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卑政

治理國家的政策不以好高鶩遠、玄妙難行為貴,而應以切合實際,能迅速推廣,淺近易行為高。

【經文】

[劉安曰:“日月至光至大而有所不遍者,以其高于萬物之上也。燈燭至微至小而世不可乏者,以其明之下,能昭日月之四蔽。”由是觀之,政之貴卑也久矣。是以先王設官,分職而共治耳。]

【譯文】

[劉安在《淮南子》中說:“太陽、月亮是最光明、最偉大的,然而卻仍有照不到的地方,是因為它們高懸在萬物之上的緣故。油燈和蠟燭雖然非常微小,但世上卻不能缺少它,因為它的光明能照到太陽、月亮所照不到的犄角旮旯。”由此看來,治國以能普遍實行為貴,是由來以久的道理。所以古代聖君設定官吏,使他們各司其職,從而達到合作共治的目的。]

【經文】

《淮南子》曰:“濟溺人以金玉,不如尋常之纆。”韓子曰:“百日不食以待梁肉,餓者不肯。”[故曰:“療飢不期于鼎食,拯溺無待于規行也。]

此言政貴卑以濟事者也。何以言之?韓非曰:“所謂智者微妙之言,上智之所難也,今為眾人法而以為上智之所難也,則人無從識之矣。故糟糠不厭者,不待梁肉而飽;短褐不完者,不須文綉而好。以是言之,夫治世之事,急者不得而緩者非務也。今所治之政,人間之事。夫婦之所明知者不用,而慕上智之所難論,則其于人過遠矣。是知微妙之言,非人務也。”[又曰:“世之所謂烈士者,離眾獨行,取異于人。為恬淡之學而理恍惚之言。臣以為恬淡,無用之教也;恍惚,無法之言也。夫人生必事君養親,事君養親,不可以恬淡之人,必以言論忠信。言論狀信不可以恍惚之言。然則恍惚之言、恬淡之學,天下之惑術也。”又曰:“察士而後能知之,不可以為智全也。夫人未盡察也,唯賢者而後能行之,不可以為法也。]故《尹文子》曰:“凡有理而無益于治者,君子不言,有能而無益于事者,君子不為。”故君子所言者,不出于名法、權術;所為者不出于農、稼、軍陣,周務而已。[故曰:

小人所言者,極于儒墨是非之辯,所為者,極于堅偽偏執之行。求名而已,故明主誅之也。]

【譯文】

《淮南子》上說:“救助溺水的人,給他金玉等珍寶,不如給他一根平常的繩子。”韓非子說:“很多天吃不上飯的人,讓他等有了黃粱米飯和肉食之後再吃,餓著的人一定不同意。”[所以說治療飢餓,不寄希望于寶鼎煮出的美味;拯救溺水的人等不到行步端正的慢性子。]這就是說,治理國家以淺近易行為貴,才能把事情辦好。為什麽這樣說呢?韓非子說:“人們所說的智謀之人講的微妙高深的道理,即使是智力較高的人也是感到難以理解的。現在為普通人立法,卻盡講智力較高的人也難以明白的道理,那麽普通人也就更無法弄明白了。所以糟糠都吃不飽的人,是不會等待有了黃梁米飯和肉食後再去吃飯的;連粗麻織的短衣都穿不上的人,是不須有了綉花的綢衣才喜歡穿的。由此說來,治理國家的事,急迫的事還解決不了,可以緩一步的事情就用不著去做。[韓非子還說:“現在人們所說的英烈之人都是些與眾不同。行為怪僻的人。他們標舉恬淡的學問,講些恍惚的道理。我認為恬淡,是無用的道理,恍惚是沒原則的說法。人生活在世界上,一定要侍奉君主,孝養父母。侍奉君主,孝養父母是不能用恬淡無為之人的,必須用講究忠誠信義的人。而講究忠誠信義就不能恍惚。可見恍惚的道理,恬淡的學問,都是迷惑人的邪術。”韓非子還說過:“非要考察別的人怎樣做才能明白,就不能認為他有完全的智慧型,因為人是考察不完的。有才德的人才能做的事,是不能當做取法的標準的。]所以《尹文子》說:“凡是雖有些道理卻對于治國沒有幫助的,君子不去談論它;雖然有能力但于具體事情上沒有好處的,君子不必去做。所以君子所說的道理,不越出名法和權術的範圍;君子所作的事情,不超出種田務農,行軍布陣的事情。這就是說,合于急用的才努力去做。[所以說:小人所說的都是關于儒家、墨家孰是孰非的爭論,所做的都是些固執、偏激、偽飾的行為。這不過是追求名聲而已,所以英明的君主要誅殺他們。]

【經文】

今世之人,行欲獨賢,事欲獨能,辨越出群,勇越絕眾。夫獨行之賢,不足以成化;獨能之事,不足以周務;出群之辨,不可為戶說;絕眾之勇,不可與征陣。凡此四者,亂之所由生也。

[故曰:為善者使人不能得縱;為巧者使人不能得為。此獨善獨巧者也,未盡巧善之理。故所貴聖人之理,不貴其獨治,貴其能與眾共治也。所貴工倕之巧者,不貴其獨巧,貴其能與眾共巧也。《文子》曰:“夫先知達見,人材之倕也,而治世不以貴于人。博聞強志,口辯辭給,人智之溢也,而明主不以求于下。傲世賤物,不污于俗,士之抗行也,而治世不以為人化。故高不可及者,不以為人量。行不可逮者,不以為國俗。故國治可與愚守,而軍旅可與怯同。不待古之英俊而人自足者,因其所有而並用之也。”議曰:

文子此言,以為聖人不可用先知先達、博聞強志、傲世賤物三事,化天下百姓,使皆行此道,用為規俗。今但任其風土,化以農稼軍陣,曲成于物而俯同于俗耳,非貴于獨能獨勇者也。]

故聖人任道以通其險。[《淮南子》曰:“體道者逸而不窮,任數者勞而無功。離朱之明,察針于百步之外,而不能見泉中之魚。師曠之聰,合八風之調,而不能聽十裏之外。故任一人之能,不足以理三畝之宅。循道理之數,因天地之自然,則六合不足均也。”此任道以通其險也。]立法以理其差。[《文子》曰:“農、士,工、商,鄉別州異。農與農言藏,士與士言行,工與工言巧,商與商言數。是以士無遺行,工無苦事,農無廢功,商無折貨,各安其性。”此立法以理其差也。]

使賢愚不相異,能鄙不相遺,此至理之術。

故叔孫通欲起禮,漢高帝曰:“得無難乎?”對曰:“禮者,因時世人情而為之節文者也。”張釋之言便宜事,文帝曰:“卑之!無甚高論,令今可施行。”由是言之,夫理者,不因時俗之務而貴奇異,是餓者百日以待粱肉,假人金玉以救溺子之說矣。

[議曰:昔楚之公輸,宋之墨翟,能使木鳶自飛,無益于用。漢之張衡能使參輪自轉,魏之馬鈞能使木人吹簫,苟無益于用而為之,則費功損力,其害多矣。《庄子》曰:“朱汗漫學屠龍于支離益,殫千金,技成無所用其巧。”《文子》曰:“夫治國在仁義禮樂、名法刑賞,過此而往,雖彌輪天地,纆絡萬品,治道之外非群生所飧挹,聖人措而不言也。”由是觀之,事貴于適時,無貴于遠功,所自來矣。]

【譯文】

現在世上有些人,品行想要比所有的人高,辦事要比所有的人強,能言善辯想要出群,勇力想要超眾。但是,出眾的品行卻並不能教化人民;超眾的辦事能力並不能合于急用;傑出的口才也不能挨門挨戶地去遊說;過人之勇,卻不一定能和大家一起去行軍打仗。總之,這四種超眾之處,不過是產生禍亂的根源而已。

[所以說,行善的,使人不能隨心所欲;弄巧的,使一般人不能插手。

這獨善、獨巧的人,其實也未窮盡巧和善的道理。所以應該以聖人之理為貴,不以一人獨自治理為貴,以能和大家一起共同治理為貴。應該以工捶的巧技為貴,不以一人獨巧為貴,而以能有和大家一樣的巧技為貴。《文子》說:

“先知先覺,通達的見解,這是人材的過人,但太平盛世,不把這當作比別人珍貴的東西。廣博的知識,超人的記憶力,能言善辯的口才,這是人聰明智慧的流露,但是英明的君主不把這當作要求臣下的標準。做視一切,輕賤別人,不受流俗的污染,這是士大夫的高尚的品行,但太平盛世不把它當做教化百姓的標準。所以,那些高不可攀的表現,不能做為衡量百姓的標準。

那些一般人比不上的品德,不能當做一國的風俗。所以國家太平,可以和愚人一起守成;軍隊強大,可以和怯懦的人並肩作戰。用不著等待古代英俊傑出的人物出現而人可以自我充實的原因,就是按他們所現有的品質、能力兼容並用他們而已。”《文子》這些話,是認為聖明的君主不能用先知遠見、博聞強記、傲視別人三事來教化天下。假如讓百姓都把這作為行動的規範和風俗是行不通的。如今隻要隨其風土人情,以務農耕稼、行軍作戰為教化,娓婉地附合眾人,隨同流俗而已。而不是以獨能獨勇為貴啊。]所以古代聖明之君隨順大道來通過險阻。[《淮南子》說:“能夠體悟大道的就會安逸而不會走入窮途未路;依仗自己巧妙的一定勞而無功。有離朱那樣明亮的眼睛,能看清百步之外的縫衣針,卻看不到泉水中的遊魚。有師曠那樣能分辨各種音調的耳朵,卻聽不到十裏之外的聲音。所以,任用一個能力強的人,不能把三畝大的宅院治理好;遵循大道的規律,依從大地之自然法則,宇宙六合也不難治理的均衡公正。這就是順隨大道來通過險阻的意思。]

樹立法度來理順各種差別。《文子》說:“農民,士大夫,工匠,商人,無論在鄉裏、在州縣,都是有差別的。農民和農民談論收獲;士大大和士大夫談論品行;工匠與工匠談論巧技;商人和商人談論利潤、價格。所以士大夫不會失去品行;工匠不會有做不了的活計;農民不會花費無用的氣力,總有所收獲;商人不會折損本錢。這就是用各安其位的方法來理順各種差別。]使聰明的人和愚笨的人不互相輕視,能巧的和粗俗的不互相拋棄,這是最好的治理國家的辦法。所以叔孫通要製定禮儀,漢高祖說:“不會很難吧!”

叔孫通回答說:“禮這種東西,是隨著時世人情而製定用來節製虛文的。”

張釋之對文帝講論治國的道理,文帝說:“講得淺近些,不要有太高深的道理,隻要現在可以施行的就好。”由此看來,如果治理國家不依從時俗急需的事去做,而以奇異為貴,那就是犯了餓了多日的人讓他等待黃梁米飯和肉食,借給別人金玉珍寶去拯救溺水者一樣的錯誤理論。

[過去,楚國的公輸般,宋國的墨翟,能使木製的飛蔦飛上天,但並無實際用途。漢代的張衡能使車的三個輪子自己運轉而不靠馬的拉力。魏國的馬鈞能製出會吹蕭的木人。但假如沒有實際用途,做這些東西,就是廢功損力、勞民傷財,它的害處太多了。《庄子》說:“朱汗漫跟支離益學習殺龍的技術,花費了千金的學費,但學成之後,卻沒有使用這種技術的機會。”

《文子》說:“治國的根本在于仁義、禮樂、名法、刑賞,超出這些去弄別的,即使能統括天地,纏繞萬物,卻屬于治國之外的道理,對廣大人民百姓來說,既不能吃,又不能用。所以古代聖人置之不言。”由此看來,做事在于切合現實,不應好高騖遠,這是自古以來就有的道理啊。]

【按語】

卑政主要講治國要以腳踏實地、切實可行為原則,切忌好高騖遠、脫離實際。在這方面,我們建國以來,有二次慘痛的教訓,都付出了慘重的代價。一次是五八年,提出的口號是“超英趕美”,“一大二公”,“跑步進入共產主義”,結果大煉鋼鐵,放高產衛星,把我國經濟拖到破產的邊緣;再一次是十年浩動,口號是“防止資本主義復闢”,“反修防修”,思想上“狠鬥私字一閃念”,物質上“割資本主義尾巴”,結果把我國經濟再次拖向崩潰的邊緣,文化領域也成了一片荒漠。而改革開放,正是從農村包產到戶,城市工人計件工資,按勞取酬,允許私人經營等這些看似平常、但卻關系百姓切身利益的事情開始,然而卻帶動了中國經濟的飛速發展,取得了建國以來發展速度的奇跡。

《卑政》一文給我們的啓迪是,無論作什麽事,量力而行,實事求是是最重要的。

如你要圓發財的夢想,不要幻想一夜之間腰纏萬貫,建什麽集團公司。不防先賣大碗茶,擺個地攤;你要當科學家,不要立即就去搞哥德巴赫猜想,夢想一下摘取數學王冠上的明珠,而首先要學好最基本的數、理、化。荀子曾說:“不積跬步,無以致千裏;不積小流,無以成江海。”此言雖小,可以喻大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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