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卜運算元·黃州定慧院寓居作

缺月掛疏桐,漏斷人初靜。時見幽人獨往來,縹緲孤鴻影。
驚起卻回頭,有恨無人省。揀盡寒枝不肯棲,寂寞沙洲冷。

注解
漏斷:即指深夜。漏,指古人計時用的漏壺;即指深夜。

譯文
殘月高掛在稀疏的梧桐,滴漏聲斷了, 人群開始安靜。時常能見幽居人獨自往來徘徊,還有那縹渺高飛的孤雁的身影。
它突然驚起又回首匆匆,心裏有恨卻無人能懂。它揀遍了寒冷的樹枝不肯棲息,卻躲到寂寞的沙洲甘願受苦。

賞析
這是蘇軾的一首名詞《卜運算元》。現在通行的各個版本的詞選中都有一個小序:“黃州定慧院寓居作。”據史料記載,此詞為公元1083年(神宗元豐六年)初作于黃州,定慧院在今天的湖北黃崗縣東南,蘇軾另有《遊定惠院記》一文。由上可知這首詞是蘇軾初貶黃州寓居定慧院時所作。被貶黃州後,雖然自己的生活都有問題,但蘇軾是樂觀曠達的,能率領全家通過自身的努力來渡過生活難關。但內心深處的幽獨與寂寞是他人無法理解的。在這首詞中,作者借月夜孤鴻這一形象托物寓懷,表達了孤高自許、蔑視流俗的心境。 
上闋寫的正是深夜院中所見的景色。“缺月掛疏桐,漏斷人初靜。”營造了一個夜深人靜、月掛疏桐的孤寂氛圍,為幽人、孤鴻的出場作鋪墊。“漏”指古人計時用的漏壺:“漏斷”即指深夜。在漏壺水盡,更深人靜的時候,蘇軾步出庭院,抬頭望月,又是一個多麽孤寂的夜晚呀!月兒似乎也知趣,從稀疏的桐樹間透出清暉,像是掛在枝椏間。這兩句出筆不凡,渲染出一種孤高出生的境界。接下來的兩句,“誰見幽人獨往來,縹緲孤鴻影。”周圍是那麽寧靜幽寂,在萬物入夢的此刻,又有誰像自己這樣在月光下孤寂地徘徊,就像是一隻孤單飛過天穹的凄清的大雁呢?先是點出一位獨來獨往、心事浩茫的“幽人”形象,隨即輕靈飛動地由“幽人”而孤鴻,使這兩個意象產生對應和契合,讓人聯想到:“幽人”那孤高的心境,不正像縹緲若仙的孤鴻之影嗎?這兩句,既是實寫,又通過人、鳥形象的對應、嫁接,極富象征意味和詩意之美地強化了“幽人”的超凡脫俗。物我同一,互為補充,使孤獨的形象更具體感人。
下闋,更是把鴻與人同寫,“驚起卻回頭,有恨無人省。”這是直寫自己孤寂的心境。人孤獨的時候,總會四顧,回頭的尋覓,找到的是更多的孤獨,“有恨無人省”,有誰能理解自己孤獨的心呢?世無知音,孤苦難耐,情何以堪?“揀盡寒枝不肯棲,寂寞沙洲冷。”寫孤鴻遭遇不幸,心懷幽恨,驚恐不已,在寒枝間飛來飛去,揀盡寒枝不肯棲息,隻好落宿于寂寞荒冷的沙洲,度過這樣寒冷的夜晚。這裏,詞人以象征手法,匠心獨運地通過鴻的孤獨縹緲,驚起回頭、懷抱幽恨和選求宿處,表達了作者貶謫黃州時期的孤寂處境和高潔自許、不願隨波逐流的心境。作者與孤鴻惺惺相惜,以擬人化的手法表現孤鴻的心理活動,把自己的主觀感情加以對象化,顯示了高超的藝術技巧。
這首詞的境界,確如黃庭堅所說:“意涵高妙,似非吃煙火食人語,非胸中有萬卷書,筆下無一點塵俗氣,孰能至此!”這種高曠灑脫、絕去塵俗的境界,得益于高妙的藝術技巧。作者“以性靈詠物語”,取神題外,意中設境,托物寓人;對孤鴻和月夜環境背景的描寫中,選景敘事均簡約凝練,空靈飛動,含蓄蘊藉,生動傳神,具有高度的典型性。[6]
冷寒的,也不止是沙洲和桐枝。有恨的,究竟是孤鴻還是幽人?靜夜如此寂寞,又何須漏壺提醒辰次?月兒依然殘缺。不見有清滿的佳期!疏淡的笑墨,似寫凄淡的夜色;清美的詞境,難歇哀憤的心。作為剛到黃州時的詞作,可以看出作者心內的紊亂。可正是在黃州,作者完成了自己處世哲學的形成。《赤壁懷古》、《赤壁賦》等篇章,才是作者對人生樂觀冷靜的態度。而寫作此詞時,應該還沒有完成這種成熟。所以,從詞中,讀者看到的是一種冷清與寂寞的情懷。即使如此,此詞還是很受後人推崇,如《山谷題跋》有雲:“意涵高妙,似非吃人間煙火語。”而“非胸中有數萬卷書,筆下無一點俗氣”則不能到。但是,正因為此詞的仙骨氣質,歷來對這首詞的主旨說法不一,有人認為是為王姓女子而作,有人認為是為溫都監女作,即這是一首愛情詞;但也有人認為是作者對現實不滿,抒發憤懣之情的,也就是說這是一首影射、刺時之作;還有人認為這首詞是寫作者的寂寞之情的。有一種說法最為有趣。據《宋六十名家詞·東坡詞》載,此詞還有一序,講的是一個美麗而凄涼的故事。摘錄如下:
惠州有溫都監女,頗有色。年十六,不肯嫁人。聞坡至,甚喜。每夜聞坡諷詠,則徘徊窗下,坡覺而推窗,則其女逾牆而去。坡從而物色之曰:“當呼王郎,與之子為姻。未幾,而坡過海,女遂卒,葬于沙灘側。坡回惠,為賦此詞。
前半段寫的虛幻迷離,要不是前面有段引言:“惠州有溫都監女,頗有色。年十六,不肯嫁人。”頗有點遇仙的感覺。
蘇軾寓居定惠院,每到他深夜吟詩時,總有一位美女在窗外徘徊。當推窗尋找時,她卻已經翻牆而去。此情此景豈非正是蘇軾詞上闋所寫:“ 缺月掛疏桐,漏斷人初靜。誰見幽人獨往來?縹緲孤鴻影。”由此說來,句中的幽人該是指那位神秘美麗的女子,上闋則是記錄此事了。
當時蘇軾六十幾歲,張先七十還納妾,六十歲也不算什麽的。有人很憤慨他為什麽不納那個女子為妾,卻物色王郎之子與她為姻,最終使她鬱鬱而亡。
這個女子好像是為蘇軾而存在,在蘇軾離開惠州後,女子就死去了,遺體埋葬在沙洲之畔。當蘇軾回到惠州,隻見黃土一堆,個中幽憤之情可想而知。于是,就賦了這篇著名的《卜運算元》。由此可見,此首詞的下闋是為了紀念那女子而寫:“驚起卻回頭,有恨無人省。揀盡寒枝不肯棲,寂寞沙洲冷。”
這篇序言,短短的數十個字,就婉娩道出了一個感人肺腑,催人淚下的愛情故事,真是精彩絕倫,令人拍案叫絕。
吳曾《能改齋漫錄》雲:“其屬意蓋為王氏女子也,讀者不能解。張右史文潛繼貶黃州,訪潘邠老,聞得其祥,題詩以志之雲:空江月明魚龍眠,月中孤鴻影翩翩。有人清吟立江邊,葛巾藜杖眼窺天。夜冷月墮幽蟲泣,鴻影翹沙衣露濕。仙人採詩作步虛,玉皇飲之碧琳腴。”
這個記載好像是為了證明那個序言的真實性而作,甚至還有詩為證。且不論其可信度到底有多高,這個故事在當時深入人心是肯定了的。
現今一般以唐圭璋先生的注解為準,他認為此詞上片寫鴻見人,下片寫人見鴻。此詞借物比興。人似飛鴻,飛鴻似人,非鴻非人,亦鴻亦人,人不掩鴻,鴻不掩人,人與鴻凝為一體,托鴻以見人。東坡又有詩雲:“人似秋鴻來有信,去如春夢了無痕。”(《正月二十二日與潘郭二生出郊遊尋春忽記去年是日同至女王城作詩乃和並韻》)比喻人生來去如鴻雁,代代往復,生生不已。但一個人的經歷又像春夢一樣,去而無蹤,難以追懷。可以作為對照。這首詞應該是有政治寄托的,周濟論詞主“有寄托”與“無寄托”之說,以為“非寄托不入”,而“專寄托則不出”。東坡此詞能臻此境,在于“非因寄托而為是詞”,乃“觸發于弗克自己,流露于不自知”。這正是蘇軾的才學,氣度,思想的體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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