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古文典籍 了凡四訓

立命之學(第一篇)

【原文】
餘童年喪父,老母命棄舉業學醫,謂可以養生,可以濟人,且習一藝以成名,爾父夙心也。後餘在慈雲寺,遇一老者,修髯偉貌,飄飄若仙,餘敬禮之。語餘曰:「子仕路中人也,明年即進學,何不讀書?」

餘告以故,並叩老者姓氏裏居。

曰:「吾姓孔,雲南人也。得邵子皇極數正傳,數該傳汝。」

餘引歸,告母。

母曰:「善待之。」

試其數,纖悉皆驗。餘遂啓讀書之念,謀之表兄沈稱,言:「鬱海谷先生,在沈友夫家開館,我送汝寄學甚便。」

餘遂禮鬱為師。

孔為餘起數:縣考童生,當十四名;府考七十一名,提學考第九名。明年赴考,三處名數皆合。復為卜終身休咎,言:某年考第幾名,某年當補廩,某年當貢,貢後某年,當選四川一大尹,在任三年半,即宜告歸。五十三歲八月十四日醜時,當終於正寢,惜無子。餘備錄而謹記之。

自此以後,凡遇考校,其名數先後,皆不出孔公所懸定者。獨算餘食廩米九十一石五鬥當出貢;及食米七十一石,屠宗師即批準補貢,餘竊疑之。後果為署印楊公所駁,直至丁卯年(西元1567年),殷秋溟宗師見餘場中備卷,嘆曰:「五策,即五篇奏議也,豈可使博洽淹貫之儒,老於窗下乎!」遂依縣申文準貢,連前食米計之,實九十一石五鬥也。餘因此益信進退有命,遲速有時,澹然無求矣。

貢入燕都,留京一年,終日靜坐,不閱文字。己巳(西元1569年)歸,遊南雍,未入監,先訪雲谷會禪師於棲霞山中,對坐一室,凡三晝夜不瞑目。

雲谷問曰:「凡人所以不得作聖者,隻為妄念相纏耳。汝坐三日,不見起一妄念,何也?」

餘曰:「吾為孔先生算定,榮辱生死,皆有定數,即要妄想,亦無可妄想。」

雲谷笑曰:「我待汝是豪傑,原來隻是凡夫。」

問其故?

曰:「人未能無心,終為陰陽所縛,安得無數?但惟凡人有數;極善之人,

數固拘他不定;極惡之人,數亦拘他不定。汝二十年來,被他算定,不曾轉動一毫,豈非是凡夫?」
餘問曰:「然則數可逃乎?」

曰:「命由我作,福自己求。詩書所稱,的為明訓。我教典中說:『求富貴得富貴,求男女得男女,求長壽得長壽。』夫妄語乃釋迦大戒,諸佛菩薩,豈誑語欺人?」

餘進曰:「孟子言:『求則得之』,是求在我者也。道德仁義可以力求;功名富貴,如何求得?」

雲谷曰:「孟子之言不錯,汝自錯解耳。汝不見六祖說:『一切福田,不離方寸;從心而覓,感無不通。』求在我,不獨得道德仁義,亦得功名富貴;內外雙得,是求有益於得也。若不反躬內省,而徒向外馳求,則求之有道,而得之有命矣,內外雙失,故無益。」

因問:「孔公算汝終身若何?」

餘以實告。

雲谷曰:「汝自揣應得科第否?應生子否?」

餘追省良久,曰:「不應也。科第中人,有福相,餘福薄,又不能積功累行,以基厚福;兼不耐煩劇,不能容人;時或以才智蓋人,直心直行,輕言妄談。凡此皆薄福之相也,豈宜科第哉。

地之穢者多生物,水之清者常無魚;餘好潔,宜無子者一;和氣能育萬物,餘善怒,宜無子者二;愛為生生之本,忍為不育之根;餘矜惜名節,常不能舍己救人,宜無子者三; 多言耗氣,宜無子者四;喜飲鑠精,宜無子者五; 好徹夜長坐,而不知葆元毓神,宜無子者六。其餘過惡尚多,不能悉數。」

雲谷曰:「豈惟科第哉。世間享千金之者,定是千金人物;享百金之產者,定是百金人物;應餓死者,定是餓死人物;天不過因材而篤,幾曾加纖毫意思。

即如生子,有百世之德者,定有百世子孫保之;有十世之德者,定有十世子孫保之;有三世二世之德者,定有三世二世子孫保之;其斬焉無後者,德至薄也。

汝今既知非。將向來不發科第,及不生子之相,盡情改刷;務要積德,務要包荒,務要和愛,務要惜精神。從前種種,譬如昨日死;從後種種,譬如今日生;此義理再生之身。

夫血肉之身,尚然有數;義理之身,豈不能格天。太甲曰:『天作孽,猶可違;自作孽,不可活。』詩雲:『永言配命,自求多福。』孔先生算汝不登科第,不生子者,此天作之孽,猶可得而違;汝今擴充德性,力行善事,多積陰德,此自己所作之福也,安得而不受享乎?

易為君子謀,趨吉避凶;若言天命有常,吉何可趨,凶何可避?開章第一義,便說:『積善之家,必有餘慶。』汝信得及否?」

餘信其言,拜而受教。因將往日之罪,佛前盡情發露,為疏一通,先求登科;誓行善事三千條,以報天地祖宗之德。

雲谷出功過格示餘,令所行之事,逐日登記;善則記數,惡則退除,且教持準提咒,以期必驗。

語餘曰:「符錄家有雲:『不會書符,被鬼神笑。』此有秘傳,隻是不動念也。執筆書符,先把萬緣放下,一塵不起。從此念頭不動處,下一點,謂之混沌開基。由此而一筆揮成,更無思慮,此符便靈。凡祈天立命,都要從無思無慮處感格。

孟子論立命之學,而曰:『夭壽不貳。』夫夭壽,至貳者也。當其不動念時,孰為夭,孰為壽?細分之,豐歉不貳,然後可立貧富之命;窮通不貳,然後可立貴賤之命;夭壽不貳,然後可立生死之命。人生世間,惟死生為重,曰夭壽,則一切順逆皆該之矣。

至修身以俟之,乃積德祈天之事。曰修,則身有過惡,皆當治而去之;曰俟,則一毫覬覦,一毫將迎,皆當斬絕之矣。到此地位,直造先天之境,即此便是實學。

汝未能無心,但能持準提咒,無記無數,不令間斷,持得純熟,於持中不持,於不持中持。到得念頭不動,則靈驗矣。」

餘初號學海,是日改號了凡;蓋悟立命之說,而不欲落凡夫窠臼也。從此而後,終日兢兢,便覺與前不同。前日隻是悠悠放任,到此自有戰兢惕厲景象,在暗室屋漏中,常恐得罪天地鬼神;遇人憎我毀我,自能恬然容受。

到明年(西元1570年)禮部考科舉,孔先生算該第三,忽考第一;其言不驗,而秋闈中式矣。然行義未純,檢身多誤;或見善而行之不勇,或救人而心常自疑;或身勉為善,而口有過言;或醒時操持,而醉後放逸;以過折功,日常虛度。自己巳歲(西元1569年)發願,直至己卯歲(西元1579年),歷十餘年,而三千善行始完。

時方從李漸庵入關,未及回向。庚辰(西元1580年)南還。始請性空,慧空諸上人,就東塔禪堂回向。遂起求子願,亦許行三千善事。辛巳(西元1581年),生男天啓。

餘行一事,隨以筆記;汝母不能書,每行一事,輒用鵝毛管,印一朱圈於歷 日之上。或施食貧人,或放生命,一日有多至十餘者。至癸未(西元1583年)八月,三千之數已滿。復請性空輩,就家庭回向。九月十三日,復起求中進士願, 許行善事一萬條,丙戌(西元1586年)登第,授寶坻知縣。

餘置空格一冊,名曰治心篇。晨起坐堂,家人攜付門役,置案上,所行善惡, 纖悉必記。夜則設桌於庭,效趙閱道焚香告帝。

汝母見所行不多,輒顰蹙曰:「我前在家,相助為善,故三千之數得完;今許一萬,衙中無事可行,何時得圓滿乎?」

夜間偶夢見一神人,餘言善事難完之故。神曰:「隻減糧一節,萬行俱完矣。」蓋寶坻之田,每畝二分三釐七毫。餘為區處,減至一分四釐六毫,委有此事,心頗驚疑。適幻餘禪師自五台來,餘以夢告之,且問此事宜信否?

師曰:「善心真切,即一行可當萬善,況合縣減糧,萬民受福乎?」

吾即捐俸銀,請其就五台山齋僧一萬而回向之。

孔公算予五十三歲有厄,餘未嘗祈壽,是歲竟無恙,今六十九矣。書曰:「天難諶,命靡常。」又雲:「惟命不於常」,皆非誑語。吾於是而知,凡稱禍福自己求之者,乃聖賢之言。若謂禍福惟天所命,則世俗之論矣。

汝之命,未知若何?即命當榮顯,常作落寞想;即時當順利,常作拂逆想;即眼前足食,常作貧窶想;即人相愛敬,常作恐懼想;即家世望重,常作卑下想;即學問頗優,常作淺陋想。

遠思揚德,近思蓋父母之愆;上思報國之恩,下思造家之福;外思濟人之急,內思閒己之邪。

務要日日知非,日日改過;一日不知非,即一日安於自是; 一日無過可改,即一日無步可進;天下聰明俊秀不少,所以德不加修,業不加廣者,隻為因循二字,耽閣一生。

雲谷禪師所授立命之說,乃至精至邃,至真至正之理,其熟玩而勉行之,毋自曠也。

【解說】
所謂‘立命’,就是我要創造命運,而不是讓命運來束縛我。本篇立命之學,就是討論立命的學問,講解立命的道理。袁了凡先生將自己所經歷,所見到改造命運種種的考驗,告訴他的兒子;要袁天啓不被命運束縛住,並且應竭力行善,“勿以善小而不為”;也必須努力斷惡,“勿以惡小而為之”;如此,則一定可以改變自己的命運,所謂“斷惡修善”,“災消福來”,這是改造命運的原理。

[千人千般命呀!命命不相同,明朝袁了凡,本來命普通,遇到孔先生,命都被算中;短命絕後沒功名,前世業障真不輕,庸庸碌碌二十年,一生命數被算定,雲谷禪師來開示,了凡居士才轉命呀!才轉命。]

我童年的時候父親就去逝了,母親要我放棄學業,不要去考功名,改學醫,並且說:學醫可以賺錢養活生命,也可以救濟別人。並且醫術學得精,可以成為名醫,這是你父親從前的心願。

後來我在慈雲寺,碰到了一位老人,相貌非凡,一臉長須,看起來飄然若仙風道骨,我就很恭敬地向他行禮。這位老人向我說:你是官場中的人,明年就可以去參加考試,進學宮了,為何不讀書呢?

我就把母親叫我放棄讀書去學醫的緣故告訴他。並且請問老人的姓名,是那裏人,家住何處;老人回答我說:我姓孔,是雲南人,宋朝邵康節先生所精通的皇極數,我得到他的真傳。照註定的數來講,我應該把這個皇極數傳給你。

因此,我就領了這位老人到我家,並將情形告訴母親。母親要我好好的待他。並且說:這位先生既然精通命數的道理,就請他替你推算推算,試試看,究竟靈不靈。

結果孔先生所推算的,雖然是很小的事情,但是都非常的靈驗。我聽了孔先生的話,就動了讀書的念頭,和我的表哥沈稱商量。表哥說:我的好朋友鬱海谷先生在沈友夫家裏開館,收學生讀書。我送你去他那裏寄宿讀書,非常方便。于是我便拜了鬱海谷先生為老師。孔先生有一次替我推算我命裏所註定的數;他說:在你沒有取得功名做童生時,縣考應該考第十四名,府考應該考第七十一名,提學考應該考第九名。

到了明年,果然三處的考試,所考的名次和孔先生所推算的一樣,完全相符。孔先生又替我推算終生的吉凶禍福。他說:那一年考取第幾名,那一年應當補廩生,那一年應當做貢生,等到貢生出貢後,在某一年,應當選為四川省的一個縣長,在做縣長的任上三年半後,便該辭職回家鄉。到了五十三歲那年八月十四日的醜時,就應該壽終正寢,可惜你命中沒有兒子。

這些話我都一一的記錄起來,並且牢記在心中。從此以後,凡是碰到考試,所考名次先後,都不出孔先生預先所算定的名次。唯獨算我做廩生所應領的米,領到九十一石五鬥的時候才能出貢。那裏知道我吃到七十一石米的時候,學台屠宗師(學台:相當于現在的教育廳長)他就批準我,補了貢生。我私下就懷疑孔先生所推算的,有些不靈了。

後來果然被另外一位代理的學台楊宗師駁回,不準我補貢生。直到丁卯年,殷秋溟宗師看見我在考場中的‘備選試卷’沒有考中,替我可惜,並且慨嘆道:這本卷子所做的五篇策,竟如同上給皇帝的奏折一樣。像這樣有大學問的讀書人,怎麽可以讓他埋沒到老呢?

于是他就吩咐縣官,替我上公事到他那裏,準我補了貢生,經過這番的波折,我又多吃了一段時間的廩米,算起來連前所吃的七十一石,恰好補足,總計是九十一石五鬥。我因為受到了這番波折,就更相信:一個人的進退功名浮沉,都是命中註定。而走運的遲或早,也都有一定的時候,所以一切都看得淡,不去追求了。

等我當選了“貢生”,按照規定,要到北京的國家大學去讀書。所以我在京城裏住了一年。一天到晚,靜坐不動,不說話,也不轉動念頭。凡是文字,一概都不看。到了己巳年,回到南京的國家大學讀書,在沒有進國家大學以前,先到棲霞山去拜見雲谷禪師,他是一位得道的高僧。

我同禪師面對面,坐在一間禪房裏,三天三夜,連眼睛都沒有閉。雲谷禪師問我說:凡是一個人,所以不能夠成為聖人,隻因為妄念,在心中不斷地纏來纏去;而你靜坐三天,我不曾看見你起一個妄念,這是什麽緣故呢?

我說:我的命被孔先生算定了,何時生,何時死,何時得意,何時失意,都有個定數,沒有辦法改變。就是要胡思亂想得到什麽好處,也是白想;所以就老實不想,心裏也就沒有什麽妄念了。雲谷禪師笑道:我本來認為你是一個了不得的豪傑,那裏知道,你原來隻是一個庸庸碌碌的凡夫俗子。

我聽了之後不明白,便請問他此話怎講?雲谷禪師說道:一個平常人,不能說沒有胡思亂想的那顆意識心;既然有這一顆一刻不停的妄心在,那就要被陰陽氣數束縛了;既被陰陽氣數束縛,怎麽可說沒有數呢?雖說數一定有,但是隻有平常人,才會被數所束縛住。若是一個極善的人,數就拘他不住了。

因為極善的人,盡管本來他的命數裏註定吃苦;但是他做了極大的善事,這大善事的力量,就可以使他苦變成樂,貧賤短命,變成富貴長壽。

而極惡的人,數也拘他不住。因為極惡的人,盡管他本來命中註定要享福,但是他如果做了極大的惡事,這大惡事的力量,就可以使福變成禍,富貴長壽變成為貧賤短命。

你二十年來的命都被孔先生算定了,不曾把數轉動一分一毫,反而被數把你給拘住了。一個人會被數拘住,就是凡夫,這樣看來,你不是凡夫,是什麽呢?

我問雲谷禪師說:照你說來,究竟這個數,可以逃得過去麽?禪師說:命由我自己造,福由我自己求;我造惡就自然折福;我修善,就自然得福。從前各種詩書中所說,實在是的的確確,明明白白的好教訓。我們佛經裏說:一個人要求富貴就得富貴,要求兒女就得兒女,要求長壽就得長壽。

隻要做善事,命就拘他不住了。因為說謊是佛家的大戒,那有佛菩薩還會亂說假話,欺騙人的呢?

我聽了以後,心裏還是不明白,又進一步問說;孟子曾說:凡是求起來,就可以得到的,這是說在我心裏可以做得到的事情。

若是不在我心裏的事,那麽怎能一定求得到呢?譬如說道德仁義,那全是在我心裏的,我立志要做一個有道德仁義的人,自然我就成為一個有道德仁義的人,這是我可以盡力去求的。若是功名富貴,那是不在我心裏頭的,是在我身外的,要別人肯給我,我才可以得到。倘若旁人不肯給我,我就沒法子得到,那麽我要怎樣才可以求到呢?雲谷禪師說:孟子的話不錯,但是你解釋錯了。你沒看見六祖慧能大師說:所有各種的福田,都決定在各人的心裏。福離不開心,心外沒有福田可尋,所以種福種禍,全在自己的內心。隻要從心裏去求福,沒有感應不到的!

能向自己心裏去求,那就不隻是心內的道德仁義,可以求得,就是身外的功名富貴,也可以求到,所以叫做內外雙得。換句話說,為了種福田而求仁求義,求福,求祿,是必有所得的。

一個人命裏若有功名富貴,就是不求,也會得到;若是命裏沒有功名富貴,就算是用盡了方法,也求不到的。

所以一個人,若不能自己檢討反省,而隻是盲目地向外面追求名利福壽;但得到得不到,還是聽天由命,自己毫無把握。這就合了孟子所說,求之有道,得之有命的兩句話了。

要知道縱然得到,究竟還是命裏本來就有的,並不是自己求的效驗,所以可以求到的,才去求,求不到的,就不必去亂求。

倘若你一定要求,那不但身外的功名富貴求不到,而且因為過份的亂求,過份的貪得,為求而不擇手段,那就把心裏本來有的道德仁義,也都失掉了,那豈不是內外雙失麽?所以亂求是毫無益處的。

[求富貴呀得富貴,求兒女呀得兒女,求長壽呀得長壽,沒有什麽求不到呀,求不到!隻要做好事,從心裏去求,心就是福田呀,千萬別亂求;心就是福田呀,千萬別亂求。]

雲谷禪師接著再問我說:孔先生算你終身的命運如何?

我就把孔先生算我,某年考的怎麽樣,某年有官做,幾歲就要死的話詳詳細細的告訴他。雲谷禪師說:你自己想想,你應該考得功名麽?應該有兒子麽?我反省過去所作所為,想了很久才說:我不應該考得功名,也不應該有兒子。因為有功名的人,大多有福相。

我的相薄,所以福也薄。又不能積功德積善行,成立厚福的根基。並且我不能忍耐,擔當瑣碎繁重的事情。別人有些不對的地方,也不能包容。因為我的性情急燥,肚量窄小。有時候我還自尊自大,把自己的才幹、智力、去蓋過別人。心裏想怎樣就怎麽做,隨便亂談亂講。像這樣種種舉動,都是薄福的相,怎麽能考得功名呢!

喜歡幹凈,本是好事;但是不可過分,過分就成怪脾氣了。所以說越是不清潔的地方,越會多生出東西來。相反地,很清潔的水反而養不住魚。

我過分地喜歡清潔,就變得不近人情,這是我沒有兒子的第一種緣故。

天地間,要靠溫和的日光,和風細雨的滋潤,才能生長萬物。我常常生氣發火,沒有一點和育之氣,怎麽會生兒子呢?這是我沒有兒子的第二種緣故。

仁愛,是生生的根本,若是心懷殘忍,沒有慈悲;就像果子一樣,沒有果仁,怎麽會長出果樹呢?所以說,忍是不會生養的根;我隻知道愛惜自己的名節,不肯犧牲自己,去成全別人,積些功德,這是我沒有兒子的第三種緣故。

說話太多容易傷氣,我又多話,傷了氣,因此身體很不好,那裏會有兒子呢?這是我沒有兒子的第四種緣故。

人全靠精氣神三種才能活命;我愛喝酒,酒又容易消散精神;一個人精力不足,就算生了兒子,也是不長壽的,這是我沒有兒子的第五種緣故。

一個人白天不該睡覺,晚上又不該不睡覺;我常喜歡整夜長坐,不肯睡,不曉得保養元氣精神,這是我沒有兒子的第六種緣故。其它還有許多的過失,說也說不完呢!雲谷禪師說:豈隻是功名不應該得到,恐怕不應該得的事情,還多著哩!

當知有福沒福,都是由心造的。有智慧的人,曉得這都是自作自受;糊塗的人,就都推到命運頭上去了。

譬如這個世上能夠擁有千金產業的,一定是享有千金福報的人;能夠擁有一百金產業的,一定是享有一百金福報的人;應該餓死的,一定是應該受餓死報應的人。比如說善人積德,上天就加多他應受的福。惡人造孽,上天就加多他應得的禍。上天不過就他本來的質地上,加重一些罷了,並沒有一絲毫別的意思。

接下來這段是雲谷禪師借俗人之見,來勸了凡先生努力積德行善。

就像生兒子,也是看下的種怎樣,種下的很厚,結的果也厚。種下得薄,結的也薄。譬如一個人,積了一百代的功德,就一定有一百代的子孫,來保住他的福。積了十代的功德,就一定有十代的子孫,來保住他的福。積了三代或者兩代的功德,就一定有三代或者兩代的子孫,來保住他的福。至于那些隻享了一代的福,到了下一代,就絕後的人;那是他功德極薄的緣故,恐怕他的罪孽,還積得不少哩!你既然知道自己的短處,那就應該把你一向不能得到功名,和沒有兒子的種種福薄之相,盡心盡力改得幹幹凈凈。一定要積德,一定要對人和氣慈悲,一定要替人包含一切,而且要愛惜自己的精神。

從前的一切一切,譬如昨日,已經死了;以後的一切一切,譬如今日,剛剛出生;能夠做到這樣,就是你重新再生了一個義理道德的生命了。我們這個血肉之軀,尚且還有一定的的數;而義理的、道德的生命,那有不能感動上天的道理?書經太甲篇上面說道:上天降給你的災害,或者可以避開;而自己若是做了孽,就要受到報應,不能愉快心安地活在世間上了。

詩經上也講:人應該時常想到自己的所作所為,合不合天道。很多福報,不用求,自然就會有了。因此,求禍求福,全在自己。

[書經說:天作孽呀,猶可違呀猶可違,自作孽呀,不可活呀,不可活;詩經上也說:常常想自己,所做跟所為,合不合天道,求禍與求福,全在你自己呀!全在你自己。]

孔先生算你,不得功名,命中無子,雖然說是上天註定,但是還是可以改變。你隻要將本來就有的道德天性,擴充起來,盡量多做一些善事,多積一些陰德,這是你自己所造的福,別人要搶也搶不去,那有可能享受不到呢?

易經上也有為一些宅心仁厚、有道德的人打算,要往吉祥的那一方去,要避開凶險的人,凶險的事,凶險的地方。

如果說命運是一定不能改變的,那末吉祥又何處可以趨,凶險又那裏可以避免呢?易經開頭第一章就說:經常行善的家庭,必定會有多餘的福報,傳給子孫;這個道理,你真的能夠相信嗎?

我相信雲谷禪師的話,並且向他拜謝,接受他的指教;同時把從前所做的錯事,所犯的罪惡,不論大小輕重,到佛前去,全部說出來;並且做了一篇文字,先祈求能得到功名,還發誓要做三千件的善事,來報答天地祖先生我的大恩大德。雲谷禪師聽我立誓要做三千件的善事,就拿了功過格給我看。叫我照著功過格所訂的方法去做,所做的事,不論是善是惡,每天都要記在功過格上,善的事情就記在功格下面,惡的事情就記在過格下面。

不過做了惡事,還要看惡事的大小,把已經記的功來減除。並且還教我念準提咒,更加上了一重佛的力量,希望我所求的事,一定會有效應。雲谷禪師又對我說:有一種畫符篠的專家曾說:一個人如果不會畫符,是會被鬼神恥笑的。

畫符有一種秘密的方法傳下來,隻是不動念頭罷了。當執筆畫符的時候,不但不可以有不正的念頭,就是正當的念頭,也要一齊放下。把心打掃得幹幹凈凈,沒有一絲雜念,因為有了一絲的念頭,心就不清凈了。到了念頭不動,用筆在紙上點一點,這一點就叫混沌開基,因為完整的一道符,都是從這一點開始畫起,所以這一點是符的根基所在。

從這一點開始一直到畫完整個符,若沒起一些別的念頭,那麽這道符,就很靈驗。不但畫符不可夾雜念頭,凡是禱告上天,或者是改變命運,都要從沒有妄念上去用工夫,這樣才能感動上天。孟子講立命的道理說道:短命和長壽沒有分別。乍聽之下會覺得奇怪?因為短命和長壽相反,而且完全不同,怎樣說是一樣呢?要曉得在一個妄念都完全沒有時,就如同嬰兒在胎胞裏面的時候,那曉得短命和長壽的分別呢?

等到出了娘胎,漸漸有了知識,有了分別的心;這時,前生所造的種種善業惡業,都要受報應了,那也就有短命和長壽的分別了。

因此,命運是自己造的。如果把立命這兩個字細分來講,那末富和貧要看得沒有兩樣,不可以富的仗著有錢有勢,隨便亂來,窮的也不可以自暴自棄去做壞事,盡管窮,仍然應該安分守己的做好人;能夠這樣,才可以把本來貧窮的命,改變成富貴的命。本來富貴的命,改變成更加富貴,或者是富貴得更長久。窮與通,要看得是沒有兩樣,不發達的人,不可因為自己不得志,就不顧一切,隨便荒唐;發達的人,也不可仗勢欺人,造種種的罪業,越是得意,越是要為善去惡,廣種福田。

能夠這樣,才可以把本來窮苦的命,改變成發達的命,本來發達的命,就會更加發達了。短命和長壽,要看得沒有兩樣,不可說我短命;不久就死了,就趁還活著的時候,隨便做惡事,糟蹋自己。要曉得既然已生成短命,就更加應該做好人,希望來生不要再短命,這一生或許也可以把壽命延長一些喔!

命中長壽的人,不要認為自己有得活,就拼命造孽,做奸犯科,犯邪淫。要曉得長壽得來不易,更應該做好人,才可以保住他的長壽呀。能夠明白這種道理,才可以把本來短的命變成長壽,本來長壽的命,更加長壽健康。人生在這個世界上,隻有這生與死的關系最為重大,所以短命同了長壽,就是最重大的事情。既然說到這最重大的短命同了長壽,那末此外一切順境,富有和發達;逆境,貧窮和不發達,都可以包括在內了。

孟子講立命的學問,隻講到短命和長壽,並沒講到富和貧,發達和不發達,就是這個道理。

接著雲谷禪師又告訴我說:孟子所說的“修身以俟之”這句話,是說:自己要時時刻刻修養德行,不要做半點過失罪惡。至于命能不能改變,那是積德的事,求天的事。

說到修字,那麽身上有一些些過失罪惡,就應該像治病一樣,把過失罪惡要完全去掉。講到俟,要等到修的功夫深了,命自然就會變好,不可以有一絲一毫的非份之想,也不可以讓心裏的念頭亂起亂滅,都要完全把它斬掉斷絕,能夠做到這種地步,已經是達到先天不動念頭的境界了。到了這種功夫,那就是世間受用的真正學問。

雲谷禪師接著又說:平常時一般人的行為,都是根據念頭轉的,凡是有心而為的事,不能算是自然,不著痕跡。你現在還不能做到不動心的境界,你若能念準提咒,不必用心去記或數遍數,隻要一直念下去,不要間斷。念到極熟的時候,自然就會口裏在念,自己不覺得在念,這叫做持中不持;在不念的時候,心裏不覺的仍在念,這叫做不持中持;念咒能念到這樣,那就我、咒、念打成了一片,自然不會有雜念進來,那末念的咒,也就沒有不靈驗的了。但是這種功夫,一定要透過實踐,才能領會到的。

我起初的號叫做學海,但是自從那一天起就改號叫做了凡;因為我明白立命的道理,不願意和凡夫一樣。把凡夫的見解,完全掃光,所以叫做了凡。

從此以後,就整天小心謹慎,自己也覺得和從前大不相同。從前盡是糊塗隨便,無拘無束;到了現在,自然有一種小心謹慎,戰戰兢兢戒慎恭敬的景象。

雖然是在暗室無人的地方,也常恐怕得罪天地鬼神。碰到討厭我,毀謗我的,我也能夠安然的接受,不與旁人計較爭論了。從我見了雲谷禪師的第二年,到禮部去考科舉。孔先生算我的命,應該考第三名,那知道忽然考了第一名,孔先生的話開始不靈了。孔先生沒算我會考中舉人,那知道到了秋天鄉試,我竟然考中了舉人,這都不是我命裏註定的,雲谷禪師說:命運是可以改造的。這話我更加地相信了。

我雖然把過失改了許多,但是碰到應該做的事情,還是不能一心一意的去做,即使做了,依然覺得有些勉強,不太自然。自己檢點反省,覺得過失仍然很多。

例如看見善,雖然肯做;但是還不能夠大膽地向前拼命去做。或者是遇到救人時,心裏面常懷疑惑,沒有堅定的心去救人。自己雖然勉強做善事,但是常說犯過失的話。有時我在清醒的時候,還能把持住自己,但是酒醉後就放肆了。雖然常做善事,積些功德;但是過失也很多,拿功來抵過,恐怕還不夠,光陰常是虛度。從己巳年聽到雲谷禪師的教訓,發願要做三千件的善事;直到己卯年,經過了十多年,才把三千件的善事做完。

在那個時候,我剛和李漸庵先生,從關外回來關內,沒來得及把所做的三千件善事回向。到了庚辰年,我從北京回到了南方,方才請了性空、慧空、兩位有道的大和尚,借東塔禪堂完成了這個回向的心願。到這時候,我又起了求生兒子的心願,也許下了三千件善事的大願。到了辛巳年,生了你,取名叫天啓。

我每做了一件善事,隨時都用筆記下來;你母親不會寫字,每做一件善事,都用鵝毛管,印一個紅圈在日歷上,或是送食物給窮人,或買活的東西放生,都要記圈。有時一天多到十幾個紅圈呢!也就是代表一天做了十幾件善事。

像這樣到了癸未年的八月,三千條善事的願,方才做滿。又請了性空和尚等,在家裏做回向。到那年的九月十三日,又起求中進士的願,並且許下了做一萬條善事的大願。到了丙戌年,居然中了進士,吏部就補了我寶坻縣縣長的缺。我做寶坻縣的縣長時,準備了一本有空格的小冊子,這本小冊子,我叫它作治心篇。意思就是恐怕自己心起邪思歪念,因此,叫‘治心’二字。

每天早晨起來,坐堂審案的時候,叫家裏人拿這本治心篇交給看門的人,放在辦公桌上。每天所做的善事惡事,雖然極小,也一定要記在治心篇上。到了晚上,在庭院中擺了桌子,換了官服,仿照宋朝的鐵面御史趙閱道,焚香禱告天帝,天天都是如此。你母親見我所做的善事不多,常常皺著眉頭向我說:我從前在家,幫你做善事,所以你所許下三千件善事的心願,能夠做完。現在你許了做一萬件善事的心願,在衙門裏沒什麽善事可做,那要等到什麽時候,才能做完呢?

在你母親說過這番話之後,晚上睡覺我偶然做了一個夢,看到一位天神。我就將一萬件善事不易做完的緣故,告訴了天神,天神說:‘隻是你當縣長減錢糧這件事,你的一萬件善事,已經足夠抵充圓滿了。’

原來寶坻縣的田,每畝本來要收銀兩分三釐七毫,我覺得百姓錢出得太多,所以就把全縣的田清理一遍;每畝田應繳的錢糧,減到了一分四釐六毫,這件事情確實是有的;但也覺得奇怪,怎麽這事會被天神知道,並且還疑惑,隻有這件事情,就可以抵得了一萬件善事呢?

那時候恰好幻餘禪師從五台山來到寶坻,我就把夢告訴了禪師,並問禪師,這件事可以相信嗎?幻餘禪師說:做善事要存心真誠懇切,不可虛情假意,企圖回報。那末就是隻有一件善事,也可以抵得過一萬件善事了。況且你減輕全縣的錢糧,全縣的農民都得到你減稅的恩惠,千萬的人民因此減輕了重稅的痛苦,而獲福不少呢!

我聽了禪師的話,就立刻把我所得的俸銀薪資捐出來,請禪師在五台山替我齋僧一萬人,並且把齋僧的功德來回向。

孔先生算我的命,到五十三歲時,應該有災難。我雖然沒祈天求壽,五十三歲那年,我竟然一點病痛都沒有。現在已經六十九歲了(多活了十六年)。書經上說:天道是不容易相信的,人的命,是沒一定的。又說:人的命沒有一定,是要靠自己創造的。

這些話,一點都不假。我由此方知,凡是講人的禍福,都是自己求來的,這些話實在是聖賢人的話;若是說禍福,都是天所註定的,那是世上庸俗的人所講的。

[天道不易信呀,人命沒一定,人命沒一定呀,要靠自己造;若說禍與福呀,都是天註定,那是凡夫與俗子,而非聖賢說的話呀,說的話!]

你的命,不知究竟怎樣?就算命中應該榮華發達,還是要常常當作不得意想。就算碰到順當吉利的時候,還是要常常當作不稱心,不如意來想。就算眼前有吃有穿,還是要當作沒錢用,沒有房子住想。就算旁人喜歡你,敬重你,還是要常常小心謹慎,做恐懼想。就算你家世代有大聲名,人人都看重,還是要常常當做卑微想。就算你學問高深,還是要常常當做粗淺想。

這六種想法,是從反面來看問題,能夠這樣虛心,道德自然會增進,福報也自然會增加。

講到遠,應該要想把祖先的德氣,傳揚開來;講到近,應當想父母若有過失,要替他們遮蓋起來;這裏即是說明孟子的‘父為子隱,子為父隱’的大義所在;講到向上,應該要想報答國家的恩惠;講到對下,應該要想造一家的福;說到對外,應該要想救濟別人的急難;說到對內,應該要想預防自己的邪念和邪想。

這六種想法,都是從正面來肯定問題,能夠常常如此的存心,必然能成為正人君子。

一個人必須要每天知道自己有過失,才能天天改過,若是一天不知道自己的過失,就一天安安逸逸的算自己沒過失。如果每天都無過可改,就是每天都沒有進步;天底下聰明俊秀的人實在不少,然而他們道德上不肯用功去修,事業不能用功去做;就隻為了因循兩個字,得過且過,不想前進,所以才耽擱了他們的一生。

雲谷禪師所教立命的許多話,實在是最精,最深,最真,最正的道理,希望你要細細的研究,還要盡心盡力的去做,千萬不可把大好的光陰虛度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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