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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菜涼了”有萬千含義

我始終不能接受美食這個詞。我更願意稱之為食物,而不是美食。

現在的“美食”,跟美女一樣,變成了一種稱呼。其實食物就是食物,美不美見仁見智,所謂“我之蜜糖,彼之砒霜”。它就是種很個人的愛好,比如寧波人喜歡吃酶的莧菜、酶的豆腐,換個地方的人就吃不慣。東北人吃的亂燉,在廣東人看來就缺乏形式感。

一個人喜歡哪種食物,往往有些情結。我對黑芝麻糊有特殊感情,源于母親。我母親小的時候,每天到了一個時間,就會有人挑著擔子,一邊敲著竹梆,一邊喊:黑芝麻糊、黑芝麻糊……外祖母心領神會,掏給母親和哥哥們一些零錢,幾個孩子捏著錢,轉身就沒了蹤影。大概就是想到這些,以後我每次見著芝麻糊,就無端覺得好 吃。

每每吃到生炒黃豆芽,也多半會想起母親。至今還記得,她為什麽喜歡這個菜。那段時間,我祖上定居廣西,全家上下普遍重男輕女,家裏隻她一個女孩,許多要求很難得到滿足。放學時,她經常路過一些人家,看到別人把飯桌搬到門口吃飯,甚至還能從頭到尾目睹炒黃豆芽的過程——怎麽樣把黃豆芽煸幹水,怎麽樣爆炒辣椒、醬油和蔥蒜,待到香味出來,再把黃豆芽扔進去,最後盛出一盤嫩黃的成品。一次母親生病了,外婆問她,想吃什麽。她說黃豆芽,醬油爆炒黃豆芽。

在我的世界裏,環境、情感、人事和食物,幾乎是分不開的。就像我現在,一個人住在香港,閒來無事待在家時,每天下午四點多鍾,就有一個老阿公的叫賣聲斷斷續續地傳來。一次,我特地走下樓去,看他究竟在賣什麽。喔,原來是手磨的豆腐花,很傳統地往裏添一點黃糖,也可以在上面點一些榨菜,或者芝麻。那一瞬間,我無比懷念在家的感覺,以及那些有機會自己下樓買豆腐花的下午。

有時候,環境會一點點誘出我的食欲。前段時間休假去紐約,街道上停著許多冰淇淋車,種類繁多的冰淇淋裏,有許多我以前從沒嘗過的口味:冰沙、雪霸……奇妙的是,在那種炎熱、狹長,一路點綴著書店和古董店的街道上,整個人走得微微發熱,但又興致盎然時,真是忍不住地想吃冰淇淋,一路走,一路買。平時我是不會這樣放任自己的。

相比于吃,我倒更喜歡煮東西。這要歸功于爸媽太會“培養”我。小時候在家做飯,買什麽菜都可以,花多少錢都可以——隻要你肯做。“培養”得我直到現在,還很享受做飯的樂趣。

每每試做一些新菜,我就請些同事來吃家宴。這時候我一般在廚房,餐桌上也多半沒我的位置,我反倒樂得待在一邊,靠著門,留神大家的反應,還不厭其煩地幫大家換碟……在我眼裏,吃就是吃,烹飪就是烹飪。來的客人,好好享受我烹飪出來的東西,就是對我最大的回饋了。

我常想,假如我將來有孩子,而且是女兒的話,一定會嬌生慣養,不讓她下廚當主婦。在灶台前烹煮食物,是件多麽辛苦的事啊。我跟台裏的年輕同事講,你知不知道,每晚回去都能吃到一碗面,那煮面的人該多有心思、多有愛啊。一次這樣沒什麽,十年都這樣,就真是很不容易啦。你想啊,廚房裏多半沒有空調。烹煮的人在廚房,希望沒有油煙跑出去,就會關上門,油煙沾得手上、頭發上、脖子上,滿身都是。每天上完班,回到家裏把臉洗幹凈後,再去買菜。或者一大早起來,先去買菜,摘幹凈變成半成品,放在冰櫃。又或者勞累了一天,大家都睡下了,你再去熬個明天要用的湯底……

常見一些朋友,爸媽這邊叫——吃飯啦!他那邊回——啊,再打完這盤遊戲!你要知道,食物上桌要趁熱吃,一句“菜涼了”,解讀起來有萬千種含義。開口三分暖,左等右等等涼了,是件很令人沮喪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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