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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敗我們的不是距離,是差距

在留學中介上班那會兒,每天中午休息,實習生舒芳都先打一個電話。

通話時間不長,最長的也不過三五分鍾。通話內容不多,反正我聽到的,除了“嗯嗯呀呀”,就是寒暄和問候。

問她打給誰,對方在哪,哪兒的人,她都隻淺淺一笑,一句不說。

幾個同齡的,為了表示友好,午餐想叫她一起吃食堂,可總見她打電話,我們也就不好打擾了。

于是,老同事總在偷偷議論她,說她肯定初戀,不然不能如此膩歪,不和人群。

過了半年,她順利轉正,中午也就不打電話了。成了正式同事,大家也都不怎麽取笑她了,還經常帶她一起吃飯。

2011年前後,微博開始大行其道,瞬間在民間流行起來,每個人都互加好友,也就是後來簡稱的“互粉”。

當時領導帶頭,說要做一張Excel,把每位員工的帳號都列入其中。一時間,每個人都忙活起來,註冊帳號,完美內容。

可最後部門助理統計,隻有兩個人沒有帳號,一個是我,另一個就是舒芳。其實我早有帳號,隻是不想公開身份,可舒芳的原因,無從知曉。

那時微博還沒實名製,所以我臨時註冊了一個馬甲,發了幾張深夜值班的照片,又附上幾句煽情的文字,交了上去。

無奈之下,舒芳也交了上去,但不是馬甲。因為看她第一條微博,是09年1月份就有的,上面寫著:也許這樣,我們就能更近了,對嗎?

關註以後,從前往後掃了幾眼,文字部分驗證了她是異地戀沒錯,而圖片部分,不是吃牛排、喝咖啡,就是泡酒吧、遊江南,估計是向我們展示了她的奢華吧。當時有不少微博等著我去窺探,看了兩頁,我也沒細想。

可舒芳的微博一公開,同事對她的態度就全轉變了。有的開始極盡討好,有的開始故意躲避,有的則想孤立她,背地裏說她紙醉金迷。

如此反差,反倒勾起了我的好奇心,沒事的時候,我就特意多翻了兩頁,從微博上,又找到了她連結微博的部落格。

溜進她的空間,看過她的日志,我才清楚,現實的版本,並非每個人所想。

舒芳來北京前,是在廣西念的大學,上大學前,則是在廣西某個縣城讀的高中。

她和男友結識,也是在縣城,同一間高中。

和男友早戀,她沒敢告訴家裏,兩個人隻是約好,等聯考的時候報考同一所大學,至少也要在同一個城市。

老天不支持早戀,這是她日志裏的原話。結果那年,第一志願,兩人分都不夠。

她家沒錢,就隻好隨了第二志願,一所二流大學,離家不遠。男生家裏富裕,最終花錢找關系上了預科,雖然還要再讀一年,但畢竟還是一流大學,地處上海,一線城市。

十天半月,兩人關系還好,時間久了,問題就出現了。

電話這邊,是舒芳每次都要討論的吃穿住行;電話那邊,則是男友提起的花天酒地,什麽泡酒吧開party,什麽玩微博覓驢友,什麽買單眼搞街拍。種種新名詞,她都不懂。

電話這邊,她想談論婚禮婚紗;電話那邊,他卻經常討論別人的妹子,膜拜自己的傳奇師兄,一年之內換了三次女友。他的婚姻觀,她不敢苟同,但她也不敢直說,怕對方嫌棄,說自己沒見過什麽世面。

我想,舒芳此時應該是單純且要強的吧。所以她才那麽早就開了微博,寫了部落格,把自己包裝得那麽徹底,顯得那麽老道,甚至不怕別人指點、說笑。

隻是當時,她把這種差距轉嫁給距離,心想隻要兩個人經常聊天、溝通、見面,異地戀也是可以成功的。

于是她開始拼命攢錢,為了能買張往返上海的火車票,為了買身名牌,使自己在人群之中不那麽扎眼,為了不再接受施舍,喝酒、唱K、旅遊時可以偶爾搶先一步付錢。

食堂裏5毛錢兩個的饅頭,3毛錢一兩的鹹菜,她一周要吃滿7天。實在攢不夠,她甚至會騙家裏,編各種理由說自己要買考研資料,花錢考駕照。

她說,她開始痛恨貧窮。可越是這樣,她就越要假裝不在乎,至少不讓對方覺得,自己是為了錢財,才跟他交往的。

咬著牙,大學三年,舒芳總算挺過去了。

大四開學,正準備給男友打電話,好好跟他商量下畢業後的工作去向,定居何方。某天,男友卻趕在她前面打了電話,直接通知她,他已經準備去美國留學了,申請一部分獎學金,剩下的錢家裏出。

舒芳問他,他出國了自己怎麽辦。

他隨口一句,說那就讓她也跟著一起。

“讓我出國,怎麽出去,誰來出錢”,舒芳又氣又怒,本想一連串回他幾句,但話剛到嘴邊,就被咽下去了。她覺得,說自己沒錢,對方一定會更瞧不起自己。

“好吧,我再想想辦法”,平靜地說完這句,她掛下電話,蒙著枕頭就哭了。

也許就在那一刻,她開始隱約意識到,阻礙他們的,並非物理上的距離,而是差距,物質上的,精神上的。

原本一個縣城出身的兩個人,因為家境不同,走出家門以後,各自的生活差距越來越大。一個將成“海龜”,一個繼續土鱉。

這種差距,讓對方成山,自己成埃。

這種差距,讓她隻能順從,把自我押給對方。

缺錢的年紀,愛總是那麽真誠。為了初戀,為了五年的感情,她再次選擇了卑微,畢業實習申請去留學公司。

看到這裏我才明白,當時舒芳來公司的目的,並不是為了找一份工作,而是想找些出國留學的辦法,學習出國的種種門道,然後想方設法,自己把自己申請出去。

別的辦法也不是沒想過,隻是家裏太窮了,父母都是老實的工人,每個月工資幾千塊而已。想來想去,既不違法又能出國的門路,隻有這一條了。

她怕同事發現,怕被老板開除,所以不敢在電腦上聊天,每天都偷偷給男友打電話,安撫對方別拋棄自己,她在想辦法。可電話的次數越來越多,談話的時間卻越來越短,不知道怎樣取悅于他。

自己申請出國,這想法雖然高明,可工作越久知道越多,她越失望。因為即便自己拿到了offer,申請到了國外大學的獎學金,出國的花銷,也是力所不及。一張小小的出國機票,也是上千美刀,更別提什麽資料費、中介費、生活費了。就算每天中午不吃不喝,她也攢不出這筆巨款的零頭。

就這樣又熬了小半年,直到某天,想清楚一切以後,她提出了分手。

分手的借口,連舒芳自己也記不清了。

隻記得電話這邊,她陳述了一大堆以後,對方就默許了,接著問她還有別的事沒有。

她剛想回答,對方就掛斷了電話,連一句“祝你幸福”的話,都沒來得及說。

收起手機,舒芳說自己沒哭,也沒喝酒,因為第二天還要上班工作。

5年173天,這是兩人交往的時間,她當晚寫在了部落格裏。

她說直到分手最後一刻,兩人都沒鬧過矛盾,也沒什麽激烈的爭吵,隻是這些年,兩個人漸行漸遠了。

就像兩人之間的橡皮筋,已被拉得太緊,超出了彈性系數。

不是不可以在一起,隻是實在捱不住了。

並不是我們克服不了距離,也不是自己很窮,覺得配不上他,絕對不是;而是無論怎麽掙扎、拼盡全力,自己都追不上對方的腳步了。

當人家家裏兜底,可以送他去名牌大學,自己卻隻能窩在小城的時候。

當拿著辛苦攢下來的零錢,求同學換成整票兒,他們刨根問底,問你做什麽的時候。

當自己眼睜睜看著這些錢,消失在售票視窗、酒吧櫃台,消失在10塊錢一瓶礦泉水的旅遊景點,還必須強顏歡笑,假裝不心疼的時候。

當自己本打算去他的城市,他卻想要出國,措手不及問他自己怎麽辦,他卻冷冷說出“那就一起出去”這幾個字的時候。

當彼此漸行漸遠,甚至連對方的背影,都捕捉不到的時候。

我想,我們終于丟掉了,在一起的那些理由。

最新的一篇日志,她寫下了這樣一段話:

2000天以前,我遇見他,發現他的一切都那麽優秀。

2000天以後,我離開他,他的一切還像從前一樣。

隻是,我再也觸不到了。

原諒我,我實在太累太累。

原諒我,再也跟不上他的腳步。

原諒我,曾用稚嫩的、無奈的、卑微的青春,愛過他。

關掉部落格,我又翻了翻她的微博。

她第一條微博,還是那段文字:也許這樣,我們就能更近了,對嗎?

她最後一條微博,是一張非主流的自拍照,背景應該是某間酒吧或者KTV,旁邊那個男生,應該是她前男友。

再看一眼最後一條的時間,2010年12月25日。

去年的聖誕,距如今,正巧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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