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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戚傳第六十七上

【說明】本傳上、下兩卷宗敘述西漢二十五個後妃的事跡及其外家的情況。婦女在古代本來最無地位,若有的女子一旦為帝王的後妃而受寵愛,頓時成了“女主”或嬌貴,其家屬也就因裙帶關系而受賞封侯,榮寵一時,頗有“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之味。因有此機會,故圍繞後妃問題的爭權守利和勾心鬥角的矛盾異常復雜尖銳;因而興廢成敗,榮辱得失,往往在朝夕之際,而且失敗者居多,保全者甚少,據班固統計,西漢一代“後庭色寵著聞二十有餘人,然其保位全家者,僅文、景、武帝太後及邛成後四人而已。……其餘大旨夷滅,小者放流”。後妃的命運實難以捉摸把握。司馬遷將外戚列于《史記》的“世家”,班固為外戚在《漢書》中立傳。都洋記其事,敘其悲歡離合,嘆其“命”奈何,兼及外家際遇、漢祚短長。其生動處猶如爭艷鬥命的圖畫。

自古受命帝王及繼體守文之君(1),非獨內德茂也,蓋亦有外戚之助焉。夏之興也以塗山(2),而桀之放也用末喜(3);殷之興也以有娀及有莘(4),而紂之滅也嬖妲己(5);周之興也以姜嫄及太任、太姒(6),而幽王之禽(擒)也淫褒姒(7)。故《易》基乾坤(8),《詩》首《關雎》(9),《書》美釐降(10),《春秋》譏不親迎(11)。夫婦之際,人道之大倫也(12)。禮之用,唯昏(婚)姻為兢兢(13)。夫樂調而四時和,陰陽之變,萬物之統也,可不慎與(歟)!人能弘道,末如命何(14)。甚哉妃匹之愛,君不能得之臣,父不能得之子,況卑下乎(15)!既歡合矣,或不能成子姓(16),成子姓矣,而不能要其終(17),豈非命也哉!孔子罕言命(18),蓋難言之。非通幽明之變,惡能識乎性命(19)!

(1)繼體:謂嗣位。守文:言遵成法,不用武功。(2)塗山:相傳夏禹娶塗山氏之女而生啓。(3)桀之放也用末喜:相傳夏桀之妃末喜,乃有施氏(部落名)之女,色美而德薄。夏桀常置末喜于膝上,聽用其言,昏亂失道。終于被商湯流放,同死于南窠。(4)殷之興也以有娀及有莘:相傳有娥氏(部落名)之女簡狄吞燕卵而生離(xiè,契的本字),為商的始祖。相傳有莘氏(部落名)之女,為商湯之妃。莘:音shēn。(5)紂之滅也嬖妲已:相傳商紂之妃妲已,乃有蘇氏(部落名)之女,美好辯辭,興于奸宄。紂用其言,毒虐眾庶。終于敗于牧野之戰。妲已被周武王斬首,懸于小白旗,以為紂亡由于她。(6)姜嫄:傳說為邰氏(部落名)之女,帝嚳之妃,履大人跡而生後稷,為周始祖。太任:周文王之母。太姒:周武王之母。(7)幽王之禽也淫褒姒:周幽王寵愛褒姒,廢黜申後而致犬戎之亂,戲舉烽火而諸侯莫救。(8)基:始也。乾、坤:《易》之篇名。(9)《關雎》:《詩經》首篇名。(10)《書》美釐降:《尚書·堯典》稱舜之美曰“釐降二女于媯釐”。相傳堯欲觀舜之治跡,以自己的二女妻之,舜的才德贏得了二女的誠意,共同成其事業。(11)《春秋》譏不親迎:《春秋》雲:“隱二年,紀履須來逆女。”《公羊傳》曰:“外逆女不書,此何以書?譏也。何譏爾?始不親迎也。”(12)倫:倫理。(13)兢兢:戒慎。(14)人能弘道,末如命何:《論語·衛靈公篇》載孔子曰:“人能弘道,非道弘人。”《論語·憲問篇》載孔子曰:“道之將行也歟,命也;道之將廢也歟,命也。”班氏引用其意。末:無也。(15)甚哉妃匹之愛四句:意謂妃匹之愛,雖君、父之尊,不能奪其所好而移其本意。(16)成子姓:言生育子女。不能成子姓,如趙飛燕。(17)要其終:意謂白首借老。不能要其終,如傈姬、衛後等。(18)孔子罕言命:《論語·子罕篇》雲:“子罕言利與命與仁。”(19)惡:何也。

漢興,因秦之稱號,帝母稱皇太後,祖母稱太皇太後,適(嫡)稱皇後(1),妾皆稱夫人。又有美人、良人、八子、七子、長使、少使之號焉(2)。至武帝製婕好、娥、傛華、充依,各有爵位,而元帝加昭儀之號,凡十四等雲(3)。昭儀位視丞相,爵比諸侯王。婕妤視上卿,比列侯。娥視中二千石(4),比關內侯(5)。傛華視真二千石(6),比大上造(7)。美人視二千石(8),比少上造(9)。八子視千石,比中更(10)。充依視千石(11),比左更(12)。七子視八百石,比右庶長(13)。良人視八百石(14),比左庶長(15)。長使視六百石,比五大夫(16)。少使視四百石,比公乘(17)。五官視三百石(18)。順常視二百石。無涓、共(恭)和、娛靈、保林、良使、夜者皆視百石。上家人子、中家人子視有秩鬥食雲(19)。五官以下,葬司馬門外(20)。

(1)嫡稱皇後:王念孫曰:“案此本作‘正嫡稱皇後’,後人以‘嫡’即是正,故刪去‘正’字。”(2)又有美人……少使之號:《魏書·後妃傳》雲:“美人視三品。”《魏志》雲:“良人視千石。”八、七:祿秩之差。長使、少使:主供使者。(顏師古說)(3)凡十四等:顏師古曰:“除皇後,自昭儀以下,至秩百石,十四等。”(4)中二千石:俸祿名。中,滿之意,月俸百八十斛,一歲凡得二千一百六十石。(5)關內侯:秦漢爵名,第十九等。(6)真二千石:俸祿名。月俸百五十斛,一歲凡得千八百石。(7)大上造:秦漢爵名,第十六等。(8)二千石:俸祿名。月俸百二十斛,一歲凡得一千四百四十石。(9)少上造:秦漢爵名。第十五等。(10)中更:秦漢爵名,第十三等。(11)充依視千石:《漢紀》作“充依視九百石”,是。充依當低于八子。(12)左更:秦漢爵名,第十二等。(13)右庶長:秦漢爵名,第十一等。(14)良人視八百石:《漢紀》作“良人視七百石”,是。良人當低于七子。(15)左庶長:秦漢爵名,第十等。(16)五大夫:秦漢爵名,第九等。(17)公乘:秦漢爵名,第八等。(18)五官:侍從官。(19)家人子:指採選入宮的良家子,尚未有稱號,但稱家人子。鬥食:謂佐史。稱鬥食者,言一歲不滿百石,日食一鬥二升。(20)司馬門:指陵上司馬門。

高祖呂皇後,父呂公,單父人也(1),好相人。高祖微時,呂公見而異之,乃以女妻高祖,生惠帝、魯元公主。高祖為漢王,元年封呂公為臨泗侯,二年立孝惠為太子。

(1)單父(shànfǔ):縣名。今山東單縣。

後漢王得定陶戚姬(1),愛幸(2),生趙隱王如意。太子為人仁弱,高祖以為不類己,常欲廢之而立如意,“如意類我”。戚姬常從上之關東,日夜啼泣,欲立其子(3)。呂後年長,常留守,希見,益疏。如意且立為趙王,留長安,幾代太子者數。賴公卿大臣爭之,及叔孫通諫(4),用留侯之策(5),得無易。

(1)定陶:縣名。今山東定陶西北。(2)愛幸:《西京雜記》載,戚夫人善鼓瑟,又善為翹袖折腰之舞,歌出塞入塞之曲。高帝常擁之。(3)日夜啼泣,欲立其子:《西京雜記》載,戚夫人的侍兒賈佩蘭事後回憶說,她在宮內時見戚夫人侍高帝,常以趙王如意為言,而高帝思之幾半日不言。嘆息凄愴而未知其術,輒使夫人擊築,高帝歌《大風詩》以和之。(4)叔孫通:本書卷四十三有其傳,(5)留侯:張良。本書卷四十有其傳。

呂後為人剛毅,佐高帝定天下,兄二人皆為列侯,從征伐。長兄澤為周呂侯,次兄釋之為建成侯,逮高祖而侯者三人。高祖四年(1),臨泗侯呂公薨。

(1)高祖四年:前203年。

高祖崩,惠帝立,呂後為皇太後,乃令永巷囚戚夫人(1),髠鉗衣赭衣(2),令舂(3)。戚夫人舂且歌曰:“子為王,母為虜,終日舂薄暮(4),常與死為伍(5)!相離三千裏,當誰使告女(汝)?”太後聞之大怒,曰:“乃欲倚女(汝)子邪(6)?”乃召趙王誅之(7)。使者三反(返),趙相周昌不遣(8)。太後召趙相,相征至長安。使人復召趙王,王來。惠帝慈仁,知太後怒,自迎趙王霸上(9)。入宮,挾與起居飲食。數月,帝晨出射,趙王不能早起,太後伺其獨居,使人持鴆飲之。遲帝還(10),趙王死。太後遂斷戚夫人手足,去眼熏耳(11),飲喑葯(12),使居鞠域中(13),名曰“人彘”。居數月,乃召惠帝視“人彘”。帝視而問知其戚夫人,乃大哭,因病,歲餘不能起。使人請太後曰:“此非人所為。臣為太後子,終不能復治天下!”以此日飲為淫樂,不聽政,七年而崩。

(1)永巷:漢代宮中的長巷,是幽禁妃嬪、宮女之處。(2)髠(kūn)剃去頭發。鉗:以鐵圈束頸。(3)令舂:命令舂米。(4)薄暮:謂至暮。(5)常與死為伍:謂隨時可能死去。死:死神之意。(6)乃:你也。(7)誅之:其上當有“欲”字,因此時趙王尚未來京。(8)用昌:本書卷四十二有傳。(9)霸上:地名。在今西安市東。 (10)遲:當也。(11)去眼:挖去眼球。熏耳:以葯熏耳,使耳聾。(12)飲暗(yīn)葯:以葯飲之,使口啞。(13)鞠域:窟室。即地下室。

太後發喪,哭而泣不下(1)。留侯子張闢強為侍中,年十五,謂丞相陳平曰(2):“太後獨有帝,今哭而不悲,君知其解未(3)?”陳平曰:“何解?”闢強曰:“帝無壯子,太後畏君等。令請拜呂台、呂產為將(4),將兵居南北軍(5),及諸呂皆官,居中用事。如此則太後心安,君等幸脫禍矣!”丞相如闢強計請之,太後說(悅),其哭乃哀。呂氏權由此起。乃立孝惠後宮子為帝,太後臨朝稱製。復殺高祖子趙幽王友、共王恢及燕王建子(6)。遂立周呂侯子台為呂王,台弟產為梁王,建城侯釋之子祿為趙王,台子通為燕王,又封諸呂凡六人皆為列侯,追尊父呂公為呂宣王,兄周呂侯為悼武王。

(1)泣:謂淚。(2)陳平:本書卷四十有其傳。(3)解:意謂內情。(4)呂台:呂澤之子,呂後之侄。呂產:呂台之弟,呂後之侄。(5)南北軍:漢代京師駐軍分為南北。南軍守衛未央宮,由衛尉主管;北軍守衛長樂宮,由中壘校尉主管。文帝時合南北軍為一。(6)復殺高祖子句:均見《高五王傳》。

太後持天下八年(1),病犬禍而崩,語在《五行志》。病困,以趙王祿為上將軍居北軍,梁王產為相國居南軍,戒產、祿曰:“高祖與大臣約,非劉氏王者天下共擊之,今王呂氏,大臣不平,我即崩,恐其為變,必據兵衛宮,慎毋送喪,為人所製。”太後崩,太尉周勃、丞相陳平、朱虛侯劉章等共誅產、祿(2),悉捕諸呂男女,無少長皆斬之。而迎立代王,是為孝文皇帝。

(1)八年:自前187年至前180年。(2)周勃:本書卷四十有其傳。

孝惠張皇後。宣平侯敖尚帝姊魯元公主(1),有女。惠帝即位,呂太後欲為重親,以公主女配帝為皇後。欲其生子,萬方終無子,乃使陽(羊)為有身,取後宮美人子名之(2),殺其母,立所名子為太子。

(1)宣平侯敖常帝姊魯元公主:王念孫曰:今本在“宣平侯敖”之下,脫“女也敖”三字。故此段文字當是:“孝惠張皇後,宣平侯敖女也。敖尚帝姊魯元公主。”敖:張敖,張耳之子。(2)名之:謂名為皇後子。

惠帝崩,太子立為帝,四年,乃自知非皇後子,出言曰:“太後安能殺吾母而名我!我壯即為所為(1)。”太後聞而患之,恐其作亂,乃幽之永巷,言帝病甚,左右莫得見。太後下詔廢之,語在《高後紀》。遂幽死,更立恆山王弘為皇帝(2),而以呂祿女為皇後。欲連根固本牢甚,然而無益也。呂太後崩,大臣正之,卒滅呂氏。少帝、恆山、淮南、濟川王(3),皆以非孝惠子誅。獨置孝惠皇後(4),廢處北宮(5),孝文後元年薨(6),葬安陵(7),不起墳。

(1)為所為:謂為變。意謂殺呂以報母仇。(王念孫說)(2)恆山王弘:劉弘。惠帝後宮子。初名山,後改義,為帝後改名弘。高後元年立為襄城侯,次年為恆山王,高後四年立為帝(少帝)。(3)少帝恆山:指劉弘。恆山:指恆山王劉朝(朝為惠帝後宮子,實為軹侯,恆山王弘為帝後,乃為恆山王)。淮南:當作“淮陽”(錢大聽說)。指淮陽王劉武(武為惠帝後宮子,初為壺關侯,繼為淮陽王)。濟川王:劉大(《史記》作“太”),惠帝後宮子,高侯四年封昌平侯,《表》稱七年封呂王(《史記·呂後本紀》有“濟川王太”之文),不雲王濟川。(4)置:留也。(5)北宮:在未央宮之北。(6)孝文後元年:即公元前163年。(7)安陵:漢惠帝陵。在長陵附近。

高祖薄姬,文帝母也。父吳人(1),秦時與故魏王宗女魏媼通(2),生薄姬。而薄姬父死山陰(3),因葬焉。及諸侯畔(叛)秦,魏豹立為王(4),而魏媼內(納)其女于魏宮。許負相薄姬(5),當生天子。是時項羽方與漢王相距(拒)滎陽(6),天下未有所定。豹初與漢擊楚,及聞許負言,心喜,因背漢而中立,與楚連和。漢使曹參等虜魏王豹(7),以其國為郡,而薄姬輸織室(8)。豹已死,漢王入織室,見薄姬,有詔內(納)後宮,歲餘不得幸。

(1)吳:縣名。今江蘇蘇州。(2)媼(ǎo):老婦或婦女的通稱。(3)山陰:縣名。今浙江紹興。(4)魏豹:本書卷三十三有其傳。(5)許負:漢初善相者。(6)熒陽:縣名。在今河南熒陽東北。(7)曹參:本書卷三十九有其傳。(8)織室:漢代掌管皇室絲帛織造的官府。

始姬少時,與管夫人、趙子幾相愛,約曰:“先貴毋相忘!”已而管夫人、趙子兒先幸漢王。漢王四年,坐河南成皋靈台(1),此兩美人侍,相與笑薄姬初時約。漢王問其故,兩人俱以實告。漢王心凄然憐薄姬,是日召,欲幸之。對曰:“昨暮夢龍據妾胸。”上曰:“是貴徵也,吾為汝成之。”遂幸,有身。歲中生文帝,年八歲立為代王。自有子後,希見。高祖崩,諸幸姬戚夫人之屬,呂後怒,皆幽之不得出宮。而薄姬以希見故,得出從子之代(2),為代太後。太後弟薄昭從如代。

(1)河南:郡名。治洛陽(在今河南洛陽東北)。成皋:縣名。在今河南滎陽西北。(2)代:郡國名。治代縣(在今河北蔚縣東北)。

代王立十七年,高後崩。大臣議立後,疾外家呂氏強暴,皆稱薄氏仁善,故迎立代王為皇帝,尊太後為皇太後,封弟昭為織侯。太後母亦前死,葬櫟陽北(1)。乃追尊太後父為靈文侯,會稽郡致園邑三百家(2),長丞以下使奉守寢廟(3),上食祠如法。櫟陽亦置靈文夫人園,令如靈文侯園議。太後早失父,其奉太後外家魏氏有力,乃召復魏氏(4),賞賜各以親疏受之。薄氏侯者一人。

(1)櫟陽:縣名。在今陝西富平東南。(2)致:同“置”。(3)使:《史記》作“吏”。(4)復:謂優復之。

太後後文帝二歲,孝景前二年崩(1),葬南陵(2)。用呂後不合葬長陵(3),故特自起陵,近文帝(4)。

(1)孝景前二年:前155年。(2)南陵:在今陝西西安市東,霸陵之南。(3)不:此字衍。《史記》言“呂後會葬長陵”可證。(4)文帝:指文帝之陵——霸陵(在今西安市東北)。

孝文竇皇後(1),景帝母也,呂太後時以良家子選入宮。太後出宮人以賜諸王各五人,竇姬與(預)在行中。家在清河(2),願如趙(3),近家,請其主遣宦者吏“必置我籍趙之伍中(4)”。宦者忘之,誤置籍代伍中。籍奏,詔可。當行,竇姬涕泣,怨其宦者,不欲往,相強乃肯行。至代,代王獨幸竇姬,生女嫖。孝惠七年(5),生景帝。

(1)孝文竇皇後:《御覽》卷三百九十六引《三輔決錄》雲:“竇後名漪,清河觀津人。”(2)清河:郡名。治清陽(在今河北清陽東南)。(3)如:往也。趙:王國名。治邯鄲(今河北邯鄲)。(4)主遣宦者吏:主管遣發宮人的宦官。籍:名籍。伍:猶“列”。(5)孝惠七年:即公元前188年。

代王王後生四男,先代王未入立為帝而王後卒,及代王為帝後,王後所生四男更病死。文帝立數月,公卿請立太子,而竇姬男最長,立為太子。竇姬為皇後,女為館陶長公主(1)。明年,封少子武為代王,後徙梁,是為梁孝王(2)。

(1)長公主:當作“公主”。館陶公主,文帝女。文帝時稱公主,景帝時稱長公主,武帝時稱大長公主。此處但當稱公主,而稱“長公主”實是以後稱前,乃史家駁文(楊樹達說)。(2)梁孝王:劉武。《文三王傳》有其傳。

竇皇後親早卒,葬觀津(1)。于是薄太後乃詔有司追封竇後父為安成侯,母曰安成夫人,令清河置園邑二百家,長丞奉守,比靈文園法。

(1)觀津:縣名。在今河北武邑東。據《地理志》;觀津縣不屬清河郡,而屬信都國。

竇後兄長君。弟廣國字少君,年四五歲時,家貧,為人所略賣,其家不知處。傳十餘家至宜陽(1),為其主人入山作炭(2)。暮臥岸下百餘人(3),岸崩,盡厭(壓)殺臥者,少君獨脫不死。自卜,數日當為侯(4)。從其家之長安,聞皇後新立,家在觀津,姓竇氏。廣國去時雖少,識其縣名及姓,又嘗與其姊採桑,墮(5),用為符信,上書自陳。皇後言帝,召見問之,具言其故,果是。復問其所識(6),曰:“姊去我西時,與我決傳舍中,丐沐沐我(7),已,飲我,乃去。”于是竇皇後持之而泣,侍御左右皆悲。乃厚賜之,家于長安。絳侯、灌將軍等曰(8):“吾屬不死,命乃且縣(懸)此兩人。此兩人所出微,不可不為擇師傅,又復放(仿)呂氏大事也。”于是乃選長者之有節行者與居。竇長君、少君由此為退讓君子,不敢以富貴驕人。

(1)宜陽:縣名。在今河南宜陽西。(2)炭:疑為石炭,即今之煤(陳直說)。(3)岸下:可能是指井下。(4)卜數:算命。日:當作“曰”(劉敞說)。周壽昌曰:竇廣國之至長安得見竇後,當在文帝初;而廣國之封章武侯實在景帝朝,安所雲數日也?”(5)墮:從桑樹上墮下。(6)識:記也。(7)丐沐:乞沐具(顏師古說)。疑為乞討用的瓢勺之類,可用以飲食,也可用為澆沐。(8)絳侯:周勃。灌將軍:灌嬰。

竇皇後疾,失明。文帝幸邯鄲慎夫人、尹姬,皆無子。文帝崩,景帝立,皇後為皇太後,乃封廣國為章武侯。長君先死,封其子彭祖為南皮侯。吳楚反時(1),太後從昆弟子竇嬰俠(2),喜士,為大將軍,破吳楚,封魏其侯。竇氏侯者凡三人。

(1)吳楚反:吳楚七國之亂。(2)竇嬰:本書卷五十二有其傳。

竇太後好黃帝老子言,景帝及諸竇不得不讀《老子》尊其術。太後後景帝六歲,凡立五十一年(1),元光六年崩(2),合葬霸陵。遺詔盡以東宮金錢財物賜長公主嫖(3)。至武帝時,魏其侯竇嬰為丞相,後誅。

(1)五十一年:當作“四十五年”。(2)元光六年崩:當作“建元六年崩”;“後景帝六歲”,正是建元六年(前135)。(3)東宮:太後所居。長公主嫖事,詳《東方朔》。

孝景薄皇後,孝文薄太後家女也。景帝為太子時,薄太後取以太子妃。景帝立,立薄妃為皇後,無子無寵。立六年,薄太後崩,皇後廢。廢後四年薨,葬長安城東平望亭南。

孝景王皇後,武帝母也。父王仲,槐裏人也(1)。母臧兒,故燕王臧茶孫也,為仲妻,生男信與兩女。而仲死,臧兒更嫁為長陵田氏婦,生男蚡、勝(2)。臧幾長女嫁為金王孫婦,生一女矣,而臧兒卜筮曰兩女當貴,欲倚兩女,奪金氏。金氏怒,不肯與決,乃內(納)太子宮。太子幸愛之,生三女一男。男方在身時,王夫人夢日入其懷,以告太子,太子曰:“此貴徵也。”未生而文帝崩,景帝即位,王夫人生男(3)。是時,薄皇後無子。後數歲,景帝立齊傈姬男為太子,而王夫人男為膠東王。

(1)槐裏:縣名。在今陝西興平東南。(2)蚡:田蚡。本書卷五十二有其傳。(3)男:劉徹。即武帝。

長公主嫖有女,欲與太子為妃,傈姬妒,而景帝諸美人皆因長公主見得貴幸,傈姬日怨怒,謝長主(1),不許。長主欲與王夫人,王夫人許之。會薄皇後廢,長公主日譖傈姬短。景帝嘗屬(囑)諸姬子(2),曰:“吾百歲後,善視之。”傈姬怒不肯應,言不遜,景帝心銜之而未發也。

(1)長主:長公主。(2)囑:托付。諸姬子:諸姬所生之子。

長公主日譽王夫人男之美,帝亦自賢之。又耳曩者所夢日符(1),計未有所定。王夫人又陰使人趣大臣立傈姬為皇後。大行奏事(2),文曰:“‘子以母貴,母以子貴。’今太子母號宜為皇後。”帝怒曰:“是乃所當言邪(3)!”遂案誅大行,而廢太子為臨江王。傈姬愈患,不得見,以憂死。卒立王夫人為皇後,男為太子。封皇後兄信為蓋侯(4)。

(1)符:符瑞。(2)大行:官史。掌接待賓客。(3)乃:你也。(4)信:王信,王仲之子。

初,皇後始入太子家,後女弟兒姁亦復入,生四男。兒姁早卒,四子皆為王(1)。皇後長女為平陽公主,次南宮公主,次隆慮公主(2)。

(1)四子皆為王:指廣川惠王劉越、膠東康王劉寄、清河哀王劉乘、常山憲王劉舜。(2)慮:音lú。

皇後立九年,景帝崩。武帝即位,為皇太後,尊太後母臧兒為平原君,封田蚡為武安侯,勝為周陽侯。王氏、田氏侯者凡三人。蓋侯信好酒,田蚡、勝貪,巧于文辭。蚡至丞相,追尊王仲為共侯,槐裏起園邑二百家,長丞奉守。及平原君薨,從田氏葬長陵,亦置園邑如共侯法。

初,皇太後微時所為金王孫生女,俗在民間(1),蓋諱之也。武帝始立,韓嫣白之(2)。帝曰:“何為不早言?”乃車駕自往迎之。其家在長陵小市,直至其門,使左右入求之。家人驚恐,女逃匿(3)。扶將出拜,帝下車立曰(4):“大姊,何藏之深也?”載至長樂宮,與俱謁太後,太後垂涕,女亦悲泣。帝奉酒,前為壽。錢千萬,奴婢三百人,公田百頃,甲第,以賜姊。太後謝曰:“為帝費。”因賜湯沐邑,號修成君。男女各一人,女嫁諸侯(5),男號修成子仲(6)。以太後故,橫于京師。太後凡立二十五年,後景帝十五歲,元朔三年崩(7),合葬陽陵(8)。

(1)俗在民間:猶言仍在民間(吳恂說)。(2)韓焉:《佞幸傳》有其傳。(3)逃匿:王念孫曰:“逃匿”下脫“床下”二字。《御覽·封建部五》引此正作“女逃惹床下”,《續史記·外戚世家》亦雲“女亡匿內中床下”。(4)下車立:表示謙意。或以為“立”為“泣”之誤(王先謙說)。(5)嫁諸侯:徐廣雲,嫁為淮南王安太子妃。(6)修成子仲:後為長安令義縱所捕案,見《酷吏傳》。(7)元朔三年:即公元前126年。(8)陽陵:漢景帝陵。在今陝西高陵西南。

孝武陳皇後,長公主嫖女也。曾祖父陳嬰與項羽俱起(1),後歸漢,為堂邑侯。傳子至孫午,午尚長公主,生女。

(1)陳嬰與項羽俱起:詳見《項籍傳》。

初,武帝得立為太子,長主有力,取主女為妃(1)。及帝即位,立為皇後,擅寵驕貴,十餘年而無子(2),聞衛子夫得幸,幾死者數焉(3)。上愈怒。後又挾婦人媚道(4),頗覺。元光五年(5),上遂窮治之,女子楚服等坐為皇後巫蠱祠祭祝詛,大逆無道,相連及誅者三百餘人。楚服梟首于市。使有司賜皇後策曰:“皇後失序(6),惑于巫祝,不可以承天命。其上璽緩,罷退居長門宮。”

(1)取主女為妃:《御覽》八十八《漢武故事》曰:長公主抱(指抱劉徹)著膝上,問曰:“兒欲得婦否?”膠東王(即劉徹)曰:“欲得婦。”問曰:“何嬌好否?”于是笑對曰:“若得阿嬌,當作金屋貯之也。”(2)十餘年而無子:褚補《史記》曰:陳皇後求子與醫錢凡九千萬,然竟無子。(3)幾死者數焉:沈欽韓曰:“謂欲致子夫于死,大長公主執囚,衛青欲殺之,亦因子夫也。(4)媚道:以巫祝之木騙取人的歡心。(5)元光五年:即公元前130年。(6)失序:言失德義之序。

明年,堂邑侯午薨,主男須嗣侯(1)。主寡居,私近董偃(2)。十餘年,主薨。須坐yín亂,兄弟爭財,當死,自殺,國除。後數年,廢後乃薨,葬霸陵郎官亭東(3)。

(1)須:《功臣表》作“季須”。(2)私近董偃:詳見《東方朔傳》。(3)葬霸陵郎官亭東:《水經註》雲,在長安東南三十裏。

孝武衛皇後字子夫,生微也(1)。其家號曰衛氏(2),出平陽侯邑(3)。子夫為平陽主謳者(4)。武帝即位,數年無子。平陽主求良家女十餘人,飾置家,帝祓霸上(5),還過平陽主。主見所偫美人(6),帝不說(悅)。既飲,謳者進,帝獨說(悅)子夫。帝起更衣(7),子夫侍尚衣軒中(8),得幸。還坐歡甚,賜平陽主金千斤。主因奏子夫送入宮。子夫上車,主拊其背曰(9):“行矣!強飯勉之。即貴,願無相忘!”入宮歲餘,不復幸。武帝擇宮人不中用者斥出之,子夫得見,涕泣請出。上憐之,復幸,遂有身,尊寵。召其兄衛長君、弟青侍中(10)。而子夫生三女,元朔元年生男據(11),遂立為皇後。

(1)生微:出身微賤。(2)其家號曰衛氏:《衛青傳》雲,父鄭季為吏,給事平陽侯家,與侯妾衛媼通,生青,故冒衛氏。(3)平陽侯邑:平陽侯所食縣之稱。(4)平陽主:平陽公主。景帝王皇後女。(5)祓(fú):古代迷信習俗,為除災去邪而舉行的一種儀式。霸上:地名。在今西安市東。(6)偫(zhì):儲備。(7)更衣:謂入廁。(8)尚衣:官名。掌管皇帝衣服。漢置五尚,都有尚衣。尚衣軒:皇帝整理與更換衣服之處。(9)拊(fǔ):拍也。(10)青:衛青。本書卷五十五有其傳。(11)元朔元年:前128年。

先是衛長君死,乃以青為將軍,擊匈奴有功,封長平侯。青三子在襁褓中,皆為列侯。及皇後姊子霍去病亦以軍功為冠軍侯(1),至大司馬票(驃)騎將軍。青為大司馬大將軍。衛氏支屬侯者五人。青還,尚平陽主。

(1)霍去病:本書卷五十五有其傳。

皇後立七年,而男立為太子(1)。後色衰,趙之王夫人、中山李夫人有寵,皆早卒。後有尹婕妤、鉤弋夫人更幸(2)。衛後立三十八年,遭巫蠱事起,江充為奸,太子懼不能自明,遂與皇後共誅充,發兵,兵敗,太子亡走(3)。詔遣宗正劉長樂、執金吾劉敢奉策收皇後璽綬,自殺。黃門蘇文、姚定漢輿置公車令空舍,盛以小棺,瘞之城南桐柏(4)。衛氏悉滅。宣帝立,乃改葬衛後,追謚曰思後,置園邑三百家,長丞周衛奉守焉。

(1)男立為太子:時為元狩元年(前122)。(2)更:更替。(3)太子亡走:此事詳《武五子傳·戾太子傳》。(4)瘞(yì):埋葬。桐柏:亭名。

孝武李夫人,本以倡進(1)。初,夫人兄延年性知音(2),善歌舞,武帝愛之。每為新聲變曲,聞者莫不感動。延年侍上起舞,歌曰:“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寧不知傾城與傾國,佳人難再得(3)!”上嘆息曰:“善!世豈有此人乎!”平陽主因言延年有女弟,上乃召見之,實妙麗善舞。由是得幸,生一男,是為昌邑哀王(4)。李夫人少而早卒,上憐閔(憫)焉,圖畫其形于甘泉宮。及衛思後廢後四年,武帝崩,大將軍霍光緣上雅意(5),以李夫人配食(6),追上尊號曰孝武皇後。

(1)倡:樂人。(2)延年:李延年。《佞幸傳》有其傳。(3)“北方有佳人”之歌:顏師古曰,“非不吝惜城與國也,但以佳人難得。愛悅之深,不覺傾覆。”(4)昌邑哀王:劉髆。《武五子傳》有其傳。(5)緣:因也。雅意:平素之意。王先謙曰:緣上雅意者,緣上以後禮葬夫人之意。(6)配食:祔祭,配享。

初,李夫人病篤,上自臨候之,夫人蒙被謝曰:“妾久寢病,形貌毀壞,不可以見帝。願以王及兄弟為托。”上曰:“夫人病甚,殆將不起,一見我屬(囑)託王及兄弟,豈不快哉?”夫人曰“婦人貌不修飾,不見君父(1)。妾不敢以燕惰見帝(2)。”上曰:“夫人弟(第)一見我(3),將加賜千金,而予兄弟尊官。”夫人曰:“尊官在帝,不在一見。”上復言欲必見之,夫人遂轉鄉(向)歔欷而不復言(4)。于是上不說(悅)而起。夫人姊妹讓之曰(5):“貴人獨不可一見上屬(囑)托兄弟邪?何為恨(很)上如此(6)?”夫人曰:“所以不欲見帝者,乃欲以深托兄弟也。我以容貌之好,得從微賤愛幸于上。夫以色事人者,色衰而愛弛,愛弛則恩絕。上所以攣攣顧念我者(7),乃以平生容貌也。今見我毀壞,顏色非故,必畏惡吐棄我,意尚肯復追思閔(憫)錄其兄弟哉(8)!”及夫人卒,上以後禮葬焉。其後,上以夫人兄李廣利為貳師將軍(9),封海西侯,延年為協律都尉。

(1)婦人貌不修飾二句:周壽昌曰:《禮記》,“婦人不飾不敢見舅姑”,李夫人語本此。(2)燕情:謂不嚴飾。(3)第:但也。(4)轉向:轉面而向裏。歔欷(xūxī):嘆氣;抽噎聲。(5)讓:責也。(6)很:違也。很上:謂不從上意(王念孫說)。(7)攣攣(liànliàn):愛戀不忘。(8)畏惡:王念孫曰:“畏惡”上有“有”字;今本脫之,則文義不明。《御覽·皇親部二》引此,正作“有吐棄我意”;《漢紀》同。照此,此句當讀為:“必畏惡,有吐棄我意,尚肯復追思憫錄其兄弟哉!”(9)李廣利:本書卷六十一有其傳。

上思念李夫人不已,方士齊人少翁言能致其神(1)。乃夜張燈燭,設帷帳,陳酒肉,而令上居他帳,遙望見好女如李夫人之貌,還幄坐而步。又不得就視,上愈益相思悲感,為作詩曰:“是邪,非邪?立而望之,偏何姍姍其來遲(2)!”令樂府諸音家弦歌之(3)。上又自為作賦,以傷悼夫人,其辭曰:

(1)此處有誤。“李夫人”當作“王夫人”。周壽昌曰:“《封禪書》,‘上有所幸王夫人,夫人卒,少翁以方,蓋夜致王夫人。’是即前所雲趙之王夫人,非李夫人也。……《通鑒》據《史記》作王夫人,註曰:齊王閎之母,亦明班史有誤也。”施之勉曰:“按:《郊祀志》,‘既滅南粵,嬖臣李延年以好音進。據本傳,李夫人之進,則以延年歌北方佳人也。南粵之滅在元鼎六年。是李夫人之召見,當在是年之後。《大宛傳》,‘上欲侯寵姬李氏,拜李廣利為貳師將軍,以往伐宛。是歲,太初元年也。是太初元年,初伐大宛時,李夫人尚在也。《佞幸傳》,‘李夫人產昌邑王,延年由是貴,為協律都尉。久亡,延年弟季,與中人亂,出入驕恣。及李夫人卒後,其愛弛,上遂誅延年兄弟宗族。《外戚世家》,‘李夫人早卒。其兄延年以音幸,號協律。兄弟皆坐奸族。是時其長兄廣利為貳師將軍,伐大宛,不及誅。而上既夷李氏,後憐其家,乃封為海西侯。’據《武紀》,廣利伐大宛還,在太初四年春。又據《功臣表》,廣利封海西侯,在太初四年四月。則延年兄弟坐奸族,當在太初二三年,李夫人之卒,亦當在其時也。而少翁之誅,在元狩六年,其時李夫人尚未入官,則李夫人卒,斷無少翁為致其神,班史之誤,可無疑耳。……《封禪書》,‘天子苑有白鹿,以其皮為幣,造白金焉。其明年,郊雍,獲一角獸,若麋然。明年,少翁以鬼神方見上。少翁以方夜致大夫人。’據《武紀》,以銀錫造白金,及皮幣,在元狩四年,則獲麟在五年,少翁以方見上在六年。是王夫人卒,少翁得以方致其神也。《史記》不誤。褚補《史記》,年與事亦並無不合。”(2)姍姍(shānshān):形容女子行走時緩慢從容。(3)令樂府諸音家弦歌之:《拾遺記》雲,武帝思懷李夫人不可復得,時穿昆明之池,泛翔禽之舟,帝自造歌曲,使女伶歌之,時日己西傾,涼風激水,女伶歌聲甚遒,因賦落葉哀蟬之曲,曰:“羅袂兮無聲,玉墀兮塵生,虛房冷而寂寞,落葉依于重扃,望彼美之女兮,安得感餘心之未寧。”

美連娟以脩嫮兮(1),命剿絕而不長(2),飾新宮以延貯(佇)兮(3),混不歸乎故鄉(4)。慘鬱鬱其蕪穢兮,隱處幽而懷傷,釋輿馬于山椒兮(5),奄修夜之不陽(6)。秋氣憯以凄淚兮(7),桂枝落而銷(消)亡(8),神煢煢以遙思兮,精浮遊而出疆。託沈陰以壙(曠)久兮(9),惜蕃華之未央(10),念窮極之不還兮,惟幼眇(妙)之相羊(11)。函(含)荾荴以俟風兮(12),芳雜襲以彌章,的容與以猗靡兮(13),縹飄姚乎愈庄(14)。燕淫衍而撫楹兮,連流視而娥揚(15),既激感而心逐兮(16),包紅顏而弗明(17)。歡接狎以離別兮,宵寐(悟)夢之芒芒(茫茫)(18),忽遷化而不反(返)兮,魄放逸以飛揚。何靈魂之紛紛兮,哀裴回(徘徊)以躊躇(19),勢路日以遠兮,遂荒忽而辭去。超兮西征,屑兮不見(20)。浸淫敞(惝怳),寂兮無音,思若流波(21),怛兮在心(22)。

(1)連娟:纖弱。嫮(hù):美好。(2)剿:斷絕。(3)新官:待神之處(顏師古說)。或說設帷帳(何焯說)。佇:待也。(4)泯:滅也。(5)山椒:山陵(孟康說)。或說山陬(吳恂說)。(6)修:長也。陽:明也。(7)凄淚(lì):與“凄厲”義同。寒涼。(8)桂枝:桂枝芳香,以喻夫人。(9)沈陰:言在地下。(10)未央:猶未半。言年歲未半。(11)惟:思也,幼妙:猶窈窕。相(xiang)羊:即徜徉,徘徊之意。(12)荾(suī):一種香菜。荴(fū):敷布;散開。(13)的:明也。容與:安逸自得貌。猗靡:婉順貌。(14)飄姚:即飄徭。愈庄:越加端庄。(15)燕淫衍而撫楹兮二句:此是回憶平生歡宴之時。娥揚:揚起娥眉。(16)心逐:追思。(17)包紅顏而弗明:有二說:一說在墳墓之中不可見(顏師古說)。一說即上詩所雲“是邪,非邪”(王先謙說)。(18)宵:夜也。茫茫:渺茫,模糊不清。(19)躊躇:住足。(20)屑:顧惜。(21)思:“恩”之誤(王文彬說)。流波:言恩寵不絕。(22)怛:悼也。

亂曰(1):“佳俠函(含)光(2),隕朱榮兮,嫉妒闒茸(3),將安程兮(4)!方時隆盛,年夭傷兮,弟子增欷(5),洿沫悵兮(6)。悲愁於邑(7),喧不可止兮(8)。響不虛應(9),亦雲已兮。嫶妍太息(10),嘆稚子兮(11),憟不言(12),倚所恃兮。仁者不誓,豈約親兮(13)?既往不來,申以信兮(14)。去彼昭昭,就冥冥兮,既下新宮(15),不復故庭兮(16)。嗚呼哀哉,想魂靈兮!

(1)亂:理也。總結之意。(2)佳俠:美女。(3)闒茸(tàróng):猥賤;眾賊之稱。(4)安:何也。程:品級;等次。(5)弟:指夫人弟兄。子:指昌邑王劉髆。(6)洿沫:言涕淚滿臉。悵:惆悵。(7)於邑(wūyì):憂鬱,哽咽。(8)喧:哀哭不止。(9)響不虛應:言響在空虛中無聲應之。(10)嫶妍:優傷愁損。(11)稚子:幼子。指昌邑王劉髆。(12)憟:哀愴之意。(13)仁者不誓二句:仁者不為盟誓,難道與親人有約言嗎?(14)既往不來二句:死者已逝,生者以此心為信。(15)下:地下。新宮:指新墳。(16)故庭:謂平生所居之宮庭。

其後李延年弟季坐奸亂後宮,廣利降匈奴,家族滅矣。

孝武鉤弋趙婕妤(1),昭帝母也,家在河間(2)。武帝巡狩過河間,望氣者言此有奇女,天子亟使使召之。既至,女兩手皆拳,上自披之(3),手即時伸。由是得幸,號曰拳夫人。先是其父坐法宮刑,為中黃門(4),死長安,葬雍門(5)。

(1)鉤弋:漢有鉤弋宮(在今陝西長安縣西北),鉤弋夫人所居。(2)河間:王國名。治樂成,在今河北獻縣東南。(3)披:分開。(4)中黃門:給事于宮中的宦者。(5)雍門:在漢長安西南三十裏。

拳夫人進為婕妤,居鉤弋宮,大有寵,太始三年生昭帝(1),號鉤弋子。任(妊)身十四月乃生(2),上曰:“聞昔堯十四月而生,今鉤弋亦然(3)。”乃命其所生門曰堯母門。後衛太子敗,而燕王旦、廣陵王胥多過失(4),寵姬王夫人男齊懷王、李夫人男昌邑哀王皆早薨,鉤弋子年五六歲,壯大多知(智),上常言“類我”。又感其生與眾異,甚奇愛之,心欲立焉,以其年稚母少,恐女主顓(專)恣亂國家,猶與(豫)久之。

(1)太始三年:前94年。(2)任身:懷孕。(3)鉤弋:其下脫“子”字(王念孫說)。(4)燕王旦:燕刺王劉旦。廣陵王胥:廣陵厲王劉胥。皆武帝子。《武五子傳》有其傳。

鉤弋婕妤從幸甘泉(1),有過見譴,以憂死(2),因葬雲陽(3)。後上疾病,乃立鉤弋子為皇太子。拜奉車都尉霍光為大司馬大將軍(4),輔少主。明日,帝崩。昭帝即位,追尊鉤弋婕妤為皇太後,發卒二萬人起雲陵,邑三千戶。追尊外祖趙父為順成侯,詔右扶風置園邑二百家,長丞奉守如法。順成侯有姊君姁,賜錢二百萬,奴婢第宅以充實焉。諸昆弟各以親疏受賞賜。趙氏無在位者,唯趙父追封。

(1)甘泉:甘泉宮。(2)以憂死:褚補《史記·外戚世家》雲:“上居甘泉宮,召畫工圖畫周公負成王也。于是左右群臣知武帝意欲立少子也。後數日,帝譴責鉤弋夫人。夫人脫簪珥叩頭。帝曰:‘引持去,送掖庭獄!’夫人還顧,帝曰:‘趣行,汝不得活。’夫人死雲陽宮,時暴風揚塵,百姓感傷。使者夜持棺往葬之,封識其處。其後帝閒居,問左右曰:‘人言雲何?’左右對曰:‘人言且立其子,何去其母乎?’帝曰:‘然。是非兒曹愚人所知也。往古國家所以亂也,由主少母壯也。女主獨居驕蹇,yín亂自恣,莫能禁也。汝不聞呂後邪?’”(3)雲陽:縣名。在今陝西淳化西北。據傳鉤弋夫人葬于甘泉宮南,當地人稱之為女陵(顏師古說)。(4)霍光:本書有其傳。

孝昭上官皇後。祖父桀,隴西上邦人也(1)。少時為羽林期門郎(2),從武帝上甘泉,天大風,車不得行,解蓋授桀,桀奉蓋,雖風常屬車(3);雨下,蓋輒御。上奇其材力,遷未央廄令(4)。上嘗體不安,及愈,見馬,馬多瘦,上大怒:“令以我不復見馬邪(5)!”欲下吏,桀頓首曰:“臣聞聖體不安,日夜憂懼,意誠不在馬(6)。”言未卒,泣數行下。上以為忠,由是親近,為恃中,稍遷至太僕(7)。武帝疾病,以霍光為大將軍,太僕桀為左將軍,皆受遺詔輔少主。以前捕斬反者莽通功,封桀為安陽侯。

(1)隴西:郡名。治狄道(今甘肅臨洮)。上邽:縣名。今甘肅天水。(2)羽林:漢代皇帝護衛隊。期門郎:官名。掌兵出入護衛。(3)桀奉蓋二句:上官桀撐著車蓋,即使頂風也能跟上車隊。(4)未央宮廄令:官名。掌未央宮馬廄。屬太僕。(5)令:指未央廄令。(6)誠:實也。(7)太僕:官名。掌皇帝的輿馬與馬政。

初,桀子安取霍光女,結婚相親,光每休沐出,桀常代光入決事。昭帝始立,年八歲,帝長姊鄂邑蓋長公主居禁中,共(供)養帝。蓋主私近子客河間丁外人(1)。上與大將軍聞之,不絕主歡,有詔外人侍長主。長主內(納)周揚氏女(2),令配耦(偶)帝。時上官安有女,即霍光外孫,安因光欲內(納)之。光以為尚幼,不聽。安素與丁外人善,說外人曰:“聞長主內(納)女,安子容貌端正,誠因長主時得入為後(3),以臣父子在朝而有椒房之重(4),成之在于足下,漢家故事常以列侯尚主,足下何憂不封侯乎?”外人喜,言于長主。長主以為然,詔召安女入為婕妤,安為騎都尉(5)。月餘,遂立為皇後,年甫六歲(6)。

(1)子客:疑為“客子”。陳直曰:“子客”疑即“客子”之誤文或變稱。曹丕詩雲:“棄置勿復陳,客子常畏人。”“客子”亦見《居延漢簡釋文》卷一、八十五頁,及《趙皇後傳》,蓋為兩漢人之習俗語。丁外人:姓丁,名外人。(2)周陽氏:淮南王舅趙兼,封周陽侯,侯廢,遂氏周陽(周壽昌說)。(3)長主時:謂長主得勢之時。(4)椒房:殿名。在未央宮,皇後所居。(5)騎都尉:官名。位低于將軍。(6)甫:始;才。

安以後父封桑樂侯,食邑千五百戶,遷車騎將軍,日以驕淫。受賜殿中,出對賓客言:“與我婿飲,大樂!”見(現)其服飾,使人歸,欲自燒物。安醉則裸行內(1),與後母及父諸良人、侍御皆亂(2)。子病死,仰而罵天。數守大將軍光(3),為了外人求侯,及桀欲妄官祿外人(4),光執正,皆不聽。又桀妻父所幸充國為太醫監(5),闌入殿中(6),下獄當死。冬月且盡,蓋主為充國入馬二十匹贖罪,乃得減死論。于是桀、安父子深怨光而重德蓋主。知燕王旦帝兄,不得立,亦怨望,桀、安即記光過失予燕王,令上書告之,又為丁外人求侯。燕王大喜,上書稱:子路喪姊(7),期而不除(8),孔子非之(9)。子路曰:‘由不幸寡兄弟,不忍除之(10)。’故曰‘觀過知仁(11)’。今臣與陛下獨有長公主為姊,陛下幸使丁外人侍之,外人宜蒙爵號。”書奏,上以問光,光執不許。及告光罪過,上又疑之,愈親光而疏桀、安。桀、安浸恚,遂結黨與謀殺光,誘征燕王至而誅之,因廢帝而立桀。或曰:“當如皇後何?”安曰:“逐麋之狗,當顧菟(兔)邪(12)!且用皇後為尊,一旦人主意有所移,雖欲為家人亦不可得(13),此百世之一時也。”事發覺,燕王、蓋主皆自殺。語在《霍光傳》。桀、安宗族既滅,皇後以年少不與(預)謀,亦光外孫,故得不廢。皇後母前死,葬茂陵郭東,追尊曰敬夫人,置園邑二百家,長丞奉守如法。皇後自使私奴婢守桀、安家(14)。

(1)內:指房。(2)良人:謂妾。侍御:侍女。(3)守:請求。(4)妄官祿:意謂給予官祿而不以才德。(5)充國:人名。史佚其姓。太醫監:官名。似屬少府太醫令(陳直說)。(6)闌入:擅自進入。(7)子路:仲由。孔子弟子。(8)期而不除:言過了一年還不除喪。(9)非:批評。(10)子路不忍除喪事,見《禮記》(顏師古說)。(11)觀過知仁:謂子路雖違禮製,然可知其仁。《論語·裏仁篇》載孔子曰:“人之過也,各于其黨,觀過斯知仁矣。”(12)逐麋之狗二句:意謂圖大事則不顧細小。(13)家人:指普通人。(14)桀、安冢:陳直曰:現今茂陵霍光冢東有四大冢,上官桀父子家當在其內,東去夏侯勝冢二十步。

光欲皇後擅寵有子,帝時體不安,左右及醫皆阿意,言宜禁內,雖宮人使令皆為窮褲(1),多其帶,後宮莫有進者(2)。

(1)使令:所使之人。窮褲:縫襠褲。(2)窮褲多帶等:其目的在使昭帝不能與其他宮人發生性關系。

皇後立十歲而昭帝崩,後年十四五雲。昌邑王賀征即位(1),尊皇後為皇太後。光與太後共廢王賀,立孝宣帝。宣帝即位,為太皇太後。凡立四十七年,年五十二,建昭二年崩(2),合葬平陵(3)。

(1)昌邑王賀:劉賀。劉髆之子。《武五子傳》附其傳。(2)建昭二年:即公元前37年。(3)平陵:漢昭帝陵。在今陝西鹹陽市西。

衛太子史良娣,宣帝祖母也。太子有妃,有良娣,有孺子,妻妾凡三等,子皆稱皇孫。史良娣家本魯國(1),有母貞君,兄恭。以元鼎四年入為良娣(2),生男進,號史皇孫。

(1)魯國:王國名。治魯縣(今山東曲阜)。(2)元鼎四年:前113年。

武帝末,巫蠱事起,衛太子及良娣、史皇孫皆遭害(1)。史皇孫有一男,號皇曾孫,時生數月,猶坐太子系獄,積五歲乃遭赦。治獄使者邴吉憐皇曾孫無所歸(2),載以付史恭。恭母貞君年老,見孫孤,甚哀之,自養視焉。

(1)巫蠱事:詳《武五子傳·戾太子傳》。(2)邴吉:即丙吉。本書卷七十四有其傳。

後曾孫收養于掖庭,遂登至尊位,是為宣帝。而貞君及恭已死,恭三子皆以舊恩封,長子高為樂陵侯(1),曾為將陵侯,玄為平台侯,及高子丹以功德封武陽侯(2),侯者凡四人。高至大司馬車騎將軍,丹左將軍,自有傳。

(1)高:史高。以發舉反者霍禹功封侯,見《霍光傳》、《史丹傳》。(2)丹:史丹。本書卷八十二有其傳。

史皇孫王夫人,宣帝母也,名翁須(1),太始中得幸于史皇孫(2)。皇孫妻妾無號位,皆稱家人子。征和二年(3),生宣帝。帝生數月,衛太子、皇孫敗,家人子皆坐誅,莫有收葬者,唯宣帝得全。即尊位後,追尊母王夫人謚曰悼後,祖母史良娣曰戾後,皆改葬,起園邑,長丞奉守。語在《戾太子傳》。地節三年(4),求得外祖母王媼,媼男無故,無故弟武皆隨使者詣闕(5)。時乘黃牛車,故百姓謂之黃牛嫗。

(1)翁須:“翁媭”之省文(陳直說)。(2)太始:漢武帝年號,共四年(前96——前93年)。(3)征和二年:前91年。(4)地節三年:即公元前67年。(5)闕:宮闕。

初,上即位,數遣使者求外家,久遠,多似類而非是。既得王媼,令太中大夫任宣與丞相御史屬雜考問鄉裏識知者,皆曰王嫗。嫗言名妄人,家本涿郡蠡吾平鄉(1)。年十四嫁為同鄉王更得妻。更得死,嫁為廣望王迺始婦(2),產子男無故、武、女翁須。翁須年八九歲時,寄居廣望節侯子劉仲卿宅(3),仲卿謂迺始曰:“予我翁須,自養長之。”媼為翁須作縑單衣(4),送仲卿家。仲卿教翁須歌舞,往來歸取冬夏衣。居四五歲,翁須來言“邯鄲賈長兒求歌舞者(5),仲卿欲以我與之。”媼即與翁須逃走,之平鄉。仲卿載迺始共求媼,媼惶急,將翁須歸,曰:“兒居君家,非受一錢也(6),奈何欲予它人?”仲卿詐曰:“不也。”後數日,翁須乘長兒車馬過門,呼曰:“我果見行,當之柳宿(7)。”媼與迺始之柳宿,見翁須相對涕泣,謂曰:“我欲為汝自言(8)。”翁須曰:“母置之(9),何家不可以居?自言無益也。”媼與迺始還求錢用,隨逐至中山盧奴(10),見翁須與歌舞等比五人同處(11),媼與翁須共宿。明日,迺始留視翁須,媼還求錢,欲隨至邯鄲。媼歸,糶買未具,迺始來歸曰:“翁須已去,我無錢用隨也。”因絕至今,不聞其問(12)。賈長兒妻貞及從者師遂辭(13):“往二十歲,太子舍人侯明從長安來求歌舞者,請翁須等五人。長兒使遂送至長安,皆入太子家。”及廣望三老更始、劉仲卿妻其等四十五人辭,皆驗。宣奏王媼悼後母明白,上皆召見,賜無故、武爵關內侯,旬月間,賞賜以巨萬計。頃之,製詔御史賜外祖母號為博平君,以博平、蠡吾兩縣戶萬一千為湯沐邑(14)。封舅無故為平昌侯,武為樂昌侯,食邑各六千戶。

(1)涿郡:郡名。治涿縣(今河北涿縣)。蠡吾:縣名。在今河北高陽西南。平鄉:鄉名。(2)廣望:縣名。在今河北高陽西。(3)廣望節侯:劉忠,中山靖王之子。長子中嗣侯。仲卿或其次子。(4)縑:絹也。(5)邯鄲:縣名。今河北邯鄲。(6)未受一錢:言未嘗收一點聘幣。(7)柳宿:聚邑名。在今河北定縣東北。漢武帝封中山靖王子劉蓋為侯國。(8)自信:提出申訴。(9)置之:意謂擱置不言。(10)中山:王國名。治盧奴(今河北定縣)。盧奴:縣名。在河北定縣。(11)等比:與“等輩”同。猶今言伙伴。(12)不聞其問:沒有聽到其音信。(13)辭:對辭。(14)博平:縣名。在今山東在平西北。

初,迺始以本始四年病死(1),後三歲,家乃富貴,追賜謚曰思成侯。詔涿郡治冢室,置園邑四百家,長丞奉守如法。歲餘,博平君薨,謚曰思成夫人。詔徒思成侯合葬奉明顧成廟南(2),置園邑長丞,罷涿郡思成園。王氏侯者二人,無故子接為大司馬車騎將軍,而武子商至丞相(3),自有傳。

(1)本始四年:前70年。(2)顧成廟:史皇孫廟。(3)商:王商。本書卷八十二有其傳。

孝宣許皇後,元帝母也。父廣漢(1),昌邑人(2),少時為昌邑王郎。從武帝上甘泉,誤取它郎鞍以被其馬,發覺,吏劾從行而盜,當死,有詔募下蠶室(3)。後為宦者丞(4)。上官桀謀反時,廣漢部索(5),其殿中廬有縈長數尺可以縛人者數千枚(6),滿一篋緘封(7),廣漢索不得,它吏往得之(8)。廣漢坐論為鬼薪(9),輸掖庭,後為暴室嗇夫(10)。時宣帝養于掖庭,號皇曾孫,與廣漢同寺居(11)。時掖庭令張賀(12),本衛太子家吏,及太子敗,賀坐下刑(13),以舊恩養視皇曾孫甚厚。及曾孫壯大,賀欲以女孫妻之。是時,昭帝始冠,長八尺二寸。賀弟安世為右將軍(14),與霍將軍同心輔政,聞賀稱譽皇曾孫,欲妻以女,安世怒曰:“曾孫乃衛太子後也,幸得以庶人衣食縣官,足矣,勿復言予女事。”于是賀止。時許廣漢有女平君,年十四五,當為內者令歐侯氏子婦(15)。臨當入,歐侯氏子死。其母將行卜相,言當大貴,母獨喜。賀聞許嗇夫有女,乃置酒請之(16),酒酣,為言“曾孫體近(17),下人(18),乃關內侯,可妻也。”廣漢許諾。明日嫗聞之(19),怒。廣漢重令為介(20),遂與曾孫,一歲生元帝。數月,曾孫立為帝,平君為婕妤。是時,霍將軍有小女,與皇太後有親(20)。公卿議更立皇後,皆心儀霍將軍女(22),亦未有言。上乃詔求微時故劍,大臣知指(旨),白立許婕妤為皇後。既立,霍光以後父廣漢刑人不宜君國,歲餘乃封為昌成君。

(1)廣漢:姓許,名廣漢,字伯。《疏廣傳》、《蓋寬饒傳》皆提到“許伯”。(2)昌邑:王國名。治昌邑(在今山東金鄉西北)。(3)下蠶室:漢代死罪囚,欲就宮刑者聽之。蠶室:獄名。宮刑者之居處。(4)宦者丞:宦官。(5)部索:部署搜尋。(6)其殿中廬:指上官桀在宮中所止宿的廬舍。(7)緘封:封閉,封口。(8)得之(索):須得此繩索,作為上官桀謀反之證據。(9)鬼薪:秦漢時刑名。為宗廟採供柴薪,三歲刑。(10)暴(pù)室:漢官署名。屬掖庭令。主織作染練。宮中婦女有病及後妃有罪,亦就此室,故稱暴室獄。嗇夫:小吏名。(11)寺:官舍。(12)掖庭令:官名。掌宮人事。(13)下刑:下體之刑,即宮刑。(14)安世:張安世。張湯之子。《張湯傳》附其傳。(15)內者令:官名。掌宮中布張諸褻物。屬少府。歐侯:姓也。(16)請:召也。召許嗇夫飲酒。(17)體近:言其身于皇帝為近親。(18)下人:中等以下之人。(19)嫗:指許廣漢之妻。(20)重令為介:令,指掖庭令。賀為令,廣漢為嗇夫,故重為媒介。(21)皇太後:昭帝上官後。霍光的外孫女。(22)儀:擬也。

霍光夫人顯欲貴其小女,道無從(1)。明年,許皇後當娠,病。女醫淳于衍者,霍氏所愛,嘗入宮侍皇後疾。衍夫賞為掖庭戶衛(2),謂衍“可過辭霍夫人行(3),為我求安池監(4)。”衍如言報顯。顯因生心,闢左右(5),字謂衍:“少夫幸報我以事(6),我亦欲報少夫(7),可乎?”衍曰:“夫人所言,何等不可者(8)!”顯曰:“將軍素愛小女成君,欲奇貴之,願以累少夫(9)。”衍曰:“何謂邪?”顯曰:“婦人免(娩)乳大故(10),十死一生。今皇後當免(娩)身,可因投毒葯去也(11),成君即得為皇後矣。如蒙力事成,富貴與少夫共之。”衍曰:“葯雜治,當先嘗,安可?”顯曰:“在少夫為之耳。將軍領天下,誰敢言者?緩急相護,但恐少夫無意耳!”衍良久曰:“願盡力。”即掖附子,(12)齎入長定宮。皇後免(娩)身後,衍取附子並合大(太)醫大丸以飲皇後(13)。有頃曰:“我頭岑岑也(14),葯中得無有毒?”對曰:“無有。”遂加煩懣,崩。衍出,過見顯,相勞問(15),亦未敢重謝衍。後人有上書告諸醫侍疾無狀者,皆收系詔獄,劾不道。顯恐急(16),即以狀具語光,因曰:“既失計為之,無令吏急衍!”光驚鄂(愕),默然不應。其後奏上,署衍勿論(17)。

(1)道無從:謂無由達到目的。(2)掖庭戶衛:為掖庭令之戶衛,統屬之長稱戶將(陳直說)。(3)行:指入宮。(4)安池監:官名。陳直曰:《百官表》,少府屬官有“上林中十池監”,安池當為十池之一。吳恂曰,安池為“宮禁苑池”。(5)闢(pì):屏去。(6)少夫:淳于衍之字。報我以事:告訴我求安池鹽的事。(7)報少夫:報少夫謀弒許皇後的事。(8)何等不可:意謂什麽事都可。(9)累:托也。(10)娩乳:謂產子。(11)去:除去。謂除去皇後。(12)附子:植物名。可入葯,有毒。(13)太醫:官名。長官為太醫令丞。屬少府。大丸:丸葯名。漢代丸葯,有小丸、大丸之分。(14)岑岑:脹痛;煩悶。(15)勞問:慰問。(16)恐急:既恐懼又著急。(17)署:簽署意見。

許後立三年而崩,謚曰恭哀皇後,葬杜南,是為杜陵南園(1)。後五年,立皇太子,乃封太子外祖父昌成君廣漢為平恩侯,位特進。後四年,復封廣漢兩弟,舜為博望侯,延壽為樂成侯,許氏侯者凡三人。廣漢薨,謚曰戴侯,無子,絕。葬南園旁,置邑三百家,長丞奉守如法。宣帝以延壽為大司馬車騎將軍,輔政。元帝即位,復封延壽中子嘉為平恩侯。奉戴侯後,亦為大司馬車騎將軍。

(1)杜陵:漢宣帝陵。在今陝西西安市東南。

孝宣霍皇後,大司馬大將軍博陸侯光女也。母顯,既使淳于衍陰殺許後,顯因為成君衣補(1),治入宮具,勸光內(納)之,果立為皇後。

(1)衣補:作嫁衣。

初許後起微賤,登至尊日淺(1),從官車服甚節儉,五日一朝皇太後于長樂宮,親奉案上食(2),以婦道共(供)養。及霍後立,亦修許後故事。而皇太後親霍後之姊子,故常竦體(3),敬而禮之。皇後輿駕侍從甚盛,賞賜官屬以千萬計,與許後時縣(懸)絕矣。上亦寵之。顓(專)房燕(4)。立三歲而光薨。後一歲,上立許後男為太子,昌成君者為平恩侯(5)。顯怒恚不食,歐(嘔)血,曰:“此乃民間時子,安得立?即後有子,反為王邪!”復教皇後令毒太子。皇後數召太子賜食,保阿輒先嘗之,後挾毒不得行。後殺許後事頗泄,顯遂與諸婿昆弟謀反,發覺,皆誅滅(6)。使有司賜皇後策曰:“皇後熒惑失道,懷不德,挾毒與母博陸宣成侯夫人顯謀欲危太子,無人母之恩,不宜奉宗廟衣服(7),不可以承天命。烏(嗚)呼傷哉!其退避宮,上璽綬有司。”霍後立五年,廢處昭台宮(8)。後十二歲,徙雲林館,乃自殺,葬昆吾亭東(9)。

(1)登至尊:言立為皇後。(2)案:方形,短足,可備以用餐。猶今東北地區之炕桌。(3)竦體:直身而立。(4)房燕:房中之樂。(5)者:此字疑衍。(6)皆訴滅:詳見《霍光傳》。(7)奉宗廟衣服:言祭祖宗及上陵。案陵園有寢便殿,寢以藏衣冠幾杖象生之具,祭畢,入內展示之。(吳恂說)(8)昭台室:在上林苑中。(9)昆吾亭:在今陝西長安縣東。

初,霍光及兄驃騎將軍去病皆自以功伐封侯居位(1),宣帝以光故,封去病孫山、山弟雲皆為列侯(2),侯者前後四人。

(1)去病:霍去病。本書卷五十五有其傳。(2)山、雲:霍山、霍雲。皆附見《霍光傳》。

孝宣王皇後。其先高祖時有功賜爵關內侯,自沛徒長陵(1),傳爵至後父奉光。奉光少時好鬥雞(2),宣帝在民間數與奉光會,相識。奉光有女年十餘歲,每當適人(3),所當適輒死,故久不行。及宣帝即位,召入後宮,稍進為婕妤。是時,館陶王母華婕妤及淮陽憲王母張婕妤、楚孝王母衛婕妤皆愛幸。

(1)沛:縣名。今江蘇沛縣。長陵:陵名、縣名。在今陝西鹹陽市東北。(2)鬥難:一種遊戲,漢代有鬥雞的習俗。(3)適人:言許配男人。

霍皇後廢後,上憐許太子早失母,幾為霍氏所害,于是乃選後宮素謹慎而無子者,遂立王婕妤為皇後,令母養太子。自為後後,希見無寵。封父奉光為邛成侯。立十六年,宣帝崩,元帝即位,為皇太後。封太後兄舜為安平侯。後二年,奉光薨,謚曰共(恭)侯,葬長門南,置園邑二百家,長丞奉守如法。元帝崩,成帝即位,為太皇太後。復爵太皇太後弟駿為關內侯,食邑千戶。王氏列侯二人,關內侯一人。舜子章,章從弟鹹,皆至左右將軍。時成帝母亦姓王氏,故世號太皇太後為邛成太後。

(1)許太子:太子為許後所生,故稱許太子。

邛成太後凡立四十九年,年七十餘,永始元年崩(1),合葬杜陵,稱東園(2)。奉光孫勛坐法免。元始中,成帝太後下詔曰:“孝宣王皇後,朕之姑,深念奉質(贄)共(供)脩之義,恩結于心。惟邛成共侯國廢祀絕,朕甚閔(憫)焉。其封共侯曾孫堅固為邛成侯。”至王莽乃絕。

(1)永始元年:前16年。(2)東園:王皇後墓,在今陝西長安縣大兆鎮杜陵之東,亦稱少陵(陳直說)。(3)元始:漢平帝年號,共五年(公元1——5)。(4)贄:初見時所持之禮物。腶:脯也。《儀禮·士昏禮》記婦見姑之禮,“見姑則笄腶脩”。所謂“腶脩”,即肉脯或果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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