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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雁兒

藤床紙帳朝眠起,說不盡、無佳思。沉香斷續玉爐寒,伴我情懷如水。笛聲三弄,梅心驚破,多少春情意。
小風疏雨簫簫地,又催下、千行淚。吹簫人去玉樓空,腸斷與誰同倚?一枝折得,人間天上,沒個人堪寄。
其序為:世人作梅詞,下筆便俗。予試作一篇,乃知前言不妄也。
此序何其狂哉,世上惟有易安足言此!

譯文
初春的早晨在藤床紙帳這樣清雅的環境中醒來,卻有一種說不盡的傷感與思念。此時室內唯有時斷時續的香煙以及香煙滅了的玉爐相伴,我的情緒如水一樣凄涼孤寂。《梅花三弄》的笛曲吹開了枝頭的梅花,春天雖然來臨了,卻引起了我無限的幽恨。
門外細雨瀟瀟下個不停,門內伊人枯坐,淚下千行。明誠既逝,人去樓空,縱有梅花好景,又有誰與自己倚闌同賞呢?今天折下梅花,找遍人間天上,四處茫茫,沒有一人可供寄贈。

解釋
藤床紙帳朝眠起,說不盡無佳思
“藤床”,一種用藤條綳在木框上製成的床,輕便舒適。“紙帳”,用藤皮繭紙製成的帳子,稀布為頂,取其透氣。主人公躺在藤床紙帳裏,早上睡醒起來,情緒即不大好,心中說不盡的鬱悶憂愁。床、帳、香爐,是一般閨情詞的常見意象,詞人也從這些物事寫起,並直入人物的內心世界。沈義父在《樂府指迷》中說:“大抵起句便見所詠之意,不可泛入閒事,方入主意。”此詞正是這樣,一開篇即奠定了憂愁的基調。
沉香斷續玉爐寒,伴我情懷如水
屋內是這樣的沉寂,時間也好像靜止了一樣,主人公倍感孤寂,四顧室內,隻見玉爐中的沉香早已熄滅,無心再續。不光是那殘灰、寒爐,就連空氣似乎都是冷冰凍的,惟有它們,陪伴著主人公如水一樣冰涼的情懷。
笛聲三弄,梅心驚破,多少春情意
“弄”,小曲。這裏指漢樂府橫吹曲詞中的《梅花落》。此樂曲的主調反復出現三次,故稱“梅花三弄”。“梅心”,指梅花的蓓蕾。此時情懷正自凄涼,突然間傳來悠揚凄怨的笛聲。這《梅花落》的曲子,斷斷續續,如怨如訴,聽來惹人無限傷心。于是情不自禁地走到室外,突然間驚訝地發現,一個人在屋子裏悶了這麽久,原來室外竟有如許春色,那枝頭的梅花早在不知不覺間開放了。
“梅心”句,是擬人法。詞人靈心善感,賦無情之物以知春的靈性,在她的筆下,笛聲催開梅花,梅花也因為聽到了笛聲而醒悟到春天已經到來,驚訝地綻放了自己的花朵。詞人著一“驚”字,就將梅花開放的形狀和神情都活現出來了。
笛聲悠揚,梅花競放,給人間帶來了多麽濃鬱的春天氣息啊!這與室內沉香斷續,玉爐生寒的景象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可主人公的心情是否就此變得和這盎然的春意一樣富有生機了呢?
小風疏雨蕭蕭地,又催下千行淚
雖然春意盎然,然而天氣有變,送來了微風細雨。稀疏的春雨瀟瀟地下著,漸漸地打濕了一切,梅花因而更加滋潤美麗,但主人公憂鬱的心情並沒有因之改變,反而被催下了千行清淚。“又”字是接續“無佳思”說的。原本意緒寥落,了無佳思,情懷如水,如今又是小風疏雨,更加令人感傷。這種內心的悲苦之情,就這樣一步一步加深。
吹簫人去玉樓空,腸斷與誰同倚
主人公如水情懷,究竟為何,至此方才道明。“吹簫人”,喻知音者。這一典故出自《列仙傳》。秦穆公時,有個人名叫蕭史,善吹簫,簫聲能將孔雀、白鶴吸引到院子裏來。穆公有個女兒,叫弄玉,喜歡蕭史,穆公就把弄玉嫁給了他。蕭史天天教弄玉吹簫,模仿鳳的叫聲。幾年後,弄玉果然能吹出鳳的鳴聲,因此引來許多鳳凰。穆公于是建了一座鳳凰台,蕭史夫婦就住在這台上。又過了幾年,有一天,蕭史弄玉隨著鳳凰飛升而去,雙雙成仙。清照在這裏以蕭史喻指趙明誠。“吹蕭人去”,即是說趙明誠已去世。
當年二人伉儷情深,詩文唱和,互為知音,如今丈夫已經離世,有誰能和她一同憑欄觀賞盛開的梅花呢?沉思前事,不禁淚下如雨,肝腸寸斷。“玉樓”,是對小樓的美稱。蕭史弄玉雙雙仙去的美麗傳說,既暗示了她曾有過的夫唱婦隨的幸福生活,又以“人去樓空”,傾訴了昔日歡樂已成夢幻的刻骨哀思。
一枝折得,人間天上,沒個人堪寄
院內梅花開得正好,此時順手摘來一枝,可是轉念一想,又寄與何人?人間已經無法找到可寄之人,天上更是渺茫難尋。南朝陸凱《贈範曄》詩雲:“折梅逢驛使,寄與隴頭人。江南無所有,聊贈一枝春。”詞人也想折梅寄遠,但卻已無人可寄!結句情思無限,正面落筆于梅花,深切地表達了對亡夫趙明誠的深厚感情和極其沉痛的悼念。劉熙載在《詞概》中說:“收句非繞回即宕開,其妙在言雖止而意無盡。”

賞析
這首詞明為詠梅,暗為悼亡,寄托了詞人對于朝廷南遷後不久不幸病故的愛侶趙明誠的深摯感情和凄楚哀思。全詞以景襯情,將環境描寫與心理刻畫融為一體,營造出一種孤寂凄婉的意境,取得了感人至深的藝術效果。詞調原名《御街行》,後變格為《孤雁亡》,專寫離別悼亡等悲傷之情。詞人取後者,蓋以自況。
“藤床紙帳朝眠起,說不盡,無佳思。”開門見山,傾訴寡居之苦。藤床,乃今之藤躺椅。據明高濂《遵生八箋》記載,藤製,上有倚圈靠背,後有活動撐腳,便于調節高低。紙帳,亦名梅花紙帳。據宋林洪《山家清供》雲,其上作大方形帳頂,四周用細白布製成帳罩,中置布單、楮衾、菊枕、蒲褥。在宋人詞作中,這種陳設大都表現凄涼慵怠情景。朱敦儒《念奴嬌》雲:“照我藤床涼似水。”意境相似,寫一榻橫陳,日高方起,心情孤寂無聊“沉香斷續玉爐寒”,使人想起詞“銷金獸”。然而著一“寒”字,更突出了環境的凄冷與心境之痛苦。
此時室內唯有時斷時續的香煙以及香煙滅了的玉爐相伴。“伴我情懷如水”一句,把悲苦之情變成具體可感的形象。
“笛聲三弄,梅心驚破,多少遊春意。”以漢代橫吹曲中的《梅花落》照應詠梅的命題,讓人聯想到園中的梅花,好象一聲笛曲,催綻萬樹梅花,帶來春天的訊息。然“梅心驚破”一語更奇,不僅說明詞人在語言的運用上有所發展,而且顯示出她在感情上曾被激起一剎那的波瀾,然而意思很含蓄。聞笛懷人,因梅思春,在她詞中是不止一次用過。這是一歇拍,詞從這一句開始自然地過渡到下片,上片主要寫自己的凄冷孤苦,下片則著重寫對愛侶趙明成的思念。
下闋正面抒寫悼亡之情,詞境由晴而雨,跌宕之中意脈相續。“小風”句,將外境與內境融為一體。
門外細雨瀟瀟,下個不停;門內伊人枯坐,淚下千行。以雨催淚,以雨襯淚,寫感情的變化,層次鮮明,步步開掘,愈寫愈深刻;但為什麽“無佳思”,為什麽“情懷如水”和淚下千行,卻沒有言明。直至“吹簫人去玉樓空,腸斷與誰同倚”,才點明懷念丈夫的主旨。“吹簫人去”用的是秦穆公女弄玉與其夫簫史的典故,見《列仙傳》。這裏的“吹簫人”是說簫史,比擬趙明誠。明誠既逝,人去樓空,縱有梅花好景,又有誰與她倚闌同賞呢?詞人回想當年循城遠覽,踏雪尋梅的情景,心中不由愴然感傷。
結尾三句化用陸凱贈梅與範曄的故事,表達了深重的哀思。陸凱當年思念遠在長安的友人範曄,曾折下梅花賦詩以贈。可是詞人今天折下梅花,找遍人間天上,四處茫茫,沒有一人可供寄贈。其中“人間天上”一語,寫盡了尋覓苦;“沒個人堪寄”,寫盡了悵然若失之傷。全詞至此,戛然而止,而一曲哀音,卻繚繞不絕。
這首詞妙在化用典故,婉若已出;詠梅悼亡,渾然一體;口語入詞,以俗寫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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