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遊廬山記

〔清〕惲敬
廬山據潯陽彭蠡之會,環三面皆水也。凡大山得水,能敵其大以蕩潏之則靈。而江湖之水,吞吐夷曠,與海水異。故並海諸山多壯鬱,而廬山有娛逸之觀。
嘉慶十有八年三月己卯,敬以事絕宮亭,泊左蠡。庚辰,星子,因往遊焉。是日往白鹿洞,望五老峰,過小三峽,駐獨對亭,振鑰頓文會堂。有桃一株,方花,右芭蕉一株,葉方茁。月出後,循貫道溪,歷釣台石、眠鹿場,右轉達後山。松杉千萬為一桁,橫五老峰之麓焉。
辛巳,由三峽澗,陟歡喜亭。亭廢,道險甚。求李氏出房遺址,不可得。登含鄱嶺,大風嘯于嶺背,由隧來。風止,攀太乙峰。東南望南昌城,迤北望彭澤,皆隔湖,湖光湛湛然。頃之,地如卷席,漸隱;復頃之,至湖之中;復頃之,至湖壖,而山足皆隱矣。始知雲之障自遠至也。于是四山皆蓬蓬然,而大雲千萬成陣,起山後,相馳逐布空中,勢且雨,遂不至五老峰而下。窺玉淵潭,憩棲賢寺。回望五老峰,乃夕日穿漏,勢相倚負。返,宿于文會堂。
壬午,道萬杉寺,飲三分池。未抵秀峰寺裏所,即見瀑布在天中。既及門,因西瞻青玉峽,詳睇香爐峰,盥于龍井。求太白讀書堂,不可得。返,宿秀峰寺。
癸未,往瞻雲,迂道繞白鶴觀。旋至寺,觀右軍墨池。西行,尋傈裏臥醉石。石大于屋,當澗水。途中訪簡寂觀,未往。返,宿秀峰寺,遇一微頭陀。
甲申,吳蘭雪攜廖雪鷺、沙彌朗園來,大笑,排闥入。遂同上黃岩,側足逾文殊台,俯玩瀑布下註,盡其變。叩黃岩寺,跐亂石尋瀑布源,溯漢陽峰,徑絕而止。復返宿秀峰寺。蘭雪往瞻雲,一微頭陀往九江。是夜大雨。在山中五日矣。
乙酉,曉望瀑布,倍未雨時。出山五裏所,至神林浦,望瀑布益明。山沈沈蒼釅一色,岩谷如削平。頃之,香爐峰下白雲一縷起,遂團團相銜出;復頃之,遍山皆團團然;復頃之,則相與為一。山之腰皆弇之,其上下仍蒼釅一色:生平所未睹也。夫雲者,水之征,山之靈所泄也。敬故于是遊所歷,皆類記之,而于雲獨記其詭變足以娛性逸情如是,以詒後之好事者焉。
——選自《四部備要》本《大雲山房文稿》 

【譯文】 
廬山處于潯陽江和鄱陽湖交會的地方,圍繞著它的三面都是水。凡是大山得到水的襯托,能抵得住它的氣勢,讓它涌蕩騰躍,就稱得上靈氣所鍾。而江和湖的水,吞吐進出,平穩寬闊,與海水不一樣。所以靠海的山嶺大多顯得雄壯深沉,而廬山具有清逸動人的景致。
嘉慶十八年三月十二日,我因有事渡過鄱陽湖,泊船左蠡。十三日,船停靠在星子縣境,于是便前去遊覽。這一天前往白鹿洞,眺望五老峰,穿過小三峽,停駐于獨對亭,開啟鎖,在文會堂止息。那裏有一棵桃樹,桃花正開;右邊有一株芭蕉,蕉葉才剛剛抽出。月出以後,沿著貫道溪,經過釣台石、眠鹿場,轉向右走到後山。成千上萬棵松樹和杉樹象屋上的桁梁那樣,橫貫在五老峰的山腳處。
十四日,經由三峽澗,登上歡喜亭。亭子已經殘壞,道路非常危險。尋求李氏山房的遺址,沒有能夠找到。登上含鄱嶺,大風在嶺後面呼嘯著,沿著通道吹來。風停後,爬上太乙峰。向東南方遙望南昌城,斜北遠眺彭澤縣,都隔著鄱陽湖,湖水清亮亮地閃爍著波光。過了一會兒,地面就象收卷席子那樣,由遠而近漸次隱沒;再過一會兒,暗影已移到湖面中央;再過一會兒,延伸到湖岸,然後連山腳都看不清了。這才知道是雲朵遮蔽了天空,由遠而來。這時候四周圍的山峰都一派雲氣騰涌的樣子,而大塊的浮雲不計其數,成群結隊,從山嶺後涌起,互相賓士追逐,布滿空中,看樣兒將要下雨。這樣就沒到五老峰而改行下山。觀看玉淵潭,在棲賢寺小歇。回頭望五老峰,隻見夕陽透過雲層的空隙照射下來,象是跟峰巒互相依靠著似的。回來,在文會堂住宿過夜。
十五日,走過萬杉寺,在三分池喝茶。離秀峰寺還有一裏路左右,就望見瀑布懸掛在半空中間。等進了寺門,于是朝西面瞻望青玉峽,仔細地觀望香爐峰,在龍井洗手。尋求李白的讀書堂,未能找見。返回,在秀峰寺內過夜。
十六日,去瞻雲峰,迂回取道繞行過白鶴觀。隨即到了歸宗寺,觀賞了王羲之的墨池。再往西去,探訪傈裏的陶淵明臥醉石,臥醉石比屋子還高大,正對著澗水。途中尋訪簡寂觀,但沒有前去。返回,住宿在秀峰寺,遇見了一微頭陀。
十七日,吳蘭雪帶著廖雪鷺和小和尚朗園來,大聲喧笑著,推門直入。于是大家一起上黃岩峰,側身踮著腳步越過文殊台,俯身欣賞瀑布飛流直下,一直望到看不見為止。登門求訪黃岩寺,踩著亂石去探尋瀑步的源頭,迎著漢陽峰向上,到路行不通了才停下腳步。重又返回宿于秀峰寺。吳蘭雪去瞻雲峰,而一微頭陀去九江。這天夜裏下起了大雨。算來在山中已經五天了。
十八日,早晨望瀑布,比下雨之前大了一倍。出山五裏左右,到了神林浦,望瀑布更為清楚。山深沉沉的,一派濃鬱的深青色,岩谷象用刀削過一般平直。不一會兒,香爐峰下一縷白雲裊裊上升,于是成團的白雲互相銜接著出現;又一會兒,滿山都見團團的雲朵;再一會兒,雲團互相匯合成為一體。山的半腰都被雲圍封住了,而山腰以上和以下仍然是一色濃重的深青,這是我生平所從未見到過的。雲,是水的象征,是山的靈氣外泄的結果。所以我對于這次遊覽所經過的地方,都隻大體上記述一下,而唯獨對于雲,特地記下它象這樣地變幻奇巧,足以悅人心性、散和情興,以留給以後的感興趣者。
(史良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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