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古文典籍 史記 十二本紀

周本紀

解惠全 張德萍 譯註

【說明】周朝是繼殷商滅亡之後,我國歷史上又一個奴隸製王朝。周也是一個古老的部族,活動在西北黃土高原上,可能是夏族的一個分支。早在唐堯時代,周的始祖後稷就擔任農師,掌管農業生產。後稷的後代公劉、古分亶亶父(dǎnfǔ,膽甫)率領族人繼續施行興農措施,使部族逐漸強大。古公亶父為了躲避戎狄的侵擾,率族離開豳(bīn,彬)地移居岐下,建設城邑,修治村落,設立官職,廣行仁義,建立了周國。又經過公季、文王的苦心經營,加強了國力,直到武王率領天下諸侯,抓住商紂王暴虐無道、喪盡民心的時機,一舉滅商,建立了周王朝。
《周本紀》概括地記述了周王朝興衰的歷史,勾畫出一個天下朝宗、幅員遼闊的強大奴隸製王國的概貌,以及其間不同階段不同君王厚民愛民或傷民虐民的不同政治作風,君臣之間協力相助共圖大業或相互傾軋各執已見的不同政治氣氛。
在這篇本紀裏,司馬遷明顯地是以儒家的思想觀點來看待周朝歷史的,宣揚的是仁義興邦的道理。這突出地表現在對文王、武王、成王、周公的敘寫上。這幾個人都是儒家理想中聖主賢臣的典範,周初那種君臣和睦、偃戈釋旅的局面也正是儒家理想中的政治環境。篇中對武王著意進行了刻畫,在敘寫了他滅殷的過程之後,又寫了他日不暇食、夜不安寐,立社稷,改正(zhēng,征)朔,實行分封、以殷製殷等安邦定國、攘邊安內的政策策略,給讀者展示了一個有宏圖大略、有經營之術的古代政治家形象。
周朝自成王以後,沒有出現賢聖君主,卻出現了幾個昏庸暴君,所以司馬遷對一般君主都輕輕幾筆帶過,而對幾個昏庸暴君則給以重墨。如厲王的專利塞言、幽王的寵婦戲臣,都寫得像精彩的戲劇,既有歷史背景的輔排,又有人物性格的展現,于嚴峻的情勢之中,突出了他們的昏庸暴虐,剛愎拒諫,給文學史的人物畫廊中增添了幾個精彩的形象。與此同時,司馬公還為讀者展示了幾位盡忠敢諫的輔臣形象。如穆王將伐犬戎時,祭(zhài,寨)公謀父對他曉之以情,動之以理。厲王貪圖財利,重用專擅財利的榮夷公,芮良夫則直言相勸;
厲王以殺戮禁止國人批評朝政,召(shào,邵)公不但反復勸諫,在危難之時還舍子救險,與周公一起代行國政,即歷史上有名的“共和行政”。這些也都寫得精彩感人。
這篇本紀選材精審,詳略得當,間或用小說筆法渲染環境,烘托氣氛,于細行微言之中突出人物性格,使得一篇約八百年的王朝史簡明扼要,跌宕生姿,令人回味。

周的始祖後稷,名叫棄。他的母親是有邰(tái,台)氏部族的女兒,名叫姜原。姜原是帝嚳(kù,酷)的正妃。姜原外出到郊野,看見一個巨人腳印,心裏欣然愛慕,想去踩它一腳,一踩就覺得身子振動像懷了孕似的。滿了十月就生下一個兒子,姜原認為這孩子不吉祥,就把他扔到了一個狹窄的小巷裏,但不論是馬還是牛從他身邊經過都繞著躲開而不踩他,于是又把他扔在樹林裏,正趕上樹林裏人多,所以又挪了個地方;把他扔在渠溝的冰上,有飛鳥飛來用翅膀蓋在他身上,墊在他身下。姜原覺得這太神異了,就抱回來把他養大成人。由于起初想把他扔掉,所以就給他取名叫棄。
棄小的時候,就很出眾,有偉人的高遠志向。他遊戲的時候,喜歡種植麻、豆之類的庄稼,種出來的麻、豆長得都很茂盛。到他成人之後,就喜歡耕田種谷,仔細觀察什麽樣的土地適宜種什麽,適宜種庄稼的地方就在那裏種植收獲,民眾都來向他學習。堯帝聽說了這情況,就舉任棄擔任農師的官,教給民眾種植庄稼,天下都得到他的好處,他做出了很大成績。舜帝說:“棄,黎民百姓開始挨餓時,你擔任了農師,播種了各種谷物。”把棄封在邰,以官為號,稱後稷,另外以姬為姓。後稷的興起,正在唐堯、虞舜、夏商的時代,這一族都有美好的德望。
後稷死後,他的兒子不窋(zhú,竹)繼位。不窋晚年夏後氏政治衰敗,廢棄農師,不再務農,不窋因為失了官職就流浪到戎狄地區,不窋死後,他的兒子鞠(jū,居)繼位。鞠死後,兒子公劉繼位。公劉雖然生活在戎狄地區,仍然治理後稷的基業,從事農業生產,巡行考察土地適宜種什麽,從漆水、沮水,渡過渭水,伐取木材以供使用,使得出門的人有旅費,居家的人有積蓄。民眾的生活都*他好起來。各姓的人都感念他,很多人遷來歸附他。周朝事業的興盛就是從這時候開始的,所以,詩人們創歌譜樂來懷念他的功德。公劉去世後,兒子慶節繼位,在豳(bīn,賓)地建立了國都。
慶節去世後,兒子皇僕繼位。皇僕去世後,兒子差弗繼位。差弗去世後,兒子毀隃繼位。毀隃去世後,兒子公非繼位。公非去世後,兒子高圉(yǔ,語)繼位。高圉去世後,兒子亞圉繼位。亞圉去世後,兒子公叔祖類繼位。公叔祖類去世後,兒子古公亶父(dǎnfǔ,膽,甫)繼位。古公亶父重修後稷、公劉的大業,積累德行,普施仁義,國人都愛戴他。戎狄的薰(xūn,熏)育族來侵擾,想要奪取財物,古公亶父就主動給他們。後來又來侵擾,想要奪取土地和人口。人民都很憤怒,想奮起反擊。古公說:“民眾擁立君主,是想讓他給大家謀利益。現在戎狄前來侵犯,目的是為了奪取我的土地和民眾。民眾跟著我或跟著他們,有什麽區別呢?民眾為了我的緣故去打仗,我犧牲人家的父子兄弟卻做他們的君主,我實在不忍心這樣幹。”于是帶領家眾離開豳地,渡過漆水、沮水,翻越梁山,到岐山腳下居住。豳邑的人全城上下扶老攜幼,又都跟著古公來到岐下。以至其他鄰國聽說古公這麽仁愛,也有很多來歸從他。于是古公就廢除戎狄的風俗,營造城郭,建築房舍,把民眾分成邑落定居下來。又設立各種官職,來辦理各種事務。民眾都譜歌作樂,歌頌他的功德。
古公的長子名叫太伯,次子叫虞仲。他的妃子太姜生下小兒子季歷,季歷娶太任為妻,她也像太姜一樣是賢惠的婦人。生下昌,有聖賢的祥兆。古公說:“我們家族有一代要興旺起來,恐怕就在昌身上應驗吧?”長子太伯、次子虞仲知道古公想讓季歷繼位以便傳給昌,就一塊逃到了南方荊、蠻之地,隨當地的習俗,在身上刺上花紋,剪掉了頭發,把王位讓給季歷。
古公去世後,季歷繼位,這就是公季。公季學習實行古公的政教,努力施行仁義,諸侯都歸順他。
公季去世,兒子昌繼位,這就是西伯。西伯也就是文王,他繼承後稷、公劉的遺業,效法古公、公劉的法則,一心一意施行仁義,敬重老人,慈愛晚輩。對賢士謙下有禮,有時到了中午都顧不上吃飯來接待賢士,士人因此都歸附他。伯夷、叔齊在孤竹國,聽說西伯非常敬重老人,就商量說為什麽不去投奔西伯呢?太顛、閎(hōng,洪)夭、散宜生、鬻(yù,玉)子、辛甲大夫等人都一起歸順了西伯。
崇侯虎向殷紂說西伯的壞話,他說:“西伯積累善行、美德,諸侯都歸向他,這將對您不利呀!”于是紂帝就把西伯囚禁在羑(yǒu,有)裏。閎夭等人都為西伯擔心,就設法找來有莘氏的美女,驪戎地區出產的紅鬃白身、目如黃金的駿馬,有熊國出產的三十六匹好馬,還有其他一些珍奇寶物,通過殷的寵臣費仲獻給紂王。紂見了這些非常高興,說:“這些東西有了一件就可以釋放西伯了,何況這麽多呢!”于是赦免了西伯,還賜給他弓箭斧鉞,讓他有權征討鄰近的諸侯。紂說:“說西伯壞話的是崇侯虎啊!”西伯回國之後就獻出洛水以西的土地,請求紂廢除炮格的刑法,這種刑罰就是在銅柱上塗上油,下面燒起炭火,讓受罰者爬銅柱,爬不動了就落在炭火裏。紂答應了西伯的請求。
西伯暗中做善事,諸侯都來請他裁決爭端。當時,虞國人和芮(ruì,瑞)國人發生爭執不能斷決,就一塊兒到周國來。進入周國境後,發現種田的人都互讓田界,人們都有謙讓長者的習慣。虞、芮兩國發生爭執的人,還沒有見到西伯,就覺得慚愧了,都說:“我們所爭的,正是人家周國人以為羞恥的,我們還找西伯幹什麽,隻會自討恥辱罷了。”于是各自返回,都把田地讓出然後離去。諸侯聽說了這件事,都說:“西伯恐怕就是那承受天命的君王。”
第二年,西伯征伐犬戎。下一年,征伐密須。又下年,打敗了耆(qí,其)國。殷朝的祖伊聽說了,非常害怕,把這些情況報告給紂帝。紂說:“我不是承奉天命的人嗎?他這個人能幹成什麽!”次年,西伯征伐邘。次年,征伐崇侯虎。建設了豐邑,從岐下遷都到豐。次年,西伯逝世,太子發登位,這就是武王。
西伯在位大約五十年。他被囚禁在羑裏的時候,據說曾經增演《易》的八卦為六十四卦。詩人稱頌西伯,說他斷決虞、芮爭執以後,諸侯們尊他為王,那一年就是他承受天命而稱王的一年。後來過了九(十)年逝世,謚為文王。他曾改變了殷之律法製度,製定了新的歷法。曾追尊古公為太王,公季為王季:那意思就是說,大概帝王的瑞兆是從太王時開始興起的。
武王登位,太公望任太師,周公旦做輔相,還有召公、畢公等人輔佐幫助,以文王為榜樣,承繼文王的事業。
武王受命第九年,在畢地祭祀文王。然後往東方去檢閱部隊,到達盟津。製做了文王的牌位,用車載著,供在中軍帳中。武王自稱太子發,宣稱是奉文王之命前去討伐,不敢自己擅自作主。他向司馬、司徒、司空等受王命執符節的官員宣告:“大家都要嚴肅恭敬,要誠實啊,我本是無知之人,隻因先祖有德行,我承受了先人的功業。現在已製定了各種賞罰製度,來確保完成祖先的功業。”于是發兵。師尚父向全軍發布命令說:“集合你們的兵眾,把好船槳,落後的一律斬殺。”武王乘船渡河,船走到河中央,有一條白魚跳進武王的船中,武王俯身抓起來用它祭天了。渡過河之後,有一團火從天而降,落到武王住的房子上,轉動不停,最後變成一隻烏鴉,赤紅的顏色,發出魄魄的鳴聲。這時候,諸侯們雖然未曾約定,卻都會集到盟津,共有八百多個。諸侯都說:“紂可以討伐了!”武王說:“你們不了解天命,現在還不可以。”于是率領軍隊回去了。
過了兩年,武王聽說紂昏庸暴虐更加嚴重,殺了王子比幹,囚禁了箕子。太師疵、少師強抱著樂器逃奔到周國來了。于是武王向全體諸侯宣告說:“殷王罪惡深重,不可以不討伐了!”于是遵循文王的遺旨,率領戰車三百輛,勇士三千人,披甲戰士四萬五千人,東進伐紂。第十一年十二月戊午日,軍隊全部渡過盟津,諸侯都來會合。武王說:“要奮發努力,不能懈怠!”武王作了《太誓》,向全體官兵宣告:“如今殷王紂竟聽任婦人之言,以致自絕于天,毀壞天、地、人的正道,疏遠他的親族弟兄,又拋棄了他祖先傳下的樂曲,竟譜製淫蕩之聲,擾亂雅正的音樂,去討女人的歡心。所以,現在我姬發要恭敬地執行上天的懲罰。各位努力吧,不能再有第二次,不能再有第三次!”
二月甲子日的黎明,武王一早就來到商郊牧野,舉行誓師。武王左手拿著黃色大斧,右手拿著有旄(máo,毛)牛尾做裝飾的白色旗幟,用來指揮。說:“辛苦了,西方來的將士們!”武王說:“喂!我的友邦的國君們,司徒、司馬、司空、亞旅、師氏各位卿大夫們,千夫長、百夫長各位將領們,還有庸人、蜀人、羌人、鬃人、微人、人、彭人、濮人,高舉你們的戈,排齊你們的盾,豎起你們的矛,讓我們來發誓!”武王說:“古人有句老話:‘母雞不報曉。母雞報曉,就會使家毀敗。’如今殷王紂隻聽婦人之言,廢棄祭祀祖先的事不加過問,放棄國家大政,拋開親族兄弟不予任用,卻糾合四方罪惡多端的逃犯,抬高他們,尊重他們,信任他們,使用他們,讓他們欺壓百姓,在商國為非作歹。現在我姬發恭敬地執行上天的懲罰。今天我們作戰,每前進六步七步,就停下來齊整隊伍,大家一定要努力呀!刺擊過四五次、六七次,就停下來齊整隊伍,努力吧,各位將士!希望大家威風勇武,像猛虎,像熊羆,像豺狼,像蛟龍。在商都郊外,不要阻止前來投降的殷紂士兵,要讓他們幫助我們西方諸侯,一定要努力呀,各位將士!你們誰要是不努力,你們自身就將遭殺戮!”誓師完畢,前來會合的諸侯軍隊,共有戰車四千輛,在牧野擺開了陣勢。
帝紂聽說武王攻來了,也發兵七十萬來抵抗武王。武王派師尚父率領百名勇士前去挑戰,然後率領擁有戰車三百五十輛、士卒兩萬六千二百五十人、勇士三千人的大部隊急驅沖進殷紂的軍隊。紂的軍隊人數雖多,卻都沒有打仗的心思,心裏盼著武王趕快攻進來。他們都掉轉兵器攻擊殷紂的軍隊,給武王做了先導。武王急驅戰車沖進來,紂的士兵全部崩潰,背叛了殷紂。殷紂敗逃,返回城中登上鹿台,穿上他的寶玉衣,投火自焚而死。武王手持太白旗指揮諸侯,諸侯都向他行拜禮,武王也作揖還禮,諸侯全都跟著武王。武王進入商都朝歌,商都的百姓都在郊外等待著武王。于是武王命令群臣向商都百姓宣告說:“上天賜福給你們!”商都人全都拜謝,叩頭至地,武王也向他們回拜行禮。于是進入城中,找到紂自焚的地方。武王親自發箭射紂的屍體,射了三箭然後走下戰車,又用輕呂寶劍刺擊紂屍,用黃色大斧斬下了紂的頭,懸掛在大白旗上。然後又到紂的兩個寵妃那裏,兩個寵妃都上吊自殺了。武王又向她們射了三箭,用劍刺擊,用黑色的大斧斬下了她們的頭,懸掛在小白旗上。武王做完這些才出城返回軍營。
第二天,清除道路,修治祭祀土地的社壇和商紂的宮室。開始動工時,一百名壯漢扛著有幾條飄帶的雲罕旗在前面開道。武王的弟弟叔振鐸護衛並擺開了插著太常旗的儀仗車,周公旦手持大斧,畢公手持小斧,待衛在武王兩旁。散宜生、太顛、閎夭都手持寶劍護衛著武王。進了城,武王站在社壇南大部隊的左邊,群臣都跟在身後。毛叔鄭捧著明月夜取的露水,衛康叔封輔好了公明草編的席子,召公奭(shì,式)獻上了彩帛,師尚父牽來了供祭祀用的牲畜。伊佚朗讀祝文祝禱說:“殷的末代子孫季紂,完全敗壞了先王的明德,侮慢鬼神,不進行祭祀,欺凌商邑的百姓,他罪惡昭彰,被天皇上帝知道了。”于是武王拜了兩拜,叩頭至地,說:“承受上天之命,革除殷朝政權,接受上天聖明的旨命。”武王又拜了兩拜,叩頭至地,然後退出。
武王把殷朝的遺民封給商紂的兒子祿父。武王因為殷地剛剛平定,還沒有安定下來,就命令他的弟弟管叔鮮、蔡叔度輔佐祿父治理殷國。然後命令召公把箕子從牢獄裏釋放出來。又命令畢公釋放了被囚禁的百姓,表彰商容的裏巷,以褒揚他的德行。命令南宮括散發鹿台倉庫的錢財,發放鉅橋糧倉的糧食,賑濟貧弱的民眾。命令南宮括、史佚展示傳國之寶九鼎和殷朝的寶玉。命令閎夭給比幹的墓培土築墳。命令主管祭祀的祝官在軍中祭奠陣亡將士的亡靈。然後才撤兵回西方去。路上武王巡視各諸侯國,記錄政事,寫下了《武成》,宣告滅殷武功已成。又分封諸侯,頒賜宗廟祭器,寫下《分殷之器物》,記載了武王的命令和各諸侯得到的賜物。武王懷念古代的聖王,就表彰並賜封神農氏的後代于焦國,賜封黃帝的後代于祝國,賜封堯帝的後代于薊,賜封舜帝的後代于陳,賜封大禹的後代于杞。然後分封功臣謀士,其中師尚父是第一個受封的。把尚父封在營丘,國號為齊。把弟弟周公旦封在曲阜,國號為魯。封召公奭于燕。封弟弟叔鮮于管,封弟弟叔度于蔡。其他人各自依次受封。
武王召見九州的長官,登上豳(bīn,賓)城附近的土山,遠遠地向商朝的國都眺望。武王回到周都鎬京,直到深夜不能安睡。周公旦來到武王的住處,問道:“你為什麽不能入睡?”武王說:“告訴你吧:上天不享用殷朝的祭品,從我姬發沒出生到現在已經六十年了,郊外怪獸成群,害蟲遍野。上天不保佑殷朝,才使我們取得了今天的成功。上天建立殷朝,曾經任用有名之士三百六十人,雖然說不上政績光著,但也不至于滅亡,才使殷朝維持至今。我還不能使上天賜給周朝的國運永葆不變,哪裏顧得上睡覺呢?”武王又說:“我要確保周朝的國運不可改變,要*近天帝的居室,要找出所有的惡人,懲罰他們,像對待殷王一樣。我要日夜勤勉努力,確保我西方的安定,我要辦好各種事情,直到功德在四方放光。從洛水灣直到伊水灣,地勢平坦沒有險阻,是從前夏朝定居的地方。我南望三塗,北望岳北,觀察黃河,仔細察看了洛水、伊水地區,這裏離天帝的居室不遠,是建都的好地方。”于是對在洛邑修建周都進行了測量規劃,然後離去。把馬放養在華山南面,把牛放養在桃林區域;讓軍隊把武器放倒,進行整飭然後解散:向天下表示不再用兵。
武王戰勝殷朝之後二年,向箕子詢問殷朝滅亡的原因。箕子不忍心說殷朝的不好,就向武王講述了國家存亡道理。武王也覺得不太好意思,所以又故意詢問了天地自然規律的事。
武王生了病。這時,天下還沒有統一,王室大臣非常擔心,虔誠地進行佔卜;周公齋戒沐浴,禱告上天,為武王消災除邪,願意用自己的身體去代替武王,武王病漸漸好了。後來武王逝世了,太子誦繼承了王位,這就是成王。
成王年紀小,周又剛剛平定天下,周公擔心諸侯背叛周朝,就代理成王管理政務,主持國事。管叔、蔡叔等弟兄懷疑周公篡位,聯合武庚發動叛亂,背叛周朝。周公奉成王的命令,平復叛亂,誅殺了武庚、管叔,流放了蔡叔。讓微子開繼承殷朝的後嗣,在宋地建國。又收集了殷朝的全部遺民,封給武王的小弟弟封,讓他做了衛康叔。晉唐叔得到一種二苗同穗的禾谷,獻給成王。成王又把它贈給遠在軍營中的周公。周公在東方接受了米谷,頌揚了天子賜禾谷的聖命。起初,管叔、蔡叔背叛了周朝,周公前去討伐,經過三年時間才徹底平定,所以先寫下了《大誥》,向天下陳述東征討伐叛逆的大道理;接著又寫下了《微子之命》,封命微子繼續殷後;寫下了《歸禾》、《嘉禾》,記述和頌揚天子贈送嘉禾;寫下《康誥》、《酒誥》、《梓材》,下令封康叔于殷,訓誡他戒除嗜酒,教給他為政之道。那些事件的經過記載在《魯周公世家》中。周公代行國政七年,成王長大成人,周公把政權交還給成王,自己又回到群臣的行列中去。
成王住在豐邑,派召公再去洛邑測量,目的是為了遵循武王的遺旨。周公又進行佔卜,反復察看地形,最後建設成功,把九鼎安放在那裏。說:“這裏是天下的中心,四方進貢的路程都一樣。”在測量和建設洛邑的過程中,寫下了《詔誥》、《洛誥》。成王把殷朝遺民遷徙到那裏,周公向他們宣布了成王的命令,寫下了訓誡殷民的《多士》、《無佚》。召公擔任太保,周公擔任太師,往東征伐淮夷,滅了奄(yǎn,掩)國,把奄國國君遷徙到薄姑。成王從奄國回來,在宗周寫下了《多方》,告誡天下諸侯。成王消滅了殷朝的殘餘勢力,襲擊了淮夷,回到豐邑,寫下了《周官》,說明周朝設官分職用人之法,重新規定了禮儀,譜製了音樂,法令、製度這時也都進行了修改,百姓和睦、太平,頌歌四處興起。成王討伐了東夷之後,息慎前來恭賀,成王命令榮伯寫下了《賄息慎之命》。
成王臨終,擔心太子釗(zhāo,招)勝任不了國事,就命令召公、畢公率領諸侯輔佐太子登位。成王逝世之後,召公、畢公率領諸侯,帶著太子釗去拜謁先王的宗廟,用文王、武王開創周朝王業的艱難反復告誡太子,要他一定力行節儉,戒除貪欲,專心辦理國政,寫下了《顧命》,要求大臣們輔佐關照太子釗。太子釗于是登位,這就是康王。康王即位,通告天下諸侯,向他們宣告文王、武王的業績,反復加以說明寫下了《康詔》(康王之誥)。所以在成王、康王之際,天下安寧,一切刑罰都放置一邊,四十年不曾使用。康王命令畢公寫作策書,讓民眾分別村落居住,劃定周都郊外的境界,作為周都的屏衛,為此寫下《畢命》,記錄了畢公受命這件事。
康王逝世之後,兒子昭王瑕(xiá,霞)繼位,昭王在位的時候,王道衰落了。昭王到南方巡視,沒有回來,因為當地人憎惡他,給他一隻用膠粘合的船,結果淹死在江中。他死的時候沒有向諸侯報喪,是因為忌諱這件事。後來立了昭王的兒子滿,這就是穆王。穆王繼位時,已經五十歲了。國家政治衰微,穆王痛惜文王、武王的德政遭到損害,就命令伯冏(jiǒng,烱)反復告誡太僕,要管好國家的政事,寫下了《冏命》。這樣,天下才又得以安定。
穆王準備去攻打犬戎,祭(zhài寨)公謀父勸他說:“不能去。我們先王都以光耀德行來服人,而不炫耀武力。軍隊平時蓄積力量,待必要時才出動,一出動就有威力。如果隻是炫耀武力,就會漫不經心,漫不經心就沒有人懼怕了。所以歌頌周公的頌詩說:“收起幹與戈,藏起弓和箭。求賢重美德,華夏都傳遍,王業永保全。”先王對待民眾,努力端正他們的品德,使他們的性情純厚,增加他們的財產,改善他們的器用,讓他們懂得利和害的所在,用禮法來教育他們,使他們專心致力于有利的事情而躲避有害的事情,心懷德政而懼怕刑威,所以才能保住先王的事業世代相承日益壯大。從前我們的先祖世代擔任農師,為虞舜、夏禹謀事。當夏朝衰落的時候,夏朝廢棄農師,不務農事,我們的先王不窋因而失掉官職,自己流落到戎狄地區,但對農事卻不敢松懈,時時宣揚棄的德行,繼續他的事業,修習他的教化法度,早晚恭謹努力,用敦厚篤實的態度來保持,用忠實誠信的態度來奉行。後來世代繼承這種美德,沒有玷污前人。到文王、武王的時候,發揚先人的光明美德,再加上慈祥和善,侍奉鬼神,保護民眾,普天之下沒有不高興的。商王帝辛對民眾犯下了大罪惡,民眾再也不能忍受,都高興地擁戴武王,因此才發動了商郊牧野的戰爭。所以說,先王並不崇尚武力,而是勤勤懇懇地體恤民眾的疾苦,為民除害。先王的製度規定:國都近郊五百裏內地區是甸服,句服以外五百裏的地區是侯服,侯服至衛服共二千五百裏內地區總稱為賓服,蠻夷地區為要(yāo,腰)服,戎狄地區為荒服。甸服地區要供日祭,即供給天子祭祀祖父、父親的祭品;侯服地區要供月祀,即供給天子祭祀高祖、曾祖的祀品;賓服地區要供時享,即供給天子祭祀遠祖的祭品;要服地區要供歲貢,即供給天子祭神的祭品;荒服地區要來朝見天子。祭祀祖父、父親,每日一次;祭祀高祖、曾祖,每月一次;祭祀遠祖,每季一次;祭神,每年一次;朝見天子,終生一次。先王留下這樣的遺訓:有不供日祭的,就檢查自己的思想;有不供月祀的,就檢查自己的言論;有不供時享的,就檢查自己的法律製度;有不供歲貢的,就檢查上下尊卑的名分;有不來朝見的,就檢查仁義禮樂等教化。以上幾點都依次檢查完了,仍然有不來進獻朝見的,就檢查刑罰。因此有時就懲罰不祭的,攻伐不祀的,有征討不享的,譴責不貢的,告諭不來朝見的,于是也就有了懲罰的法律,有了攻伐的軍隊,有了征討的裝備,有了嚴厲譴責的命令,有了告諭的文辭。如果宣布了命令,發出了文告,仍有不來進獻朝見的,就進一步檢查自己的德行,而不是輕易地勞民遠征。這樣一來,不論是近是遠,就沒有不服,沒有不歸順的了。如今自從大畢、伯士死後,犬戎各族按照荒服的職分前來朝見,而您卻說‘我要用賓服不享的罪名征伐它,而且要讓它看到我的軍隊的威力’,這豈不是違背先王的教誨,而您也將遭受勞頓嗎?我聽說犬戎已經建立了敦厚的風尚,遵守祖先傳下來的美德,始終如一地堅守終生入朝的職分,看來他們是有力量來和我們對抗的。”穆王終究還是去征伐西戎了,結果隻獲得四隻白狼和四隻白鹿回來。從此以後,荒服地區就不來朝見天子了。
諸侯有不親睦的,甫侯向穆王報告,于是製定了刑法。穆王說:“喂,過來!各位有國家的諸侯和有採地的大臣,我告訴你們一種完善的刑法。現在你們安撫百姓,應該選擇什麽呢,不是賢德的人才嗎?應該嚴肅對待什麽呢,不是刑法嗎?應該怎樣處置各種事務,不是使用刑罰得當嗎?原告和被告都到齊了,獄官通過觀察言語、臉色、氣息、聽話時的表情、看人時的表情來審理案件。五種審訊的結果確鑿無疑了,就按照墨、劓(yì,亦)、臏(bìn,殯)、宮、大闢五種刑的規定來判決。如果五刑不合造,就按照用錢贖罪的五種懲罰來判決。如果用五刑不合適,就按照五種過失來判決。按照五種過失來判決會產生弊病,這就是依仗官勢,乘機報恩報怨,通過宮中受寵女子進行幹預,行賄受賄,受人請托。遇有這類情況,即使是大官貴族,也要查清罪狀,與犯罪的人一樣判他們的罪。判五刑之罪如果有疑點,就減等按五罰處理;判五罰之罪如果有疑點,就減等按五過處理;一定要審核清楚。要在眾人中加以核實,審訊的結果要與事實相符。沒有確鑿的證據的就不要懷疑,應當共同尊敬上天的聲威,不要輕易用刑。要判刺面的墨刑而有疑點的,可以減罪,罰以黃銅六百兩,但要認真核實,如果確實有罪,還應施刑。要判割鼻的劓刑而有疑點的,可以減罪,,罰以黃銅一千二百兩,比墨刑加倍,但也要認真核實,如果確實有罪,還應施刑。判挖掉膝蓋骨的臏(bìn,殯)刑而有疑點的,可以減罪,罰以黃銅三千兩,比劓刑加一倍半,但也要認真核實,如果確實有罪,還應施刑。判破壞生殖機能的宮刑而有疑點的,可以減罪,罰以黃銅三千六百兩,但也要認真核實,如果確實有罪,還應施行。判殺頭之刑大闢而有疑點的,可以減罪,罰以黃銅六千兩,但也要認真核實,如果確證有罪,還應施行。五刑的條文,墨刑類有一千條,劓刑類有一千條,臏刑類有五百條,宮刑類有三百條,大闢類有二百條。這套刑法因為是甫侯提出來的,所以叫做《甫刑》。
穆王在位五十五年逝世,兒子共王繄扈(yīhù,醫戶)繼位。共王出遊到涇(jīng,徑)水邊上,密康公跟隨著,有三個女子來投奔密康公。密康公的母親說:“你一定要把她們獻給國王。野獸夠三隻就叫‘群’,人夠三個就叫‘眾’,美女夠三人就叫‘粲’。君王田獵都不敢獵取太多的野獸,諸侯出行對眾人也要謙恭有禮,君王娶嬪妃不娶同胞三姐妹。那三個女子都很美麗。那麽多美人都投奔你,你有什麽德行承受得起呢?君王尚且承受不起,更何況你這樣的小人物呢?小人物而擁有寶物,最終準會滅亡。”康公沒有獻出那三個女子,隻一年,共王就把密國滅了。共王逝世後,他的兒子懿王囏(jiān,艱)登位。懿王在位的時候,周王室衰落了,詩人們開始作詩譏刺。
懿王逝世,共王的弟弟闢方登位,這就是孝王。孝王逝世後,諸侯又擁立懿王太子燮(xiè,謝),這就是夷王。
夷王逝世後,兒子厲王胡繼位。厲王登位三十年,貪財好利,親近榮夷公。大夫芮(ruì,銳)良夫規諫厲王說:“王室恐怕要衰微了!那個榮公隻喜歡獨佔財利,卻不懂得大禍難。財利,是從各種事物中產生出來的,是天地自然擁有的,而有誰想獨佔它,那危害就大了。天地間的萬物誰都應得到一份,哪能讓一個人獨佔呢?獨佔就會觸怒很多人,卻又不知防備大禍難。榮公用財利來引誘您,君王您難道能長久嗎?做人君的人,應該是開發各種財物分發給上下群臣百姓。使神、人、萬物都能得到所應得的一份,即使這樣,還要每日小心警惕,恐怕招來怨恨呢。所以《頌詩》說:‘我祖後稷有文德,功高能比天與地。種植五谷養萬民,無人不向你看齊。’《大雅》說:‘廣施恩澤開周業。’這不正是說要普施財利而且要警惕禍難來臨嗎?正是因為這樣,先王才能建立起周朝的事業一直到現在。而如今,君王您卻去學獨佔財利,這怎麽行呢?普通人獨佔財利,尚且被人稱為是強盜;您如果也這樣做,那歸服您的人就少啦。榮公如果被重用,周朝肯定要敗亡了。”厲王不聽勸諫,還是任用榮公做了卿士,掌管國事。
厲王暴虐無道,放縱驕傲,國人都公開議論他的過失。召公勸諫說:“人民忍受不了您的命令了!”厲王發怒,找來一個衛國的巫師,讓他來監視那些議論的人,發現了後就來報告,立即殺掉。這樣一來,議論的人少了,可是諸侯也不來朝拜了。三十四年,厲王更加嚴苛,國人沒有誰再敢開口說話,路上相見也隻能互遞眼色示意而已。厲王見此非常高興,告訴召公說:“我能消除人們對我的議論了,他們都不敢說話了。”召公說:“這隻是把他們的話堵回去了。堵住人們的嘴巴,要比堵住水流更厲害。水蓄積多了,一旦決口,傷害人一定會多;不讓民眾說話,道理也是一樣。所以,治水的人開通河道,使水流通暢,治理民眾的人,也應該放開他們,讓他們講話。所以天子治理國政,使公卿以下直到列士都要獻諷喻朝政得失的詩篇,盲人樂師要獻所映民情的樂曲,史官要獻可資借鏡的史書,樂師之長要獻箴戒之言,由一些盲樂師誦讀公卿列士所獻的詩,由另一些盲樂師誦讀箴戒之言,百官可以直接進諫言,平民則可以把意思輾轉上達天子,近臣要進行規諫,同宗親屬要補察過失,樂師、太史要負責教誨,師、傅等年長者要經常告誡,然後由天子斟酌而行,所以事情做起來很順當,沒有錯誤。民眾有嘴巴,就如同大地有山川,財貨器用都是從這裏生產出來;民眾有嘴巴,又好像大地有饒田沃野,衣服糧食也是從這裏生產出來的。民眾把話從嘴裏說出來了,政事哪些好哪些壞也就可以從這裏看出來了。好的就實行,壞的就防備這個道理,就跟大地出財物器用衣服糧食是一樣的。民眾心裏想什麽嘴裏就說什麽,心裏考慮好了就去做。如果堵住他們的嘴巴,那能維持多久呢!”厲王不聽勸阻。從此,國人都不敢說話,過了三年,大家就一起造反,襲擊厲王。厲王逃到彘(zhì,智)。
厲王的王太子靜被藏在召公家裏,國人知道了,就把召公家包圍起來,召公說:“先前我多次勸諫君王,君王不聽,以至于遭到這樣的災難。如果現在王太子被人殺了,君王將會以為我對他們記仇而在怨恨君王吧?待奉國君的人,即使遇到危險也不該怨恨;即使怨恨也不該發怒,更何況待奉天子呢?”于是用自己的兒子代替了王太子,王太子終于免遭殺害。
召公、周公二輔相共理朝政,號稱“共和”(前841)。共和十四年(前828),厲王死在彘地。太子靜已在召公家長大成人,二輔相就一塊兒扶立他為王,這就是宣王。宣王登位之後,由二相輔佐,修明政事,師法文王、武王、成王、康王的遺風,諸侯又都尊奉周王室了。十二年(前816),魯武公前來朝拜天子。
宣王不到千畝去耕種籍(jiè,借)田,這是專供天子帶頭親耕以示重農的田地,虢文公勸諫說這樣不行,宣王不聽。三十九年(前789),在千畝打了一仗,宣王的軍隊被姜戎打得大敗。
宣王丟掉了南方江、淮一帶的軍隊,就在太原清點人口以備征兵。仲山甫勸諫說:“人口是不能清點的。”宣王不聽勸阻,最終還是清點了。
四十六年(前782),宣王逝世,他的兒子幽王宮湦(shēng,生。按又作“涅”)繼位。幽王二年(前780),西周都城和附近涇水、渭水、洛水三條河的地區都發生了地震。伯陽甫說:“周快要滅亡啦。天地間的陰陽之氣,不應該沒有秩序;如果打亂了秩序,那也是有人使它亂的。陽氣沉伏在下,不能出來,陰氣壓迫著它使他不能上升,所以就會有地震發行。如今三川地區發生地震,是因為陽氣離開了它原來的位置,而被陰氣壓在下面了。陽氣不在上面卻處在陰氣的下面,水源就必定受阻塞,水源受到阻塞,國家一定滅亡。水土通氣才能供民眾從事生產之用。土地得不到滋潤,民眾就會財用匱乏,如果到了這種地步,國家不滅亡還等待什麽!從前,伊水、洛水幹涸夏朝就滅亡了;黃河枯竭商朝就滅亡了。如今周的氣數也像商、周兩代末年一樣了,河源的水流又被阻塞,水源被阻塞,河流必定要枯竭。一個國家的生存,一定要依賴于山川,高山崩塌,河川枯竭,這是亡國的征象。河川枯竭了,高山就一定崩塌。這樣看來,國家的滅亡用不了十年了,因為十剛好是數位的一個迴圈。上天所要拋棄的,不會超過十年。”這一年,果然三川枯竭了,岐山崩塌了。
三年(前779),幽王寵愛褒姒(sì,似)。褒姒生的兒子叫伯服,幽王想廢掉太子。太子的母親是申侯的女兒,是幽王的王後。後來幽王得到褒姒,非常寵愛,就想廢掉申後,並把太子宜臼也一塊兒廢掉,好讓褒姒當王後,讓伯服做太子。周太史伯陽誦讀歷史典籍,感慨道:“周朝就要滅亡啦。”從前還是夏後氏衰落時候,有兩條神龍降落在夏帝的宮廷,說:“我們是褒國的兩個先君。”夏帝不知道是該殺掉它們,還是趕跑他們,還是留住他們,就進行佔卜,結果不吉利。又卜佔要他們的唾液藏起來,結果才吉利。于是擺設出幣帛祭物,書寫簡策,向二龍禱告,二條龍不見了,留下了唾液。夏王讓拿來木匣子把龍的唾液收藏起來。夏朝滅亡之後,這個匣子傳到了殷朝,殷朝滅亡之後,又傳到了周朝。連著三代,從來沒有人敢把匣子開啟。但到周厲王末年,開啟匣子看了。龍的唾液流在殿堂上,怎麽也清掃不掉。周厲王命令一群女人,赤身裸體對著唾液大聲呼叫。那唾液變成了一隻黑色的大蜥蜴,爬進了厲王的後宮。後宮有一個小宮女,六、七歲,剛剛換牙,碰上了那隻大蜥蜴,後到成年時竟然懷孕了,沒有丈夫就生下孩子,她非常害怕,就把那孩子扔掉了。在周宣王的時代,小女孩們唱著這樣的兒歌:“山桑弓,箕木袋,滅亡周國的禍害。”宣王聽到了這首歌,有一對夫妻正好賣山桑弓和箕木製的箭袋,宣王命人去抓捕他們,想把他們殺掉。夫婦二人逃到大路上,發現了先前被小宮女扔掉的嬰孩,聽著她在深更半夜裏啼哭,非常憐憫,就收留了她。夫婦二人繼續往前逃,逃到了褒國。後來褒國人得罪了周朝,就想把被小宮女扔掉的那個女孩獻給厲王,以求贖罪,因為當初這個被扔掉的女孩是褒國獻出,所以叫她褒姒。周幽王三年,幽王到後宮去,一見到這女子就非常喜愛,生下兒子伯服,最後竟把申後和太子都廢掉了,讓褒姒當了王後,伯服做了太子。太史伯陽感慨地說:“禍亂已經造成了,沒有法子可想了!”
褒姒不愛笑,幽王為了讓她笑,用了各種辦法,褒姒仍然不笑。周幽王設定了烽火狼煙和大鼓,有敵人來侵犯就點燃烽火。周幽王為了讓褒姒笑,點燃了烽火,諸侯見到烽火,全都趕來了,趕到之後,卻不見有敵寇,褒姒看了果然哈哈大笑。幽王很高興,因而又多次點燃烽火。後來諸侯們都不相信了,也就漸漸不來了。
周幽王任用虢(guó,國)石父做卿,在國中當政,國人都忿忿不平。石父為人*詐乖巧,善天阿諛奉承,貪圖財利,周幽王卻重用他。幽王又廢掉了申後和太子。申侯很氣憤,聯合繒(zēng,增)國、犬戎一起攻打幽王。幽王點燃烽火召集諸侯的救兵。諸侯們沒有人再派救兵來。申侯就把幽王殺死在驪山腳下,俘虜了褒姒,把周的財寶都拿走才離去。于是諸侯都*攏申侯了,共同立幽王從前的太子宜臼為王,這就是平王,由他來繼承周朝的祭祀。
平王登位之後,把國都遷到東都洛邑,以躲避犬戎的侵擾。平王的時候,周王室衰微,各諸侯以強並弱,齊國、楚國、秦國、晉國勢力開始強大,一切政事都要經由各方諸侯的首領。
四十九年(前722),魯隱公登位。
五十一年(前720),周平王去世,而太子泄父(fǔ,甫)死得早,立了他的兒子林,這就是桓王。桓王,是周平王的孫子
桓王三年(前717),鄭庄公前來朝見,桓王沒有按禮節接待他。五年(前715),鄭國因怨恨桓王,和魯國調換了許地的田地。許地的田地,是天子用來祭祀泰山的專用田。八年(前712),魯國人殺掉隱公,擁立桓公。十三年(前707),周桓王征伐鄭國,鄭國人祝聃(dān,丹)射傷了桓王的肩膀,桓王就撤離回去了。
二十三年(前697),桓王去世,兒子庄王佗(tuó,駝)登位。庄王四年(前693),周公黑肩想殺掉庄王擁立王子克。辛伯把這個訊息報告給庄王,庄王殺掉周公,王子克逃往燕國。
十五年(前677),庄王去世。兒子釐(xī,西)王胡齊登位。釐王三年(前679),齊桓公開始稱霸諸侯。
五年(前677),釐王去世,兒子惠王閬登位。惠王二年(前675)。起初,庄王寵愛姚姬,生下一子叫釐,很受寵愛。到惠王即位後,又奪了大臣的園林做為自己豢養牲畜的場所,因為這事,大夫邊伯等五人就起來做亂,打算召集燕國、衛國的軍隊,攻打惠王。惠王逃到溫邑,後來又住到鄭國的櫟(lì,力)邑去了。邊伯等擁立釐王的弟弟頹為王。他們奏樂,表演各種歌舞,鄭國、虢國的國君知道了很惱火。四年(前673),鄭國和虢國一起發兵進攻,殺死了周王頹,又把惠王護送回朝廷,惠王十年(前667),賜封齊桓公為諸侯首領。
二十五年(前652),惠王逝世,兒子襄王鄭登位。襄王的母親早已去世。繼母就是惠後。惠後生了叔帶,很受惠王的寵愛,襄王不放心他。三年(前649)叔帶和戎國、翟國商議攻打襄王,襄王想要殺掉叔帶,叔帶逃到了齊國。齊桓公派管仲去勸說戎和周講和,派隰(xí,習)朋去勸說戎和晉講和。襄王以上卿的禮節接待管仲。管仲辭謝道:“我身為下卿,不過是個低下的一般官吏,齊國還有天子您親自任命的兩位大臣上卿國氏、高氏在,如果他們屆時在春、秋兩季來朝見天子,您將怎樣接見他們呢?我以天子和齊桓公的雙重臣子的身份冒昧地辭謝了。”襄王說:“你是我舅父家的使臣,我贊賞你的功績,請不要拒絕我的好意。”管仲最終還是接受了下卿的禮節,然後回國了。九年(前643),齊桓公逝世。十二年(前640),叔帶又返回到周朝。
十三年(前639),鄭國攻打滑國。周襄王派遊孫、伯服為滑說情,鄭國拘禁了這兩個人。鄭文公怨恨惠王被護送回朝廷之後,送給虢公酒器玉爵而不送給鄭厲公,又怨恨襄王幫助衛國和滑國,所以拘禁了伯服。襄王很地氣,給予翟國軍隊去攻打鄭國。富辰勸諫襄王說:“周東遷的時候,*的是晉國和鄭國的力量。子頹叛亂,又是依*鄭國得以平定,如今能因為一點小小的怨恨就拋棄它嗎?”襄王不聽勸阻。十五年(前637),襄王派翟國的軍隊前去攻打了鄭國。襄王感激翟人,準備把翟王的女兒立為王後。富辰又勸諫說:“平王、桓王、庄王、惠王都曾受到鄭國的好處,君王您拋開同姓之親的鄭國而去親近翟國,這樣做實在不可取。”襄王仍是不聽。十六年(前636),襄王廢黜了翟後,翟人前來誅討,殺死了周大夫譚伯。富辰說:“我屢次勸諫君王,君王都不聽,如今到了這個局面,我若不出去迎戰,君王可能會以為我在怨恨他吧!”于是就帶領著他的屬眾出去與狄子作戰,結果戰死。
當初,惠後想立王子叔帶為太子,所以用親信給翟人做先導,翟人這才攻進了周都。襄王逃到鄭國,鄭國把他安置在氾(fán,凡)邑。子帶立為王,娶了襄王黜的翟後和她一起住在溫邑。十七年(前635),襄王向晉國告急,晉文公把襄王護送回朝,殺死了叔帶。襄王就賜給晉文公玉珪、香酒、弓箭,讓他擔任諸侯的首領,並把河內的地盤賜給晉國。二十年(前632),晉文公召見襄王,襄王前往河陽、踐土與他相會,諸侯都前去朝見,史書因避諱以臣召君這種事,就寫成了“天王到河陽巡視”。
二十四年(前628),晉文公逝世。
三十一年(前621),秦穆公逝世。
三十二年(前620),周襄王逝世。兒子頃王壬臣登位。頃王六年(前613),頃王逝世,兒子匡王班登位。匡王六年(前607),匡王逝世,他的弟弟瑜登位,這就是周定王。
定王元年(前606),楚庄王征伐陸渾地方的戎族,軍隊駐扎在洛邑,楚王派人詢問九鼎的大小輕重。定王命王孫滿用巧妙的辭令應付了他,楚兵這才離去。十年(前597),楚庄王包圍了鄭國,鄭伯投降,不久又恢復了鄭國。十六年(前591),楚庄王去逝。
二十一年(前586),定王逝世,兒子簡王夷登位。簡王十三年(前573),晉人殺了他們的國君厲公,從周迎回了子周,立為悼公。
十四年(前572),簡王逝世,兒子靈亡泄心登位。靈王二十四年(前548),齊國的崔杼殺了他們的君王庄公。
二十七年(前545),靈王逝世,兒子景王貴立。景王十八年(前527),王後所生的太子精明通達卻過早去逝。二十年(前525),景王喜愛子朝,想立他為太子,正好這時景王逝世,子丐的黨徒和他爭奪王位,朝臣擁立長子猛為王,子朝攻殺猛。猛就是悼王。晉人攻打子朝扶立丐為王,這就是敬王。
敬王元年(前519),晉人護送敬王回朝。因子朝已自立為王,敬王不能進入國都,就居住在澤邑。四年(前516),晉率領諸侯把敬王護送回周,子朝做了臣子,諸侯給周修築都城。十六年(前504),子朝的黨與們又起來做亂,敬王逃奔到晉國。十七年(前503),晉定公終于把敬王護送回周了。
三十九年(前481),齊國田常殺了他們的國君簡公。
四十一年(前479),楚滅掉了陳國。孔子在這一年去世。
四十二年(前478),周敬王逝世,兒子元王仁登位。元王八年(前469),逝世,兒子定王介登位。
定王十六年(前453),韓、趙、魏三家消滅了智伯,瓜分了他的土地。
二十八年(前441),定王逝世,長子去疾登位,這就是哀王。哀王登位三個月,他的弟弟叔襲殺了哀王,自己登上王位,這就是思王。思王登位五個月,他的小弟弟嵬(wéi,圍)攻殺思王自立為王,這就是考王。這三個王都是定王的兒子。
考王十五年(前426),逝世,兒子威烈王午登位。
考王把他的弟弟封在河南,這就是桓公,讓他承續周公這個官位職事。桓公死後,兒子威公繼任。威公死後,兒子惠公繼任,把他的小兒子封在鞏地以護衛周王,號為東周惠公。
威烈王二十三年(前403),九鼎震動。這一年,周王命韓、魏、趙為諸侯。
二十四年(前402),威烈王逝世,兒子安王驕登位。這一年,盜賊殺了楚聲王。
安王登位二十六年(前376),逝世,兒子烈王喜登位。烈王二年(前374),周太史儋(dān,擔)拜見秦獻公說:“當初周和秦是合在一起的,後來分開了,分開五百年之後又合在一起,合在一起十七年後,將會有一位稱霸統一天下的人出現。”
〔七〕(十)年(前369),周烈王逝世,他的弟弟扁登位,這就是顯王。顯王五年(前364),祝賀秦獻公,獻公稱霸。九年(前360),顯王又送上了祭祀文王、武王的胙(zuò,作)肉。二十五年(前344),秦在周國與諸侯會盟。二十六年(前343),周王把諸侯之長方伯這個名稱送給秦孝公。三十三年(前336),祝賀秦惠王。三十五年(前334),又送上了祭祀文王、武王的胙肉。四十四年(前325),秦惠王稱王。自此以後,諸侯都各自稱王了。
四十八年(前321),周顯王逝世,兒子慎靚(jìng,靜)王定登位。慎靚王登位六年,逝世,兒子赧(nǎn,上聲南)王延登位。王赧在位時,東西周各自為政。赧王把國都遷到了西周。
西周武公的共太子死了,還有五個兒子都是庶出的,沒有嫡子可以立為太子。司馬翦(jiǎn,剪)對楚王說:“不如用土地資助公子咎,替他請求立為太子。”左成說:“不行。如果我們用土地資助了公子咎,而周卻不聽我們的,這樣您的主意就行不通了,與周的交情也疏遠了。不如去問問周君想要立誰為太子,悄悄地告訴給翦,然後翦再讓楚國資助給他土地。”結果,西周真的立公子咎為太子。
八年(前307),秦攻打宜陽,楚派兵去援救。而楚國以為周是幫助秦國,所以想攻打周。蘇代為周遊說楚王說:“您怎麽知道周是幫助秦國?說周幫助秦國比幫助楚國更出力的人,是想讓周投到秦國方面去,所以人們都把周、秦放在一起說‘周秦’啊。周明白了自己解脫不了,就必定投向秦國一方,這真是幫助秦國取周的妙計呀。如果為大王考慮,周為秦出力,您要好好待他;不為秦出力,仍然好好待他,這樣,才能讓它與秦疏遠。周與秦絕了交,就一定投向楚國郢都的。”
秦向東周和西周借道,想通過兩周之間的地區去攻打韓國,周擔心借了會得罪韓,不借又會得罪秦。史厭對周君說:“為什麽不派人去見韓公叔呢?就對韓公叔說:‘秦國敢穿過周地去攻打韓國,是由于信任東周。您為什麽不給周一些土地,並派出人質前往楚國呢?’這樣,秦國一定會懷疑楚國,不相信周君,也就不會攻打韓國了。您再派人去對秦國說:‘韓國非要給我們周一些土地,想以此來讓秦國懷疑周君,周不敢不接受。’秦國也就沒有說詞兒,不讓周接受韓國的土地了,這樣就既得到了韓的土地,又是聽命于秦國了。”
秦國召見西周君,西周君不願意去,就派人對韓王說:“秦國召見西周君,他是想攻打大王的南陽,大王為什麽不派兵駐守南陽?周君將以此為借口不到秦國去。周君不到秦國去,秦國就一定不敢渡河來攻打南陽了。”
東周和西周打仗,韓國派兵去救援西周。有人為東周遊說韓王說:“西周原先是天子的國都,有許多鍾鼎寶器和貴重的寶物。您如果控製住軍隊不出動,就可以讓東周感激您,又可以使您盡得西周的寶物。”
周王赧被稱做成君。楚包圍了韓國的雍氏,韓國向東周要兵器和糧草,東周君害怕了,叫來蘇代把這事告訴了他。蘇代說:“您何必為這件事擔憂呢!我能使韓國不向東周要兵器和糧草,又能讓您得到高都。”周君說:“你如果能辦到,我可以把國政交給你。”蘇代會見了韓相國公仲侈說:“楚國包圍了雍氏,原來計畫三個月攻下,如今五個月了,還攻不下來,這說明楚兵已經疲憊了。現在您向周要兵器糧草,就是向楚宣告您自己已經疲備了。”韓相國說:“對。可是使者已經派出去了。”蘇代于是說:“為什麽不把高都送給周呢?”韓相國非常生氣,說:“我不向周要兵器糧草也就夠可以了,為什麽還要把高都送給周呢?”蘇代說:“把高都送給周,周會轉過來投向韓國,秦國聽了一定很惱火,怨恨周,與周斷絕使者的往來,這樣就等于是拿一個破爛的高都換來一個完整的周。為什麽不給呢?”韓相國說:“好。”果然把高都送給周了。
三十四年(前281),蘇厲對周君說:“秦攻克了韓國、魏國,打敗了魏將師武,往北攻取了趙的藺、離石二縣,這些都是白起幹的。這個人善于用兵,又有天命佑助。而今他又帶兵出伊闕塞去攻打梁國,如果梁國被攻破,那麽周就危險了。您為什麽不派人去勸說白起呢?您可以說:‘楚國有個養由基,是個善于射箭的人。離柳葉百步之外射箭,可以百發百中。左右帝觀的人有好幾千,都說他箭射得好。可是有一個漢子站在他的帝邊,說:“好,可以教給他射箭了。”養由基很生氣,扔掉弓,握住劍說“你有什麽本事教我射箭呢”?那個人說“並不是說我能教你怎麽伸直左臂撐住弓身,怎樣彎曲右臂拉開弓弦。一個人在百步之外射柳葉,百發百中,如果不在射得最好的時候停下來,過一會兒力氣小了,身體累了,弓擺不正,箭射出去不直,隻要有一發射不中,那麽一百發就全部作廢了”。如今,您攻克了韓國、魏國,打敗了師武,往北攻取了趙國的藺、離石二縣,您的功績是很大了。現在您又帶兵出伊闕塞,過東西兩周,背對韓國,攻打梁國,這一次如果打不勝,就會前攻盡棄。您不如假稱有病,不要出伊闕塞去攻打梁國了’。”
四十二年(前273),秦國攻破了魏國的華陽。周的大臣馬犯對周君說:“請允許我去讓梁國給周築城。”他去對梁王說:“周王病了,如果他真的死了,我也一定活不成。請讓我把九鼎獻給大王,您拿到了九鼎之後希望能想辦法救我。”梁王說:“好。”于是給他一批士兵,聲稱是去保衛周。馬犯又去對秦王說:“梁並非是想保衛周,而是要攻打周。您可以派兵到國境去看看。”秦果然出兵。馬犯又去對梁王說:“周王病好了,九鼎的事沒有辦成,請您讓我在以後找適當的機會再獻九鼎吧。但是現在您已經派兵到周去了,諸侯都起了疑心,懷疑您要伐周,以後您辦事將不會有人相信了。不如讓那些士兵為周築城,借此把諸侯懷疑您要伐周的事端蓋住。”梁王說:“好。”于是就讓那些士兵給周築城。
四十五年(前270),周君的秦國賓客對周冣說:“您不如稱贊秦王的孝道,趁便把應地獻給秦國作為太後的供養之地,秦王一定很高興,這樣您和秦國就有了交情。交情好了,周君一定認為這是您的功績;交情不好,勸周君歸附秦國的人一定會獲罪。”秦去攻打周,周冣對秦王說:“如果為大王您考慮,那就不應該去攻打周。攻打周,實在利益不多,卻使您的名聲讓天下人都害怕。天下人都因為秦攻打周的名聲而害怕,一定會往東邊去與齊國聯合。您的軍隊在周打得疲憊了,又使天下都去與齊聯合,這樣,秦國就稱不了王統一不了天下了。天下正希望使秦國疲憊呢,所以鼓勵您去攻打周。如果秦國和諸侯都疲憊了,那樣您的教命就不會通行于諸侯了。”
五十八年(前257),韓、趙、魏三國與秦國相對抗。周派相國前往秦國,因為怕遭到秦國的輕視,就半路返回來了。有人對相國說:“秦國是輕視您還是重視您,這個還不能確料。秦是想要了解那三國的實情。您不如趕快去拜見秦王,就說‘請讓我來給您打探東方三國的變化’,秦王一定會重視您。秦王重視您,就表明秦重視周,周因此也取得了秦國的信任。至于齊國對周的重視,那麽早就有周冣和齊國聯絡好了:這樣,周就可以永遠不會失去與強國的交情。”秦信任周了,就發兵去攻打韓、趙、魏三國。
五十九年(前256),秦攻取了韓國的陽城負黍,西周很害怕,背叛了秦國,與東方各諸侯相聯合,率領天下的精銳部隊出伊闕塞去攻打秦國,使得秦國與陽城之間無法相通。秦昭王很生氣,派將軍摎(jiū,糾)攻打西周。西周君跑到秦國,叩頭認罪,把全部三十六邑三萬人口都獻給了秦王。秦接受了西周君獻的人口、土地,讓他又回到西周去了。
周君、王赧逝世後,周地的民眾就向東方逃亡。秦收取了九鼎和其他珍寶器物,又把西周公遷到狐。此後七年,秦庄襄王滅掉了東周。東西周就全都歸屬于秦了,周朝的祭祀從此斷絕。

太史公說:學者都說周伐紂之後,定居在洛邑,綜合考察它的實際情況並非如此。洛邑是武王測量的,成王又派召公去進行了佔卜,把九鼎安放在那裏,而周都仍然是在豐邑、鎬(hào,浩)京。一直到犬戎打敗了幽王,周都才東遷到洛邑。所謂“周公安葬于畢”,畢在鎬京東南的杜中。秦滅掉了周。漢朝建立九十多年後,天子將要去泰山封禪,向東巡視到河南時,訪求周的後代,把三十裏的土地封給周的後代嘉,號為周子南君,和其他列侯平列,讓他供奉對周朝祖先的祭祀。


周後稷,名棄。其母有邰氏女,曰姜原。姜原為帝嚳元妃①。姜原出野②,見巨人跡③,心忻然說④,欲踐之⑤,踐之而身動如孕者。居期而生子⑥,以為不祥⑦,棄之隘巷⑧,馬牛過者皆闢不踐⑨;徙置之林中,適會山林多人⑩,遷之;而棄渠中冰上,飛鳥以其翼覆薦之(11)。姜原以為神,遂收養長之。初欲棄之,因名曰棄。

①元妃:帝王或諸侯的嫡妻。按:《索隱》曰:“譙周以為‘棄,帝嚳之胄,其父亦不著’,與此紀異也。”②野:野外,郊野。③跡:腳印。④忻(xīn,欣)然:欣然。忻,同“欣”。說:同“悅”,喜悅,高興。⑤踐:踏,踩。⑥居期:到了日子。這裏指懷孕滿十月。⑦不祥:不吉利。⑧隘:狹窄。⑨闢:同“避”。⑩適會:正趕上。“適”“會”同義。(11)覆:蓋。薦:藉,墊。

棄為兒時,屹如巨人之志①。其遊戲,好種樹麻、菽②,麻、菽美。及為成人,遂好耕農,相地之宜③,宜谷者稼穡焉④,民皆法則之⑤。帝堯聞之,舉棄為農師⑥,天下得其利,有功。帝舜曰:“棄,黎民始飢⑦,爾後稷播時百谷⑧。”封棄于邰,號曰後稷,別姓姬氏⑨。後稷之興,在陶唐、虞、夏之際,皆有令德⑩。

①屹:聳立的樣子。②種樹:種植。“樹”也是種的意思。菽:豆類。③相:仔細察看。④稼穡:種植和收獲。種植叫稼,收獲叫穡。⑤法則:效法、仿效。⑥舉:舉薦,提拔。⑦黎民:眾民。黎,黑色。因眾民發黑,故稱黎民。⑧後稷:古代掌管農業事務的官。這裏是做後稷以管理農務的意思。播時:播種,種植。時,通“蒔(shì,示)”,栽種。⑨別:另外。姓姬氏:以姬為姓。⑩令德:美好的德性。令,美,善。

後稷卒,子不窋立。不窋末年,夏後氏政衰,去稷不務①,不窋以失其官而奔戎狄之間②。不窋卒,子鞠立。鞠卒,子公劉立。公劉雖在戎狄之間,復修後稷之業,務耕種,行地宜③,自漆、沮度渭,取材用④,行者有資,居者有畜積,民賴其慶⑤。百姓懷之⑥,多徙而保歸焉⑦。周道之興自此始,故詩人歌樂思其德⑧。公劉卒,子慶節立,國于豳⑨。

①去稷,指廢棄農師。②戎狄:泛指西北地區的部族。③行(舊讀xìng,幸):察看。④取材用:《正義》曰:“公劉從漆縣漆水南渡渭水,至南山取材木為用也。”⑤賴:依*,仰賴。慶:幸福。⑥懷:歸向。⑦保歸:歸附。保,依,附。⑧“故詩人”句:《詩經·大雅》有《公劉》篇,歌頌了公劉的偉大業績和高尚品德。詩人,指《詩經》的作者。⑨國:國都。這裏是建都的意思。

慶節卒,子皇僕立。皇僕卒,子差弗立。差弗卒,子毀隃立。毀隃卒,子公非立。公非卒,子高圉立。高圉卒,子亞圉立。亞圉卒,子公叔祖類立。公叔祖類卒,子古公亶父立。古公亶父復修後稷、公劉之業,積德行義,國人皆戴之①。薰育戎狄攻之,欲得財物,予之。已復攻②,欲得地與民。民皆怒,欲戰。古公曰:“有民立君③,將以利之。今戎狄所為攻戰④,以吾地與民。民之在我,與其在彼,何異。民欲以我故戰,殺人父子而君之⑤,予不忍為。”乃與私屬遂去豳⑥,度漆、沮,踰梁山⑦,止于岐下。豳人舉國扶老攜弱,盡復歸古公于岐下。及他旁國聞古公仁,亦多歸之。于是古公乃貶戎狄之俗⑧,而營築城郭室屋,而邑別居之⑨。作五官有司⑩。民皆歌樂之,頌其德。(11)

①戴:尊奉,擁護。②已:不久。③有民:民眾。有,有人認為是上古漢語名詞詞頭,無義。④所為:等于說“所以”,這裏是表示攻戰的原因或目的。⑤君之:意思是做他們的君主。⑥私屬:家眾。⑦踰:越過。⑧貶:減少,損減。這裏有除去的意思。⑨邑別居之:意思是設邑落分別居住。⑩作五官有司:《集解》引《禮記》曰:“天子之五官曰司徒、司馬、司空、司土、司寇,典司五眾。”又引鄭玄曰:“此殷時製。”作,設定。有司,官吏。古代設官分職,各有專司,所以稱有司。(11)“民皆”二句:《詩經》中《周頌·天作》、《魯頌·閟宮》都有歌頌古公亶父(fǔ,甫)的內容。

古公有長子曰太伯,次曰虞仲。太姜生少子季歷,季歷娶太任,皆賢婦人,生昌,有聖瑞①。古公曰:“我世當有興者,其在昌乎②?”長子太伯、虞仲知古公欲立季歷以傳昌,乃二人亡如荊蠻③,文身斷發④,以讓季歷。
古公卒,季歷立,是為公季。公季修古公遺道,篤于行義⑤,諸侯順之。

①聖瑞:聖人的吉兆。《正義》引《尚書帝命驗》雲:“季秋之月甲子,赤爵銜丹書入于酆,止于昌戶。其書雲:‘敬勝怠者吉,怠勝敬者滅,義勝欲者從,欲勝義者凶。凡事不強則枉,不敬則不正。枉者廢滅,敬者萬世。以仁得之,以仁守之,其量百世。以不仁得之,以仁守之,其量十世。以不仁得之,不仁守之,不及其世。’”按:此屬預言吉凶的讖(chèn,趁)緯之言,不可信。②其:恐怕,大概。③亡:逃走。如:往,到……去。荊蠻:指當時楚地。《正義》:“太伯奔吳,……而雲‘亡荊蠻’者,楚滅越,其地屬楚,秦滅楚,其地屬秦,秦諱楚(指庄襄王子楚)改曰‘荊’,故通號吳越之地為荊。及北人書史加雲‘蠻’,勢之然也。”蠻:對南方民族的貶稱。④文身:用針在身體全身或局部刺出自然或幾何圖形,然後塗上顏色。斷發:截短頭發。古代吳、越地區有文身斷發的習俗⑤篤:專一,忠誠。

公季卒,子昌立,是為西伯。西伯曰文王,遵後稷、公劉之業,則古公、公季之法①,篤仁,敬老,慈少。禮下賢者②,日中不暇食以待士③,士以此多歸之。伯夷、叔齊在孤竹,聞西伯善養老,盍往歸之④。太顛、閎夭、散宜生、鬻子、辛甲大夫之徒皆往歸之。

①則:效法。②禮下賢者:對有才德的人謙下有禮。③不暇食:顧不上吃飯。暇,空閒。④盍:往歸之:何不前往歸附他昵。按:此上二句採自《孟子·離婁上》:“伯夷闢(避)紂,……曰:‘盍歸乎來!吾聞西伯善養老者。’”盍,何不。

崇侯虎譖西伯于殷曰①:“西伯積善累德,諸侯皆向之,將不利于帝。”帝紂乃囚西伯羑裏。閎夭之徒患之,乃求有莘氏美女,驪戎之文馬②,有熊九駟③,他奇怪物④,因殷嬖臣費仲而獻之紂⑤。紂大說,曰:“此一物足以釋西伯,況其多乎!”乃赦西伯,賜之弓矢斧鉞⑥,使西伯得征伐。曰:“譖西伯者,崇侯虎也。”西伯乃獻洛西之地,以請紂去炮格之刑⑦。紂許之。

①譖(zèn,怎去聲):進饞言,說人的壞話。②文馬:有彩色花紋的馬。《正義》:“按:駿馬赤鬣縞身,目如黃金,文王以獻紂也。”③九駟:三十六匹馬。駟,古代一車駕四馬,因稱同駕一車的四馬為駟。④他奇怪物:其他珍奇、稀有的寶物。⑤因:通過。嬖臣:親信、寵幸之臣。⑥鉞:大斧,古代兵器。⑦炮格:商紂時酷刑之一。《列女傳》:“膏銅柱,下加之炭,令有罪者行焉,輒墮炭中,妲己笑,名曰格烙之法。”

西伯陰行善①,諸侯皆來決平②。于是虞、芮之人有獄不能決③,乃如周。入界,耕者皆讓畔④,民俗皆讓長。虞、芮之人未見西伯,皆慚,相謂曰:“吾所爭,周人所恥⑤,何往為,隻取辱耳。”遂還,俱讓而去。諸侯聞之,曰:“西伯蓋受命之君⑥。”

①陰:暗地裏。②決平:決斷,評判。③獄:爭訟,官司。④畔:田界。⑤恥:以為恥。⑥蓋:大概,大約。受命之君:受天命的君王。意思是說將受天命為帝。

明年,伐犬戎。明年,伐密須。明年,敗耆國。殷之祖伊聞之,懼,以告帝紂。紂曰:“不有天命乎?是何能為!”明年,伐邘。明年,伐崇侯虎。而作豐邑,自岐下而徙都豐。明年,西伯崩,太子發立,是為武王。
西伯蓋即位五十年。其囚羑裏,蓋益《易》之八卦為六十四卦①。詩人道西伯,蓋受命之年稱王而斷虞芮之訟②。後十年而崩③,謚為文王④。改法度,製正朔矣⑤。追尊古公為太王⑥,公季為王季:蓋王瑞自太王興。

①《易》:古代佔卜的書,今存《周易》,也叫《易經》。八卦:《易》中的八種基本圖形,每個圖形象征一種自然現象:≡乾(天)、≡坤(地)、≡震(雷)、≡兌(澤)、≡離(火)、≡巽(xùn,迅。風)、≡坎(水)、≡艮(gèn,根去聲。山)。八卦兩兩重迭演為六十四卦。②“蓋受命”句:《正義》曰:“二國相讓後,諸侯歸西伯有四十餘國,鹹尊西伯為王。蓋此年受命之年稱王也。”又:梁玉繩等據《論語·泰伯》孔子說文王“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殷(向紂稱臣)”等記載,以為《史記》此處記載有誤(見《會註考證》引)。譯文從原文並參用《正義》說。③後十年:《正義》:“十當為‘九’。”④謚:古代在人死後按其生前事跡評定褒貶給予的稱號。⑤改法度、製正朔:改變殷之法律製度,製定新的歷法,即廢除殷歷,改用周歷。正,一年的開始,即正月。朔,一月的開始,即每月的第一天。正朔就是一年開始的時候。古代改朝換代,都要改法度、製正朔。夏代以建寅之月(即冬至後二月,相當于現今陰歷正月)為歲首,殷代以建醜之月(即冬至後一月,相當于現今陰歷十二月)為歲首,周代以建子之月(即包括冬至的月份,相當于現今陰歷十一月)為歲首。按:《正義》以為文王改法度,製正朔的記載亦誤。⑥“追尊”二句:《正義》引《禮記大傳》雲“牧之野武王成大事而退,追王太王亶父、王季歷、文王昌”,認為此二句亦誤。

武王即位,太公望為師①,周公旦為輔②,召公、畢公之徒左右王③,師修文王緒業④。

①師:太師,周代輔佐國君的官。②輔:天子左右大臣的通稱。《尚書大傳》:“古者天子必有四鄰:前曰疑,後曰丞,左曰輔,右曰弼。”③左右:幫助,輔佐。④緒業:遺業,事業。

九年,武王上祭于畢。東觀兵①,至于盟津。為文王木主②,載以車,中軍③。武王自稱太子發,言奉文王以伐,不敢自專。乃告司馬、司徒、司空、諸節④:“齊傈⑤,信哉⑥!予無知,以先祖有德臣⑦,小子受先功⑧,畢立賞罰⑨,以定其功。”遂興師⑩,師尚父號曰:“總爾眾庶(11),與爾舟楫(12),後至者斬。”武王渡河,中流(13),白魚躍入王舟中,武王俯取以祭。既渡,有火自上復于下,至于王屋,流為烏(14),其色赤,其聲魄雲(15)。是時,諸侯不期而會盟津者八百諸侯。諸侯皆曰:“紂可伐矣。”武王曰:“女未知天命(16),未可也。”乃還師歸。

①觀兵:檢閱軍隊。②木主:神主,即牌位。用木做成,書死者謚號以供祭祀。古代帝王出軍、巡狩或去國,載廟主及社主以行。③中軍:指置于軍中。④諸節:指接受王命的諸官吏。《集解》引馬融曰:“諸受符節有司也。”節,符節,古代朝廷用作憑證的信物,這裏借指王命。⑤齊(zhāi,齋)傈:嚴肅恭敬。齊,庄重、肅敬。傈,威嚴,庄嚴。⑥信:誠實,不欺。⑦先祖:祖先。⑧小子:自謙之辭。⑨畢:盡,完全。⑩興師:舉兵。(11)總:聚束,集中。眾庶:眾人,民眾。(12)與:操,持。楫:船槳。(13)中流:指渡到河的中央。(14)流為烏:不斷變化,最後現出烏的形象。流,往來不定或運轉不停。(15)魄:象聲詞,形容鳥叫的聲音。雲:語氣詞。(16)女(rǔ,汝):同“汝”,你,你們。

居二年,聞紂昏亂暴虐滋甚①,殺王子比幹②,囚箕子③。太師疵、少師強抱其樂器而奔周。于是武王遍告諸侯曰:“殷有重罪,不可以不畢伐④。”乃遵文王,遂率戎車三百乘⑤,虎賁三千人⑥,甲士四萬五千人⑦,以東伐紂。十一年十二月戊午,師畢渡盟津,諸侯鹹會⑧。曰:“孳孳無怠⑨!”武王乃作《太誓》⑩,告于眾庶:“今殷王紂乃用其婦人之言(11),自絕于天,毀壞其三正(12),離逷其王父母弟(13),乃斷棄其先祖之樂,乃為淫聲(14),用變亂正聲(15),怡說婦人(16)。故今予發維共行天罰(17)。勉哉夫子(18),不可再(19),不可三!”

①滋甚:越來越厲害。②殺王子比幹:比幹為紂王的叔父,官少師,因屢次勸諫紂王,被剖心而死。見《殷本紀》。③囚箕子:箕子為當時貴族,紂王的諸父,官太師,封于箕(今山西太谷東北)。比幹被剖心以後,箕子假裝顛狂為奴,紂又囚之。見《殷本紀》。④“不可以句”:《會註考證》引梁玉繩曰:“《後書·袁術傳》引史雲‘殷有重罰,不可不伐’。”譯文據此刪“畢”字。⑤戎車:戰車。乘(shèng,勝):古代一車四馬為一乘。這裏可譯為輛。⑥虎賁(bēn,奔):勇士。《集解》引孔安國曰:“若虎之賁(奔)獸,言其猛也。”⑦甲士:披甲之士。⑧鹹:皆,都。⑨孳孳:同“孜孜”,努力不懈的樣子。⑩《太誓》:古文《尚書》篇名,作《泰誓》。(11)乃:竟,竟然。(12)三正:舊說指天、地、人或曰夏、商、周之正統。《集解》引馬融曰:“動逆天地人也。”《正義》:“按:三正,三統也。周以建子為天統,殷以建醜為地統,夏以建寅為人統也。”建子、建醜、建寅,即以這三個月的朔日(初一)為歲首。“建”指鬥建,即北鬥所指的時辰,由子至亥,每月遷移一辰。又《尚書易解》于《甘誓》篇註雲:“三正者,按正與政通,謂政事。《左傳》文公七年晉卻缺解《夏書》雲:‘正德、利用、厚生謂之三事。’三事即三正也。”(13)離逷(tì,替):疏遠。逷,同“逖(tì,替),遠。王父母弟、同祖親族。《集解》引鄭玄曰:“祖父母之族。必言‘母弟’,舉親者言之也。”(14)淫聲:指淫蕩的音樂。(15)用:以,以致,從而。正聲:雅正的音樂。(16)怡說(yuè,悅):使高興。(17)維:句首語氣詞,可不譯。共(gōng,恭):通“恭”。天罰:指上天降下的懲罰。(18)勉:努力。夫子:對將士的尊稱。《集解》引鄭玄曰:“丈夫之稱。”(19)再:兩次,第二次。

二月甲子昧爽①,武王朝至于商郊牧野,乃誓。武王左杖黃鉞②,右秉白旄③,以麾④。曰:“遠矣西土之人⑤!”武王曰:“嗟!我有國冢君⑥,司徒、司馬、司空,亞旅、師氏,千夫長、百夫長,及庸、蜀、羌、髳、徽、、彭、濮人⑦,稱爾戈⑧,比爾幹⑨,立爾矛,予其誓⑩。”王曰:“古人有言‘牝雞無晨(11),牝雞之晨,惟家之索(12)。’今殷王紂維婦人言是用(13),自棄其先祖肆祀不答(14),昬棄其家國(15),遺其王父母弟不用,乃維四方之多罪逋逃是崇是長(16),是信是使(17),俾暴虐于百姓(18),以*軌于商國(19)。今予發維共行天之罰。今日之事,不過六步七步,乃止齊焉(20),夫子勉哉!不過于四伐五伐六伐七伐(21),乃止齊焉,勉哉夫子!尚桓桓(22),如虎如羆,如豺如離(23),于商郊,不御克奔(24),以役西土(25),勉哉夫子!爾所不勉,其于爾身有戮。”誓已(26),諸侯兵會者四千乘,陳師牧野(27)。

①二月:這是用周歷,殷歷為正月。昧爽:天將亮未亮之時。②杖:持,拿著。黃鉞:黃銅製的大斧。③秉:持,把。旄:用旄牛尾放在旗桿上做裝飾的旗。④麾(huī,揮):揮動,指揮。⑤“遠矣”句:這是慰勞的話。西土之人,指從西方來的將士。⑥有國冢君:稱同來伐紂的諸侯。有國,《尚書·牧誓》作“友邦”。冢君:大君,等于說首領。⑦庸:在今湖北房縣。蜀:在今四川成都一帶。羌:西戎部落,在今甘肅境內。髳:西戎部落,在今四川東部。微:在今陝西郿縣。郿:在今湖北西部。彭:在今四川彭宣縣。濮:在今湖南沅陵縣。按:以上八國都是當時屬于武王的部落。⑧稱:舉。⑨比:並列,緊*。這裏是排列整齊的意思。⑩其:語氣詞,表示將要的意思。(11)牝雞:雌雞。晨:司晨,報曉。(12)惟家之索:等于說“惟索家”,意思是隻能使家破敗。惟,同“唯”,隻。索,盡,這裏有破敗、毀敗的意思。《集解》引孔安國曰:“喻婦人知外事,雌代雄鳴,則家盡也。”(13)惟婦人之言是用:等于說“維用婦人言”,隻聽婦人的話。維,同“唯”。《殷本紀》:“紂嬖于婦人,愛妲己,妲己之言是從。”(14)肆祀:指對祖先的祭祀。《集解》引鄭玄曰:“肆,祭名。”答:答理,過問。(15)昬棄:棄去。昬,通“泯”,蔑。(用王引之說)(16)多罪逋(bū,補平聲)逃:指罪惡多端的逃犯。逋逃,逃亡。是崇是長:等于說:“崇是長是”,抬高這些人,重視這些人。崇,高,這裏是使高、抬高的意思。長,以為長,即重視的意思。(17)是信是使,等于說“信是使是”,相信這些人,使用這些人。(18)俾:使。(19)*軌:犯法作亂。*,外亂。軌,通“宄(guǐ,軌),內亂。”(20)齊:指整飭隊伍,使陣列整齊。(21)伐:擊刺。(22)尚:表示命令或希望。桓桓:威武的樣子。(23)離(chī,吃):同“螭”,傳說中一種似龍的動物。(24)御:抵擋,阻止。克奔:指能來奔投降者。(25)役:助。西土:指周及伐紂各諸侯。(26)已:止,完畢。(27)陳師:擺開陣勢。

帝紂聞武王來,亦發兵七十萬人距武王①。武王使師尚父與百夫致師②,以大卒馳帝紂師③。紂師雖眾,皆無戰之心,心欲武王亟入④。紂師皆倒兵以戰⑤,以開武王⑥。武王馳之,紂兵皆崩畔紂⑦。紂走,反入登于鹿台之上⑧,蒙衣其殊玉⑨,自燔于火而死⑩。武王持大白旗以麾諸侯,諸侯畢拜武王,武王乃揖諸侯(11),諸侯畢從。武王至商國(12),商國百姓鹹待于郊(13)。于是武王使群臣告語商百姓曰(14):“上天降休(15)!”商人皆再拜稽首(16),武王亦答拜。遂入,至紂死所(17)。武王自射之,三發而後下車,以輕劍擊之(18),以黃鉞斬紂頭,縣大白之旗(19)。已而至紂之嬖妾二女(20)。二女皆經自殺(21)。武王又射三發,擊以劍,斬以玄鉞(22),縣其頭小白之旗。武王已乃出復軍(23)。

①七十萬人:《新證》:“殷墟甲骨文記載商代用兵,至多一萬餘人,本文殷紂發兵七十萬人,與實際不符合,隻可以疑傳疑。”距:同“拒”,抵抗。②致師:挑戰。《集解》引鄭玄曰:“致師者,致其必戰之志也。古者將戰,先使勇力之士犯敵焉。”③大卒:古代軍隊編製。《正義》:“大卒,謂戎車三百五十乘,士卒二萬六千二百五十人,有虎賁三千人。”馳:驅趕車馬向前沖。④亟:急,速。⑤倒兵:掉轉兵器攻擊自己一方,即倒戈。⑥開:引導。⑦畔:通“叛”,背叛。⑧反:同“返”。鹿台:又稱南單之台。故址在今河南湯陰朝歌鎮南,殷紂王所築。⑨蒙:包,裹。衣(舊讀yì,益);穿(衣)。殊玉:大約是指極少見的美玉。《正義》引《周書》雲:“甲子夕,紂取天智玉琰五,環身以自焚。”註:“天智,玉之善者,縫環其身自厚也。凡焚四千玉也,庶玉則銷,天智玉不銷,紂身不盡也。”⑩燔(fán,凡):焚燒。(11)揖:拱手為禮。商國:商之國都。(12)百姓:百官。在戰國以前,百姓是貴族的總稱,因為當時隻有貴族才有姓,一般平民沒有姓。(13)鹹:都。(14)告語(yù,玉):告訴,對……宣告。(15)休:吉慶,美善。(16)稽(qǐ,啓)首:叩頭到地。古時九拜禮儀中最恭敬的一種。(17)所:處所,地方。(18)輕劍:據《正義》引《周書》作“輕呂之劍”。輕呂,劍名。(19)縣(xuán,懸):同“懸”,懸掛。(20)嬖(bì,闢):寵愛。(21)經:縊死,上吊。(22)玄鉞:黑色的大斧。《集解》引宋均:“玄鉞用鐵,不磨礪。”(23)復軍:返回軍中。

其明日①,除道,修社及商紂宮②,及期,百夫荷罕旗以先驅③。武王弟叔振鐸奉陳常車④,周公旦把大鉞,畢公把小鉞⑤,以夾武王⑥。散宜生、太顛、閎夭皆執劍以衛武王。既入,立于社南大卒之左,[左]右畢從。毛叔鄭奉明水⑦,衛康叔封布茲⑧,召公奭贊採⑨,師尚父牽牲⑩。尹佚策祝曰(11):“殷之末孫季紂,殄廢先王明德(12),侮蔑神祇不祀(13),昏暴商邑百姓(14),其章顯聞于天皇上帝(15)。”于是武王再拜稽首,曰:“膺更大命(16),革殷(17),受天明命。”武王又再拜稽首,乃出。

①明日:第二天。②社:祭祀土神的地方。③荷(hè,賀):擔負。罕旗:有九條飄帶的旗幟。《集解》引蔡邕《獨斷》曰:前驅有九旒(liú,流)雲罕。”④“武王弟”句:《會註考證》:“《克殷解》雲:‘叔振鐸奏拜假(gé,格),又陳常車。’”(拜假,或為古樂名。)陳,陳列。常車,儀仗車。因車上插著畫有日、月圖象的太常旗,所以叫常車。⑤畢公:梁玉繩以為是“召公”之誤。(見《會註考證》引)⑥夾:在左右待衛。⑦明水:指明月夜裏的露水。《集解》引鄭玄曰:“取月之水,欲得陰陽之潔氣。陳明水以為玄酒。”⑧布:輔設。茲:草席。《索隱》:“茲,一作‘苙’(lì,立),公明草也。言‘茲’,舉成器;言‘苙’見絜草也。”⑨贊:奉獻。採:幣帛,絲織品。⑩牲:供祭祀用的家畜,如豬、牛、羊等。(11)策祝:意思是讀策書祝文。(據《正義》)(12)殄廢:滅絕。(13)神祇(qí,齊):泛指神鬼。祇,地神。(14)暴:欺凌。(15)章顯:顯著。章同“彰”。天皇上帝:天帝。(16)膺:受,接受。更:換,改變。大命:指上天降下的命令。(17)革:革除,廢除。

封商紂子祿父殷之餘民。武王為殷初定未集①,乃使其弟管叔鮮、蔡叔度相祿父治殷②。已而命召公釋箕子之囚。命畢公釋百姓之囚,表商容之閭③。命南宮括散鹿台之財,發鉅橋子粟④,以振貧弱萌隸⑤。命南宮括、史佚展九鼎保玉⑥。命閎夭封比幹之墓⑦。命宗祝享祠于軍⑧。乃罷兵西歸。行狩⑨,記政事,作《武成》⑩。封諸侯,班賜宗彝(11),作《分殷之器物》(12)。武王追思先聖王,乃褒封神農之後于焦,黃帝之後于祝,帝堯之後于薊,帝舜之後于陳,大禹之後于杞。于是封功臣謀士,而師尚父為首封(13)。封尚父于營丘,曰齊。封弟周公旦于曲阜,曰魯。封召公奭于燕。封弟叔鮮于管,弟叔度于蔡。餘各以次受封。

①集:和睦,安定。②相:輔佐。③表:稱表,表彰。閭:閭裏,閭巷。④發:散發。⑤振:同“賑”,賑濟、救濟。萌隸:指民眾。萌,通“氓”,外來的百姓,也泛指老百姓。隸,奴隸。⑥展:展示,展覽。九鼎:相傳夏禹收天下之金鑄成九鼎,象征九州。後來成了象征國家政權的傳國之寶。成湯遷之于商邑,周武王遷之于洛邑。保玉:即寶玉。《集解》引徐廣曰:“保,一作‘寶’。”⑦封:聚土築墳。此處指在墓上添土。⑧享祠:祭祀鬼神。⑨行狩:到各諸侯國巡視。⑩《武成》:古文《尚書》篇名。《集解》引孔安國曰:“武功成也。”(11)班賜:分賜。班,同“頒”,頒發。宗彝:宗廟裏用來盛酒的禮器。《集解》引鄭玄曰:“宗彝,宗廟樽也。”(12)《分殷之器物》:《尚書》篇名,當作“分器”,已亡佚。《集解》引鄭玄曰:“作《分器》,著王之命及受物。”分器事在《左傳·定公四年》有記載。(13)首封:在分封的各諸侯王之中,位次第一。

武王征九牧之君①,登豳之阜②,以望商邑。武王至于周,自夜不寐。周公旦即王所③,曰:“曷為不寐?”王曰:“告女:維天不饗殷④,自發未生于今六十年,麋鹿在牧⑤,蜚鴻滿野⑥。天不享殷,乃今有成。維天建殷,其登名民三百六十夫⑦,不顯亦不賓滅⑧,以至今。我未定天保⑨,何暇寐?”王曰:“定天保,依天室⑩,悉求夫惡(11),貶從殷王受(12)。日夜勞來定我西土(13)。我維顯服(14),及德方明(15)。自洛汭延于伊汭(16),居易毋固(17),其有夏之居。我南望三塗,北望岳鄙(18),顧詹有河(19),粵詹洛、伊(20),毋遠天室(21)。”營周居于洛邑而後去(22)。縱馬于華山之陽(23),放牛于桃林之虛(24);偃幹戈(25),振兵釋旅(26):示天下不復用也。

①證:召集。九牧之君:九州的長官。②阜:土山。③即:走近,到。④維:句首語氣詞。饗:同“享”,鬼神享用祭品叫饗。⑤麋鹿:也稱“四不象”,一般認為它角似鹿非鹿,頭似馬非馬,身似驢非驢,蹄似牛非牛。《集解》引徐廣曰:“此事出周書及《隨巢子》,雲‘夷羊在牧’。牧,郊也。夷羊,怪物也。”牧:郊區。⑥蜚(fěi,匪)鴻:一種害蟲。《索引》引高誘曰:“蜚鴻,蠛蠓也。言飛蟲蔽田滿野,故為災,非是鴻雁也。”⑦登,進用,任用。名民:賢人。三百六十夫:三百六十人。夫,成年男子。⑧顯:指成績顯著。賓(bìn,殯)滅:滅除。賓,通“擯”,遺棄,排斥。⑨定:確定,穩固。天保:皇統,國運。⑩依:使服從。天室,指天子的住處。(11)惡:指惡人。(12)貶從殷王受:像處置殷王那樣處置他。從,隨,像……一樣。受,即紂。(13)勞(lào,澇)來(lài,賴):勤勉努力。“勞”“來”同義。(14)顯服:辦好各種事情。顯,明。服,事。(15)方:遍。(16)塗(ruì,銳):水流彎曲處。(17)居:處。易:平坦。勿:同“無”。固:險固。(18)鄙:邊遠之地。(19)顧詹:回望。詹,通“瞻”,遠望。有河:即“河”,黃河。(20)粵:句首語氣詞,無義。(21)毋遠天室:大意是在此可以建都。《正義》:“言審慎瞻雒、伊二水之陽,無遠離此為天室也。”(22)營:度量,測量。周居:指周都。(23)縱馬:放馬,牧馬。陽:山的南面。(24)虛:區域,所在地。(25)偃:倒下,這裏是放倒、放下的意思。幹戈:兵器的統稱。(26)振兵釋旅:整飭部隊,然後解散。振,整飭。釋,解散。旅,古代以士卒五百人為一旅。這裏泛指軍隊。

武王已克殷①,後二年,問箕子殷所以亡。箕子不忍言殷惡,以存亡國宜告②。武王亦醜③,故問以天道④。

①克:打敗,戰勝。②存亡國宜:存國與亡國的事宜。宜,事宜,適宜的事。③醜:感到羞慚,不好意思。④天道:指自然規律。

武王病。天下未集,群公懼,穆卜①,周公乃祓齋②,自為質③,欲代武王,王有瘳④。後而崩,太子誦代立,是為成王。

①穆:恭敬地。②祓(fú,弗):古代習俗,為去災除邪而舉行儀式。齋:齋戒,指在舉行祓除儀式之前清身潔心,以示庄敬。③質:抵押品。這裏是指周公自己願意代替武王生病。④瘳(chōu,抽):病愈。

成王少,周初定天下,周公恐諸侯畔周,公乃攝行政當國①。管叔、蔡叔群弟疑周公,與武庚作亂②,畔周。周公奉成王命,伐誅武庚、管叔③,放蔡叔④,以微子開代殷後⑤,國于宋⑥。頗收殷餘民⑦,以封武王少弟封為衛康叔。晉唐叔得嘉谷⑧,獻之成王,成王以歸周公于兵所⑨。周公受禾東土,魯天子之命⑩。初,管、蔡畔周,周公討之,三年而畢定,故初作《大誥》(11),次作《微子之命》(12),次《歸禾》(13),次《嘉禾》(14),次《康誥》、《酒誥》、《梓材》(15),其事在《周公》之篇(16)。周公行政七年,成王長,周公反政成王(17),北面就群臣之位(18)。

①攝行:代理執行。政:指國政。當國:主持國事。②與:聯合。③伐誅:誅殺,殺死。④放:流放。按:誅管叔、放蔡叔事詳《管蔡世家》。⑤開:本為“啓”,這裏是避漢景帝劉啓諱改作“開”。⑥國:這裏是立國、建國的意思。事詳《宋微子世家》。⑦頗:盡,皆。⑧嘉谷:《集解》引鄭玄曰:“二苗同為一穗。”⑨歸(kuì,饋):通“饋”,贈送。⑩魯:嘉美,頌揚。(11)《大誥》:《尚書》篇名。偽孔氏傳:“陳大道以誥天下。”(12)《微子之命》:古文《尚書》篇名。《集解》引孔安國曰:“封命之書。”封命指封命微子代殷後。(13)《歸禾》:《尚書》篇名。書序雲:“唐叔得禾,異苗同穎,獻諸天子。天子命唐叔歸周公于東,作《歸禾》。”歸,《魯周公世家》作“餽”。(14)《嘉禾》:《尚書》篇名。書序雲:“周公既得命禾,旅天子之命,作《嘉禾》。”(15)《康誥》:《尚書》篇名。為周公對康公的訓誡之辭。《酒誥》:《尚書》篇名,內容是周公告誡康公以殷為鑒,戒除嗜酒之風。《梓材》:《尚書》篇名。《集解》引孔安國曰:“告康叔以為政之道,亦如梓(zǐ,子)人之治材也。(16)其事在《周公》之篇:意思是這件事記載在《魯周公世家》中。這是《史記》記事使用互見法的一種用語。(17)反:同“返”,這裏是交還的意思。(18)北面:古代君主面南而坐,臣子朝見君主則面北,所以謂稱臣為北面。就:歸就。

成王在豐,使召公復營洛邑,如武王之意①。周公復卜申視②,卒營築③,居九鼎焉④。曰:“此天下之中,四方入貢道裏均⑤。”作《召誥》、《洛誥》⑥。成王既遷殷遺民,周公以王命告,作《多士》、《無佚》⑦。召公為保⑧,周公為師⑨,東伐淮夷,殘奄⑩,遷其君薄姑。成王自奄歸,在宗周,作《多方》(11)。既絀殷命(12),襲淮夷,歸在豐,作《周官》(13)。興正禮樂,度製于是改,而民和睦,頌聲興。成王既伐東夷,息慎來賀,王賜榮伯作《賄息慎之命》(14)。

①如:順,遵從。②申:重復,多次。③卒:最終。④居:安放。⑤道裏:指路途的遠近。均:相同,相等。⑥《召誥》、《洛誥》:《尚書》篇名。召公主持建設洛邑,周公前去視察,作《召誥》、《洛誥》。《召誥》書序雲:“成王在豐,欲宅洛邑,使召公先相宅,作《召誥》”以此篇為召公所作,故稱《詔誥》。⑦《多士》:《尚書》篇名。為周公向殷之頑民宣布的成王之命。《無佚》:《尚書》篇名,作“無逸”。偽孔氏傳:“成王即政,恐其逸豫,本以所戒名篇。”據此本篇為周公戒成王之作。此處與《多士》並列,則司馬遷似以為也是告殷遺民之辭。佚,同“逸”,安逸。⑧保,太保。⑨師:太師。⑩殘:傷害,毀壞。這裏是消滅的意思。(11)《多方》:《尚書》篇名。《集解》引孔安國曰:“告眾方天下諸侯。”是周公代成王告誡天下諸侯之辭。(12)絀(chù,黜):通“黜”,罷黜,廢除。(13)《周官》:古文《尚書》篇名。《集解》引孔安國曰:“言周家設官分職用人之法。”(14)《賄息慎之命》:《尚書》篇名,已亡佚。賄,以財物送人。

成王將崩,懼太子釗之不任①,乃命召公、畢公率諸侯以相太子而立之。成王既崩,二公率諸侯,以太子釗見于先王廟,申告以文王、武王之所以為王業之不易,務在節儉,毋多欲,以篤信臨之②,作《顧命》③。太子釗遂立,是為康王。康王即位,遍告諸侯,宣告以文武之業以申之,作《康誥》④。故成康之際,天下安寧,刑錯四十餘年不用⑤。康王命作策畢公分居裏,成周郊⑥,作《畢命》⑦。

①不任:擔不起,勝任不了。②臨之:指臨朝政,治理國政。③《顧命》:《尚書》篇名。《集解》引鄭玄曰:“臨終出命,故謂之顧。顧,將去之意也。”又《尚書易解》引黃生《義府》雲:“書以《顧命》名,顧,眷顧也。命大臣輔嗣主,鄭重而眷顧之也。”譯文依黃說。④《康誥》:《尚書》篇名,古文《尚書》作《康王之誥》。按:此篇與《顧命》歷來有合為一篇稱《顧命》的,有分為兩篇的。⑤錯:同“措”,放置,擱放。⑥策:策書,古代帝王對臣下使用的一種文書,用以書教令。分居裏,成周郊:《集解》引孔安國曰:“分別民之居裏,異其善惡也。成定東周郊境,使有保護也。”⑦《畢命》:古文《尚書》篇名,偽孔氏傳:“言畢公見命之書。”

康王卒,子昭王瑕立。昭王之時,王道微缺①。昭王南巡狩不返②。卒于江上。其卒不赴告③。諱之也。立昭王子滿,是為穆王。穆王即位,春秋已五十矣④。王道衰微,穆王閔文武之道缺⑤,乃命伯冏申誡太僕國之政,作《冏命》⑥。復寧。

①微缺:衰微,衰落。“微”“缺”同義。②“昭王南巡狩不返”句:《正義》引《帝王世紀》雲:“昭王德衰,南征(遠行),濟于漢,船人惡之,以膠船進王,王御船至中流,膠液船解,王及祭公俱沒于水中而崩。其右辛遊靡長臂且多力,遊振得王,周人諱之。”③赴告:訃告,報喪。④春秋:指年齡。⑤閔:憂傷。⑥冏(jiǒng,炯)命:古文《尚書》篇名。偽孔氏傳:“以冏見命名篇。”

穆王將征犬戎,祭公謀父諫曰:“不可。先王耀德不觀兵①。夫兵戢而時動②,動則威,觀則玩③,玩則無震④。是故周文公之頌曰:⑤‘載戢幹戈⑥,載橐弓矢⑦,我求懿德⑧,肆于時夏⑨,允王保之⑩。’先王之于民也,茂正其德而厚其性(11),阜其財求而利其器用(12),明利害之鄉(13),以文修之(14),使之務利而闢害(15),懷德而畏威(16),故能保世以滋大(17)。昔我先王世後稷以服事虞、夏(18)。及夏之衰也,棄稷不務,我先王不窋用失其官(19),而自竄于戎狄之間(20)。不敢怠業,時序其德(21),遵修其緒(22),修其訓典(23),朝夕恪勤(24),守以敦篤,奉以忠信。奕世載德(25),不忝前人(26)。至于文王、武王,昭前之光明而加之以慈和(27),事神保民(28),無不欣喜。商王帝辛大惡于民,庶民不忍(29),載武王(30),以致戎于商牧(31)。是故先王非務武也,勤恤民隱而除其害也(32)。夫先王之製,邦內甸服(33),邦外侯服(34),侯衛賓服(35),夷蠻要服(36),戎翟荒服(37)。甸服者祭(38),侯服者祀(39),賓服者享(40),要服者貢(41),荒服者王(42)。日祭(43),月祀(44),時享(45),歲貢(46),終王(47)。先王之順祀也(48),有不祭則修意(49),有不祀則修言(50),有不享則修文(51),有不貢則修名(52),有不王則修德(53),序成而有不至則修刑(54)。于是有刑不祭,伐不祀(55),征不享(56),讓不貢(57),告不王(58)。于是有刑罰之闢(59),有攻伐之兵,有征討之備(60),有威讓之命(61),有文告之辭(62)。布令陳辭而有不至(63),則增修于德,無勤民于遠(64)。是以近無不聽,遠無不服。今自大畢、伯士之終也(65),犬戎氏以其職來王(66),天子曰‘予必以不享征之,且觀之兵’(67),無乃廢先王之訓(68),而王幾頓乎(69)?吾聞犬戎樹敦(70),率舊德而守終純固(71),其有以御我矣。”王遂征之(72),得四白狼四白鹿以歸。自是荒服者不至。

①觀兵:炫耀武力。觀,給人看。②戢:聚集,收藏。時動:適時出動。③玩:輕視,習慣而不經心。④震:懼怕。⑤周文公之頌:指《詩·周頌·時邁》。周文公,周公旦的謚號。⑥載:句首語氣詞,無義。⑦橐(gāo,高):古代收藏弓箭的袋子。這裏是用箭袋收藏的意思。⑧懿(yì,意)德:美德。⑨肆:傳布。時:是,此。夏:華夏,指中國。⑩允:確實,一定。(11)茂:通“懋”,勉力,盡力。正:端正。厚:寬厚,富厚。這裏是使寬厚的意思。(12)阜:物資多,豐富。這裏是使多的意思。(13)鄉:地方。(14)文:指禮法。修,告誡。(15)務:致力于,從事。(16)懷:心裏藏著,心中裝著。(17)滋:滋長,成長。(18)世後稷:世代做農官。(19)用:因此。(20)竄:流浪。(21)序:布舒、宣揚。(22)緒:事業。(23)訓典:指教化法度。(24)恪勤:恭謹而努力。恪,恭敬,謹慎。(25)奕世:累世。奕,累,重。(26)忝:辱沒,玷污。前人:指後稷等周代先王。(27)昭:使光大。(28)事:侍奉。(29)不忍:忍受不了。(30)(xīn,欣):同“欣”。載:擁戴,擁護。(31)戎:指戎事。商牧:商都郊野,即牧野。(32)恤:體恤,憐憫。隱:傷痛,痛苦。(33)邦內:國都郊外四周五百裏以內。甸服:國都郊外四周五百裏的地區。服,服待,服役,指為天子服役。按:古代把天子所居京都以外的地區按遠近分為五等地區,每個地區五百裏,叫“五服”,即甸服、侯服、綏服、要服、荒服。(34)侯服:甸服以外的五百裏地區。(35)侯衛賓服:意思是侯服至衛服總稱賓服。按:古代又有“九服”的區劃法;王畿以外五百裏為侯服,侯服以外五百裏為甸服,甸服五百裏以外為男服,男服以外五百裏為採服,採服以外五百裏為衛服,衛服以外五百裏為蠻服,蠻服以外五百裏為夷服,夷服以外五百裏為鎮服,鎮服五百裏以外為藩服。“賓服”是侯服、甸服、男服、採服、衛服的總稱。這裏五服、九服混說,諸服的遠近次序紛錯不同。(36)夷蠻:古代對東方、南方少數民族的總稱:東部的叫夷,南部的叫蠻。帶有蔑視的感情色彩。要(yāo,腰)服:這裏指賓服以外的五百裏地區。(37)戎翟(dí,狄):古代對西方、北方少數民族的總稱。戎,指西戎。翟,同“狄”,北狄。這也是蔑稱。荒服:要服以外的五百裏地區。(38)祭:指供給祭祀天子祖父和父親的祭品。(39)祀:指供給祭祀天子高祖、曾祖的祭品。(40)享:獻,指供給祭祀天子遠祖的祭品。(41)貢:納貢,指供給天子祭神的祭品。(42)王:朝見天子。《集解》引韋昭曰:“王,王事天子也。詩曰‘莫敢不來王’。”(43)日祭:每日祭祀。(44)月祀:每月祭祀。(45)時享:按季貢獻祭品。(46)歲貢:每年納貢。(47)終王:終身朝見天子一次。(48)先王之順祀:《集解》引徐廣雲:“《外傳》雲‘先王之訓’。”順,通“訓”,教誨,教導。祀,當是衍文。(49)修意:指檢查自己的思想意念。(50)言:指言語號令。(51)文:指典法,法律製度。(52)名:名分,名號,指上下尊卑和貢賦的等級。(53)德:文德,指仁義禮樂等教化。(54)序成:指以上五種依次做完了。刑:施以刑罰,懲罰。(55)伐:攻打,征伐。(56)征:征討,討伐。按:古代有天子討而不伐的說法。這兩句“伐”與“征”對舉,伐指命諸侯去征伐,征指天子派兵去征討。(57)讓:責備,譴責。(58)告:同“誥”,諭告,指上告下。(59)闢:法。(60)備:指武力裝備。(61)命:命令。(62)辭:文書,公文。(63)布:發布。陳:陳述。(64)無:同“毋”,不,不要。勤:勞。使勞頓。(65)終:死。(66)職:職分,指“荒服者王”的職分。(67)天子:這裏指周穆王。(68)無乃:不是,恐怕。(69)幾:將。頓:疲困。(70)樹敦:《集解》引韋昭曰:“樹,立也。言犬戎立性敦篤也。”一說:樹敦為犬戎君長名。(71)率:遵從。舊德:指祖先傳下來的美好的品德、風尚。守終:指能守其“終王”的職分。純固:專一。(72)遂:終于。

諸侯有不睦者,甫侯言于王,作修刑闢①。王曰:“吁②,來!有國有土③,告汝祥刑④。在今爾安百姓,何擇非其人⑤,何敬非其刑⑥,何居非其宜與⑦?兩造具備⑧,師聽五辭⑨。五辭簡信⑩,正于五刑(11)。五刑不簡,正于五罰(12)。五罰不服,正于五過(13)。五過之疵(14),官獄內獄(15),閱實其罪,惟鈞其過(16)。五刑之疑有赦(17),五罰之疑有赦,其審克之(18)。簡信有眾(19),惟訊有稽(20)。無簡不疑(21),共嚴天威(22)。黥闢疑赦(23),其罰百率(24),閱實其罪。劓闢疑赦(25),其罰倍灑(26),閱實其罪。臏闢疑赦(27),其罰倍差(28),閱實其罪。宮闢疑赦(29),其罰五百率(30),閱實其罪。大闢疑赦(31),其罰千率,閱實其罪。墨罰之屬千,劓罰之屬千,臏罰之屬五百,宮罰之屬三百,大闢之罰其屬二百(32):五刑之屬三千。”命曰《甫刑》(33)。

①刑闢:刑法。闢,法度,法律。②吁:嘆詞。③有國:有國者,指諸侯。有土:有土者,指有採地的大臣。④祥刑:善刑。⑤何擇非其人:意思是選擇什麽呢,不是那些賢人嗎。⑥何敬非其刑:意思是:應該嚴肅對待什麽,不是刑罰嗎。敬,嚴肅,認真。⑦何居非其宜:意思是應該怎樣處理事務呢,不是使用刑罰得當嗎。居,舉,這裏指辦事。宜,合宜,指用刑得當。⑧兩造具備:指原告和被告雙方都到齊了。《集解》引徐廣曰:“造一作‘遭’。”《尚書易解》據錢大昕說註雲:“兩遭,猶兩曹。《說文》:曹,獄之兩曹也。”⑨師:士師,典獄官。聽:治。五辭:舊註以為是五種審訊方法。《正義》:“《漢書·刑法志》雲:‘五聽,一曰辭聽,二曰色聽,三曰氣聽,四曰耳聽,五曰目聽。’《周禮》雲‘辭不直則言繁,目不直則視眊(mào,冒。目不明的樣子),耳不直則對答惑,氣不直則數喘’也。”《尚書易解》以為“辭”即五刑之辭。⑩簡信:確鑿無疑。簡,誠實。信,確實。(11)正于五刑:按五種刑罰判決。正,定罪。五刑,即下文的墨、劓、臏、宮、大闢。(12)罰:出錢贖罪。服:從,這裏有合適的意思。(13)五過:五種過失。(14)疵:毛病,弊病。《索隱》:“按:《呂刑》雲‘惟官,惟反,惟內,惟貨,惟來’,今此似闕少,或從省文。”按:《呂刑》即《尚書·呂刑》。“官”指依仗官勢,“反”指報恩報怨,“內“指通過宮中受寵女子來幹預,“貨”指行賄受賄,“來”,《尚書易解》據《釋文》以為當作“求”,指受人請求。(15)官獄內獄:《會註考證》引孫星衍曰:”官獄內獄者,舉其重也。官獄,謂貴官之獄;內獄,謂中貴之獄。或畏高明,或投鼠忌器也。”(16)閱實其罪,惟鈞其過:意思是要查清他們的罪狀,他們的罪過和犯法的人相同。《集解》引馬融曰:“以此五過出入人罪,與犯法者等。”閱,考核,核查。鈞,通“均”,等同。(17)疑:指有疑點。有赦:有所寬赦,即減罪,減等處理,這裏指五刑減為五罰。下句“有赦”指由五罰減為五過。(18)審克:審核清楚。(19)簡信有眾:意思是在眾人中加以核實。(20)訊:訊問。稽:合,同,即與事實相符。(21)無簡:指沒有確鑿證據。(22)嚴:敬,尊敬,敬畏。(23)黥闢:即墨刑,刺面,塗以墨。五刑之一。(24)其罰百率(lǜ,律):意思是罰以黃銅六百兩。率,《集解》引徐廣曰:“率即鍰也,音刷。”孔安國曰:“六兩曰鍰。鍰,黃鐵也。”(25)劓:劓刑,割鼻,五刑之一。(26)倍灑(xǐ,洗):加倍或為五倍,即二百鍰或五百鍰。灑《集解》引徐廣曰:“一作‘蓰’。五倍曰蓰。”按《尚書·呂刑》此句作“其罰惟倍”,譯文據此譯為加倍。(27)臏:臏刑,挖去膝蓋骨。五刑之一。(28)倍差:于加倍之外又加差數,這裏就是加一倍半,指比劓刑加一倍半,為五百鍰。(29)宮:宮刑,破壞男女生殖機能,五刑之一。(30)五:《集解》引徐廣曰:“一作‘六’。《尚書·呂刑》作“六”。譯文依此。(31)大闢:死刑。五刑之一。(32)“墨刑之屬”五句:五句中的數目為刑罰的條目。《尚書易解》引孫星衍曰:“罪之條目必有定數者,恐後世妄加之。”(33)《甫刑》:即《尚書·呂刑》。周穆王採納呂侯的意見,製定刑律,布告天下,謂之《呂刑》。因呂侯又為甫侯,所以又名《甫刑》。

穆王立五十五年,崩,子共王繄扈立。共王遊于涇上,密康公從,有三女奔之。其母曰①:“必致之王②。夫獸三為群,人三為眾,女三為粲③。王田不取群④,公行不下眾⑤,王御不參一族⑥,夫粲,美之物也。眾以美物歸女⑦,而何德以堪之⑧?王猶不堪⑨,況爾小醜乎⑩!小醜備物,終必亡。”康公不獻,一年,共王滅密。共王崩,子懿王囏立(11)。懿王之時,王室遂衰,詩人作刺(12)。

①其母:《集解》引《列女傳》曰:“康公母,姓隗(wěi,委)氏。②致:送上,獻給。③粲(càn,燦):眾多。這裏指美女眾多。④田:田獵,打獵。⑤公:指諸侯。下眾:對眾人謙下。按:此句《國語》無“不”字,梁玉繩、張文虎皆以為“不”字衍。(見《會註考證》)⑥御:嬪妃。不參(sān,三)族:意思是不要娶同胞三姊妹。參,三。一族:指同胞姊妹。⑦歸:通“餽”,贈予,送給。女:你。⑧而:你。堪:禁得起,受得住。⑨猶:尚且。⑩小醜:等于說小人物。醜,類。(11)囏(jiān,艱):《索隱》曰:“《系(世)本》作‘堅’。”(12)作刺:作詩加以諷刺。《會註考證》引《漢書·匈奴傳》雲:“懿王時,戎狄交侵,中國被其苦。詩人作詩疾而歌之曰:‘靡(沒有)室靡家,狁之故。’”兩句見《詩經·小雅·採薇》。

懿王崩,共王弟闢方立,是為孝王。孝王崩,諸侯復立懿王太子燮,是為夷王。
夷王崩,子厲王胡立。厲王即位三十年,好利,近榮夷公。大夫芮良夫諫厲王曰:“王室其將卑乎①?夫榮公好專利而不知大難②。夫利,百物之所生也,天地之所載也,而有專之,其害多矣。天地百物皆將取焉,何可專也?所怒甚多③,而不備大難。以是教王,王其能久乎④?夫王人者⑤,將導利而布之上下者也⑥。使神人百物無不得極⑦,猶日怵惕懼怨之來也⑧。故《頌》曰‘思文後稷⑨,克配彼天⑩,立我蒸民(11),莫匪爾極’(12)。《大雅》曰‘陳錫載周’(13)。是不布利而懼難乎,故能載周以至于今。今王學專利,其可乎?匹夫專利(14),猶謂之盜,王而行之(15),其歸鮮矣(16)。榮公若用,周必敗也。”厲王不聽,卒以榮公為卿士,用事(17)。

①其:恐怕,大概。卑:衰微。②專:獨佔,獨享。③所怒:所觸怒的人。怒,使怒。④其:難道。⑤王(wàng,旺)人者:做人之王的人,統治天下的人。⑥導:開。⑦極:中正,標準,法則。⑧怵惕:警惕。⑨《頌》:指《詩經·周頌·思文》。思:助詞,放在形容詞前,不必譯出。文:文德。⑩克:能夠。配:匹配。(11)蒸:同“丞”,眾,眾多。(12)匪:同“非”,不。爾極:等于說“極爾”,意思是把你當做榜樣。(13)《大雅》:指《詩經·大雅·文王》。陳:布施。錫:賜予。載:開始,開創。(14)匹夫:凡夫。(15)而:如果。(16)歸:歸服、歸順。(17)用事:主管國事,掌權。

王行暴虐侈傲①,國人謗王②。召公諫曰③:“民不堪命矣。”王怒,得衛巫,使監謗者,以告則殺之。其謗鮮矣④,諸侯不朝⑤。三十四年,王益嚴,國人莫敢言⑥,道路以目⑦。厲王喜,告召公曰:“吾能弭謗矣⑧,乃不敢言。”召公曰:“是障之也⑨。防民之口,甚于防水。水壅而潰⑩,傷人必多,民亦如之。是故為水者決之使導(11),為民者宣之使言(12)。故天子聽政,使公卿至于列士獻詩(13),瞽獻曲(14),史獻書(15),師箴(16),瞍賦(17),矇誦(18),百工諫(19),庶人傳語(20),近臣盡規(21),親戚補察(22),瞽史教誨,耆艾修之(23),而後王斟酌焉,是以事行而不悖(24)。民之有口也,猶土之有山川也,財用于是乎出;猶其有原隰衍沃也(25),衣食于是乎生。口之宣言也,善敗于是乎興(26)。行善而備敗,所以產財用衣食者也。夫民慮之于心而宣之于口,成而行之(27)。若雍其口,其與能幾何(28)?”王不聽。于是國莫敢出言,三年,乃相與畔(29),襲厲王。厲王出奔于彘。

①侈傲:放縱驕傲。②謗:指責別人的過失。③召公:這裏是召公奭的後代,名虎,謚穆公。④鮮(xiǎn,顯):少。⑤不朝:不來朝覲。⑥國人:國都的人。⑦道路以目:是說人們在道路上相見,不敢說話,隻以眼色示意。⑧弭(mǐ,米):消除。⑨障:阻塞,阻止。⑩雍:水流堵塞。潰:水沖破堤防。(11)為水:治水。決:排除阻塞物,疏通水道。導:通,疏導。(12)宣:放開。(13)獻詩:指採集民間諷諭朝政得失的詩歌獻給國王。(14)瞽(gǔ,鼓):盲者,指樂師。(15)史:太史,史官,掌記事。書:指歷史文獻,可供統治者借鏡。(16)師:太師,樂官之長。箴(zhēn,針):箴言,規誡之言。這裏是進箴言的意思。(17)瞍(sǒu,叟):沒有眼珠的盲人,為樂師。賦:指誦讀公卿列士所獻之詩。(18)矇:有眼珠的盲人,為樂師。誦:指誦讀箴誡之言。(19)百工:百官,眾官。(20)傳語:指由別人把意見傳給王。(21)規:規勸,規諫。(22)親戚:指王之同宗親屬。補察:補察王之過失。(23)耆艾:老年人,這裏指師傅。古以六十為耆,五十為艾。修:告誡。(24)悖(bèi,背):違背。(25)原:高而平之地。隰(xí,習):低而濕之地。衍:低平之地。沃:有水流灌溉之地。(26)善敗:好壞。(27)成:指慮成于心,即心裏考慮好了。(28)與:語氣詞。幾何:多久。(29)相與:一起,共同。

厲王太子靜匿召公之家①,國人聞之,乃圍之。召公曰:“昔吾驟諫王②,王不從,以及此難③也。今殺王太子,王其以我為讎而懟怒乎④?夫事君者,險而不讎懟⑤,怨而不怒,況事王乎?”乃以其子代王太子,太子竟得脫⑥。

①匿:隱藏。②驟:屢次,多次。③及:趕上,招致。④讎(chóu,仇):仇恨。懟:怨恨。⑤險:指處于險境。⑥竟:最終,終于。

召公、周公二相行政①,號曰:“共和”②。共和十四年,厲王死于彘。太子靜長于召公家,二相乃共立之為王,是為宣王。宣王即位,二相輔之,修政,法文、武、成、康之遺風,諸侯復宗周③。十二年,魯武公來朝。

①周公:周公旦次子的後代。周公長子伯禽封于魯,次子留京輔佐周室,世為周公。②共和:周厲王被國人趕下台之後,國政由大臣召公和周公共同執掌。史稱“共和”。共和元年,即公元前841年,是戰國歷史有確切紀年的開始。③宗:尊奉。

宣王不修籍于千畝①,虢文公諫曰不可,王弗聽。三十九年,戰于千畝,王師敗績于姜氏之戎②。

①修籍(jiè,借):耕種籍田。籍,籍田,帝王親自耕種的田地。實際上隻在春耕時象征性地參加耕作,以示重農。②敗績:潰敗。

宣王既亡南國之師①,乃料民于太原②。仲山甫諫曰:“民不可料也。”宣王不聽,卒料民。
四十六年,宣王崩,子幽王宮湦立。幽王二年,西周三川皆震。伯陽甫曰:“周將亡矣。夫天地之氣,不失其序③;若過其序④,民亂之也⑤。陽伏而不能出,陰迫而不能蒸⑥,于是有地震。今三川實震⑦,是陽失其所而填陰也⑧。陽失而在陰⑨,原必塞⑩;原塞,國必亡。夫水土演而民用(11)也。土無所演,民乏財用,不亡何待!昔伊、洛竭而夏亡(12),河竭而商亡。今周德若二代之季矣(13),其川原又塞,塞必竭。夫國必依山川,山崩川竭,亡國之征也(14)。川竭必山崩。若國亡不過十年,數之紀也(15)。天之所棄,不過其紀。”是歲也,三川竭,岐山崩。

①南國:南方。《集解》引韋昭曰:“南國,指江、淮之間。”師:軍隊。②料:《集解》引韋昭曰:“料,數也。”指清點民眾數位,以便征兵。③序:次序。④過:失。⑤民亂之:實際是說天子亂之。《集解》引韋昭曰:“言民,不敢斥王者也。”⑥迫:壓迫。蒸:氣體升騰上升。⑦實:句中語氣詞,表示肯定。⑧填陰:為陰氣所鎮伏。填,通“鎮”。《國語·周語上》作“鎮”。⑨陽失而在陰:指陽氣失去它應處的位置處在了陰氣之下。⑩原:同“源”,水源。《國語·周語上》作“川源必塞”。(11)演:水土通氣,滋潤。(12)竭:幹涸,枯竭。(13)二代:指夏、商二代。季:末,末世,末年。(14)征:征象,征兆。(15)數:數目,數位。紀:極,終。《集解》引韋昭曰:“數起于一,終于十,十則更,故曰紀也。”

三年,幽王嬖愛褒姒①。褒姒生子伯服,幽王欲廢太子。太子母申侯女,而為後。後幽王得褒姒,愛之,欲廢申後,並去太子宜臼②,以褒姒為後,以伯服為太子。周太史伯陽讀史記曰③:“周亡矣。”昔自夏後氏之衰也,有二神龍止于夏帝庭而言曰④:“餘⑤,褒之二君⑥。”夏帝卜殺之與去之與止之⑦,莫吉⑧。卜請其漦而藏之⑨,乃吉。于是布幣而策告之⑩,龍亡而漦在(11),櫝而去之(12)。夏亡,傳此器殷。殷亡,又傳此器周。比三代(13),莫敢發之(14)。至厲王之末,發而觀之。漦流于庭,不可除。厲王使婦人裸而噪之(15)。漦化為玄黿(16),以入王後宮(17)。後宮之童妾既齔而遭之(18),既笄而孕(19),無夫而生子(20),懼而去之。宣王之時童女謠曰(21):“檿弧箕服(22),實亡周國。”于是宣王聞之,有夫婦賣是器者,宣王使執而戮之(23)。逃于道,而見鄉者後宮童妾所棄妖子出于路者(24),聞其夜啼,哀而收之(25),夫婦遂亡,奔于褒。褒人有罪,請入童妾所棄女子者于王以贖罪。棄女子出于褒,是為褒姒。當幽王三年,王之後宮見而愛之(26),生子伯服,竟廢申後及太子,以褒姒為後,伯服為太子。太史伯陽曰:“禍成矣,無可奈何(27)!”

①嬖:寵愛。②去:廢掉。③史記:史書的通稱,古時各國都有自己的史記。《正義》:“諸國皆有史以記事,故曰史記。”④庭:同“廷”,朝廷,宮廷。⑤餘:我,我們。⑥褒:當時的國名。⑦卜殺之與去之與止之:意思是通過佔卜來決定是殺掉它們還是趕走它們還是留住它們。⑧莫吉:沒有一樣是吉祥的。⑨請:求。漦(lí,離):涎沫。《國語·鄭語》韋昭註:“漦,龍所吐沫。”⑩幣:泛指用作禮物的絲織品。策告之:《集解》引韋昭曰:“以簡策之書告龍,而請其漦也。”(11)亡:消失。(12)櫝(dú,讀):木匣子。這裏是用匣子裝的意思。(13)比:接連,連續。(14)發:開啟。(15)裸:赤身。噪:很多人一起叫嚷,喧嘩。(16)玄黿:蜥蜴之類。黿,也作“蚖”。(17)後宮:古代帝王妃嬪所處的地方叫“後宮”。(18)童妾:小女婢。。既齔(chèn,趁):剛剛換完牙。齔,兒童換牙。遭:遇上,碰上。(19)既笄(jī,機):成年以後。笄,古代盤頭發用的簪子,這裏指女子可以插笄的年齡,即成年。(20)子:孩子。古代男女通稱子。(21)謠:歌謠。(22)檿(yǎn,眼)弧:山桑木製成的弓。弧,弓。箕服:箕木製成的箭囊。服,箭囊。(23)使:派人。執:捉拿,拘捕。戮:斬,殺。(24)鄉(xiàng,向)先前。鄉,同“向”。妖子:夭子,嬰孩。夭:初生的。《集解》引徐廣曰:“妖,一作‘夭’。夭,幼少也。”(25)哀:憐憫,同情。(26)之後宮:到後宮去。(27)無可奈何:意思是沒有辦法可以改變了。

褒姒不好笑,幽王欲其笑萬方①,故不笑②。幽王為烽燧大鼓③,有寇至則舉烽火④。諸侯悉至⑤,至而無寇,褒姒乃大笑。幽王說之⑥,為數舉烽火⑦。其後不信,諸侯益亦不至⑧。

①萬方:各種方法。②故:依舊:終究。③烽燧:古時遇敵人來犯,邊防人員點火報警,夜裏點的火叫烽,白天燒的煙叫燧。《正義》認為:“晝日燃烽以望火煙,夜舉燧以望火光也。”④寇:盜匪或入侵的敵人。烽火:泛指上文的烽燧。⑤悉:全都。⑥說:同“悅”。⑦數:多次,屢次。⑧益:漸漸。

幽王以虢石父為卿,用事,國人皆怨。石父為人佞巧①,善諛好利②,王用之。又廢申後,去太子也。申侯怒,與繒、西夷犬戎攻幽王。幽王舉烽火征兵③,兵莫至。遂殺幽王驪山下,虜褒姒,盡取周賂而去④。于是諸侯乃即申侯而共立故幽王太子宜臼⑤,是為平王,以奉周祀⑥。

①佞巧:巧言諂媚。②諛:用言語奉承,討好。③征兵:征集四方諸侯的救兵。④賂(lù,路):財物。按:自武王滅殷至此,史稱西周。《集解》引《汲冢紀年》曰:“自武王滅殷以至幽王,凡二百五十七年也。”⑤即:接近,*攏。⑥奉周祀:繼承周朝的祭祀。

平王立,東遷于雒邑①,闢戎寇。平王之時,周室衰微,諸侯強並弱,齊、楚、秦、晉始大,政由方伯②。

①東遷于雒邑:往東遷都到雒邑。自平王東遷洛邑(公元前770年)開始了東周時代。②方伯:一方諸侯之長。

四十九年, 魯隱公即位。
五十一年,平王崩,太子洩父蚤死①,立其子林,是為桓王。桓王,平王孫也。
桓王三年,鄭庄公朝,桓三不禮②。五年,鄭怨,與魯易許田。許田,天子之用事太山田也③。八年,魯殺隱公,立桓公。十三年,伐鄭,鄭射傷桓王④,桓王去歸。

①蚤:通“早”。②不禮:沒有以禮相待。③“許田”句:《索隱》:“《左傳》鄭伯以璧假許田,卒易祊(bēng,崩)。祊是鄭祀太山之田,許是魯朝京師之湯沐邑,有周公廟,鄭以其近,故易取之。此雲‘許田天子用事太山田’,誤。”用事:指祭祀。④鄭射傷桓王:事見《左傳·隱公八年》,繻(rú,如)葛之役,鄭將祝聃傷桓王肩膀。

二十三年,桓王崩,子庄王佗立。庄王四年,周公黑肩欲殺庄王而立王子克。辛伯告王,王殺周公。王子克奔燕。
十五年,庄王崩,子釐王胡齊立。釐王三年,齊桓公始霸①。

①霸:稱霸。霸,即春秋戰國時諸侯國的盟主。

五年,釐王崩,子惠王閬立。惠王二年。初,庄王嬖姬姚,生子穨,穨有寵①。及惠王即位,奪其大臣園以為囿②,故大夫邊伯等五人作亂③,謀召燕、衛師,伐惠王。惠王奔溫,已居鄭之櫟。立釐王弟頹為王。樂及遍舞④,鄭、虢君怒。四年,鄭與虢君伐殺王頹,復入惠王⑤。惠王十年,賜齊桓公為伯⑥。

①有寵:受寵愛。②囿(yòu,又):豢養各種動物的園林。③“故大夫邊迫等五人”:據《左傳·庄公十九年》記載,五人是蒍(wěi,委)國、邊伯、詹父、子禽、祝跪。④遍舞:各種音樂舞蹈。《國語·周語上》韋昭曰:“遍舞,六代之樂。謂黃帝曰雲門,堯曰鹹池、舜曰簫韶,禹曰大夏,殷曰大獲,周曰大武也。”⑤入:使入,這裏指送回朝廷。⑥伯:諸侯之長。

二十五年,惠王崩。子襄王鄭立。襄王母蚤死,後母曰惠後。惠後生叔帶,有寵于惠王,襄王畏之。三年,叔帶與戎、翟謀伐襄王,襄王欲誅叔帶,叔帶奔齊。齊桓公使管仲平戎于周①,使隰朋平戎于晉。王以上卿禮管仲②。管仲辭曰:“臣*有司也③,有天子之二守國、高在④。若節春秋來承王命⑤,何以禮焉。陪臣敢辭⑥。”王曰:“舅氏⑦,餘嘉乃勛⑧,毋逆朕命⑨。”管仲卒受下卿之禮而還⑩。九年,齊桓公卒。十二年,叔帶復歸于周。

①平戎于周:讓戎與周講和。平,媾和,和睦。這裏是講和的意思。②以上卿禮管仲:按照上卿的禮節款待管仲。按:管仲在齊國為下卿。③*有司:微*的臣子。④守:守臣,天子任命的大臣。《禮記·王製》:“大國三卿,皆命于天子……次國三卿,二卿命于天子,一卿命于其君。”齊為次國,二卿為天子所命,即國、高二氏,為上卿。一卿為桓公所命,即管仲,為下卿。⑤節春秋承王命:意思是按季節在春秋兩季來朝覲。⑥陪臣:雙重稱臣。諸侯的臣子對天子來說,即陪臣《集解》引服虔曰:“陪,重也。”敢:表示謙敬,有冒味的意思。辭:辭謝。⑦舅氏:管仲為周之同姓,此處周王稱他為舅氏,是據齊與周的關系。周武王娶齊太公女為後,故齊、周世代為舅甥關系。⑧嘉:稱許、贊賞。乃:你的。勛:功勛,即上文所說的平戎之功。⑨逆:不順,違背。朕:我,我的。⑩卒:最終,終于。

十三年,鄭伐滑,王使遊孫、伯服請滑①,鄭人囚之。鄭文公怨惠王之入不與厲公爵②,又怨襄王之與衛滑③,故囚伯服。王怒,將以翟伐鄭。富辰諫曰:“凡我周之東徙,晉、鄭焉依④。子穨之亂,又鄭之由定⑤,今以小怨棄之!”王不聽。十五年,王降翟師以伐鄭⑥。王德翟人⑦,將以其女為後,富辰諫曰:“平、桓、庄、惠皆受鄭勞,王棄親親翟,不可從。”王不聽。十六年,王絀翟後⑧,翟人來誅。殺譚伯。富辰曰:“吾數諫不從,如是不出,王以我為懟乎?”乃以其屬死之⑨。

①請滑:為滑求情。②爵:酒器。周惠王巡視鄭、虢,送給虢公一隻玉爵,而送給鄭伯一塊有飾帶的銅鏡,鄭伯由此怨恨周王。(事見《左傳·庄公二十一年》)③與:幫助。④晉、鄭焉依:等于說“依晉、鄭”,依*晉國和鄭國。焉,是,之。⑤鄭之由:等于說“由鄭”。⑥降:賜予,給予。⑦德:感恩。⑧絀(chù,觸):通“黜”,廢,貶退。⑨屬:徒屬,屬眾。死之:指與狄師作戰而死。

初,惠後欲立王子帶,故以黨開翟人①,翟人遂入周。襄王出奔鄭,鄭居王于。子帶立為王,取襄王所絀翟後與居溫②。十七年,襄王告急于晉,晉文公納王而誅叔帶③。襄王乃賜晉文公珪鬯弓矢④,為伯,以河內地與晉。二十年,晉文公召襄王,襄王會之河陽、踐土,諸侯畢朝,書諱曰“天王狩于河陽”⑤。

①黨:黨羽。開:導。②取:同“娶”。與居溫:跟她住在溫邑。③納:收容,接納。④珪:同“圭”。上尖下方的玉器。鬯(chàng,唱):祭祀用的香酒。一說通“”,裝弓的袋子。⑤天王:指周天子。狩:巡狩,帝王巡察諸侯或地方官治理的地方。按:此句見《左傳·僖公二十八年》,《公羊傳》“狩”作“守”(同“狩”)。

二十四年,晉文公卒。
三十一年,秦穆公卒。
三十二年,襄王崩,子頃王壬臣立。頃王六年,崩,子匡王班立。匡王六年,崩,弟瑜立,是為定王。
定王元年,楚庄王伐陸渾之戎①,次洛②,使人問九鼎③。王使王孫滿應設以辭④,楚兵乃去。十年,楚庄王圍鄭,鄭伯降,已而復之。十六年,楚庄王卒。

①陸渾之戎:戎族的一支,世居陸渾(在秦晉兩國的西北),後被秦、晉二國誘而徙之伊川(今河南省伊川縣和嵩縣東北一帶。)②次:臨時駐扎。③問九鼎:問九鼎的大小輕重。九鼎相傳是夏禹集天下之金所鑄,以象征九州。後來成了象征中央王權的國寶。楚庄王問鼎,表現出要取代周王朝的野心。④王孫滿應設以辭:意思是準備辭令來回答。事見《左傳·宣公三年》。

二十一年,定王崩,子簡王夷立。簡王十三年,晉殺其君厲公,迎子周于周,立為悼公。
十四年,簡王崩,子靈王泄心立。靈王二十四年,齊崔杼弒其君庄公①。

①弒:古代統治階級稱子殺父、臣殺君為弒。

二十七年,靈王崩,子景王貴立。景王十八年,後太子聖而蚤卒①。二十年,景王愛子朝,欲立之,會崩②,子丐之黨與爭立,國人立長子猛為王,子朝攻殺猛。猛為悼王。晉人攻子朝而立丐,是為敬王。

①聖:精明通達。②會崩:正趕上景王逝世。

敬王元年,晉人入敬王,子朝自立,敬王不得入;居澤。四年,晉率諸侯入敬王于周,子朝為臣,諸侯城周①。十六年,子朝之徒復作亂,敬王奔于晉。十七年,晉定公遂入敬王于周。

①城周:為周築都城。城,築城。

三十九年,齊田常殺其君簡公①。

①“齊田常”句:田常于齊簡公四年殺簡公,立平公,自任齊相,齊國之政由此歸田氏。至周安王時,命田常曾孫田和為諸侯,齊由田氏代替了姜氏統治。事詳《田敬仲完世家》。

四十一年,楚滅陳。孔子卒。
四十二年,敬王崩,子元王仁立。元王八年,崩,子定王介立。
定王十六年,三晉滅智伯①,分有其地。
二十八年,定王崩,長子去疾立,是為哀王。哀王立三月,弟叔襲殺哀王而自立,是為思王。思王立五月,少弟嵬攻殺思王而自立,是為考王。此三王皆定王之子。

①三晉:指韓、趙、魏三國。

考王十五年,崩,子威烈王午立。
考王封其弟于河南,是為桓公,以續周公之官職①。桓公卒,子威公代立。威公卒,子惠公代立,乃封其少子于鞏以奉王,號東周惠公。

①續周公之官職:周公黑肩被周庄王殺了之後,周公之職就空缺了,這時又讓桓公來擔任周公之官位職事。

威烈王二十三年,九鼎震。命韓、魏、趙為諸侯。
二十四年,崩,子安王驕立。是歲盜殺楚聲王。
安王立二十六年,崩,子烈王喜立。烈王二年,周太史儋見秦獻公曰:“始周與秦國合而別,別五百載復合,合十七歲而霸王者出焉①。”

①“始周”三句:這是太史儋(dān,擔)所說的一段預言吉凶禍福的讖語,《史記》中四見,不可信。對這三句的解說歷來不一,《會註考證》引中井積德曰:“秦祖事周,未別封,是始合也。襄公始列為諸侯,是別也。及西周獻地,是復合也。霸王,指始皇一人。若年數少差,固所不論,是讖文之常也。”今錄于此,以供參考。霸王(wàng,旺)者,稱霸稱王的人。

十年①,烈王崩,弟扁立,是為顯王。顯王五年,賀秦獻公,獻公稱伯。九年,致文武胙于秦孝公②。二十五年,秦會諸侯于周。二十六年,周致伯于秦孝公③。三十三年,賀秦惠王。三十五年,致文武胙于秦惠王。四十四年,秦惠王稱王。其後諸侯皆為王。
四十八年,顯王崩,子慎靚王定立。慎靚王立六年,崩,子赧王延立。王赧時東西周分治④。王赧徙都西周。

①十年:《會註考證》曰:“據《表》,‘十’當作‘七’。②胙(zuò,作):祭祀用的肉。③致伯:送給“伯”的稱號。④東西周分治:周赧(nǎn,上聲南)王時,周天子微弱,實際已成傀儡,所以東西周分治,各自為政。東都在鞏,西都在洛陽。

西周武公之共太子死,有五庶子①,毋適立②。司馬翦謂楚王曰:“不如以地資公子咎③,為請太子。”左成曰:“不可。周不聽,是公之知困而交疏于周也④。不如請周君孰欲立,以微告翦⑤,翦請令楚(賀)〔資〕之以地。”果立公子咎為太子。

①庶子:非王後所生的兒子。②毋適立:沒有嫡子可立為太子。適,通“嫡”。③資:助。④知(zhì,智)困:智謀不利,主意行不通。知,同“智”。⑤微告:暗中告訴。微,暗中。

八年,秦攻宜陽,楚救之。而楚以周為秦故①,將伐之。蘇代為周說楚王曰:“何以周為秦之禍也?言周之為秦甚于楚者,欲令周入秦也,故謂‘周秦’也②。周知其不可解,必入于秦,此為秦取周之精者也③。為王計者④,周于秦因善之⑤,不于秦亦言善之,以疏之于秦。周絕于秦⑥,必入于郢矣。”

①楚以周為秦:楚國認為周幫助秦。為,助。《索隱》:“宜陽,韓也,秦攻而楚救之,周為韓出兵,而楚疑周為秦,因加兵伐周。”②周秦:《索隱》:“周秦相近,秦欲並周而外睦于周,故當時諸侯鹹謂‘周秦’。”③精者:指精妙之計。④計:考慮,打算。⑤于:為。⑥絕于秦:與秦斷交。

秦借道兩周之間①,將以伐韓,周恐借之畏于韓,不借畏于秦。史厭謂周君曰:“何不令人謂韓公叔曰‘秦之敢絕周而伐韓者②,信東周也。公何不與周地,發質使之楚’③?秦必疑楚不信周,是韓不伐也。又謂秦曰‘韓強與周地④,將以疑周于秦也⑤,周不敢不受’。秦必無辭而令周不受,是受地于韓而聽于秦。”

①兩周之間:東周與西周之間,為秦伐韓必經之路。②絕:橫過,穿過。③發:派出。質:人質。④強(qiǎng,搶):強行,竭力堅持。⑤疑周于秦:使周被秦懷疑。

秦召西周君,西周君惡往①,故令人謂韓王曰:“秦召西周君,將以使攻王之南陽也,王何不出兵于南陽?周君將以為辭于秦②。周君不入秦,秦必不敢踰河而攻南陽矣③。”

①惡往:不樂意前往。②以為辭:拿它作為托辭。③踰:越過,渡過。

東周與西周戰,韓救西周。或為東周說韓王曰:“西周故天子之國,多名器重寶。王案兵毋出①,可以德東周,而西周之寶必可以盡矣。”

①案:壓住,止住。

王赧謂成君①。楚圍雍氏,韓征甲與粟于東周②,東周君恐,召蘇代而告之。代曰:“君何患于是。臣能使韓毋征甲與粟于周,又能為君得高都。”周君曰:“子苟能③,請以國聽子。”代見韓相國曰:“楚圍雍氏,期三月也④,今五月不能拔,是楚病也⑤。今相國乃征甲與粟于周,是告楚病也。”韓相國曰:“善。使者已行矣。”代曰:“何不與周高都?”韓相國大怒曰:“吾毋征甲與粟于周亦已多矣,何故與周高都也?”代曰:“與周高都,是周折而入于韓也,秦聞之必大怒忿周⑥,即不通周使,是以高都得完周也⑦。曷為不與⑧?”相國曰:“善。”果與周高都。

①王赧謂成君:《集解》引徐廣曰:“《戰國策》曰:‘韓兵入西周,西周令成君辯說秦求救。’當是說此事而脫誤也。”按:今本《戰國策》無徐廣所引一段。②征:求。③苟:如果。④期:約期,預期。⑤病:疲。⑥忿:怨恨。⑦:同“弊”,破舊的。完:完整的。⑧曷:何。

三十四年,蘇厲謂周君曰:“秦破韓、魏,撲師武①,北取趙藺、離石者,皆白起也。是善用兵,又有天命。今又將兵出塞攻梁,梁破則周危矣。君何不令人說白起乎?曰‘楚有養由基者,善射者也。去柳葉百步而射之,百發而百中之。左右觀者數千人,皆曰善射。有一夫立其旁,曰“善,可教射矣”。養由基怒,釋弓搤劍②,曰:“客安能教我射乎?”客曰“非吾能教子支左詘右也③。夫去柳葉百步而射之,百發而百中之,不以善息④,少焉氣衰力倦⑤,弓撥矢鉤⑥,一發不中者,百發盡息。”今破韓、魏,撲師武,北取趙藺、離石者,公之功多矣。今又將兵出塞,過兩周,倍韓⑦,攻梁,一舉不得,前攻盡棄。公不如稱病而無出⑧’。”

①撲:打敗。②釋:放下。搤(è,扼):握。③支左詘(qū,屈)右:指左手伸直,撐住弓身,右手彎曲拉開弓弦。詘,彎曲。④以善息:在恰到好處的時候停下來。息,停止。⑤不焉:一會兒。⑥撥:不正。鉤:不直。⑦倍:同“背”,背向。⑧稱病:假稱有病。

四十二年,秦破華陽約①。馬犯謂周君曰:“請令梁城周。”乃謂梁王曰:“周王病若死,則犯必死矣。犯請以九鼎自入于王,王受九鼎而圖犯。”②梁王曰:“善。”遂與之卒,言戍周③。因謂秦王曰:“梁非戍周也,將伐周也。王試出兵境以觀之。”秦果出兵。又謂梁王曰:“周王病甚矣④,犯請後可而復之⑤。今王使卒之周,諸侯皆生心⑥,後舉事且不信⑦。不若令卒為周城,以匿事端⑧。”梁王曰:“善。”遂使城周。

①秦破華陽約:《正義》引司馬彪雲:“秦昭王三十三年,秦背魏約,使客卿胡傷擊魏將芒卯華陽,破之。”又《會註考證》引中井積德曰:“‘約’字疑衍。”譯文據刪。②圖:謀,這裏是給……出主意的意思。③戍:防守,守衛。④甚:《索隱》:“《戰國策》甚作‘瘉’(愈)。”譯文從之。⑤請後可而復之:《索隱》:“犯請後可而復之者,言王病愈,所圖不遂(沒有成功),請得在後(以後)有可之時(可能的時候)以鼎入梁也。”⑥生心:產生疑心。⑦且:將,將會。⑧事端:這裏指諸侯懷疑梁伐周這件事情。

四十五年,周君之秦客謂周(最)〔冣〕曰:“公不若譽秦王之孝①,因以應為太後養地②,秦王必喜,是公有秦交。交善,周君必以為公功。交惡,勸周君入秦者必有罪矣。”秦攻周,而周冣謂秦王曰:“為王計者不攻周。攻周,實不足以利,聲畏天下③。天下以聲畏秦,必東合于齊。兵于周④,合天下于齊,則秦不王矣。天下欲秦,勸王攻周。秦與王下⑤,則令不行矣。”

①譽:稱揚,贊美。②養地:即食邑,供養之地。③聲:名聲,聲勢。畏:使害怕。④:疲,這裏是使疲憊的意思。⑤秦與天下:《戰國策·西周》作“與天下俱罷(pí,疲)”。

五十八年,三晉距秦。周令其相國之秦,以秦之輕也,還其行①。客謂相國曰:“秦之輕重未可知也。秦欲知三國之情②。公不如急見秦王曰‘請為王聽東方之變’,秦王必重公。重公,是秦重周,周以取秦也;齊重,則固有周聚以收齊:是周常不失重國之交也。”秦信周,發兵攻三晉。

①還其行:意思是返歸周。②情:實情。

五十九年,秦取韓陽城負黍①,西周恐,倍秦,與諸侯約從②,將天下銳師出伊闕攻秦③,令秦無得通陽城。秦昭王怒,使將軍摎攻西周。西周君奔秦,頓首受罪,盡獻其邑三十六。口三萬④。秦受其獻,歸其君于周。

①負黍:亭名,在陽城西南。②約從:相約聯合。縱,南北為縱。約縱就是合縱東方諸侯聯合抗秦。③銳師:精銳部隊。④口三萬:人口三萬。

周君、王赧卒,周民遂東亡①。秦取九鼎寶器,而遷西周公于狐。後七歲②,秦庄襄王滅東(西)周。東西周皆入于秦,周既不祀③。

①東亡:向東方逃亡。②歲:年。③既:完結,盡。不祀:沒有人主持祭祀之事。意思是周朝滅亡了。

太史公曰:學者皆稱周伐紂,居洛邑,綜其實不然①。武王營之,成王使召公卜居,居九鼎焉,而周復都豐、鎬。至犬戎敗幽王,周乃東徙于洛邑。所謂“周公葬(我)〔于〕畢”,畢在鎬東南杜中。秦滅周。漢興九十有餘載,天子將封泰山,東巡狩至河南,求周苗裔②,封其後嘉三十裏地,號曰周子南君,比列侯③,以奉其先祭祀。

①綜:綜合考察。②求:訪求。苗裔:後裔,後代。③比:並列,與……等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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