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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宗伯喬白岩序

〔明〕王守仁
大宗伯白岩喬先生將之南都,過陽明子而論學。
陽明子曰:“學貴專。”先生曰:“然。予少而好弈,食忘味,寢忘寐,目無改觀,耳無改聽,蓋一年而詘鄉之人,三年而國中莫有予當者,學貴專哉!”陽明子曰:“學貴精”。先生曰:“然。予長而好文詞,字字而求焉,句句而鳩焉。研眾史,核百氏,蓋始而希跡于宋唐,終焉浸入于漢魏,學貴精戰!”陽明子曰:“學貴正”。先生曰:“然。予中年而好聖賢之道,弈吾悔焉,文詞吾愧焉,吾無所容心矣,子以為奚若?”陽明子曰:“可哉!學弈則謂之學,學文則謂之學,學道則謂之學,然而其歸遠也。道,大路也,外是荊棘之蹊,鮮克達矣。是故專于道,斯謂之專;精于道,斯謂之精。專于弈而不專于道,其專溺也;精于文詞而不精于道,其精僻也。夫道廣矣大矣,文詞技能于是乎出,而以文詞技能為者,去道遠矣。是故非專則不能以精,非精則不能以明,非明則不能以誠,故曰‘唯精唯一’。精,精也;專,一也。精則明矣,明則誠矣,是故明,精之為也;誠,一之基也。一,天下之大本也;精,天下之大用也。知天地之化育,而況于文詞技能之末乎?”先生曰:“然哉!予將終身焉,而悔其晚也。”陽明子曰:“豈易哉?公卿之不講學也久矣。昔者衛武公年九十而猶詔于國人曰:‘毋以老耄而棄予。’先生之年半于武公,而功可倍之也,先生其不愧于武公哉!某也敢忘國士之交警?”
——選自《四部叢刊》本《王文成公全書》


禮部尚書喬白岩先生將往南都,到我處來論學。我說:“學貴專。”喬先生說:“對。我少年時喜歡下棋,于是食不知味,上床不想睡,眼睛不看別的,耳朵不聽別的,由此而在一年內壓倒全城的人,三年中國內沒有可以和我對抗的,學果真是貴專的啊!”我說:“學貴精。”喬先生說:“對。我長大後喜歡詞章,于是字字推敲,句句搜求,研究各種史傳,考核諸子百家,由此而始則追蹤于唐宋,終又深入于漢魏,學果真貴精的啊!”我說:“學貴正。”喬先生說:“對。我中年時喜歡聖賢之道,對下棋我後悔了,對詞章我慚愧了,我對它們都不再在心了,您以為怎樣?”我說:“行啦!學下棋也叫做學,學詞章也叫做學,學道也叫做學,結果大不一樣。道就像大路,此外便是荊棘叢生的小路,就難以到達大路了。所以專于道才算得了專,精于道才算得了精,隻是專于下棋而不專于道,這種專便成為沉湎;精于詞章而不精于道,這種精便成為癖好。講到道可是又廣又大,詞章和技能雖也從道中來,但若隻以詞章和技能賣弄,離開道就遠了。所以非專便不能精,非精便不能明,非明便不能誠,所以《尚書·大禹謨》說‘唯精唯一。’精,精粹的意思,專,專一的意思。精然後明,明然後誠,所以明是精的體現,誠是一的基礎。一,是天下最大的本源;精,是天下最大的功用。連天地萬物生成發育的大道都明白了,何況是詞章技能那些無關輕重的事情呢?”喬先生說:“對極了!我將終身記住,隻是可惜已經晚了。”我說:“這豈是容易的啊!一般在高位上的人不講究學業也很久了。從前衛武公九十歲時還向全國戒諭說:‘不要以我為老朽而丟掉我’。先生的年紀隻有武公一半,功業卻可以成倍,希望先生無愧于武公啊!我也豈敢忘卻國土的交儆之誠呢?”
(金性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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