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綺羅香·詠春雨

做冷欺花②,將煙困柳,千裏偷催春暮。盡日冥迷③,愁裏欲飛還住。驚粉重④、蝶宿西園⑤;喜泥潤、燕歸南浦。最妨他、 佳約風流,鈿車⑥不到杜陵⑦路。

沉沉江上望極,還被春潮晚急,難尋官渡⑧。隱約遙峰,和淚謝娘 ⑨眉嫵。臨斷岸,新綠生時,是落紅、帶愁流處。記當日、門掩梨花,剪燈深夜語。

注解
①做冷欺花:春寒多雨,妨礙了花開。

②將煙困柳:春雨迷蒙,如煙霧環繞柳樹。

③盡日冥迷:整日春雨綿綿。

④鈿車:華美的車子。杜陵:漢宣帝陵墓所在地。當時附近一帶住的多是富貴之家,

故用來借指繁華的街道。

⑤官渡:用公家渡船運送旅客。

⑥謝娘:唐代歌妓,後世泛指歌女。這兩句是寫煙雨籠罩遠處的山峰,象謝娘被淚

沾濕的眉毛那樣嫵媚好看。

⑦剪燈深夜語:李商隱《夜雨寄北》:“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

譯文
春雨挾著冷氣,欺凌早開的花朵,霧氣漫著煙縷,困疲垂拂的柳樹,千裏煙雨暗暗地催促著晚春的遲暮。整日裏昏暗迷蒙,像憂愁滿腹,想要飄飛又忽然停住。蝴蝶吃驚自己的翅膀濕重,落在西園棲息;春燕喜歡用濕潤的春泥築巢,飛來飛去。最無奈,是道路的泥濘,妨礙了風流男女的約會佳期,使他們華麗的車輛到不了杜陵路。

極目眺望,江面上煙霧沉沉。再加上春潮正在迅急,令人難以找到官家的渡口。遠山全都隱隱約約,宛如佳人那含情的眼睛和眉峰。臨近殘斷的河岸,可見綠綠的水波漲起,使水面上漂著片片落紅,帶著幽愁漂流向東。記得當日,正是因為有你,我怕梨花被吹打才掩起院門。正是因為有你,我才和那位佳人在西窗下秉燭談心。

評解
通篇字字都是寫《春雨》。

這首詠物詞,以多種藝術手法摹寫春雨纏綿的景象。上片寫近處春雨。蝶驚粉重,

燕喜泥潤。佳期被阻,鈿車不行。

下片寫遠處春雨。春潮晚急,群山迷蒙,新綠落紅,帶愁流去。通篇不著“雨”字,

卻處處貼切題意。用語工麗,意境清幽。

鑒賞
詠物詞之成熟在這首詞中有充分體現,將情思寄于對自然景物的感情化描寫之中,混化無跡。但這種“寄托”,僅為作者一種情思,而這種情思乃作者所處之時代、社會所形成的個人思想,若實指某人某事,必不免穿鑿附會。

詞中之濛濛細雨為正當其時,而闇闇情懷則鬱積已久,以此適時之雨,遇此凄迷之情,“情動于中,乃形于言”,乃作成此滿紙春愁。春雨欺花困柳,所謂風流罪過,明是怨春,實是惜春情懷。體物而不在形骸上落筆,而確認非人之景有其思想感情,為南宋詠物詞中大量採用的寫作手法,這就是所謂傳神,這是詠物詞最見工力的地方之一。說“冷”,說“煙”,說“偷催”,都使人感到這是春天特有的那種毛毛細雨,也即“沾衣欲濕”的“杏花春雨”。還是“傳神寫照,全在阿堵物中”也。這種細雨,似暖似冷,如煙如夢,情思杳渺難求,正如秦觀《浣溪沙》:“自在飛花輕似夢,無邊絲雨細如愁。”雖各說各的春雨,各具各的神態,卻同借春雨,表現出同樣的惜春情懷。對仗工而精,用字隱而切。細雨春愁,愁密如雨,甚亂如絲,紛亂如麻的情懷借細雨如茫寫出,融合天間,見出其愁如海,斬剪不斷。但即使人的神思立遠幽深,而究其實卻“句句不離所詠之物”。春雨之冥迷,實同于人之惆悵,輕到欲飛之細雨,竟至欲飛不能而如此依戀纏綿者,都因為這是一片春愁。體物傳神,可謂細致入微,窮形盡相了。彩蝶眷日來歸,春燕踏春而來本為平常,而蝶驚粉重,燕喜泥潤,卻把春雨這一不知讓人是喜是愁的“細微”的特征,從側面表現出來了。

上片的最後一韻,仍是圍繞春雨來寫。佳約成空,鈿車不出,是說春雨對人事的影響,所阻不能過河而又急于過河者,為“我”耶,為他耶?這種手法,正如姚鉉所說:賦水不當僅言水,而言水之前後左右也。杜陵在長安城南,是唐代郊遊勝地,這裏是借用。

上片寫作者在庭院中所見。下片第一韻三句,轉為寫春雨中的郊野景色。寫郊原春雨,唐人韋應物的《滁州西澗》最為知名,這裏翻用了他的詩意。詠物詩詞的用典,除了為自己詩情詞情敷彩之外,還要標示這一事物曾經為前人所重,在文學史上早有很高的聲價。這雙重的作用更表明梅溪作詞技巧的縝密,心思細致,詠物詩詞如果忽略了這一點,那就是美中不足。韋詩:“獨憐幽草澗邊生,上有黃鸝深樹鳴。春潮帶雨晚來急,野渡無人舟自橫。”江頭野渡,暮色凄清,微雨欲垂未垂,遠水似盡不盡。一片蒼茫寂寥,雖非行人,亦難免魂銷。看似描寫江天景色,實際上卻是為春雨畫韻。“眉嫵”兩句,寫雨中春山,煙雨迷濛,遠望處,隱約如佳人眉黛。這裏是用卓文君事。《西京雜記》:“文君姣好,眉色如望遠山”,是以山比眉,這裏卻又反過來用佳人愁眉比喻遠山,且又加“和淚”兩字,以關合雨中遠山。“嫵”字韻腳極佳,押韻應這樣才好。所謂“我見青山多嫵媚”(辛棄疾《虞美人》),不僅新穎,亦使青山含情。“謝娘”一辭,唐宋詩詞家常用語,是對婦女的泛稱,這是南朝留下來的用語上的講究。這裏的謝娘,不應理解為實指某人。隻是因為把雨中遠山比做婦女愁眉,為使文理連貫才引出“和淚謝娘”一語,詞意隻在用雨中春山表現春雨的多種風神,重點仍在春雨。句句刻畫,不離所詠之事物。這兩句寫青山似謝娘之含嚬帶愁而愈覺嫵媚,都是春雨“做將”出來的。春雨能夠做到“山也含情,蝶也凄怨”。

詠物詩詞之用典,貴在融化無跡,這就需要作者的刻意錘煉,但用典即使渾化無跡,因是被動,難免與原典頏頡,不如自鑄新詞,使之淋漓盡致,兩者在詠物詞中更是缺一不可。下面兩句即作者自己熔鑄的新語,既流暢,又獨特“臨斷岸、新綠生時,是落紅、帶愁流處。”這是兩句極新穎的對偶句,構成極美的意境,極為當時人及後世讀者激賞。是春雨中景色,亦是春雨中情懷;是作者寄托,亦是作者情懷。

詞人使用的方法是在文字上句句不離春雨,在結構上以春愁作為情感主線。寫春雨則窮形盡相,寫情感則隨處點染,這種春雨和愁情又互相點染,使雨為情雨,愁為雨愁,令人徘徊其間,無可名狀。下片的“沉沉”、“和淚”、“落紅”、“帶愁”,以及下句的“門掩梨花”,都是織成這一片凄清景色和闇闇春愁的因素。“門掩梨花”,語出李重元《憶王孫》:“萋萋芳草憶王孫,柳外樓高空斷魂,杜宇聲聲不忍聞。欲黃昏,雨打梨花深閉開”。以想象之辭,緬懷前代風流,遙想詩人于“當日”門掩黃昏,聽梨花夜雨時之惆悵況味。春日夜雨不僅使詞人改寫名句,也以春雨感染詞人的心作結。至于剪燈事,出于李商隱詩:“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李詩雖是寫秋雨,但隻剪取其“夜雨剪燭”一層意思,以關合故人之思,使結句漸入渾茫,所以言已盡而意不盡。許昂霄評這兩句說:“如此運用,實處皆虛。”《詞潔》對全詞的評價是:“無一字不與題相依,而結尾始出雨字,中邊皆有。前後兩段七字句,于正面尤到。”在詠物詞中,這一首屬于意重在雕繪之一類,不僅窮形盡相,而且頗為傳神。以工麗見長,見出作者才思,梅溪日片可見出,其在婉約詞發展史上集大成者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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