌,當時任大司農中丞。曾在邊郡建立“常平倉”,谷賤時高價收入,谷貴時低價出售,以調節谷價。(6)糴二百萬斛谷二句:意謂儲谷則可備戰。二百萬:《通覽》作“三百萬”。(7)二策:一指行羌者問題,竟遣義渠安國,激起羌變:一指糴谷問題,來谷甚少,使得轉輸煩費。(8)羌獨足憂:意謂可憂者不獨在羌。

臣聞兵者,所以明德除害也,故舉得于外,則福生于內,不可不慎。臣所將吏士馬牛食,月用糧谷十九萬九千六百三十斛,鹽十六百九十三斛,茭藁二十五萬二百八十六石(1)。難久不解,繇(徭)役不息。又恐它夷卒(猝)有不虞之變,相因並起,為明主憂,誠非素定廟勝之冊(策)(2)。且羌虜易以計破,難用兵碎也,故臣愚以為擊之不便。

(1)茭:幹草。藁:禾桿。石:古代重量單位。一百二十斤。(2)廟:廟堂。指朝廷。廟勝之策:朝廷製定聽勝敵之策。

計度臨羌東至浩亹(1),羌虜故田及公田,民所未墾,可二千頃以上(2),其間郵亭多壞敗者(3)。臣前部士入山(4),伐材木大小六萬餘枚,皆在水次。願罷騎兵,留弛刑應募(5),及淮陽、汝南步兵與吏士私從者(6),合凡萬二百八十一人,用谷月二萬七千三百六十三斛,鹽三百八斛,分屯要害處。冰解漕下(7),繕鄉亭,浚溝渠,治湟狹以西道橋七十所(8),令可至鮮水左右。田事出(9),賦人二十畝(10)。至四月草生,發郡騎及屬國胡騎伉健各千(11),倅馬什二(12),就草,為田者遊兵(13)。以充入金城郡,益積畜(蓄),省大費。今大司農所轉谷至者(14),足支萬人一歲食。謹上田處及器用簿(15),唯陛下裁許。

(1)計度:估計。臨羌:縣名。在今青海湟源縣東南。(2)頃:一百畝。(3)郵亭:古代的驛站。(4)部:部署;布置。(5)應募:或稱應募士。應募從軍者。(6)吏士私從者:指自願到邊地從軍立功的官民。(7)漕:水運。(8)湟狹:地名。在今青海西寧市東。(9)田事出:春天人出種田。 (10)賦人二十畝:分配給每人二十畝。 (11)伉(kang)健:騎兵身份之名稱(陳直說)。(12)倅(cuì):副也。什二:十分之二。謂每千騎給副馬二百匹。(13)遊兵:指保衛屯田的騎兵。(14)今:王念孫曰,今當作“令”(15)田處:田處簿。

上報曰:“皇帝問後將軍,言欲罷騎兵萬人留田,即如將軍之計,虜當何時伏誅,兵當何時得決?孰(熟)計其便,復奏。”充國上狀曰:

臣聞帝王之兵,以全取勝,是以貴謀而賤戰。戰而百勝,非善之善者也(1),故先為不可勝以待敵之可勝(2)。蠻夷習俗雖殊于禮義之國,然其欲避害就利,愛親戚,畏死亡,一也。今虜亡其美地薦草(3),愁于寄托遠遁,骨肉離心,人有畔(叛)志,而明主般(班)師罷兵,萬人留田,順天時,因地利,以待可勝之虜,雖未即伏辜,兵決可期月而望(4)。羌虜瓦解,前後降者萬七百餘人,及受言去者凡七十輩(5),此坐支解羌虜之具也。

(1)帝王之兵,以全取勝等句:取意于《孫子》。《孫子·謀攻篇》雲:“是故百戰百勝,非善之善音也;不虎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2)先為不可勝以待敵之可勝。取于《孫子·形篇》“昔之善戰者,先為不可勝以待敵之可勝。”意謂先創造敵不可勝我的條件,然後我可勝敵。(3)亡:失也。薦草:牛羊所食之草。(4)兵決:解決兵事。期(jī)月:一整月;一整年,(5)受言去言:謂接受趙充國勸導而還諭羌族人者。

臣謹條不出兵留田便宜十二事(1)。步兵九校,吏士萬人,留屯以為武備,因田致谷,威德並行,一也。又因排折羌虜,令不得歸肥饒之地,貧破其眾(2),以成羌虜相畔(叛)之漸,二也。居民得並田作(3),不失農業,三也。軍馬一月之食,度支田士一歲。罷騎兵以省大費,四也。至春省甲十卒(4),循河湟漕谷至臨羌,以示羌虜,揚威武,傳世折沖之具(5),五也。以閒暇時下所伐材,繕治郵亭,充入金城,六也。兵出,乘危徼(僥)幸,不出,令反畔(叛)之虜竄于風寒之地,離霜露疾疫瘃墮之患(6),坐得必勝之道,七也。亡(無)經阻遠追死傷之害,八也。內不損威武之重,外不令虜得乘間之勢,九也。又亡(無)驚動河南大、小使生它變之憂(7),十也。治湟峽中道橋,令可至鮮水,以製西域,信(伸)威千裏,從枕席上過師(8),十一也。大費既省,繇(徭)役豫(預)息,以戒不虞,十二也。留屯田得十二便,出兵失十二利。臣充國材下,犬馬齒衰,不識長冊(策),唯明詔博詳公卿議臣採擇。

(1)條:開列。(2)貧破其眾:言使其貧而破之。(3)居收得並田作:言民田與屯田同時並作,兩不相妨。(4)省:檢閱。(5)折沖:意謂御敵。(6)離:遭受。瘃(zhú)墮:因嚴寒瘃凍而斷指。(7)河南:指今蘭州市以西黃河之南。(8)治湟峽中道橋等句:謂橋成則行軍安全方便,如從枕席上經過。

上復賜報曰:“皇帝問後將軍,言十二便,聞之。虜雖未伏誅,兵決可期月而望,期月而望者,渭今冬邪,謂何時也?將軍獨不計虜聞兵頗罷,且丁壯相聚(1),攻擾田者及道上屯兵,復殺略人民,將何以止之?又大、小前言曰:‘我告漢軍先零所在,兵不往擊,久留,得亡(無)效五年時不分別人而並擊我(2)’其意常恐。今兵不出,得亡(無)變生,與先零為一?將軍孰(熟)計復奏。!”充國奏曰:

(1)且:將也,(2)五年時:指元康五年(未改神爵以前)義渠安國征羌,縱兵殺羌人之時。不分別人:言不區別對待。

臣聞兵以計為本,故多算勝少算(1)。先零羌精兵今餘不過七八千人,失地遠客,分散飢凍。罕、、莫須又頗暴略其贏弱畜產,畔(叛)還者不絕,皆聞天子明令相捕斬之賞。臣愚以為虜破壞可日月冀,遠在來春,故曰兵決可期月而望。竊見北邊自敦煌至遼東萬一千五百餘裏(2),乘塞列隧(燧)有吏卒數千人(3),虜數大眾攻之而不能害。今留步士萬人屯田,地勢平易,多高山遠望之便,部曲相保,為塹壘木樵(譙)(4),校聯不絕(5),便兵弩(6),飭鬥具(7)。烽火幸通,勢及並力,以逸待勞,兵之利者也。臣愚以為屯田內有亡(無)費之利,外有守御之備。騎兵雖罷,虜見萬人留田為必禽(擒)之具,其土崩歸德,宜不久矣。從今盡三月,虜馬贏瘦,必不敢捐其妻子于他種中,遠涉河山而來為寇。又見屯田之士精兵萬人,終不敢復將其累重還歸故地(8),是臣之愚計,所以度虜且必瓦解其處,不戰而自破之冊(策)也。至于虜小寇盜,時殺人民,其原未可卒(猝)禁。臣聞戰不必勝,不苟接刃;攻不必取,不苟勞眾,誠令兵出,雖不能滅先零,亶(但)能令虜絕不為小寇,則出兵可也。即今同是而釋坐勝之道(9),從乘危之勢,往終不見利,空內自罷(疲)敝,貶重而自損,非所以視(示)蠻夷也。又大兵一出,還不可復留,湟中亦未可空,如是,繇(徭)役復發也。且匈奴不可不備,烏桓不可不憂。今久轉運煩費,傾我不虞之用以澹(贍)一隅,臣愚以為不便。校尉臨眾幸得承威德(10),奉厚幣,拊循眾羌,諭以明詔,宜皆鄉(向)風。雖其前辭嘗曰“得亡(無)效五年”,宜亡(無)它心,不足以故出兵(11)。臣竊自惟念,奉詔出塞,引軍遠擊,窮天子之精兵,散車甲于山野,雖亡(無)尺寸之功,偷得避慊(嫌)之便,而亡(無)後咎餘責,此人臣不忠之利,非明主社稷之福也。臣幸得奮精兵,討不義,久留天誅(12),罪當萬死。陛下寬仁,未忍加誅,令臣數得孰(熟)計。愚臣伏計孰(熟)甚,不敢避斧,鉞之誅,昧死陳愚,唯陛下省察。

(1)多算勝少算:《孫子·計篇》雲:“多算勝,少算不勝。”意謂籌算精細,故能獲勝,謀慮短淺,必然失敗。(2)遼東:郡名,治襄平(今遼寧遼陽市)。(3)燧:古代邊塞用以守望並置烽火以報軍情的亭子。(4)譙(qiáo):譙樓,即瞭望台。(5)校:指營壘。校聯不絕:言營壘相次。(6)便:利也。(7)甲具:戰鬥器具,(8)累重:謂妻子。(9)同是:謂俱不能止小冠盜。(10)臨眾:人名。姓辛,辛武賢之弟。(11)以故:以此。(12)天誅:指當誅滅之敵。

充國奏每上,輒下公卿議臣。初是充國計者什三,中什五,最後什八。有詔詰前言不便者,皆頓首服。丞相魏相曰(1):“臣愚不習兵事利害,後將軍數畫軍冊(策),其言常是,臣任其計可必用也(2)。”上于是報充國曰:“皇帝問後將軍,上書言羌虜可勝之道,今聽將軍,將軍計善。其上留屯田及當罷者人馬數。將軍強食,慎兵事,自愛!”上以破羌、強弩將軍數言當擊,又用充國屯田處離散(3),恐虜犯之,于是兩從其計,詔兩將軍與中郎將卬出擊。強弩出,降四千餘人,破羌斬首二千級,中郎將卬斬首降者亦二千餘級,而充國所降復得五千餘人。詔罷兵,獨充國留屯田。

(1)魏相:本書卷七十四有其傳。(2)任:擔保。(3)用:因為。

明年五月,充國奏言:“羌本可五萬人軍,凡斬首七千六百級,降者三萬一千二百人,溺河湟飢餓死者五六千人。定計遺脫與煎鞏、黃羝俱亡者不過四千人(1)。羌靡忘等自詭必得(2),請罷屯兵。”奏可,充國振旅而還。

(1)定計:按實數計算。黃羝:羌的一種。(2)自詭:自己口頭保證。

所善浩星賜迎說充國(1),曰:“眾人皆以破羌、強弩出擊;多斬首獲降,虜以破壞,然有識者以為虜勢窮困,兵雖不出,必自服矣。將軍即見(2),宜歸功于二將軍出擊,非愚臣所及。如此,將軍計未失也。”充國曰:“吾年老矣,爵位已極,豈嫌伐一時事以欺明主哉(3)!兵勢,國之大事,當為後法。老臣不以餘命一為陛下明言兵之利害,卒(猝)死,誰當復言之者?”卒以其意對。上然其計,罷遣辛武賢歸酒泉太守官,充國復為後將軍衛尉(4)。

(1)浩星賜:人名。姓浩星,名賜。(2)即見:言即見天子(3)嫌伐:言以伐功為嫌。(4)衛尉:官名。漢九卿之一,掌守衛宮門,主南軍。

其秋。羌若零、離留、且種、兒庫共斬先零大豪猶非、楊玉首(1),及諸豪弟澤、陽雕、良兒、靡忘皆帥(率)煎鞏、黃羝之屬四千餘人降漢。封若零、弟澤二人為帥(率)眾王,離留、且種二人為侯,兒庫為君,陽雕為言兵侯,良兒為君,靡忘為獻牛君。初置金城屬國以處降羌。

(1)若零、離留、且(zǔ)種、兒庫:皆羌族各部小頭目。

詔舉可護羌校尉者,時充國病,四府舉辛武賢小弟湯(1)。充國遽起奏:“湯使酒(2),不可典蠻夷。不如湯兄臨眾。”時湯已拜受節,有詔更用臨眾(3)。後臨眾病免,五府復舉湯(4),湯數醉(酗)羌人,羌人反畔(叛),卒如充國之言。

(1)四府:指丞相、御史大夫、車騎將軍、前將軍之府。(2)使酒:酗酒。(3)更:改也。(4)五府:四府加後將軍府。

初,破羌將軍武賢在軍中時與中郎將卬宴語,卬道:“車騎將軍張安世始嘗不快上(1),上欲誅之,卬家將軍以為安世本持橐簪筆事孝武帝數十年(2),見謂忠謹(3),宜全度之。安世用是得免。”及充國還言兵事,武賢罷歸故宮,深恨,上書告卬泄省中語(4)。卬坐禁止而入至充國莫(幕)府司馬中亂屯兵(5),下吏,自殺。

(1)不快上:不為皇帝所滿意。《漢記》作“不快之意”,文義較明。(2)卬家將軍:指趙充國。持橐簪筆:言手裏拿著裝文書的口袋,發上插著寫字的筆,形容備顧問、記帝語的近臣。(3)見謂:被認為。(4)省中:禁中,宮中。(5)司馬:營軍司馬,屬將軍幕府。

充國乞骸骨(1),賜安車駟馬、黃金六十斤,罷就第。朝庭(廷)每有四夷大議,常與參兵謀,問籌策焉。年八十六,甘露二年薨(2),謚曰壯侯。傳子至孫欽,欽尚敬武公主。主亡(無)子,主教欽良人習詐有身(3),名它人子(4)。欽薨,子岑嗣侯,習為太夫人。岑父母求錢財亡(無)已,忿恨相告。岑坐非子免,國除。元始中(5),修功臣後,復封充國曾孫伋為營平侯。

(1)乞骸骨:年老之臣對君請求退休的謙辭。(2)甘露二年:即公元前52年。(3)良人:猶美人。詐有身:假裝懷孕。(4)名它人子:以它人子代替。(5)元始:漢平帝年號(公元1—5)。(6)伋:一九四五年甘肅出土《三老掾趙寬碑》記復封趙充國曾孫纂,不作“伋”。

初,充國以功德與霍光等列,畫未央宮(1)。成帝時,西羌嘗有警,上思將帥之臣,追美充國,乃召黃門郎揚雄即充國圖畫而頌之(2),曰:

(1)畫未央宮:漢宣帝為了表揚有功德的大臣,于甘露三年(前3)將霍光、趙充國等十一人的像畫在未央宮麒麟閣上。(2)揚雄:本書有其傳。

明靈惟宣,戎有先零。先零昌(猖)狂,侵漢西疆。漢命虎臣,惟後將軍,整我六師,是討是震。既臨其域,諭以威德,有守矜功,謂之弗克。請奮其旅,于罕之羌,天子命我,從之鮮陽(1)。營平守節,屢奏封章,料敵製勝,威謀靡亢(2)。遂克西戎(3),還師于京,鬼方賓服(4),罔有不庭(5)。昔周之宣(6),有方有虎(7),詩人歌功,乃列于《雅》(8)。在漢中興,充國作武,糾糾桓桓(9),亦紹厥後(10)。

(1)鮮陽:鮮水之北。(2)靡亢:無故之意。亢:通“抗”。(3)西戎:這裏是指羌族。(4)鬼方:古代的族名。這裏是指羌族。(5)庭:歸附之意。(6)周之宣:周宣王(姬靜)。(7)方:方叔。虎:召虎。(8)《雅》:指《詩經》中《大雅·江漢》、《小雅·採芑》等篇。(9)赳赳、桓桓:皆雄壯威武貌。(10)紹:繼也。厥:其;他們。這裏指方叔、召虎。

充國為後將軍,徙杜陵(1)。辛武賢自羌軍還後七年,復為破羌將軍,征烏孫至敦煌(2),後不出(3),征未到,病卒。子慶忌至大官。

(1)杜陵:縣名。在今陝西西安市東南。(2)烏孫:本書《西域傳》有其傳。(3)不出;謂不出塞。

辛慶忌字子真,少以父任為右校丞,隨長羅侯常惠屯田烏孫赤谷城(1),與歙侯戰(2),陷陳(陣)卻敵。惠奏其功,拜為侍郎,遷校尉,將吏士屯焉耆國(3)。還為謁者,尚未知名。元帝初,補金城長史,舉茂材,遷郎中車騎將(4),朝廷多重之者。轉為校尉,遷張掖太守,徒酒泉,所在著名。

(1)常惠:本書卷七十有其傳。赤谷城:在今獨聯體伊什提克。(2)歙侯:烏孫官名。(3)焉耆國:《西域傳》有其傳。(4)郎中車騎將;郎中車將、郎中騎將。

成帝初,征為光祿大夫,遷左曹中郎將,至執金吾(1)。始武賢與趙充國有隙,後充國家殺(2);辛氏至慶忌為執金吾,坐子殺趙氏,左遷酒泉太守。歲餘,大將軍王鳳薦慶忌“前在兩郡著功跡,征入,歷位朝廷,莫不信鄉(向)。質行正直,仁勇得眾心,通于兵事,明略威重,任國柱石(3)。父破羌將軍武賢顯名前世,有威西夷。臣鳳不宜久處慶忌之右。”乃復征為光祿大夫、執金吾。數年,坐小法左遷雲中太守,復征為光祿勛(4)。

(1)執金吾:官名。漢武帝時改中尉為執金吾,為督巡三輔治安的長官。(2)殺:衰落之意。(3)任:堪也。(4)光祿勛:官名。掌領宿衛侍從。

時數有災異,丞相司直何武上封事曰(1):“虞有宮之奇(2),晉獻不寐(3),衛青在位(4),淮南寢謀(5)。故賢人立朝,折沖厭難(6),勝于亡(無)形。《司馬法》曰:‘天下雖安,忘戰必危。’夫將不預設,則亡(無)以應卒(猝);士不素厲(勵),則難使死敵。是以先帝建列將之官,近戚主內,異姓距(拒)外,故好軌(宄)不得萌動而破滅,誠萬世之長冊(策)也。光祿勛慶忌行義修正,柔毅敦厚(7),謀慮深遠。前在邊郡,數破敵獲虜,外夷莫不聞。乃者大異並見(現),未有其應。加以兵革久寢。《春秋》大災未至而預御之(8),慶忌宜在爪牙官以備不虞。”其後拜為右將軍諸吏散騎給事中(9),歲餘徙為左將軍。

(1)何武:本書卷八十六有其傳。(2)虞:春秋時小國。(3)晉獻:春秋時晉獻公。他想伐虞,因虞有賢人宮之奇而睡不成眠。(4)衛青:本書有其傳。(5)淮南:指淮南王劉安。寢:止息。(6)折沖:卻敵之意。厭:抑也。(7)柔毅:和柔而能沈毅。(8)《春秋》大災未至而預御之:《春秋》庄公十八年,“公追戎于濟西。”《公羊傳》曰:“大其未至而預御之也。”(9)諸吏、散騎、給事中:皆加官名。

慶忌居處恭儉,食飲被服尤節約,然性好輿馬,號為鮮明,唯是為奢。為國虎臣,遭世承平,匈奴、西域親附,敬其威信。年老卒官。長子通為護羌校尉,中子遵函谷關都尉,少子茂水衡都尉出為郡守(1),畢有將帥之風。宗族支屬至二千石者十餘人。

(1)茂:辛茂,字子淵。由中郎將遷為水衡都尉,見本書《公卿表》。

元始中,安漢公王莽秉政,見慶忌本大將軍鳳所成,三子皆能,欲親厚之。是時莽方立威柄,用甄豐、甄邯以自助,豐、邯新貴,威震朝廷。水衡都尉茂自見名臣子孫,兄弟並列(1),不甚詘(屈)事兩甄。時平帝幼,外家衛氏不得在京師,而護羌校尉通長子次兄素與帝從舅子伯相善,兩人俱遊俠,賓客甚盛。及呂寬事起(2),莽誅衛氏。兩甄抅言諸辛陰與衛子伯為心腹,有背恩不說(悅)安漢公之謀。于是司直陳崇舉奏其宗親隴西辛興等侵陵百姓,威行州郡。莽遂按通父子、遵茂兄弟及南郡太守辛伯等,皆誅殺之。辛氏繇(由)是廢。慶忌本狄道人(3),為將軍,徙昌陵。昌陵罷,留長安(4)。

(1)兄;與“況。”通。(2)呂寬事:見《王莽傳》。(3)狄道:縣名。在今甘肅臨洮。(4)長安:漢都。在今西安市西北。

贊曰:秦漢已(以)來,山東出相(1),山西出將(2)。秦將軍白起(3),郿人(4);王翦(5),頻陽人(6)。漢興,鬱郅王圍、甘延壽(7),義渠公孫賀、傅介子(8),成紀李廣、李蔡(9),杜陵蘇建、蘇武(10),上邽上官桀、趙充國(11),襄武廉褒(12),狄道辛武賢、慶忌,皆以勇武顯聞。蘇、辛父子著節,此其可稱列者也,其餘不可勝數。何則?山西天水、隴西、安定、北地處勢迫近羌胡,民俗修習戰備,高上(尚)勇力鞍馬騎射。故《秦詩》曰:“王于興師,修我甲兵,與子皆(偕)行(13)。”其風聲氣俗自古而然,今之歌謠慷慨,風流猶存耳。

(1)山東:指華山或崤山以東。(2)山西:指華山或崤山以西。(3)白起:秦將。《史記》有《白起傳》。(4)郿:縣名。在今陝西眉縣東。(5)王翦:秦將。《史記》有《王翦傳》。(6)頻陽:縣名。在今陝西富平縣東北。(7)鬱郅:縣名。今甘肅慶陽。王圍:為強弩將軍,見《藝文志》。甘延壽:本書卷七十有其傳。(8)義渠:縣名。在今甘肅寧縣西北。公孫賀:本書卷六十六有其傳。傅介子:本書卷七十有其傳。(9)成紀:縣名。在今甘肅通渭東北。李廣:本書卷五十四有其傳。李蔡:附見本書《李廣傳》。(10)杜陵:縣名。在今西安市東南。蘇建、蘇武:本書卷五十四有其傳。(11)上官桀:附見《李廣利傳》、《戾太子傳》、《霍光傳》等。(12)襄武:縣名。今甘肅隴西縣東南。廉褒;字子上,成帝時官執金吾、右將軍等,見《公卿表》。(13)《秦詩》曰等句:引詩見《詩經·秦風·無衣》。王:秦人稱秦君為王。于:猶曰。修:整治。甲兵:鎧甲、兵器。偕行: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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