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資治通鑒第七卷

秦紀二 秦始皇帝二十年(甲戌,公元前227年)

[1]荊軻至鹹陽,因王寵臣蒙嘉卑辭以求見;王大喜,朝服,設九賓而見之。荊軻奉圖而進于王,圖窮而匕首見,因把王袖而之;未至身,王驚起,袖絕。荊軻逐王,王環柱而走。群臣皆愕,卒起不意,盡失其度。而秦法,群臣侍殿上者不得操尺寸之兵,左右以手共搏之,且曰:“王負劍!”負劍,王遂拔以擊荊軻,斷其左股。荊軻廢,乃引匕首王,中銅柱。自知事不就,罵曰:“事所以不成者,以欲生劫之,必得約契以報太子也!”遂體解荊軻以徇。王于是大怒,益發兵詣趙,就王翦以伐燕,與燕師、代師戰于易水之西,大破之。

[1]荊軻抵達秦國都城鹹陽,通過秦王嬴政的寵臣蒙嘉,以謙卑的言詞求見秦王,秦王嬴政大喜過望,穿上君臣朝會時的禮服,安排朝會大典迎見荊軻。荊軻手捧地圖進獻給秦王,圖卷全部展開,匕首出現,荊軻乘勢抓住秦王的袍袖,舉起匕首刺向他的胸膛。但是未等荊軻近身,秦王嬴政已驚恐地一躍而起,掙斷了袍袖。荊軻隨即追逐秦王,秦王繞著柱子奔跑。這時,殿上的群臣都嚇呆了,事發倉猝,大出意料,群臣全都失去了常態。秦國法律規定,在殿上侍從的群臣不得攜帶任何武器。因此大家隻好徒手上前撲打荊軻,並喊道:“大王,把劍推上背!”秦王嬴政將劍推到背上,便劍套傾斜,劍柄向前,即拔出劍來回擊荊軻,砍斷了他的左大腿。荊軻肢體殘廢無法再追,便把匕首向秦王投擲過去,但卻擊中了銅柱。荊軻知道行刺之事已無法完成,就大罵道:“此事所以不能成功,隻是想活捉你以後強迫你訂立契約,歸還所兼並的土地,以此回報燕太子啊!”由是,荊軻被分屍示眾。秦王為此勃然大怒,增派軍隊去到趙國,隨王翦的大軍攻打燕國。秦軍在易水以西與燕軍和代王的軍隊會戰,大破燕、代之兵。

二十一年(乙亥、前226)

二十一年(乙亥,公元前226年)

[1]冬,十月,王翦拔薊,燕王及太子率其精兵東保遼東,李信急追之。代王嘉遺燕王書,令殺太子丹以獻。丹匿衍水中,燕王使使斬丹,欲以獻王,王復進兵攻之。

[1]冬季,十月,秦將王翦攻克燕都薊城,燕國國君和太子姬丹率精兵向東圖保遼東,秦將李信領兵急追。代王趙嘉送信給燕王,要他殺太子丹獻給秦王。太子丹這時躲藏在衍水一帶,燕王即派使節往衍水殺了太子丹,準備把他的頭顱獻給秦王嬴政。但秦王再次發兵攻燕。

[2]王賁伐楚,取十餘城。王問于將軍李信曰:“吾欲取荊,于將軍度用幾何人而足?”李信曰:“不過用二十萬。”王以問王翦,王翦曰:“非六十萬人不可。”王曰:“王將軍老矣,何怯也!”遂使李信、蒙恬將二十萬人伐楚;王翦因謝病歸頻陽。

[2]秦將王賁進攻楚國,攻陷十多座城。秦王嬴政詢問將軍李信說:“我想要奪取楚國,根據你的推測,需要出動多少人的軍隊才夠?”李信說:“不過用二十萬人。”秦王嬴政又詢問王翦,王翦說:“非六十萬人的大軍不可。”秦王說:“王將軍已經老了,怎麽如此膽怯啊!”便派李信、蒙恬率領二十萬人進攻楚國。王翦于是稱病辭職,返回故鄉頻陽。

二十二年(丙子、前225)

二十二年(丙子,公元前225年)

[1]王賁伐魏,引河溝以灌大梁。三月,城壞。魏王假降,殺之,遂滅魏。

[1]秦將王賁率軍征伐魏國,引汴河的水灌淹魏國都城大梁。三月,大梁城垣塌毀,魏王魏假投降,為秦軍殺死。魏國滅亡。

王使人謂安陵君曰:“寡人欲以五百裏地易安陵。”安陵君曰:“大王加惠,以大易小,甚幸。雖然,臣受地于魏之先王,願終守之,弗敢易!”王義而許之。

秦王嬴政遣人去通知安陵君說:“我想要用五百裏的土地換你的安陵國。”安陵君說:“大王您施加恩惠給我,用大換小,真是太幸運了。但雖然如此,我這小國的土地是受封于魏國上代國君的,我願意終生守護它,不敢交換!”秦王嬴政贊許他奉守道義,便應允了他的請求。

[2]李信攻平輿,蒙恬攻寢,大破楚軍。信又攻鄢郢,破之。于是引兵而西崐,與蒙恬會城父。楚人因隨之,三日三夜不頓舍,大敗李信,入兩壁,殺七都尉;李信奔還。

[2]秦將李信進攻平輿,蒙恬攻擊寢,大敗楚軍。李信再攻鄢郢,攻克了該城,于是率軍西進,到城父與蒙恬的隊伍會合。楚軍趁機尾隨在後,三天三夜不停宿休息,反擊中大敗李信的軍隊,攻入秦軍的兩個營地,斬殺了七個都尉。李信率殘部逃奔回秦國。

王聞之,大怒,自至頻陽謝王翦曰:“寡人不用將軍謀,李信果辱秦軍。將軍雖病,獨忍棄寡人乎!”王翦謝:“病不能將。”王曰:“已矣,勿復言!”王翦曰:“必不得已用臣,非六十萬人不可!”王曰:“為聽將軍計耳。”于是王翦將六十萬人伐楚。王送至霸上,王翦請美田宅甚眾。王曰:“將軍行矣,何憂貧乎!”王翦曰:“為大王將,有功,終不得封侯,故及大王之響臣,以請田宅為子孫業耳。”王大笑。王翦既行,至關,使使還請善田者五輩。或曰:“將軍之乞貸亦已甚矣!”王翦曰:“不然。王怛中而不信人,今空國中之甲士而專委于我,我不多請田宅為子孫業以自堅,顧令王坐而疑我矣。”

秦王嬴政聞訊,暴跳如雷,親自前往頻陽向王翦道歉說:“我沒有採用將軍你的計策,而李信果然使秦軍蒙受了恥辱。現在將軍你雖然患病,但難道就忍心拋下我不管嗎?!”王翦仍推辭道:“我實在病得不能領兵打仗了。”秦王嬴政說:“好啦,不要再這麽說了!”王翦說:“如果不得已一定要用我的話,非用六十萬人的軍隊不可!”秦王嬴政答道:“就聽從將軍你的主張行事吧。”于是王翦率領六十萬大軍征伐楚國,秦王親自送行到霸上。王翦請求秦王賞賜他相當多的良田美宅。秦王說:“你就出發吧,為什麽還要擔心日後貧窮呀!”王翦說:“身為大王您的將領,雖立下戰功,但最終仍不能被封侯,所以趁著大王現在正看重我,請求賞賜田宅,好為子孫留下產業啊。”秦王嬴政聽後大笑不止。王翦率軍開拔,抵達武關,又陸續派遣五位使者向秦王嬴政請求賞賜良田。有人說:“將軍您向秦王求討東西也已是太過分了吧!”王剪答道:“不是這樣。大王心性粗暴而多猜忌,如今將國中的武裝士兵調撥一空,專門托付給我指揮,我若不借多求賞賜田宅為子孫謀立產業,表示堅決為大王效力,大王反倒要無緣無故地對我有所懷疑了啊。”

二十三年(丁醜、前224)

二十三年(丁醜,公元前224年)

[1]王翦取陳以南至平輿。楚人聞王翦益軍而來,乃悉國中兵以御之;王翦堅壁不與戰。楚人數挑戰,終不出。王翦日休士洗沐,而善飲食,撫循之;親與士卒同食。久之,王翦使人問“軍中戲乎?”對曰:“方投石、超距。”王翦曰:“可用矣!”楚既不得戰,乃引而東。王翦追之,令壯士擊,大破楚師,至蘄南,殺其將軍項燕,楚師遂敗走。王翦因乘勝略定城邑。

[1]秦將王翦率大軍取道陳丘以南抵達平輿。楚國人聞訊王翦增兵而來,便出動國中的全部兵力抵抗秦軍。王翦下令堅守營寨不與楚軍交鋒。楚人多次到營前挑戰,秦軍始終也不出戰。王翦每天讓士兵休息、洗沐,享用好的飲食,安撫慰問他們,並親自與他們共同進餐。這樣過了很長一段時間,王翦派人打聽:“軍中進行什麽嬉戲啊?”回答說:“軍士們正在玩投石、跳躍的遊戲。”王翦便說:“這樣的軍隊可以用來作戰了。”此時楚軍既然無法與秦軍交鋒,就揮師向東而去。王翦即率軍尾追,令壯士們發起突擊,大敗楚軍,直至蘄縣之南,斬殺楚國將軍項燕,楚軍于是潰敗逃亡。王翦乘勝奪取並平定了楚國的一些城鎮。

二十四年(戊寅、前223)

二十四年(戊寅,公元前223年)

[1]王翦、蒙武虜楚王負芻,以其地置楚郡。

[1]秦將王翦、蒙武俘獲了楚國國君羋負芻,在楚地設定楚郡。

二十五年(己卯、前222)

二十五年(己卯,公元前222年)

[1]大興兵,使王賁攻遼東,虜燕王喜。

[1]秦國大舉興兵,派王賁率兵進攻遼東,俘獲了燕國國君姬喜。

臣光曰:燕丹不勝一朝之忿以犯虎狼之秦,輕慮淺謀,挑怨速禍,使召公之廟不祀忽諸,罪孰大焉!而論者或謂之賢,豈不過哉!

司馬光曰:燕太子丹不能忍受一時的激忿而去冒犯如狼似虎的秦國,慮崐事輕率,謀劃淺薄,以致挑起怨恨,加速了滅亡之禍,使供奉燕國始祖召公的宗廟祭祀忽然中斷,罪過沒有比這個更大的了!而評論的人有的還把太子丹說成是德才兼備的人,這難道不是太過分了嗎!

夫為國家者,任官以才,立政以禮,懷民以仁,交鄰以信;是以官得其人,政得其節,百姓懷其德,四鄰親其義。夫如是,則國家安如磐石,熾如焱火,觸之者碎,犯之者焦,雖有強暴之國,尚何足畏哉!丹釋此不為,顧以萬乘之國,決匹夫之怒,逞盜賊之謀,功隳身戮,社稷為墟,不亦悲哉!

對于治理國家的人來說,任命有才能的人為官,按照禮製確立政策法規,以仁愛之心安撫百姓,憑借信義結交鄰邦。如此,官員由有才幹的人擔任,政事得到禮教的節製,百姓人心歸向他的德行,四鄰親近友善他的恪守信義。這樣,國家則會安如磐石,熾如火焰,觸犯它的一定被撞得粉碎,挨著它的一定被燒得焦頭爛額。似此,即便是有強暴的敵國存在,又有什麽值得畏懼的呢!太子丹放棄這條路不走,反而用萬輛戰車的大國去排解個人的私憤、炫耀盜賊式的謀略,結果是功名被毀壞、身命遭殺戮,江山社稷化作廢墟,這難道不是很令人悲痛的事嗎!

夫其膝行、蒲伏,非恭也;復言、重諾,非信也;糜金、散玉,非惠也;刎首、決腹,非勇也。要之,謀不遠而動不義,其楚白公勝之流乎!

跪著前進,伏地而行,並不表示恭敬;言必行,重承諾,並不表示守信義;過度耗費金錢,散發玉器,並不表示施恩惠;自割頸部,自剖肚腹,並不表示勇敢。這種種問題的關鍵在于,隻顧眼前利益不能深謀遠慮而行動不合乎禮義,似此不過是楚國的為復仇而喪生的白公勝之流罷了!

荊軻懷其豢養之私,不顧七族,欲以尺八匕首強燕而弱秦,不亦愚乎!故揚子論之,以要離為蛛蝥之靡,聶政為壯士之靡,荊軻為刺客之靡,皆不可謂之義。又曰:“荊軻,君子盜諸。”善哉!

荊軻心懷報答太子姬丹豢養的私情,不顧及全家七族之人會受牽連,想要用一把短小的匕首使燕國強大、秦國削弱,這難道不是愚蠢之極嗎!所以揚雄對此評論說,要離的死是蜘蛛、蝥蟲一類的死,聶政的死是壯士一類的死,荊軻的死是刺客一類的死,這些都不能算作“義”。他又說:“荊軻,按君子的道德觀念來看,是類如盜賊之輩了。”此話說得好啊!

[2]王賁攻代,虜代王嘉。

[2]秦將王賁率軍攻代,俘獲代王趙嘉。

[3]王翦悉定荊江南地,降百越之君,置會稽郡。

[3]秦將王翦全部平定楚國長江以南的地區,降服百越的首領,設定了會稽郡。

[4]五月,天下大。

[4]五月,秦國命令特許全國舉行大規模的聚會宴飲。

[5]初,齊君王後賢,事秦謹,與諸侯信;齊亦東邊海上。秦日夜攻三晉、燕、楚,五國各自救,以故齊王建立四十餘年不受兵。及君王後且死,戒王建曰:“群臣之可用者某。”王曰:“請書之。”君王後曰:“善!”王取筆牘受言,君王後曰:“老婦已忘矣。”君王後死,後勝相齊,多受秦間金。賓客入秦,秦又多與金。客皆為反間,勸王朝秦,不修攻戰之備,不助五國攻秦,秦以故得滅五國。

[5]當初,齊國的君王後賢惠有才幹,使齊國能小心周到地侍奉秦國,對其他各諸侯國奉守信義。齊國東靠大海,不與秦國相鄰。而那時秦國日夜不停地進攻韓、趙、魏、燕、楚等國,這五國分別忙于調兵自救,無暇他顧,所以齊王田建即位四十多年未遭逢過戰亂。君王後即將去世時,告誡田建說:“群臣中可以任用的是某某。”田建說:“請讓我把名字寫下來。”君王後說:“好吧。”但等到齊王取來筆和木牘,準備記下她的話時,君王後卻說:“我已經忘記了。”君王後去世後,後勝出任齊國的相國,他大量接受秦國為挑撥齊國君臣關系而施給他的金銀財寶。而齊國的賓客進入秦國時,秦國又給以重金,使這些賓客回國後都反過來為秦國說話,勸說齊王去朝拜秦王,不必整治、修建用作攻戰的防備設施,不要去援助那五個國家進攻秦國。秦國也即因此得以滅掉了五國。

齊王將入朝,雍門司馬前曰:“所為立王者,為社稷耶,為王耶?”王曰:“為社稷。”司馬曰:“為社稷立王,王何以去社稷而入秦?”齊王還車而崐反。

齊王將要動身往鹹陽朝拜秦王嬴政,齊國的雍門司馬迎上前說:“齊國所以要設立國君,是為了國家,還是為了國君自己啊?”齊王說:“是為國家。”司馬道:“既然是為了國家才設立君王,那您為什麽還要離開自己的國家而到秦國去呢?”齊王于是下令掉轉車頭返回王宮。

即墨大夫聞之,見齊王曰:“齊地方數千裏,帶甲數百萬。夫三晉大夫皆不便秦,而在阿、甄之間者百數;王收而與之百萬人之眾,使收三晉之故地,即臨晉之關可以入矣。鄢郢大夫不欲為秦,而在城南下者百數,王收而與之百萬之師,使收楚故地,即武關可以入矣。如此,則齊威可立,秦國可亡,豈特保其國家而已哉!”齊王不聽。

即墨大夫聞訊進見齊王說:“齊國國土方圓數千裏,軍隊數百萬。現韓、趙、魏三國的官員都不願接受秦國的統治,逃亡在阿城、甄城之間的有數百人。大王您將這些人收攏起來,交給他們百萬之多的兵士,讓他們去收復韓、趙、魏三國舊日的疆土,如此,就是秦國的臨晉關也可以進入了。楚國鄢郢的官員們不願受秦國驅使,逃匿在南城之下的有數百人。大王您將這些人聚集起來,交給他們百萬人的軍隊,讓他們去收復楚國原來的土地,如此,即便是武關也可以進入了。這樣一來,齊國的威望得以樹立,秦國則可被滅亡,這又豈隻是保全自己的國家而已!”但是齊王不接受這一建議。

二十六年(庚辰、前221)

二十六年(庚辰,公元前221年)

[1]王賁自燕南攻齊,猝入臨淄,民莫敢格者。秦使人誘齊王,約封以五百裏之地。齊王遂降,秦遷之共,處之松柏之間,餓而死。齊人怨王建不早與諸侯合從,聽奸人賓客以亡其國,歌之曰:“松耶,柏耶!住建共者客耶!”疾建用客之不詳也。

[1]秦將王賁率軍從燕國向南進攻齊國,突然攻入都城臨淄,齊國國民中沒有敢于抵抗的。秦國派人誘降齊王,約定封給他五百裏的土地,齊王于是便投降了。但是秦國卻將他遷移到共地,安置在松柏之間,最終被餓死。齊國人埋怨君王田建不早參與諸侯國的合縱聯盟,而卻聽信奸佞、賓客的意見,以致使國家遭到滅亡,故為此編歌謠說:“松樹啊,柏樹啊!使田建遷住共地餓死的,是賓客啊!”恨田建任用賓客不審慎考察。

臣光曰:從衡之說雖反覆百端,然大要合從者,六國之利也。昔先王建萬國,親諸侯,使之朝聘以相交,饗宴以相樂,會盟以相結者,無他,欲其同心戮力以保家國也。向使六國能以信義相親,則秦雖強暴,安得而亡之哉!夫三晉者,齊、楚之藩蔽;齊、楚者,三晉之根柢;情勢相資,表裏相依。故以三晉而攻齊、楚,自絕其根柢也;以齊、楚而攻三晉,自撤其藩蔽也。安有撤其藩蔽以媚盜,曰“盜將愛我而不攻”,豈不悖哉!

臣司馬光曰:合縱、連橫的學說雖然反復無常,但其中最主要的是,合縱符合六國的利益。從前,先王封立大量封國,親近愛撫各國諸侯,使他們通過拜會、探訪來增進相互交往,用酒宴招待他們以增進歡樂友好,實行會盟而增進團結聯合,不為別的,就是希望他們能同心協力共保國家。假使當初六國能以信義相互親善,那麽秦國雖然強暴,六國又怎麽能被它所滅亡掉呢!韓、趙、魏三國是齊、楚兩國的屏障,而齊、楚兩國則是韓、趙、魏三國的基礎,它們情勢上相依托,表裏間相依賴。所以韓、趙、魏三國進攻齊、楚,是自斷根基;而齊、楚兩國征伐韓、趙、魏三國,則是自撤屏障。可哪裏有自己拆毀屏障以討好盜賊,還說“盜賊將會愛惜我而不攻擊我”的,這難道不是荒謬得很嗎?

[2]王初並天下,自以為德兼三皇,功過五帝,乃更號曰“皇帝”,命為“製”,令為“詔”,自稱曰“朕”。追尊庄襄王為太上皇。製曰:“死而以行為謚,則是子議父,臣議君也,甚無謂。自今以來,除謚法。朕為始皇帝,後世以計數,二世、三世至于萬世,傳之無窮。”

[2]秦王嬴政剛剛兼並六國,統一天下,自認為兼備了三皇的德行,功業超過了五帝,于是便改稱號為“皇帝”,皇帝出命稱“製書”,下令稱“詔書”,皇帝的自稱為“朕”。追尊父親庄襄王為太上皇。並頒布製書說:“君王死後依據他生前的行為加定謚號,這是兒子議論父親,臣子議論君王,實在沒意思。從今以後,廢除為帝王上謚號的製度。朕為始皇帝,後繼者以序數計算崐,稱為二世皇帝、三世皇帝,以至萬世,無窮盡地傳下去。”

[3]初,齊威、宣之時,鄒衍論著終始五德之運;乃始皇並天下,齊人奏之。始皇採用其說,以為周得火德,秦代周,從所不勝,為水德。始改年,朝賀皆自十月朔;衣服、旌旄、節旗皆尚黑;數以六為紀。

[3]當初,齊威王、齊宣王的時候,鄒衍研究創立了金、木、水、火、土終而復始的“五德相運”學說。到了始皇帝合並天下時,齊國人將此說奏報給他。始皇採納了這套學說,認為周朝是火德,秦取代周,從火不能勝水來推算,秦應是水德。于是開始下令變更歲歷,新年朝見皇帝與庄賀典禮都從十月初一開始,以十月初一為元旦;衣服、旗幟、符節等都崇尚用黑色;計數以六為一個單位。

[4]丞相綰言:“燕、齊、荊地遠,不為置王,無以鎮之。請立諸子。”始皇下其議。廷尉斯曰:“周文武所封子弟同姓甚眾,然後屬疏遠,相攻擊如仇讎,周天子弗能禁止。今海內賴陛下神靈一統,皆為郡、縣,諸子功臣以公賦稅重賞賜之,甚足易製,天下無異意,則安寧之術也。置諸侯不便。”始皇曰:“天下共苦戰鬥不休,以有侯王。賴宗廟,天下初定,又復立國,是樹兵也;而求其寧息,豈不難哉!廷尉議是。”

[4]丞相王綰說:“燕、齊、楚三國的故地距都城鹹陽過于遙遠,不在那裏設定侯王,便不能鎮撫。因此請分封諸位皇子為侯王。”始皇帝將這一建議交給大臣評議。廷尉李斯說:“周文王、周武王分封子弟族人非常多,他們的後代彼此疏遠,相互攻擊如同仇敵,周天子也無法加以製止。現在四海之內,仰仗陛下的神靈而獲得統一,全國都劃分為郡和縣,對各位皇子及有功之臣,用國家征收的賦稅重重給予賞賜,這樣即可以非常容易地進行控製,使天下人對秦朝廷不懷二心,才是安定國家的方略。分封諸侯則不適宜。”始皇說:“天下人都吃盡了無休止的戰爭之苦,全是因為有諸侯王存在的緣故。今日依賴祖先的在天之靈,使天下初步平定,假若又重新封侯建國,便是自己招引兵事、培植戰亂,似此而想求得寧靜、養息,豈不是極困難的事情嗎?!廷尉的主張是對的。”

分天下為三十六郡,郡置守、尉、監。

始皇帝于是下令把全國劃分為三十六個郡,每個郡設定郡守、郡尉、監御史。

收天下兵聚鹹陽,銷以為鍾、金人十二,重各千石,置宮庭中。一法度、衡、石、丈尺。徙天下豪傑于鹹陽十二萬戶。

又下令收繳全國民間所藏的兵器,運送匯集到鹹陽,熔毀後鑄成大鍾和鍾架,以及十二個銅人,各重千石,放置在宮庭中。並統一法製和度量衡,將各地富豪十二萬戶遷徙到鹹陽置于朝廷的監控下。

諸廟及章台、上林皆在渭南。每破諸侯,寫放其宮室,作之鹹陽北阪上,南臨渭,自雍門以東至涇、渭,殿屋、復道、周閣相屬,所得諸侯美人、鍾鼓以充入之。

秦王朝祭祀祖先、神佛的宗廟等處所和章台宮、上林苑都設在渭水南岸。而秦國每征服一個國家,就摹畫、仿照該國的宮室,在鹹陽城北的山坡上同樣建造一座。如此南臨渭水,自雍門向東至涇水、渭水相交處,宮殿屋宇、天橋、樓閣相連線,所獲得的各國美女、鍾鼓等樂器都安置在裏邊。

二十七年(辛巳、前220)

二十七年(辛巳,公元前220年)

[1]始皇巡隴西、北地,至雞頭山,過回中焉。

[1]始皇帝出巡隴西、北地,到雞頭山而還,經過回中宮。

[2]作信宮渭南,已,更命曰極廟。自極廟道通驪山,作甘泉前殿,築甬道自鹹陽屬之,治馳道于天下。

[2]在渭水南岸興建長信宮,竣工後改名為極廟宮。從極廟築路通到驪山,興造甘泉宮前殿,修築甬道連線鹹陽,又以鹹陽為中心築馳道通往全國各地。

二十八年(壬午、前219)

二十八年(壬午,公元前219年)

[1]始皇東行郡、縣,上鄒嶧山,立石頌功業。于是召集魯儒生七十人,至泰山下,議封禪。諸儒或曰:“古者封禪,為蒲車,惡傷山之土石、草木;掃地而祭,席用秸。”議各乖異。始皇以其難施用,由此絀儒生。而遂除車道崐,上自太山陽至顛,立石頌德;從陰道下,禪于梁父。其禮頗採太祝之祀雍上帝所用,而封藏皆秘之,世不得而記也。

[1]始皇帝出巡東部各郡、縣,登上鄒地的嶧山,樹立石碑贊頌秦朝的功勛業績。召集過去魯地崇信儒學的文人七十名,到泰山下商議祭祀天地的封禪之事。諸儒生中有的說:“古時候的君王封禪,用蒲草裹住車輪,不願傷害山上的土石草木;掃地祭祀時所使用的席都是用草編成的。”各人的議論很不相同。始皇帝認為眾人所說的很難實際採用,便因此而貶退儒生;並且下令開通車道,從泰山南麓上到頂峰,豎立石碑歌頌自己的功德,又從泰山北面順道而下,到梁父山祭地。祭祀儀式頗採用秦國古時在雍城由太祝令主持的祭祀上帝的形式。而怎樣封土埋藏卻全都保密,世人無法獲悉並記錄下來。

于是始皇遂東遊海上,行禮祠名山、大川及八神。始皇南登琅邪,大樂之,留三月,作琅邪台,立石頌德,明得意。

始皇帝隨即又向東出遊沿海各地,祭禮名山大川及天、地、兵、陰、陽、月、日、四時八神。然後南登琅邪山,興致勃勃,在那裏逗留了三個月,還建造琅邪台,立石碑頌德,表明自己得天下之意。

初,燕人宋毋忌、羨門子高之徒稱有仙道、形解銷化之術,燕、齊迂怪之士皆爭傳習之。自齊威王、宣王、燕昭王皆信其言,使人入海求蓬萊、方丈、瀛洲,雲此三神山在勃海中,去人不遠。患且至,則風引船去。嘗有至者,諸仙人及不死之葯皆在焉。乃始皇至海上,諸方士齊人徐等爭上書言之,請得齋戒與童男女求之。于是遣徐發童男女數千人入海求之。船交海中,皆以風為解,曰:“未能至,望見之焉。”

當初,燕國人宋毋忌、羨門子高一類人聲稱世上有一種成仙之道、人老死後屍解骨化升天的法術,燕國、齊國的迂腐、怪異之士都爭相傳授和學習。從齊威王、宣王到燕昭王都相信他們的話,派人到海上尋求蓬萊、方丈、瀛洲三座神山,據說這三仙山在渤海之中,距離人間並不遙遠。隻是凡人將要到達,凡就把船吹走了。不過也曾有人到過這三山,看見各位神仙和長生不死的葯均在那裏。待到始皇帝出遊海濱時,通曉神仙方術的人如故齊國人徐等紛紛爭著上書談這些事,請求準許齋戒清心潔身素食後率領童男童女往海上尋求神山。始皇于是派遣徐征發數千名童男女入海求仙。但是,船行海上後卻均因風勢不順而返航。不過他們仍然說:“雖沒能到達仙山,可是已經望見了。”

始皇還,過彭城,齋戒禱祠,欲出周鼎泗水,使千人沒水求之,弗得。乃西南渡淮水,之衡山、南郡。浮江至湘山祠,逢大風,幾不能渡。上問博士曰:“湘君何神?”對曰:“聞之:堯女,舜之妻,葬此。”始皇大怒,使刑徒三千人皆伐湘山樹,赭其山。遂自南郡由武關歸。

始皇帝還歸鹹陽途中經過彭城,舉行齋戒,祈禱祭祀,想要打撈沉沒在泗水中的周鼎。故而遣一千人潛入泗水尋找,結果毫無所得。于是,始皇又向西南渡過淮水,到達衡山、南郡;再泛舟長江,抵湘山,祭祀湘君。適逢大風,幾乎不能渡過湘水。始皇問博士道:“湘君是什麽神仙啊?”博士回答:“聽說她是堯帝的女兒,舜帝的妻子,死後就葬在這裏。”始皇大怒,令三千名被判刑服勞役的罪犯將湘山的樹木砍伐殆盡,裸露出赤紅的土壤和石塊。然後從南郡經武關返回鹹陽。

[2]初,韓人張良,其父、祖以上五世相韓。及韓亡,良散千金之產,欲為韓報仇。

[2]早先,韓國人張良的父親、祖父曾經做過五代韓相。乃至韓國滅亡,張良盡散千金家產,想要為韓國報仇。

二十九年(癸未、前218)

二十九年(癸未,公元前218年)

[1]始皇東遊,至陽武博浪沙中,張良令力士操鐵椎狙擊始皇,誤中副車。始皇驚,求,弗得;令天下大索十日。

[1]始皇帝出巡東方,抵達陽武縣的博浪沙時,張良讓大力士手持鐵錘襲擊始皇,但卻誤中隨天子車駕而行的副車。始皇大驚失色,想抓刺客卻未能擒到,于是下令全國進行十天的大搜捕。

始皇遂登之罘,刻石;旋,之琅邪,道上黨入。

始皇帝隨後登上之罘山,刻石頌德。歸途中前往琅邪,取道上黨回到鹹陽。

三十一年(乙酉、前216)

三十一年(乙酉,公元前216年)

[1]使黔首自實田。

[1]始皇帝下令全國百姓向朝廷自報所佔土地的數額。

三十二年(丙戌、前215)

三十二年(丙戌,公元前215年)

[1]始皇之碣石,使燕人盧生求羨門,刻碣石門。壞城郭,決通堤坊。始皇巡北邊,從上郡入。盧生使入海還,因奏《錄圖書》曰:“亡秦者胡也。”始皇乃遣將軍蒙恬發兵三十萬人,北伐匈奴。

[1]始皇帝出巡抵達碣石,派故燕國人盧生求訪仙人羨門。又在碣石山門刻碑文歌功頌德。拆毀城郭,決通堤防。此後始皇帝巡視北部邊境,從上郡返回都城。盧生受派遣入海尋仙後歸來,隨即抄錄《錄圖書》上的讖語,上寫:“使秦朝滅亡的是‘胡’。”奏報給始皇。始皇便派將軍蒙恬率三十萬大軍,向北征伐匈奴。

三十三年(丁亥、前214)

三十三年(丁亥,公元前214年)

[1]發諸嘗逋亡人、贅婿、賈人為兵,略取南越陸梁地,置桂林、南海、象郡;以謫徙民五十萬人戍五嶺,與越雜處。

[1]秦朝廷征召那些曾經逃亡的人、因貧窮而入贅女家的男子、商販等入伍當兵,攻掠奪取南越的陸梁地,設定了桂林、南海、象郡等郡;並將受貶謫的人五十萬流放到五嶺守邊,與南越的在地人雜居一處。

[2]蒙恬斥逐匈奴,收河南地為四十四縣。築長城,因地形,用製險塞;起臨洮至遼東,延袤萬餘裏。于是渡河,據陽山,逶迤而北。暴師于外十餘年,蒙恬常居上郡統治之;威振匈奴。

[2]秦將蒙恬率軍驅逐斥退匈奴人,收復了黃河以南地區,設定四十四個縣。接著就修築長城,憑借地形而建,用以控製險關要塞,起自臨洮,直至遼東,綿延一萬多裏。蒙恬于是又領兵渡過黃河,佔據陽山,向北曲折前進。軍隊在野外扎營風餐露宿十餘年,蒙恬則常駐上郡指揮軍隊,威震匈奴。

三十四年(戊子、前213)

三十四年(戊子,公元前213年)

[1]謫治獄吏不直及覆獄故、失者,築長城及處南越地。

[1]秦朝廷將徇私枉法、知人有罪卻釋放出獄、無罪卻下獄的司法官吏處罰流放去修築長城,或到南越地區守邊。

丞相李斯上書曰:“異時諸侯並爭,厚招遊學。今天下已定,法令出一,百姓當家則力農工,士則學習法令。今諸生不師今而學古,以非當世,惑亂黔首,相與非法教人;聞令下,則各以其學議之,入則心非,出則巷議,誇主以為名,異趣以為高,率群下以造謗。如此弗禁,則主勢降乎上,黨與成乎下。禁之便!臣請史官非秦記皆燒之;非博士官所職,天下有藏《詩》、《書》、百家語者,皆詣守、尉雜燒之。有敢偶語《詩》、《書》棄市;以古非今者族;吏見知不舉,與同罪。令下三十日,不燒,黥為城旦。所不去者,醫葯、卜筮、種樹之書。若有欲學法令者,以吏為師。”製曰:“可。”

丞相李斯上書說:“過去諸侯國紛爭,以高官厚祿招徠遊說之士。現在天下已定,法令統一出自朝廷,百姓理家就要致力于耕田做工,讀書人就要學習法令規章。但今日的儒生卻不學習現代事務,隻知一味地效法古代,並借此非議現實,蠱惑、擾亂民眾,相互非難指責現行製度,並以此教導百姓;聞聽命令頒下,就紛紛根據自己的學說、主張妄加評議,入朝時口是心非,出朝後便街談巷議,誇飾君主以提高自己的聲望,標新立異以顯示自己的高明,煽動、引導一些人攻擊誹謗國家法令。這種情況如不禁止,就勢必造成君主的權勢下降,臣下結黨納派活動蔓延民間。唯有禁止這些才有利于國家!因此我建議史官將除秦國史記之外的所有史書全部燒毀;除博士官按職責收藏書外,天下凡有私藏《詩》、《書》、諸子百家著作的人,一律按期將所藏交到郡守、郡尉處,一並焚毀;有敢于相對私語談論《詩》、《書》的處死;借古非今的誅殺九族;官吏發現這種事情而不舉報的與以上人同罪;此令頒布三十天後仍不將私藏書籍燒毀的,判處黥刑,並罰處修築長城勞役的城旦刑。不予焚燒的,是醫葯、佔卜、種植的書。如果想要學習法令,應以官吏為師。”始皇下製令說:“可以。”

魏人陳餘謂孔鮒曰:“秦將滅先王之籍,而子為書籍之主,其危哉!”子魚曰:“吾為無用之學,知吾者惟友。秦非吾友,吾何危哉!吾將藏之以待其求;求至,無患矣。”

故魏國人陳餘對孔子的八世孫孔鮒說:“秦朝廷將要毀滅掉前代君王的書籍,而你正是書籍的擁有人,這實在是太危險了!”孔鮒說:“我所治的是一些看來無用的學問,真正了解我的隻有朋友。秦朝廷並不是我的朋友,我會遇到什麽危險呀!我將把書籍收藏好,等待著有人征求,一旦來征求,我也就不會有什麽災難了。”

三十五年(己醜、前212)

三十五年(己醜,公元前212年)

[1]使蒙恬除直道,道九原,抵雲陽,塹山堙谷千八百裏;數年不就。

[1]始皇帝派蒙恬負責開通大道,從九原直到雲陽,挖掘大山,填塞峽谷,長達一千八百裏,幾年沒有完工。

[2]始皇以為鹹陽人多,先王之宮庭小,乃營作朝宮渭南上林苑中,先作前殿阿房,東西五百步,南北五十丈,上可以坐萬人,下可以建五丈旗,周馳為閣道,自殿下直抵南山,表南山之顛以為闕。為復道,自阿房度渭,屬之鹹陽,以象天極、閣道,絕漢抵營室也。隱宮、徒刑者七十萬人,乃分作阿房宮或作驪山。發北山石槨,寫蜀、荊地材,皆至;關中計宮三百,關外四百餘。于是立石東海上朐界中,以為秦東門。因徙三萬家驪邑,五萬家雲陽,皆復不事十歲。

[2]始皇認為都城鹹陽的人口過多,而先代君王營造的宮廷又嫌小,便命人在渭南上林苑中建築宮殿,先修前殿阿房宮,長寬東西五百步,南北五十丈,上面可坐一萬人,下面則能豎立五丈高的旗幟,周圍是車馬馳行的天橋,從前殿下直達南山,在南山的頂峰建牌樓作為標志。又築造天橋,從阿房渡過渭水,與鹹陽城相接,由此象征天上的北極星、閣道星橫越銀河抵達營室宿。征發遭受宮刑和判處其他徒刑的囚犯七十萬人,分別修築阿房宮或建造驪山始皇帝陵墓。並鑿掘用作套棺的北山的石料,採伐蜀、荊兩地的木材,都先後運到。在關中興建宮殿計有三百座,關外營造宮殿四百多座。于是在東海郡的朐縣界內刻立巨石,作為秦王朝東部的大門。又將三萬家遷移到驪邑,五萬家遷移至雲陽,均免除十年的賦稅徭役。

[3]盧生說始皇曰:“方中:人主時為微行以闢惡鬼。惡鬼闢,真人至。願上所居宮毋令人知,然後不死之葯殆可得也!”始皇曰:“吾慕真人!”自謂“真人”,不稱“朕”。乃令鹹陽之旁二百裏內宮觀二百七十,復道、甬道相連,帷帳、鍾鼓、美人充之,各案署不移徙。行所幸,有言其處者,罪死。始皇幸梁山宮,從山上見丞相車騎眾,弗善也。中人或告丞相,丞相後損車騎。始皇怒曰:“此中人泄吾語!”案問,莫服,捕時在旁者,盡殺之。自是後,莫知行之所在。群臣受決事者,悉于鹹陽宮。

[3]盧生勸說始皇帝道:“有一種方法,這就是皇帝不時地暗中秘密出行,借此躲避惡鬼。而避開了惡鬼,神仙真人便會來到。故此希望您所居住的宮室不要讓別人知道,然後不死之葯大概才可以得到!”始皇說:“我敬慕真人!”于是就自稱“真人”,不再稱“朕”。並下令鹹陽城周圍二百裏內的二百七十處宮殿樓台,都用天橋、甬道相連線,帷帳、鍾鼓及美女充斥其間,各自按布署登記,不作遷移。始皇巡行到某處居住下來,有敢于透露出他的駐地的,即獲罪處死。始皇帝曾前往梁山宮,從山上望見丞相李斯的隨行車馬非常多,很不贊許。宦官近臣中有人將這事告訴了李斯,李斯隨即減少了他的車馬。始皇憤怒地說:“這一定是宮中人泄露了我的話!”于是審問隨從人員,但是沒有人承認。始皇就下令捉拿當時在場的人,全部殺掉。從此以後,再也沒有人知道始皇到了什麽地方。群臣中凡有事情要奏報並接受皇帝裁決的,便全都到鹹陽宮等候。

侯生、盧生相與譏議始皇,因亡去。始皇聞之,大怒曰:“盧生等,吾尊賜之甚厚,今乃誹謗我!諸生在鹹陽者,吾使人廉問,或為妖言以亂黔首。”于是使御史悉案問諸生。諸生傳相告引,乃自除犯禁者四百六十餘人,皆坑之鹹陽,使天下知之,以懲後;益發謫徙邊。始皇長子扶蘇諫曰:“諸生皆誦法孔子。今上皆重法繩之,臣恐天下不安。”始皇怒,使扶蘇北監蒙恬軍于上郡。

侯生、盧生相互譏諷、評議始皇帝的暴戾,並因此逃亡而去。始皇聞訊勃然大怒,說:“盧生等人,我尊敬他們,並重重地賞賜他們,現在竟然敢誹謗我!這些人在鹹陽的,我曾派人去查訪過,其中有的人竟妖言惑眾!”于是令御史逮捕並審問所有的儒生。儒生們彼此告發,始皇帝就親自判處違法犯禁的人四百六十餘名,把他們全部在鹹陽活埋了。還向全國宣揚,讓大家都知道這件事,以懲戒後世。同時謫罰更多的人流放到邊地戍守。始皇的長子扶蘇為此規勸道:“那些儒生們全誦讀並效法孔子的言論。而今您全部用重法懲處他們,我擔心天下會因此不安定。”始皇大為惱火,派扶蘇赴上郡去監督蒙恬的軍隊。

三十六年(庚寅、前211)

三十六年(庚寅,公元前211年)

[1]有隕石于東郡。或刻其石曰:“始皇死而地分。”始皇使御史逐問,莫服;盡取石旁居人誅之,燔其石。

[1]有隕石墜落在東郡。有人于石上刻字說:“始皇帝死而土地分。”始皇于是派御史逐個查問當地的人,但是沒人承認此事是自己幹的。始皇便下令將居住在隕石附近的人全部捉拿處死,並焚化了那塊石頭。

[2]遷河北榆中三萬家;賜爵一級。

[2]秦朝廷遷移三萬戶到北河以北、榆中一帶墾殖,每戶授爵位一級。

三十七年(辛卯、前210)

三十七年(辛卯,公元前210年)

[1]冬,十月,癸醜,始皇出遊;左丞相斯從,右丞相去疾守。始皇二十餘子,少子胡亥最愛,請從;上許之。

[1]冬季,十月,癸醜(疑誤),始皇帝出遊,左丞相李斯陪同前往,右丞相馮去疾留守鹹陽。始皇有二十多個兒子,小兒子胡亥最受寵愛,他要求隨父皇出遊,獲始皇準許。

十一月,行至雲夢,望祀虞舜于九疑山。浮江下,觀藉柯,渡海渚,過丹陽,至錢唐,臨浙江。水波惡,乃西百二十裏,從狹中渡。上會稽,祭大禹,望于南海;立石頌德。還,過吳,從江乘渡。並海上,北至琅邪、之罘。見巨魚,射殺之。遂並海西,至平原津而病。

十一月,始皇帝一行到達雲夢,向著九疑山遙祭葬在那裏的舜帝。然後乘船順長江而下,觀覽籍柯,渡經海渚,過丹陽,抵錢唐,到達浙江邊。因錢塘江潮波濤洶涌,便向西行駛一百二十裏,從富陽與分水之間的狹窄處渡江。隨之始皇登上會稽山,祭祀禹帝,遙望南海,刻立巨石歌功頌德。然後起駕返回,歸途中經過吳地,從江乘縣渡過長江,沿海北上,抵達琅邪、之罘。始皇看見大魚,即發箭將魚射殺。接著又沿海西行,到了平原渡口後便病倒了。

始皇惡言死,群臣莫敢言死事。病益甚,乃令中車府令行符璽事趙高為書賜扶蘇曰:“與喪,會鹹陽而葬。”書已封,在趙高所,未付使者。秋,七月,丙寅,始皇崩于沙丘平台。丞相斯為上崩在外,恐諸公子及天下有變,乃秘之不發喪,棺載涼車中,故幸宦者驂乘。所至,上食、百官奏事如故,宦者輒從車中可其奏事。獨胡亥、趙高及幸宦者五六人知之。

始皇帝很厭惡談論“死”,因此群臣中沒有人敢于提關于死的事。待到他病勢更加沉重時,才命中車府令、兼掌符璽事務的趙高寫詔書給長子扶蘇說:“參加喪事處理,靈柩到鹹陽後安葬。”詔書已封好,但卻擱置在趙高處,沒有交給使者送出。秋季,七月,丙寅(二十日),始皇在沙丘宮平台駕崩。丞相李斯因皇帝在都城外病逝,唯恐各位皇子及天下發生什麽變故,于是就秘不發喪,將棺材停放在能調節冷暖的涼車中,由始皇生前最寵信的宦官在車的右邊陪乘。所到一地,上呈餐飯、百官奏報事務與過去一樣,宦官即從車中接受並批復奏事。隻有胡亥、趙高及受寵幸的宦官五六個人知道內情。

初,始皇尊寵蒙氏,信任之。蒙恬任外將,蒙毅常居中參謀議,名為忠信,故雖諸將相莫敢與之爭。趙高者,生而隱宮;始皇聞其強力,通于獄法,舉以為中車府令,使教胡亥決獄;胡亥幸之。趙高有罪,始皇使蒙毅治之;毅當高法應死。始皇以高敏于事,赦之,復其官。趙高既雅得幸于胡亥,又怨蒙氏,乃說胡亥,請詐以始皇命誅扶蘇而立胡亥為太子。胡亥然其計。趙高曰:“不與丞相謀,恐事不能成。”乃見丞相斯曰:“上賜長子書及符璽,皆在胡亥所。定太子,在君侯與高之口耳。事將何如?”斯曰:“安得亡國之言!此非崐人臣所當議也!”高曰:“君侯材能、謀慮、功高、無怨、長子信之,此五者皆孰與蒙恬?”斯曰:“不及也。”高曰:“然則長子即位,必用蒙恬為丞相,君侯終不懷通侯之印歸鄉裏明矣!胡亥慈仁篤厚,可以為嗣。願君審計而定之!”丞相斯以為然,乃相與謀,詐為受始皇詔,立胡亥為太子;更為書賜扶蘇,數以不能闢地立功,士卒多耗,數上書,直言誹謗,日夜怨望不得罷歸為太子;將軍恬不矯正,知其謀;皆賜死,以兵屬裨將王離。

當初,始皇帝尊重寵愛蒙氏兄弟,頗信任他們。蒙恬在外擔任大將,蒙毅則在朝中參與商議國事,稱為忠信大臣,即便是高級將領或丞相,也沒有敢與他們一爭高低的。趙高一生下來就被閹割了。始皇聽說他辦事能力很強,且通曉刑法,便提拔他擔任了中車府令,並讓他教小兒子胡亥學習審理判決訴訟案。胡亥非常寵愛他。趙高曾經犯下大罪,始皇派蒙毅懲治他。蒙毅認為趙高依法應被處死,但始皇因趙高辦事靈活而赦免了他,並恢復了他的官職。趙高既然素來得到胡亥的寵幸,恰又怨恨蒙氏兄弟,便勸說胡亥,讓他詐稱始皇遺詔命殺掉扶蘇,立胡亥為太子。胡亥同意了趙高的計策。趙高又說:“這件事如果不與丞相合謀進行,恐怕不能成功。”隨即會見丞相李斯,說:“皇上賜給扶蘇的詔書及符璽都在胡亥那裏。定立太子之事隻在您我口中的一句話罷了。這件事將怎麽辦呢?”李斯說:“怎麽能夠說這種亡國的話呀!此事不是我們這些為人臣子的人所應當議論的啊!”趙高道:“您的才能、謀略、功勛、人緣以及獲扶蘇的信任,這五點全部拿來與蒙恬相比,哪一點比得上他呢?”李斯回答:“都比不上他。”趙高說:“既然如此,那麽隻要扶蘇即位,就必定任用蒙恬為丞相,您最終不能懷揣通侯的印信返歸故鄉的結局已經是顯而易見的了!而胡亥仁慈忠厚,是可以擔當皇位繼承人的。希望您慎重地考慮一下,作出定奪!”丞相李斯聽後認為趙高說的有理,便與他共同謀劃,詐稱接受了始皇的遺詔,立胡亥為太子,又篡改始皇給扶蘇的詔書,指斥他多年來不能開闢疆土、創立功業,卻使士卒大量傷亡,並且數次上書,直言誹謗父皇,日日夜夜地抱怨不能獲準解除監軍職務,返歸鹹陽當太子;而將軍蒙恬不糾正扶蘇的過失,並參與和了解扶蘇的圖謀。因此令他們自殺,將兵權移交給副將王離。

扶蘇發書,泣,入內舍,欲自殺。蒙恬曰:“陛下居外,未立太子;使臣將三十萬眾守邊,公子為監,此天下重任也。今一使者來,即自殺,安知其非詐!復請而後死,未暮也。”使者數趣之。扶蘇謂蒙恬曰:“父賜子死,尚安復請!”即自殺。蒙恬不肯死,使者以屬吏,系諸陽周;更置李斯舍人為護軍,還報。胡亥已聞扶蘇死,即欲釋蒙恬。會蒙毅為始皇出禱山川,還至。趙高言于胡亥曰:“先帝欲舉賢立太子久矣,而毅諫以為不可;不若誅之!”乃系諸代。

扶蘇接到詔書,哭泣著進入內室,打算自殺。蒙恬說:“陛下在外地,並未確立誰是太子。他派我率領三十萬軍隊鎮守邊陲,令您擔任監軍,這乃是天下的重任啊。現在僅僅一個使者前來傳書,我們就自殺,又怎麽能知道其中不是有詐呢?!讓我們再奏請證實一下,然後去死也不晚呀。”但是使者多次催促他們自行了斷,扶蘇于是對蒙恬說:“父親賜兒子死,還哪裏需要再請示查實呢!”隨即自殺。蒙恬不肯死,使者便將他交給官吏治罪,囚禁在陽周;改置李斯的舍人擔任護軍,然後回報李斯、趙高。胡亥這時已聽說扶蘇死了,便想釋放蒙恬。恰逢蒙毅代替始皇外出祈禱山川神靈求福後返回,趙高即對胡亥說:“始皇帝想要薦舉賢能確定你為太子已經很長時間了,可是蒙毅一直規勸他,認為不可如此。現在不如就把蒙毅殺掉算了!”于是逮捕了蒙毅,將他囚禁到代郡。

遂從井陘抵九原。會暑,車臭,乃詔從官令車載一石鮑魚以亂之。從直道至鹹陽,發喪。太子胡亥襲位。

皇室車隊于是從井陘抵達九原。當時正值酷暑,裝載始皇遺體的涼車散發出惡臭,胡亥等便指示隨從官員在車上裝載一石鮑魚,借魚的臭味混淆腐屍的氣味。從直道抵達鹹陽後,發布治喪的公告。太子胡亥繼承了皇位。

九月,葬始皇于驪山,下錮三泉;奇器珍怪,徙藏滿之。令匠作機弩,有穿近者輒射之。以水銀為百川、江河、大海,機相灌輸。上具天文,下具地理。後宮無子者,皆令從死。葬既已下,或言工匠為機藏,皆知之,藏重即泄。大事盡,閉之墓中。

九月,將始皇安葬在驪山皇陵,把銅熔化後灌入,堵塞住地下深處的水。崐又運來各種奇珍異寶,藏滿墓穴。還下令工匠製作帶有機關的弓弩,遇到穿入靠近墓穴的人,即自動射殺。用水銀做成百川、江河、大海,以機械灌註輸送。墓穴頂部布有天文圖象,底部設定地理模型。後宮嬪妃凡未生子女的,令她們全部陪葬。下葬以後,有人說工匠們製造隱藏的機械裝置,知道其中的全部秘密,如果他們再作第二重機關,就會將其中的秘密泄露出去。于是待送終的大事完畢後,那些工匠即被盡數封閉在墓穴中。

[2]二世欲誅蒙恬兄弟。二世兄子子嬰諫曰:“趙王遷殺李牧而用顏聚,齊王建殺其故世忠臣而用後勝,卒皆亡國。蒙氏,秦之大臣、謀士也,而陛下欲一旦棄去之。誅殺忠臣而立無節行之人,是內使群臣不相信而外使鬥士之意離也!”二世弗聽,遂殺蒙毅及內史恬。恬曰:“自吾先人及至子孫,積功信于秦三世矣。今臣將兵三十餘萬,身雖囚系,其勢足以倍畔。然自知必死而守義者,不敢辱先人之教以不忘先帝也!”乃吞葯自殺。

[2]二世皇帝胡亥想要殺掉蒙恬兄弟二人,他哥哥的兒子子嬰規勸說:“趙王趙遷殺李牧而用顏聚,齊國田建殺他前代的忠臣而用後勝,結果最終都亡了國。蒙恬兄弟是秦國的重臣、謀士,陛下卻打算一下子就把他們拋棄、除掉。似此誅殺忠臣而扶立節操品行不端的人,是在內失去群臣的信任,在外使將士們意志渙散啊!”但是二世不聽從勸告,隨即殺掉了蒙毅,並要殺內史蒙恬。蒙恬說:“我們蒙家自我的先人起直至子孫,在秦國建立功業和忠信已經三代了。如今我領兵三十多萬,身體雖然被囚禁,但我的勢力仍然足以進行反叛。可是我知道自己必定得死卻還是要奉守節義,是因為我不敢辱沒祖先的教誨,並表示我不忘先帝的大恩大德啊!”于是即吞服毒葯自殺身亡。

揚子《法言》曰:或問:“蒙恬忠而被誅,忠奚可為也?”曰:“山,堙谷,起臨洮,擊遼水,力不足而屍有餘,忠不足相也。”

揚雄《法言》曰:有人問:“蒙恬赤膽忠心卻被殺掉了,忠誠還有什麽用呢?”回答說:“開山填谷修築長城,西起臨洮,東接遼水,威力不足而造成的屍體卻有餘,蒙恬的這種忠誠是不足為輔助君王的。”

臣光曰:始皇方毒天下而蒙恬為之使,恬不仁可知矣。然恬明于為人臣之義,雖無罪見誅,能守死不貳,斯亦足稱也。

臣司馬光曰:秦始皇正荼毒天下時,蒙恬甘受他的驅使,如此蒙恬的不仁義是可知的了。但是蒙恬明白為人臣子所應守的道義,雖然沒有罪而被處死,仍能夠寧死忠貞不渝,不生二心,故而這也是很值得稱道的了。

二世皇帝上元年(壬辰、前209)

秦二世皇帝元年(壬辰,公元前209年)

[1]冬,十月,戊寅,大赦。

[1]冬季,十月,戊寅(初十),實行大赦。

[2]春,二世東行郡縣,李斯從;到碣石,並海,南至會稽;而盡刻始皇所立刻石,旁著大臣從者名,以章先帝成功盛德而還。

[2]春季,二世向東出巡郡縣,李斯隨從前往。一行人到達碣石後,又沿海南下至會稽。途中,二世將始皇帝過去所立的刻石全部加刻上了字,並在旁邊刻上隨從大臣的名字,以此表彰先帝的豐功盛德,然後返回。

夏,四月,二世至鹹陽,謂趙高曰:“夫人生居世間也,譬猶騁六驥過決隙也。吾既已臨天下矣,欲悉耳目之所好,窮心志之所樂,以終吾年壽,可乎?”高曰:“此賢主之所能行而昏亂主之所禁也。雖然,有所未可,臣請言之:夫沙丘之謀,諸公子乃大臣皆疑焉;而諸公子盡帝兄,大臣又先帝之所置也。今陛下初立,此其屬意怏怏皆不服,恐為變;臣戰戰傈傈,唯恐不終,陛下安得為此樂乎!”二世曰:“為之柰何?”趙高曰:“陛下嚴法而刻刑,令有罪者相坐,誅滅大臣及宗室;然後收舉遺民,貧者富之,賤者貴之。盡除先帝之故臣,更置陛下之所親信者,此則陰德歸陛下,害除而奸謀塞,群臣莫不被潤澤,蒙厚德,陛下則高枕肆志寵樂矣。計莫出于此!”二世然之。乃更為法律,務益刻深,大臣、諸公子有罪,輒下高鞠治之。于是公子十二人死鹹陽市,十公主死于杜,財物入于縣官,相連逮者不可勝數。

夏季,四月,二世抵達鹹陽,對趙高說:“人生在世,就猶如駕著六匹駿馬飛奔過縫隙一般的短促。我既已經統治天下,就想要盡享我的耳目所喜聞、樂見的全部東西,享盡我心意中所喜歡的任何事物,直到我的壽命終結,你認為這行嗎?”趙高說:“這是賢能的君主能做而昏庸暴亂的君王不能做的事情崐。雖然如此,還有不可做的地方,請讓我來陳述一下:沙丘奪權之謀,諸位公子和大臣都有所懷疑。而各位公子都是您的哥哥,大臣又都是先帝所安置的。如今陛下剛剛即位,這些公子臣僚正怏怏不服,恐怕會發生事變。我尚且戰戰傈傈,生怕不得好死,陛下又怎麽能夠這樣享樂呀!”二世道:“那該怎麽辦呢?”趙高說:“陛下應實行嚴厲的法律、殘酷的刑罰,使有罪的人株連他人,這樣可將大臣及皇族殺滅幹凈,然後收羅提拔遺民,使貧窮的富裕起來,卑賤的高貴起來,並把先帝過去任用的臣僚全都清除出去,改用陛下的親信。這樣一來,他們就會暗中感念您的恩德;禍害被除掉,奸謀遭堵塞,群臣沒有不蒙受您的雨露潤澤、大恩厚德的。如此,陛下就可以高枕無憂,縱情享樂了。再沒有比這個更好的計策了!”二世認為趙高說得有理,于是便修訂法律,務求更加嚴厲苛刻,凡大臣、各位公子犯了罪,總是交給趙高審訊懲處。就這樣,有十二位皇子在鹹陽街市上被斬首示眾,十名公主在杜縣被分裂肢體而死,他們的財產全部充公。受牽連被逮捕的人更是不可勝數。

公子將閭昆弟三人囚于內宮,議其罪獨後。二世使使令將閭曰:“公子不臣,罪當死!吏致法焉。”將閭曰:“闕廷之禮,吾未嘗敢不從賓贊也;廊廟之位,吾未嘗敢失節也;受命應對,吾未嘗敢失辭也;何謂不臣?願聞罪而死!”使者曰:“臣不得與謀,奉書從事!”將閭乃仰天大呼“天”者三,曰:“吾無罪!”昆弟三人皆流涕,拔劍自殺。宗室振恐。公子高欲奔,恐收族,乃上書曰:“先帝無恙時,臣入門賜食,出則乘輿,御府之衣,臣得賜之,中廄之寶馬,臣得賜之。臣當從死而不能,為人子不孝,為人臣不忠。不孝不忠者,無名以立于世,臣請從死,願葬驪山之足。唯上幸哀憐之!”書上,二世大說,召趙高而示之,曰:“此可謂急乎?”趙高曰:“人臣當憂死不暇,何變之得謀!”二世可其書,賜錢十萬以葬。

公子將閭兄弟三人被囚禁在內宮,單單擱置到最後才議定罪過。二世派使臣去斥令將閭說:“你不盡臣子的職責,罪該處死!由行刑官執法吧!”將閭說:“在宮廷的禮儀中,我未曾敢不聽從司儀人員的指揮;在朝廷的位次上,我未曾敢超越本分違背禮節;受皇上的命令應對質詢,我未曾敢言辭失當說過什麽錯話,這怎麽叫作不盡為臣子的職責啊?希望聽你們說說我的罪過然後再去死!”使臣說:“我不與你作什麽商量,隻奉詔書行事!”將閭于是便仰天大呼三聲“天”,說:“我沒有罪!”兄弟三人都痛哭流涕,隨即拔劍自殺。整個皇室均為此震驚恐懼。公子高打算逃亡,但又害怕株連族人,因此上書說:“先帝未患病時,我入宮便賜給我飲食,外出便賜給我乘車,先帝內府的衣服,我得到賞賜,宮中馬廄裏的寶馬,我也得到賞賜。我本應跟隨先帝去死,卻沒能這樣做。似此作為兒子便是不孝,作為臣子便是不忠。不孝不忠的人是沒有資格生存在世上的。因此我請求隨同先帝去死,願被葬在驪山腳下。希望陛下垂憐。”書上給了二世,二世高興異常,召見趙高,給他看公子高的上書,說:“這可以算是急迫無奈了吧?”趙高道:“作為臣子擔心死亡還來不及呢,哪裏能有空閒圖謀什麽造反的事呀!”二世隨即允準了公子高的上書,並賜給他十萬錢作為安葬費。

復作阿房宮。盡征材士五萬人為屯衛鹹陽。令教射。狗馬禽獸當食者多,度不足,下調郡縣,轉輸菽粟、芻稿,皆令自齎糧食;鹹陽三百裏內不得食其谷。

二世下令重新營修阿房宮,又盡行征調五萬名身強力壯的人去鹹陽駐防守衛,讓他們教習射御。這批人和狗馬禽獸要消耗的糧食很多,估計會供不應求,二世便下令到郡縣中調撥,轉運輸送豆類、谷物、飼草、禾稈到都城,但規定押運民夫都自帶口糧,同時還下令鹹陽城三百裏之內不準食用這批谷物。

[3]秋,七月,陽城人陳勝、陽夏人吳廣起兵于蘄。是時,發閭左戍漁陽,九百人屯大澤鄉,陳勝、吳廣皆為屯長。會天大雨,道不通,度已失期;失期,法皆斬。陳勝、吳廣因天下之愁怨,乃殺將尉,召令徒屬曰:“公等皆失期當斬;假令毋斬,而戍死者固什六七。且壯士不死則已,死則舉大名耳!王、侯、將、相寧有種乎!”眾皆從之。乃詐稱公子扶蘇、項燕,為壇而盟,稱大楚;陳勝自立為將軍,吳廣為都尉。攻大澤鄉,拔之;收而攻蘄,蘄下。乃令符離人葛嬰將兵徇蘄以東;攻、、苦、柘、譙,皆下之。行收兵;比至陳,車六七百乘,騎千餘,卒數萬人。攻陳,陳守、尉皆不在,獨守丞與戰譙門中,不勝;守丞死,陳勝乃入據陳。

[3]秋季,七月,陽城人陳勝、陽夏人吳廣在蘄縣聚眾起兵。當時,秦王朝征召閭左貧民百姓往漁陽屯戍守邊,九百人途中屯駐在大澤鄉,陳勝、吳廣均被指派為屯長。恰巧遇上天降大雨,道路不通,推測時間已無法按規定期限到達漁陽防地。而按秦法規定,延誤戍期,一律處斬。于是陳勝、吳廣便趁著天下百姓生計愁苦、對秦的怨恨,殺掉押送他們的將尉,召集戍卒號令說:“你們都已經延誤了戍期,當被殺頭。即使不被斬首,因長久在外戍邊而死去的本來也要佔到十之六七。何況壯士不死則已,要死就圖大事!王侯將相難道是天生的嗎!”眾人全都回響。陳勝、吳廣便詐以已死的扶蘇和故楚國的大將項燕為名,培土築壇,登到上面宣布誓約,號稱“大楚”。陳勝自立為將軍,吳廣為都尉。起義軍隨即攻陷大澤鄉,接著招收義兵擴軍,進攻蘄。蘄奪取後,即令符離人葛嬰率軍攻掠蘄以東地區,相繼攻打、、苦、柘、譙等地,全都攻下了。義軍沿路招收人馬,等到抵達陳地時,已有戰車六七百輛,騎兵千餘,步兵數萬人。當攻打陳城時,郡守和郡尉都不在,隻有留守的郡丞在譙樓下的城門中抵抗義軍,不能取勝,郡丞被打死。陳勝于是領兵入城,佔據了陳地。

初,大梁人張耳、陳餘相與為刎頸交。秦滅魏,聞二人魏之名士,重賞購求之。張耳、陳餘乃變名姓,俱之陳,為裏監門以自食。裏吏嘗以過笞陳餘,陳餘欲起,張耳躡之,使受笞。吏去,張耳乃引陳餘之桑下,數之曰:“始吾與公言何如?今見小辱而欲死一吏乎!”陳餘謝之。陳涉既入陳,張耳、陳餘詣門上謁。陳涉素聞其賢,大喜。陳中豪桀父老請立涉為楚王,涉以問張耳、陳餘。耳、餘對曰:“秦為無道,滅人社稷,暴虐百姓;將軍出萬死之計,為天下除殘也。今始至陳而王之,示天下私。願將軍毋王,急引兵而西;遣人立六國後,自為樹黨,為秦益敵;敵多則力分,與眾則兵強。如此,則野無交兵,縣無守城,誅暴秦,據鹹陽,以令諸侯;諸侯亡而得立,以德服之,則帝業成矣!今獨王陳,恐天下懈也。”陳涉不聽,遂自立為王,號“張楚”。

當初,大梁人張耳、陳餘結為同生死、共患難的朋友。秦國滅魏時,聽說兩個人是魏國的名士,便懸重賞征求他們。張耳、陳餘于是改名換姓,一起逃到了陳地,充任裏門看守來糊口。管理裏巷的官吏曾經因陳餘出了小過失而鞭笞他,陳餘想要與那官吏抗爭,張耳踩他的腳,讓他接受鞭笞。待那小官離開後,張耳將陳餘拉到桑樹下,數落他說:“當初我是怎麽對你說的?現在遇上一點小的侮辱,就想跟一個小官吏拼命啊!”陳餘為此道了歉。及至陳勝率義軍已進入陳地,張耳、陳餘便前往陳勝的駐地通名求見。陳勝一向聽說他倆很賢能,故而非常高興。恰逢陳地中有聲望的地方人士和鄉官請求立陳勝為楚王,陳勝就拿這件事來詢問張耳、陳餘的意見。二人回答說:“秦王朝暴亂無道,兼滅別人的國家,殘害百姓。而今您冒萬死的危險起兵反抗的目的,就是要為天下百姓除害啊。現在您才到達陳地即要稱王,是向天下人顯露您的私心。因此希望您不要稱王,而是火速率軍向西,派人去扶立六國國君的後裔,替自己培植黨羽,以此為秦王朝增樹敵人。秦的敵人多了,兵力就勢必分散,大楚聯合的國家多了,兵力就必然強大。這樣一來,在野外軍隊不必交鋒,遇到縣城沒有兵為秦守城。鏟除殘暴的秦政權,佔據鹹陽,以號令各諸侯國。滅亡的諸侯國得到復興,您施德政使它們服從,您的帝王大業就完成了!如今隻在一個陳縣就稱王,恐怕會使天下人鬥志松懈了。”陳勝不聽從這一意見,即自立為楚王,號稱“張楚”。

當是時,諸郡縣苦秦法,爭殺長吏以應涉。謁者從東方來,以反者聞。二世怒,下之吏。後使者至,上問之,對曰:“群盜鼠竊狗偷,郡守、尉方逐捕,今盡得,不足憂也。”上悅。

在那時,各郡縣的百姓都苦于秦法的殘酷苛刻,因此爭相誅殺當地長官,回響陳勝。秦王朝的賓贊官謁者從東方歸來,把反叛的情況奏報給二世。二世勃然大怒,將謁者交給司法官吏審問治罪。于是,以後回來的使者,二世向他們詢問情況,他們便回答說:“一群盜賊不過是鼠竊狗偷之輩,郡守、郡尉正在追捕他們,現在已經全部抓獲,不值得為此憂慮了。”二世即頗為喜悅。

陳王以吳叔為假王,監諸將以西擊滎陽。

陳勝任命吳廣為代理楚王,督率眾將領向西攻擊滎陽。

張耳、陳餘復說陳王,請奇兵北略趙地。于是陳王以故所善陳人武臣為將軍,邵騷為護軍,以張耳、陳餘為左、右校尉,予卒三千人,徇趙。

張耳、陳餘又勸說陳勝,請出奇兵向北攻取原來趙國的土地。于是,陳勝便任命他過去的好友、陳地人武臣為將軍,邵騷為護軍,張耳、陳餘為左、右校尉,撥給士卒三千人,攻取故趙國的土地。

陳王又令汝陰人鄧宗徇九江郡。當此時,楚兵數千人為聚者不可勝數。

陳勝又令汝陰人鄧宗率軍攻略九江郡。這時,楚地數千人為一支的軍隊,數不勝數。

葛嬰至東城,立襄強為楚王。聞陳王已立,因殺襄強還報。陳王誅殺葛嬰。

葛嬰到達東城後,立襄強為楚王。後來聞悉陳勝已立為楚王,就殺了襄強返回陳縣奏報。但陳勝仍然將葛嬰殺掉了。

王令周北徇魏地。以上蔡人房君蔡賜為上柱國。

陳勝令周率軍向北攻取故魏國的土地。任命上蔡人、封號“房君”的蔡賜為上柱國。

陳王聞周文,陳之賢人也,習兵,乃與之將軍印,使西擊秦。

陳勝聽說周文是陳地德才兼備的人,通曉軍事,便授給他將軍的印信,命他領兵向西進攻秦王朝。

武臣等從白馬渡河,至諸縣,說其豪桀,豪桀皆應之;乃行收兵,得數萬人;號武臣為武信君。下趙十餘城,餘皆城守;乃引兵東北擊範陽。範陽蒯徹說武信君曰:“足下必將戰勝而後略地,攻得然後下城,臣竊以為過矣。誠聽臣之計,可不攻而降城,不戰而略地,傳檄而千裏定;可乎?”武信君曰:“何謂也?”徹曰:“範陽令徐公,畏死而貪,欲先天下降。君若以為秦所置吏,誅殺如前十城,則邊地之城皆為金城、湯池,不可攻也。君若齎臣侯印以授範陽令,使乘朱輪華轂,驅馳燕、趙之郊,即燕、趙城可無戰而降矣。”武信君曰:“善!”以車百乘、騎二百、侯印迎徐公。燕、趙聞之,不戰以城下者三十餘城。

武臣等人從白馬津渡過黃河,分趙各縣,勸說當地有聲望的人士,這些地方人士都紛紛回響。武臣等便沿途收取兵眾,得數萬人,武臣號稱為“武信君”。武臣的大軍接連攻下故趙國的十幾個城市,其他的城市都固守不降。武臣便率軍向東北攻擊範陽。範陽人蒯徹勸武信君說:“您一定要先打勝仗而後才擴大地盤,先進攻得手然後才取得城市,我私下裏認為這是一個錯誤。您若果真聽從我的計策,就可以不進攻便使城市投降,不作戰便能奪取土地,傳送一篇征召、聲討的文書,便可使千裏之地平定,如此行嗎?”武臣說:“你說的是什麽意思呀?”蒯徹道:“範陽縣令徐某,怕死且貪得無厭,他想在別的縣之前投降。您若認為徐某是秦王朝所任用的官吏,就如同殺戮前面那十城的秦朝官員一樣殺了他,那麽邊地所有的城市都將固若金湯,無法攻克了。假如您送給我侯印,讓我授給範陽縣令,使他乘坐王侯顯貴所乘的車子,驅馳在舊燕、趙國的城外,那麽燕、趙地的城市就可不戰而降了。”武臣說:“好吧!”即撥給蒯徹一百輛車、二百名騎兵及君侯的印信去迎接徐縣令。燕、趙舊地風聞此訊息後,不戰便舉城投降的就有三十餘個城市。

陳王既遣周章,以秦政之亂,有輕秦之意,不復設備。博士孔鮒諫曰:“臣聞兵法:‘不恃敵之不我攻,恃吾不可攻。’今王恃敵而不自恃,若跌而不振,悔之無及也。”陳王曰:“寡人之軍,先生無累焉。”

陳勝已經派出了周文的部隊,便因秦王朝的政治混亂,而生有輕視秦的意思,不再設定防備。博士孔鮒規勸說:“我聽兵法上說:‘不依靠敵人不來攻我,而是仰仗我之不可以被攻打。’如今您憑借敵人不來進攻,而不依靠自己設防不怕為敵所攻,一旦遭遇挫折不能奮起,則悔恨也來不及了。”陳勝說:“我的軍隊,就不必煩勞先生您操心了。”

周文行收兵至關,車千乘,卒數十萬,至戲,軍焉。二世乃大驚,與群臣謀曰:“柰何?”少府章邯曰:“盜已至,眾強,今發近縣,不及矣。驪山徒多,請赦之,授兵以擊之。”二世乃大赦天下,使章邯免驪山徒、人奴產子,悉發以擊楚軍,大敗之。周文走。

周文沿路收取兵眾到達函谷關,已是戰車千輛,士卒幾十萬,至戲亭,駐扎了下來。二世這時才大驚失色,連忙與群臣商議說:“怎麽辦啊?”少府章邯道:“盜賊已臨城下,人多勢強,現在征調附近各縣的軍隊抵抗,已經來不及了。不過發配在驪山服建設勞作的夫役很多,請赦免他們,並授給他們兵器去迎擊敵軍。”二世于是下令大赦天下,命章邯免除驪山的刑徒、奴婢所生之崐子不能充當戰士的限製,將他們全部征發去攻打楚軍,大敗周文的軍隊,周文逃跑。

張耳、陳餘至邯鄲,聞周章卻,又聞諸將為陳王徇地還者多以讒毀得罪誅,乃說武信君令自王。八月,武信君自立為趙王,以陳餘為大將軍,張耳為右丞相,邵騷為左丞相;使人報陳王。陳王大怒,欲盡族武信君等家而發兵擊趙。柱國房君諫曰:“秦未亡而誅武信君等家,此生一秦也;不如因而賀之,使急引兵西擊秦。”陳王然之,從其計,徙系武信君等家宮中,封張耳子敖為成都君,使使者賀趙,令趣發兵西入關。張耳、陳餘說趙王曰:“王王趙,非楚意,特以計賀王。楚已滅秦,必加兵于趙。願王毋西兵,北徇燕、代,南收河內以自廣。趙南據大河,北有燕、代,楚雖勝秦,必不敢製趙;不勝秦,必重趙。趙乘秦、楚之敝,可以得志于天下。”趙王以為然,因不西兵,而使韓廣略燕,李良略常山,張略上黨。

張耳、陳餘抵達邯鄲,聽到周文撤退的訊息,又聞悉為陳勝攻城掠地後歸還的眾將領,多因讒言陷害而獲罪,遭到誅殺,便勸說武臣,讓他自己稱王。八月,武臣自立為趙王,任命陳餘為大將軍,張耳為右丞相,邵騷為左丞相,並派人報知陳勝。陳勝大怒,想要盡滅武臣等人的家族,發兵攻打趙王。柱國房君蔡賜規勸道:“秦王朝尚未滅亡就殺武臣等人的家族,這是使又一個秦王朝復生啊。不如趁此慶賀他為王,令他火速率軍向西進攻秦。”陳勝認為說得有理,便聽從他的計策,把武臣等人的家屬遷移到宮中軟禁起來,封張耳的兒子張敖為成都君,派使者前去祝賀趙王即位,催促他趕快發兵向西入函谷關。張耳、陳餘勸趙王武臣說:“您在趙地稱王,並非楚王陳勝的本意,所以祝賀您稱王,不過是個權宜之計。一旦楚滅掉了秦,必定要發兵攻打趙國。因此希望您不要向西出兵,而是領兵往北攻佔舊燕地、代地,向南收取河內,以此擴大自己的地盤。這樣一來,趙國南面可以扼守黃河,北面有燕、代舊地可為聲援,楚即便戰勝了秦,也肯定不敢製約趙國。楚如果不能勝秦,趙國的分量就必然加重。如此,趙國乘秦、楚兩家疲憊衰敗之機崛起,即可以得行己志,達到統治天下的目的了。”趙王認為說得不錯,于是便不向西進軍,而是派韓廣領兵奪取燕國故土,李良攻取常山,張奪取上黨。

九月,沛人劉邦起兵于沛,下相人項梁起兵于吳,狄人田儋起兵于齊。

九月,沛人劉邦在沛起兵,下相人項梁在吳起兵,狄人田儋在齊國舊地起兵。

劉邦,字季,為人隆準、龍顏,左股有七十二黑子。愛人喜施,意豁如也;常有大度,不事家人生產作業。初為泗上亭長,單父人呂公,好相人,見季狀貌,奇之,以女妻之。

劉邦,字季,為人高鼻梁、眉骨突起如龍額,左大腿上有七十二顆黑痣。對人友愛寬厚,喜歡施舍財物給人,心胸開闊,素來有遠大的志向,不安于從事平民百姓的日常耕作。起初,劉邦擔任泗水亭長,單父縣人呂公,喜愛給人相面,看見劉邦的形狀容貌,認為很不尋常,便將女兒嫁給了他。

既而季以亭長為縣送徒驪山,徒多道亡。自度比至皆亡之,到豐西澤中亭,止飲,夜,乃解縱所送徒曰:“公等皆去,吾亦從此逝矣!”徒中壯士願從者十餘人。

不久,劉邦以亭長身分奉縣裏委派遣送被罰服建設勞作的夫役到驪山去,途中許多夫役逃亡。劉邦據此推測待到驪山時人已經都跑光了,于是便在行至豐鄉西面的澤中亭後,停下來休息飲酒,到了晚上即釋放所送的夫役們說:“你們都走吧,我也從此逃命去了!”夫役中年輕力壯的漢子願意跟隨他的有十餘人。

劉季被酒,夜徑澤中,有大蛇當徑,季拔劍斬蛇。有老嫗哭曰:“吾子,白帝子也,化為蛇,當道;今赤帝子殺之!”因忽不見。劉季亡匿于芒、碭山澤之間,數有奇怪;沛中子弟聞之,多欲附者。

劉邦喝醉了,夜間從小道走進湖沼地,遇到一條大蛇擋在道上,他隨即拔劍斬殺了大蛇。一位老婦夫哭著說:“我的兒子是白帝的兒子啊,化為蛇,擋在小道上,而今卻被赤帝的兒子殺了!”說罷就忽然不見了蹤影。劉邦隨後逃亡、隱藏在芒、碭的山澤中,這山澤間于是常常出現怪異現象。沛縣中的年輕人聞訊後,大都想要去歸附他。

及陳涉起,沛令欲以沛應之。掾、主吏蕭何、曹參曰:“君為秦吏,今欲崐背之,率沛子弟,恐不聽。願君召諸亡在外者,可得數百人,因劫眾,眾不敢不聽。”乃令樊噲召劉季。劉季之眾已數十百人矣;沛令後悔,恐其有變,乃閉城城守,欲誅蕭、曹。蕭、曹恐,逾城保劉季。劉季乃書帛射城上,遺沛父老,為陳利害。父老乃率子弟共殺沛令,開門迎劉季,立以為沛公。蕭、曹等為收沛子弟,得三千人,以應諸侯。

及至陳勝起兵,沛縣縣令打算舉城回響,主吏蕭何、獄掾曹參說:“您身為秦朝官吏,現在想要背叛朝廷,以此率領沛縣的青年,恐怕他們不會聽從您的號令。望您把那些逃亡在外的人召集起來,可得數百人,借此威脅大眾,眾人便不敢不服從了。”縣令于是便命樊噲去召劉邦來見,這時劉邦的部眾已有百十來人了。縣令事後很懊悔,擔心召劉邦等人來會發生什麽變故,就下令關閉城門,防守城池,並要誅殺蕭何、曹參。蕭、曹二人大為驚恐,翻過城去投奔劉邦以求自保。劉邦便在綢絹上草就一書,用箭射到城上,送給沛縣的父老,陳說利害關系。父老們便率領年輕一輩一起殺掉了縣令,敞開城門迎接劉邦,擁立他為“沛公”。蕭何、曹參為劉邦召集沛縣青年,得三千人,以此回響諸侯抗秦。

項梁者,楚將項燕子也,嘗殺人,與兄子籍避仇吳中。吳中賢士大夫皆出其下。籍少時學書,不成,去;學劍,又不成。項梁怒之。籍曰:“書,足以記名姓而已!劍,一人敵,不足學;學萬人敵!”于是項梁乃教籍兵法,籍大喜;略知其意,又不肯竟學。籍長八尺餘,力能扛鼎,才器過人。會稽守殷通聞陳涉起,欲發兵以應涉,使項梁及桓楚將。是時,桓楚亡在澤中。梁曰:“桓楚亡,人莫知其處,獨籍知之耳。”梁乃誡籍持劍居外,梁復入,與守坐,曰:“請召籍,使受命召桓楚。”守曰:“諾。”梁召籍入。須臾,梁籍曰:“可行矣!”于是籍遂拔劍斬守頭。項梁持守頭,佩其印綬。門下大驚,擾亂;籍所擊殺數十百人,一府中皆懾伏,莫敢起。梁乃召故所知豪吏,諭以所為起大事,遂舉吳中兵,使人收下縣,得精兵八千人。梁為會稽守,籍為裨將,徇下縣。籍是時年二十四。

項梁是故楚國大將項燕之子,因曾經殺過人,與他哥哥的兒子項羽逃到吳中躲避仇家。吳中有聲望的士人能都在項梁之下,不及他。項羽少年時學習識字和寫字,學不成即拋開了,去習練劍法擊刺之術,又未學成。項梁為此非常生氣,項羽說:“識字寫字,記名姓就行了!學劍也不過是隻能抵擋一人,不值得去學。要學就學那可以抵抗萬人的本事!”項梁因此便教授項羽兵法,項羽喜不自勝,但是在略知兵法大意之後,又不肯學下去。項羽身長八尺多,力能獨自舉鼎,才幹、器度超過了一般人。會稽郡郡守殷通聽到陳勝起兵抗秦的訊息後,想要發兵回響陳勝,便令項梁和桓楚指揮所發動的兵馬。這時,桓楚正亡命江湖之中。項梁說:“桓楚在逃亡中,沒有人曉得他在什麽地方,隻有項羽知道他的行蹤。”項梁就囑咐項羽持劍候在外面,自己又進去與郡守同坐,說:“請您召見項羽,讓他接受命令去召回桓楚。”殷通說:“好吧。”項梁喚項羽入內受命。不一會兒,項梁向項羽使了個眼色說:“可以動手了!”項羽隨即拔劍斬下了殷通的頭。項梁手提郡守的頭顱,佩帶上郡守的官印。郡守的侍從護衛們見狀驚慌失措,混亂不堪,被項羽所擊殺的有百十來人,一府之人都嚇得趴在地上,沒有一個敢于起身的。項梁隨後便召集他從前熟悉的有勢力的強幹官吏,把所以要起事反秦的道理宣告給他們知曉,即征集吳中的兵員,命人收取郡下所屬各縣丁壯,得精兵八千人。項梁自己做了會稽郡郡守,以項羽為副將,鎮撫郡屬各縣。項羽此時年方二十四歲。

田儋,故齊王族也。儋從弟榮,榮弟橫,皆豪健,宗強,能得人。周徇地至狄,狄城守。田儋詳為縛其奴,從少年之廷,欲謁殺奴,見狄令,因擊殺令,而召豪吏子弟曰:“諸侯皆反秦自立。齊,古之建國也;儋,田氏,當王!”遂自立為齊王,發兵以擊周。周軍還去。田儋率兵東略定齊地。

田儋是故齊國國君田氏的族人。他的堂弟田榮,田榮的弟弟田橫,都勢力雄厚,家族強盛,頗能博得人心。楚將周帶兵巡行佔領地方到達了狄縣,狄縣閉城固守。田儋假意將他的奴僕捆綁起來,讓一伙年輕人跟著來到縣衙門,想要進見縣令,報請準許殺奴。待見到狄縣縣令時,田儋即趁勢擊殺了他,隨後召集有聲望有權勢的官吏和青年說:“各諸侯都反叛秦朝自立為王了。齊國是古時候就受封建立的國家。我田儋,是齊王田氏族人,應當為齊王!”于是即自封為齊王,發兵攻擊周。周的軍隊退還。田儋隨即率軍向東攻取、平崐定了舊齊國的土地。

韓廣將兵北徇燕,燕地豪桀欲共立廣為燕王。廣曰:“廣母在趙,不可!”燕人曰:“趙方西憂秦,南憂楚,其力不能禁我。且以楚之強,不敢害趙王將相之家,趙獨安敢害將軍家乎!”韓廣乃自立為燕王。居數月,趙奉燕王母家屬歸之。

趙國將領韓廣帶兵往北攻掠故燕國的土地。燕地有勢力的豪強打算共同擁立韓廣為燕王。韓廣說:“我的母親尚在趙國,不可這麽做。”燕地的人說:“趙國正西邊擔憂秦國的威脅;南面憂慮楚國的威脅,它自己的力量已不能禁止我們。況且以楚國的強大,還不敢殺害趙王將相的家屬,趙國難道就敢加害您的家屬嗎?!”韓廣于是就自立為燕王。過了幾個月,趙國即將韓廣的母親和家屬送回了燕國。

趙王與張耳、陳餘北略地燕界,趙王間出,為燕軍所得。燕囚之,欲求割地;使者往請,燕輒殺之。有廝養卒走燕壁,見燕將曰:“君知張耳、陳餘何欲?”曰:“欲得其王耳。”趙養卒笑曰:“君未知此兩人所欲也。夫武臣、張耳、陳餘,杖馬棰下趙數十城,此亦各欲南面而王,豈欲為將相終已耶!顧其勢初定,未敢參分而王,縣以少長先立武臣為王,以持趙心。今趙地已服,此兩人亦欲分趙而王,時未可耳。今君乃囚趙王。此兩人名為求趙王,實欲燕殺之;此兩人分趙自立。夫以一趙尚易燕,況以兩賢王左提右挈而責殺王之罪,滅燕易矣!”燕將乃歸趙王,養卒為御而歸。

趙王武臣與張耳、陳餘在燕國邊界處奪取土地。武臣抽空悄悄外出,被燕軍俘獲。燕國將他囚禁起來,想據此要求趙國割讓土地。趙國的使者赴燕請求放人,都被燕國殺了。這時,趙軍有一個火夫跑到燕軍的營地,進見燕將說:“您知道陳耳、陳餘想要什麽嗎?”燕將答道:“隻是想要得到他們的國王罷了。”趙軍火夫笑著說:“您並不知道這兩個人所要的是什麽啊。武臣、張耳、陳餘,持馬鞭,唾手攻克故趙國的數十城,張、陳二人也是各自想要面向南稱王,哪裏會甘心于一輩子做將相啊!不過是因為大勢初定,不敢即三分土地自立為王,故暫且按年齡的長幼,先立武臣為王,以此安定趙國的民心。現在趙地已經平定順服了,這兩人便也想分趙國土地而稱王,隻是時機尚未成熟罷了。而今您正好囚禁了趙王,此二人名為求釋趙王,實則想讓燕國將趙王殺掉,以使他們倆分趙國而自立。一個趙國尚且不把燕國放在眼裏,更何況兩個賢能的國君相互扶持,來聲討您殺害趙王的罪行啊。如此,滅掉燕國是很容易的了!”燕軍將領于是便歸還趙王,由那位火夫駕車送他返回了趙國。

[4]周自狄還,至魏地,欲立故魏公子寧陵君咎為王。咎在陳,不得之魏。魏地已定,諸侯皆欲立周魏王。曰:“天下昏亂,忠臣乃見。今天下共畔秦,其義必立魏王後乃可。”諸侯固請立,終辭不受;迎魏咎于陳,五反,陳王乃遣之,立咎為魏王,為魏相。

[4]周從狄縣還楚,到達故魏國土地時,想要立故魏國公子寧陵君魏咎為王。但魏咎恰巧在陳縣陳勝那裏,不能到魏地來,而魏地已經平定,諸侯便都想立周為魏王。周說:“天下昏亂,忠臣即出現。如今天下共同反叛秦王朝,依此道義,必定要立故魏國國君的後裔才行。”諸侯堅持請求擁立周,周最終還是推辭不接受,派人往陳縣迎取魏咎,往返五次,陳勝才將魏咎送還,立他為魏王,周擔任魏相。

[5]是歲,二世廢衛君角為庶人,衛絕祀。

[5] 這一年,二世將衛國國君衛角廢黜為平民,衛國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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