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古詩大全 唐詩三百首 五言絕句

春日憶李白

白也詩無敵,飄然思不群。

清新庾開府,俊逸鮑參軍。

渭北春天樹,江東日暮雲。

何時一樽酒,重與細論文。

作品賞析

杜甫同李白的友誼,首先是從詩歌上結成的。這首懷念李白的五律,是天寶五載(746)或六載(747)春杜甫居長安時所作,主要就是從這方面來落筆的。開頭四句,一氣貫註,都是對李白詩的熱烈贊美。首句稱贊他的詩冠絕當代。第二句是對上句的說明,是說他之所以“詩無敵”,就在于他思想情趣,卓異不凡,因而寫出的詩,出塵拔俗,無人可比。接著贊美李白的詩象庾信那樣清新,象鮑照那樣俊逸。庾信、鮑照都是南北朝時的著名詩人。庾信在北周官至驃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司馬、司徒、司空),世稱庾開府。鮑照劉宋時任荊州前軍參軍,世稱鮑參軍。這四句,筆力峻拔,熱情洋溢,首聯的“也”、“然”兩個語助詞,既加強了贊美的語氣,又加重了“詩無敵”、“思不群”的分量。

對李白奇偉瑰麗的詩篇,杜甫在題贈或懷念李白的詩中,總是贊揚備至。從此詩坦蕩真率的贊語中,也可以見出杜甫對李白詩是何等欽仰。這不僅表達了他對李白詩的無比喜愛,也體現了他們的誠摯友誼。清代楊倫評此詩說:“首句自是閱盡甘苦上下古今,甘心讓一頭地語。竊謂古今詩人,舉不能出杜之範圍;惟太白天才超逸絕塵,杜所不能壓倒,故尤心服,往往形之篇什也。”(《杜詩鏡銓》)這話說得很對。這四句是因憶其人而憶及其詩,贊詩亦即憶人。但作者並不明說此意,而是通過第三聯寫離情,自然補明。這樣處理,不但簡潔,還可避免平鋪直敘,而使詩意前後勾聯,曲折變化。

表面看來,第三聯兩句隻是寫了作者和李白各自所在之景。“渭北”指杜甫所在的長安一帶;“江東”指李白正在漫遊的江浙一帶地方。“春天樹”和“日暮雲”都隻是平實敘出,未作任何修飾描繪。分開來看,兩句都很一般,並沒什麽奇特之處。然而作者把它們組織在一聯之中,卻自然有了一種奇妙的緊密的聯系。也就是說,當作者在渭北思念江東的李白之時,也正是李白在江東思念渭北的作者之時;而作者遙望南天,惟見天邊的雲彩,李白翹首北國,惟見遠處的樹色,又自然見出兩人的離別之恨,好象“春樹”、“暮雲”,也帶著深重的離情。故而清代黃生說:“五句寓言己憶彼,六句懸度彼憶己。”(《杜詩說》)兩句詩,牽連著雙方同樣的無限情思。回憶在一起時的種種美好時光,懸揣二人分別後的情形和此時的種種情狀,這當中該有多麽豐富的內容。這兩句,看似平淡,實則每個字都千錘百煉;語言非常樸素,含蘊卻極豐富,是歷來傳頌的名句。清代沈德潛稱它“寫景而離情自見”(《唐詩別裁》),明代王嗣奭《杜臆》引王慎中語譽為“淡中之工”,都極為贊賞。

上面將離情寫得極深極濃,這就自然引出了末聯的熱切希望:什麽時候才能再次歡聚,象過去那樣,把酒論詩啊!把酒論詩,這是作者最難忘懷、最為向往的事,以此作結,正與詩的開頭呼應。言“重與”,是說過去曾經如此,這就使眼前不得重晤的悵恨更為悠遠,加深了對友人的懷念。用“何時”作詰問語氣,把希望早日重聚的願望表達得更加強烈,使結尾餘意不盡,令人讀完全詩,心中猶回蕩著作者的無限思情。

清代浦起龍說:“此篇純于詩學結契上立意”(《讀杜心解》),確實道出這首詩內容和結構上的特點。全詩以贊詩起,以“論文”結,由詩轉到人,由人又回到詩,轉折過接,極其自然,通篇始終貫穿著一個“憶”字,把對人和對詩的傾慕懷念,結合得水乳交融。以景寓情的手法,更是出神入化,把作者的思念之情,寫得深厚無比,情韻綿綿。 

(王思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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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註】天寶五載春,公歸長安,白被放浪遊,再人吳,詩必此時所作。

白也詩無敵①,飄然思不群②。清新庾開府③,俊逸鮑參軍④。渭北春天樹⑤,江東日暮雲⑥。何時一樽酒⑦,重與細論文⑧?

(上四稱白詩才,下乃春日有懷。才兼庾、鮑,則思不群而當世無敵矣。杯酒論文,望其竿頭更進也。公居渭北,白在江東,春樹春雲,即景寓情,不言懷而懷在其中。王嗣奭《杜臆》曰:公懷太白,欲與論文也。公與白同行同臥,論文舊矣。然于別後另有悟人。因憶向所與言,猶粗而未精,思重與論之。此公之篤于交誼也。)

①《檀引》:“是為白也母。”句法本此。《史記·項羽紀》:“所向無敵。”②晉曹毗《黃帝贊》:“飄然跨騰鱗。”《詩品》:“曹思王超逸今古,卓爾不群。”③黃生曰:六朝綺靡,庾、鮑獨存氣骨。今按:庾新,主五言。鮑逸,主長句。晉《文士傳》。張翰善屬文,造次立成,辭義清新。任昉《薦士表》:“詞賦清新。”《周書》:庾信留長安,遷驃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④《世說》:邊文禮才辯俊逸,孔北海薦于曹公。沈約《任昉墓銘》:“天才俊逸,文雅弘備。”《宋書》:臨海王子瑱在荊州,以鮑照文辭贍逸,為前軍參軍。⑤江淹詩:“渭北雨聲過。”陳子昂詩:“郊園春樹平。”⑥《語林》:王充著《論衡》,中土未有傳者,蔡中郎至江東得之。此指浙江之東,充蓋會稽上虞人也。【朱註】江東,即會稽。太白《懷賀監》詩:“欲向江東去,定將誰舉杯。稽山無賀老,卻棹酒船回。”蓋亦以會稽為江東。江淹詩:“日暮碧雲合。”⑦蘇武詩:“我有一樽酒,欲以贈遠人。”⑧庾信詩:“論文報潘岳。”朱鶴齡曰:公與太白之詩,皆學六朝,前詩以李侯佳句比之陰鏗,此又比之庾鮑,蓋舉生平所最慕者以相方也。王荊公謂少陵于太白,僅比以鮑、庾,陰鏗則又下矣。或遂以“細論文”譏其才疏也,此真瞽說。公詩雲“頗學陰何苦用心”,又雲“庾信文章老更成”,又雲“流傳江鮑體,相顧免無兒。”公之推服諸家甚至,則其推服太白為何如哉!荊公所雲,必是俗子偽托耳。

《遁齋閒覽》雲:王荊公編杜、歐、韓、李四家詩。或問公雲:“子編四詩,以杜為第一,李為第四,豈白之才格詞致不逮子美耶?”公曰:“太白歌詩,豪放飄逸,人固莫及,然其格止于此而已,不知變也。至于子美,則悲歡窮泰,發斂抑揚,疾徐縱橫,無施不可。故其詩有平淡簡易者,有綺麗精確者,有嚴重威武若三軍之師者,有奮迅馳驟若泛駕之馬者,有淡泊閒靜若山谷隱士者,有風流醞藉若貴介公子者。蓋公詩緒密而思深,觀者苟不能臻其閫奧,未易識其妙處,夫豈淺近者所能窺哉。此子美所以光掩前人,而後來無繼也。元稹謂兼人所獨專,斯言信矣。”楊萬裏誠齋田:太白之詩,列子之御風也。少陵之詩,靈均之乘桂舟、駕玉車也。無待者,神于詩者歟?有待而未嘗有待者,聖于詩者歟?徐仲車曰:太白之詩,飢鷹瞥漢。少陵之詩,駿馬絕塵。嚴滄浪曰:少陵之侍法如孫吳,太白之詩法如李廣。孫器之曰:太白如淮安雞犬,遺響白雲,核其歸存,恍無定處。獨少陵如周公製作,後世莫能擬議。楊慎升庵曰:太白詩,仙翁劍客之語。少陵詩,雅士騷人之詞。比之于文,太白則《史記》,少陵則《漢書》也。

王世貞曰:五言律,七言歌行,子美神矣,七言律,聖矣。五七言絕,太白神矣,七言歌行,聖矣,五言次之。太白之七言律于美之七言絕,皆變體為之可耳。又曰:十首以前,少陵較難入。百首以後,青蓮較易厭。揚之則高華,抑之則沉實,有色有聲,有氣有骨,有味有態,濃淡淺深,奇正開闔,各極其則,吾不能不服膺少陵。

胡應麟曰:才超一代者李也,體兼一代者杜也。李如星懸日揭,照耀太虛。杜若地負海涵,包羅萬匯。李唯超出一代,故高華莫並,色相難求。杜唯兼綜一代,故利鈍雜陳,巨細鹹蓄。又曰:李才高氣逸而調雄,杜體大思精而格渾。超出唐人而不離唐人者,李也。不盡唐調而兼得唐調者,杜也。 

-----------仇兆鰲 《杜詩詳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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