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古詩大全 唐詩三百首 五言絕句

乾元中寓居同谷縣作歌七首

有客有客字子美,白頭亂發垂過耳。

歲拾橡傈隨狙公,天寒日暮山谷裏。

中原無書歸不得,手腳凍皴皮肉死。

嗚呼一歌兮歌已哀,悲風為我從天來。

長鑱長鑱白木柄,我生托子以為命。

黃精無苗山雪盛,短衣數挽不掩脛。

此時與子空歸來,男呻女吟四壁靜。

嗚呼二歌兮歌始放,鄰裏為我色惆悵。

有弟有弟在遠方,三人各瘦何人強。

生別展轉不相見,胡塵暗天道路長。

東飛鴐鵝後鶖鶬,安得送我置汝旁。

嗚呼三歌兮歌三發,汝歸何處收兄骨。

有妹有妹在鍾離,良人早歿諸孤痴。

長淮浪高蛟龍怒,十年不見來何時。

扁舟欲往箭滿眼,杳杳南國多旌旗。

嗚呼四歌兮歌四奏,林猿為我啼清晝。

四山多風溪水急,寒雨颯颯枯樹濕。

黃蒿古城雲不開,白狐跳梁黃狐立。

我生何為在窮谷,中夜起坐萬感集。

嗚呼五歌兮歌正長,魂招不來歸故鄉。

南有龍兮在山湫,古木巃嵸枝相樛。

木葉黃落龍正蟄,蝮蛇東來水上遊。

我行怪此安敢出,拔劍欲斬且復休。

嗚呼六歌兮歌思遲,溪壑為我回春姿。

男兒生不成名身已老,三年飢走荒山道。

長安卿相多少年,富貴應須致身早。

山中儒生舊相識,但話宿昔傷懷抱。

嗚呼七歌兮悄終曲,仰視皇天白日速。

作品賞析

男兒生兏成名身已老, 三年飢走荒山道。

長安卿相多少年, 富貴應須致身早。

山中儒生舊相識, 但話宿昔傷懷抱。

嗚呼七歌兮悄終曲, 仰視皇天白日速。

乾元二年(759),杜甫四十八歲。七月,他自華州棄官流寓秦州(今甘肅天水),十月,轉赴同谷(今甘肅成縣),在那裏住了約一個月,這是他生活最為困窘的時期。一家人因飢餓病倒床上,隻能挖掘土芋來充腸。在飢寒交迫的日子裏,詩人以七古體裁,寫了《同谷七歌》,描繪流離顛沛的生涯,抒發老病窮愁的感喟,大有“長歌當哭”的意味。此為第七首,是組詩中最精彩的篇章。

此詩開頭使用了九字句:“男兒生不成名身已老”。濃縮《離騷》“老冉冉其將至兮,恐修名之不立”意,抒發了身世感慨。杜甫素有匡世報國之抱負,卻始終未得施展。如今年將半百,名未成,身已老,而且轉徙流離,幾乎“餓死填溝壑”,怎不叫他悲憤填膺!六年後杜甫在嚴武幕府,曾再次發出這種嘆窮嗟老的感慨:“男兒生無所成頭皓白,牙齒欲落真可惜。”(《莫相疑行》)其意是相仿的。

次句“三年飢走荒山道”,把“三年”二字綴于句端,進一步突現了詩人近幾年的苦難歷程。“三年”,指至德二載(757)至乾元二年。杜甫因上疏營救房琯觸怒肅宗而遭貶斥,為飢餓驅迫,在“荒山道”上嘗夠了艱辛困苦。

三、四句,詩人追敘了困居長安時的感受,全詩陡然出現高潮。十二年前,杜甫西入長安,然而進取無門,度過了慘淡的十年。他接觸過各種類型的達官貴人,發現長安城中憑借父兄餘蔭,隨手取得卿相的,以少年為多:“長安卿相多少年。”這不能不使詩人發出憤激之詞:“富貴應須致身早。”“致身早”,似是勸人的口吻,卻深蘊著對出現“少年”“卿相”這種腐敗政治的憤慨。這和他早年所寫的“紈袴不餓死,儒冠多誤身”(《奉贈韋左丞丈二十二韻》),顯然同屬憤激之言。

五、六句又回到現實,映現出詩人和“山中儒生”對話的鏡頭:“山中儒生舊相識,但話宿昔傷懷抱。”詩人身處異常窘困的境地,當然感嘆自己不幸的遭遇,因而和友人談起的都是些令人很不愉快的往事。憂國憂民的“懷抱”無法實現,自然引起無限傷感。

第七句“嗚呼七歌兮悄終曲”,詩人默默地收起筆,停止了他那悲憤激越的吟唱,然而思緒的巨潮如何一下子收住?“仰視皇天白日速”,擱筆望天,隻見白日在飛速地奔跑。這時,一種遲暮之感,一種凄涼沉鬱、哀壯激烈之情,在詩人心底涌起,不能自已。

《同谷七歌》在形式上學習張衡《四愁詩》、蔡琰《胡笳十八拍》,採用了定格聯章的寫法,在內容上較多地汲取了鮑照《擬行路難》的藝術經驗,然而又“神明變化,不襲形貌”(沈德潛《唐詩別裁》),自創一體,深為後人所贊許。此詩作為組詩的末篇,集中地抒發了詩人身世飄零之感。藝術上,長短句錯綜使用,悲傷憤激的情感,猶如潮水般沖擊著讀者的心弦。

(陶道恕)

-----------------------------------------

《杜臆》:同谷縣,唐屬成州,元以同谷縣省入,明則改州為縣。考今志,成縣有杜甫故居,註引虎穴龍澄詩為證,其居當在西枝村之西,然公詩卻未雲居西枝也。《舊唐書》:成州治同谷縣,武德元年置成州,貞觀二年,以廢康州之同谷縣來屬。《九域志》:秦州,西南至成州二百六十五裏。

有客有客字子美①,白頭亂發垂過耳②。歲拾橡傈隨狙公③,天寒日暮山谷裏。中原無書歸不得,手腳凍鼓皮肉死④。嗚呼一歌兮歌已哀,悲風為我從天來⑤。

(此章從自敘說起。垂老之年,寒山寄跡,無食無衣,幾于身不自保,所以感而發嘆也。悲風天來,若助旅人之愁矣。首二領意,中四敘事,未二感慨悲歌。七首同格。)

①《詩》:“有客有客,亦白其馬。”洙曰:以寓居,故自稱有客。②《易林》:“亂發如蓬,憂常在中。”漢樂府《長歌行》:“發短耳何長。”③《唐書》:甫客秦州,負薪採橡傈自給。今在同谷亦然。《庄子》:“晝拾橡傈,暮棲木上。”《後漢·李恂傳》:時歲荒,徒居新安關,下拾橡傈以自資。《廣韻》:“橡,櫟實也。”《庄子》:狙公賦芋,曰:“朝四而暮三。”眾狙皆悅。芋,即橡子也。狙,猿屬。狙公,畜狙之人也。④《說文》:“皴,皮細起也。”《梁武帝紀》:“執筆觸寒,手為皴裂。”⑤李陵詩:“遠望悲風至。”蔡琰《胡笳十八拍》結語曰:“笳一會兮琴一拍,心憤怨兮無人知。”曰:“兩拍張弦兮,弦欲絕,志摧心折兮自悲嗟。”曰:“傷今感昔分三拍鹹,銜悲畜恨兮何時平。”曰:“尋思涉歷兮多艱阻,四拍成分益凄楚。”曰:“攢眉向月兮撫雅琴,五拍冷冷兮意彌深。”曰:“追思往日兮行李難,六拍悲兮欲罷彈。”曰:“草盡水竭兮羊馬皆徙,七拍流恨兮惡居子此。”七歌結語,皆本笳曲。

其二

長鑱長鑱白木柄①,我生托子以為命②。黃獨無苗山雪盛③,短衣數挽不掩腔④。此時與子空歸來⑤,男呻女吟四壁靜。嗚呼二歌兮歌始放,閭裏為我色惆悵⑥。

(上章自嘆凍餒,此並痛及妻孥也。命托長鑱,一語慘絕。橡傈已空,又掘黃獨,直是資生無計。雪滿山,故無苗可尋。風吹衣,故挽以掩膝。男女呻吟,飢寒並迫也。前曰悲風,天助之哀。此曰閭裏,則人為之憫矣。前後章,以有客對弟妹,敘骨肉之情也。中間獨將長鑱配言,蓋托此為命,不啻一家至親。)

①《說文》:“鑱,銳也,吳人雲犁鐵。”《玉篇》:“鑱,鏨也。”②呼鑱為子,猶《毛詩》呼籜為汝。黃庭堅曰,《嵩記》:牛山多杏,自中國喪亂,百姓資此以為命。③又曰:黃獨,狀如芋子,肉白皮黃,蔓延生,葉似蘿摩,梁漢人蒸食之,江東謂之上芋。陳藏器《本草》:黃獨,遇霜雪,枯無苗,蓋蹲鴟之類。蔡夢弼引別註雲:黃獨,歲飢土人掘以充糧,根惟一顆而色黃,故謂之黃獨。其說是也。按:公詩有別有黃精者,如《太平寺》雲:“三春濕黃精,一食生羽毛。”《丈人山》雲:“掃除白發黃精在,君看他時冰雪容。”皆托為引年而發,若此歌則專為救飢而言,當主黃獨為是。④《史記》:叔孫通變其服,服短衣。寧戚《叩角歌》:“短布單衣不及骭。”曹植詩:“挽衣對我泣。”脛,足骨也。⑤《庄子》:“呻吟裘氏地。”呻吟既息,四壁悄然,寫得凄絕。《司馬相如傳》:“家居徒四壁立。”何遜詩:“宵長壁立靜。”⑥《周禮·天官》:聽閭裏以圖版。《楚辭》:“餘惆悵而自憐。”

其三

有弟在遠方①,三人各瘦何人強②?生別展轉不相見③,胡塵暗天道路長④。東飛駕鵝後■鶬⑤,安得送我置汝傍。嗚呼三歌兮歌三發,汝歸何處收兄骨⑥。

(此章嘆兄弟各天也。生別展轉,自東都而長安,又自秦隴而同谷。胡塵暗天,申言生別之故。弟在東方,因欲東飛而去也。始念生離,終恐死別,故有收骨之語。《杜臆》:鴐鵝雁屬,以比兄弟。而惡鳥在後,安得送我在汝傍乎。何處收骨,此承輾轉來。)

   ①趙曰:公四弟,曰穎、曰觀、曰豐、曰佔。穎、觀、豐各在他郡,惟佔從公入蜀,後有《舍弟佔歸草堂》詩。《左傳》:“寡人有弟,不能和協,而使糊其口于四方。”②《後漢書》:趙孝,其弟禮,為賊所得,將食之。孝自縛詣賊曰:“禮餓贏瘦,不若孝肥炮。”賊感其意,俱舍之。梁元帝《與武陵王書》:“兄肥弟瘦,無復相見之期。”③古樂府:“他鄉各異縣,展轉不可見。”④宋文帝詩:“不見南雲陰,但見胡塵起。”《詩》:“道阻且長。”⑤《子虛賦》:“弋白鵠,連鴐鵝。”《廣志》:“鴐鵝,野鵝也。”陶隱居雲:野鵝大于雁,似人家蒼鵝,謂之鴐鵝。《揚雄傳》“豈鴐鵝之能捷。”《楚辭·大招》:“鵾鴻群晨,雜■鶬隻。”《埤雅》:“■,性貪惡,狀如鶴而大,長頸赤目,善與人鬥,好啗蛇。”《詩》:“有■在梁。”毛萇曰:“■,禿■。”楊恆曰:鶬有二種:《列子》“連雙鶬于青雲之上”,相如賦“雙鶬下,玄鶴加”,《物類相感志》“玄鶬,長足,群飛,天將霜必先鳴”,此蓋鶴類,以其色蒼,故曰鶬,此一種也;若《江賦》所雲“奇鶬九頭”,孔子引《河上之歌》曰“鶬兮鴰兮,逆毛衰兮,一身九尾長兮”,此則妖鳥,別為一種。⑥《左傳》:崤有二陵,予收爾骨焉。

   其四

有妹有妹在鍾離①。良人早歿諸孤痴②。長淮浪高蛟龍怒③,十年不見來何時。扁舟欲往箭滿眼④,沓沓南國多旌旗⑤。嗚呼四歌兮歌四奏,林猿為我啼清晝⑥。

(此章嘆兄妹異地也。嫠婦客居,孤兒難倚。十年,妹不能來。扁舟,公不得往。蛟龍,防路之險。旌旗,患時之危。猿啼清晝,不特天人感動,即物情亦若分憂矣。)

①《吳越春秋》:壽夢元年,魯成公會于鍾離。《舊唐書》:濠州,屬淮南道,天寶元年,改鍾離郡,乾元元年,復為濠州。《新唐書·地理志》:濠州鍾離郡有鍾離縣,春秋時為鍾離子國。按:公詩有“近聞韋氏妹,遠在漢鍾離”,即指此處。②《詩》:“今夕何夕,見此良人。”註:“夫也。”曹植《平原懿主誄》:“憐爾早歿。”《左傳》:“以是藐諸孤。”③《書》:“導淮自桐柏。”何遜詩:“初宿長淮上。”④劉孝綽詩:“扁舟去平樂。”⑤古詩,“杳杳即長暮。”顏延之詩:“旌旗晝夜懸。”⑥張九齡詩:“林猿莫夜聽。”《長笛賦》:“猨蜼晝吟。”【朱註】蔡絛雲:崇寧間,有貢士自同谷來,籠一禽,大如雀,色正青,善鳴,曰:此竹林鳥也。林時對曰:考《海錄》,有“竹林靜,啼青筍”之句,竹林與青筍並用,似屬鳥名。《演繁露》:詩人假象為辭,因竹之號風若啼,故謂之啼耳。按:二說皆穿鑿難信。猿多夜啼,今啼清晝,極言其悲也。

其五

四山多風溪水急①,寒雨颯颯枯樹濕②。黃蒿古城雲不開③,白狐跳梁黃孤立④。我生何為在窮谷⑤,中夜起坐萬感集⑥。嗚呼五歌兮歌正長,魂招不來歸故鄉⑦。

(此章詠同谷冬景也,此歌忽然變調,寫得山昏水惡,雨驟風狂,荒城晝冥,野狐群嘯,頓覺空谷孤危,而萬感交迫,招魂不來。魂驚欲散也。收骨于死後,招魂于生前,見存亡總不能自必矣。招魂句,有兩說。《杜臆》謂:魂離形體,不能招來,使之同歸故鄉。此順解也。胡夏客謂:身在他鄉,而魂歸故鄉,反若招之不來者。此倒句也。依後說,翻古出新,語尤奇警。)

①孔稚珪詩:“胡騎四山合。”②鮑照《與妹書》:“吾自發寒雨。”柳惲詩:“颯颯避霜葉。”庾信有《枯樹賦》。③蔡琰《胡笳》:“塞上黃蒿兮枝枯葉幹。”④《呂氏春秋》:禹行塗山,有白狐九尾造焉。陶隱居《本草》:狐,形似狸而黃。《庄子》:“獨不見狸狌乎?東西跳梁,不避高下。”⑤謝惠連詩:“窮谷是處。”⑥阮籍詩:“中夜不能寐,起坐彈鳴琴。”謝靈運詩:“千念集日夜,萬感盈朝昏。”⑦《楚辭·招魂》:“魂兮歸來,反故居些!”【朱註】古人招魂之禮,不專施于死者。公詩如“剪紙招我魂”,“老魂招不得”,“南方實有未招魂”,與此詩“魂招不來歸故鄉”,皆招生時之魂也。本王逸《楚辭註》。

其六

南有龍兮在山湫①,古木巃嵸枝相樛②。木葉黃落龍正蟄③,蝮蛇東來水上遊④。我行怪此安敢出,拔劍欲斬且復休⑤。嗚呼六歌兮歌思遲,溪壑為我回春姿⑥。

(此章詠同谷龍湫也。古木巃嵸,樹覆湫潭,神龍蟄伏,而蝮蛇肆行,此陽微陰勝之象。拔劍且休,誅之不勝誅也。溪壑回春,蓋望陽長陰消,回造化于指日,其所慨于身世者,大矣。《易傳》以潛龍比君子,蔡琰謂暴猛如虺蛇,此君子小人之別也。時在仲冬,而曰春回者,天氣晴和有似春意耳。)

①《杜詩博議》:同谷萬丈潭有龍,此借以起興。湫,龍潭也。揚雄《蜀都賦》:“火井龍湫。”②江總詩:“古木斷懸蘿。”劉安《招隱士》:“山氣巃嵸兮石嵯峨。巃嵸,楂枒貌。謝朓詩:“樛枝聳復低。”樛,枝曲下垂貌。③《記》:“季秋之月,草木黃落。”《易》:“龍蛇之蟄。”④《楚辭》:“蝮蛇榛榛。”《淮南子》:“蝮蛇不可使安足。”《抱樸子》:“蝮蛇中人至急,一日不治,則殺人。但以刀割瘡肉投地,其肉沸如火炙,須臾焦盡,人得活也。”⑤《漢書》:高帝夜徑澤中,有大蛇當道,拔劍斬之。隋煬帝《鳳艒歌》:“意欲持鉤往撩取,恐是蛟龍還復休。”⑥張載詩:“谿壑無人跡。”《列子》:師文及秋而叩角弦,溫風徐回。沈佺期詩:”何遽青春姿。”吳見思曰:前五歌,意俱竭,此則不得不遲。遲則從容婉轉,谿壑亦若回春。窮而必變,天之道也。

王道俊《博議》:前後六章,皆自敘流離之感,不應此章獨譏時事。此蓋詠同谷萬丈潭之龍也。龍蟄而蝮蛇來遊,或自傷龍蛇之混,初無指切。古人詩文,取喻于龍者不一,未嘗專指為九五之象。郭知達引蘇註雲:此詩南有龍,喻明皇在南內,東坡必無是言。

其七

男兒生不成名身已老①,三年飢走荒山道②。長安卿相多少年③,富貴應須致身早。山中儒生舊相識④,但話宿昔傷懷抱⑤。嗚呼七歌兮悄終曲,仰視皇天白日速⑥。

(此章仍以自嘆作結,蓋窮老流離之感深矣。卿相少年,反照首句。山中話昔,回應次句。皇天日速,嘆不能挽暮景之衰頹也。首尾兩章,俱結到天,蓋窮則呼天之意耳。三年走山,謂自至德二載至乾元二年,奔鳳翔,貶華州,客秦隴,遷同谷也。【趙註】未句又變新意,自一至七,歌聲既終,而日色暮矣。)

①李陵書:“男兒生已不成名。”《隨筆》雲:長安卿相未必盡屬少年,杜說亦不盡然。漢貢禹壯年仕不遇,棄官而歸。至元帝初乃召用,由諫大夫遷光祿,奏言犬馬之齒八十一,凡一子,年十二。則禹入朝時八十,其生子時固已七十歲矣,竟再遷至御史大夫,列于三公。朱暉在章帝朝,自臨淮太守屏居,後召拜僕射,復為太守,上疏乞留中,詔許之。因議事不合,自系獄,不肯復署。議曰:行年八十,得在機密,當以死報。遂閉口不復言。帝意解,遷為尚書令。至和帝時,復諫征匈奴,計其年當九十矣,其忠正非禹比也。②陶潛詩:“鬱鬱荒山裏。”③師氏曰:肅宗中興,所用皆後生晚進,元勛舊德如郭子儀,尚見齟齬,他可知已。④《漢書》:丙吉薦儒生王仲翁。鮑照詩:“南國有儒生。”《左傳》:季札聘于鄭,見子產如舊相識。吳均詩:“依然舊相識。⑤阮籍詩:“宿昔同衣裳。”古詩:“臨風送懷抱。”⑥《楚辭》:“皇天平分四時兮。”江淹詩:“青春速天機,素秋馳白日。”王嗣奭曰:《積草嶺》詩雲“邑有佳主人”,豈指同谷令耶?歌內甚有不足主人意,如托鑱而為命,如閻裏惆悵,主人何獨不為意也。又如“黃蒿古城雲不開”,見城中無一相知,故但言“山中儒生舊相識”,然亦隱隱及之,終屬厚道。

朱子曰:杜陵此歌七章,豪宕奇崛,至其卒章,嘆老嗟卑,則志亦陋矣,人可以不聞道哉。

今按:長安卿相二句,據師氏之說,是嘆當時棄老成而用新進,初非羨慕朝官也。此詩固當善會。

孫季昭《示兒編》雲:歐陽公傷五季之離亂,故作《五代史》,于序論每以“嗚呼”冠其首。杜公傷唐末之離亂,故作詩史,于歌行每以“嗚呼”結其篇末。前此詩人,用“嗚呼”二字寓于歌詩者稀,公獨有傷今思古之意焉。

胡應麟曰:杜《七歌》亦仿張衡《四愁》,然《七歌》奇崛雄深,《四愁》和平婉麗。漢唐短歌,各為絕倡,所謂異曲同工。

王嗣奭曰:《七歌》創作,願不仿《離騷》,而哀實過之。讀《離騷》未必墮淚,而讀此不能終篇,則以節短而聲促也。

陸時雍曰:《同谷七歌》,稍近騷意,第出語粗放,其粗放處,正是自得也。

董益曰:李廌《師友記聞》謂太白《遠別離》、《蜀道難》,與子美《寓居同谷七歌》,風騷極致,不在屈宋之下。愚謂一歌結句“悲風為我從天來”,七歌雲“仰視皇天白日速”,其聲慨然,其氣浩然,殆又非宋玉、太白輩所及。

申涵光曰:《同谷七歌》,頓挫淋漓,有一唱三嘆之致,從《胡笳十八拍》及《四愁詩》得來,是集中得意之作。

宋元詞人多仿同谷歌體,唯文丞相居先,今附錄于後:“有妻有妻出糟糠,自少結發不下堂。亂離中道逢虎狼,鳳飛翩翩失其凰。將雛一二去何方,豈料國破家亦亡。不忍舍君羅襦裳,天長地久終茫茫,牛女夜夜遙相望。嗚呼一歌兮歌正長,悲風北來起徬徨。有妹有妹家流離,良人去後攜諸兒。北風吹沙塞草凄,窮猿慘淡將安歸?去年哭母南海湄,三男一女同歔欷。惟汝不在割我肌,汝家零落母不知,母知豈有瞑目時。嗚呼再歌兮歌孔悲,鶺鴒在原我何為。有女有女婉清揚,大者學帖臨鍾王,小者讀字聲琅琅。朔風吹衣白日黃,一雙白璧委道旁。雁兒啄啄秋無梁,隨母北首誰人將?嗚呼三歌兮歌愈傷,非為兒女淚淋浪。有子有子風骨殊,釋氏抱送徐卿雛,四月八日摩尼珠。榴花犀錢落綉襦,蘭湯百沸香似酥,歘隨飛電飄泥塗。汝兄十三騎鯨魚,汝今知在三歲無。嗚呼四歌兮歌以吁,燈前老我明月孤。有妾有妾今何如?大者手將玉蟾蜍,次者親抱汗血駒。晨妝靚服臨西湖,英英雁落飄璚琚,風花飛墜鳥嗚呼,金莖坑瀣浮污渠。天摧地裂龍鳳殂,美人塵土何代無。嗚呼五歌兮歌鬱紆,為爾逆風立斯須。我生我生何不辰?孤根不識桃李春。天寒日短重愁人,北風隨我鐵馬塵。初憐骨肉鍾奇禍,而今骨肉相憐我。當在北兮嬰我懷,我死誰當收我骸?人生百年何醜好,黃粱得喪俱草草。嗚呼六歌兮匆復道,出門一笑天地老。”少陵當天寶亂後,間關入蜀,流離瑣尾而作七歌,其詞凄以楚。文山當南宋訖籙,縶身赴燕,家國破亡而作六歌,其詞哀以迫。少陵猶是英雄落魄之常,文山所處,則糜軀湛族而終無可濟也,不更大可痛乎! 

返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