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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定城樓

迢遞高城百尺樓,綠楊枝外盡汀洲。
賈生年少虛垂涕,王粲春來更遠遊。
永憶江湖歸白發,欲回天地入扁舟。
不知腐鼠成滋味,猜意鵷雛竟未休。

注解
①此詩馮《譜》、張《箋》俱編入文宗開成三年(838)。商隱于開成三年應博學宏詞科不中,乃回涇原節度使王茂元幕府,府治在關內道涇州(今甘肅省涇川縣北,參《舊唐書·地理志》)。王茂元于大和九年(835)節度涇原,至開成四年猶在涇原。因唐之涇原在隋代為安定郡,故此詩依舊習稱“安定城樓”。
②迢遞:此形容樓高而且連續綿延。謝朓《隨王鼓吹曲》:“逶迤帶綠水,迢遞起朱樓。”
③汀洲:汀指水邊之地,洲是水中之洲渚。此句寫登樓所見。
④賈生:指西漢人賈誼。《史記·賈生傳》:“賈生……年少,頗通諸子百家之書。文帝召以為博士……一歲中至太中大夫。”又《漢書·賈誼傳》載:賈誼認為“時事可為痛哭者一,可為流涕者二,可為太息者六。“因此”數上書陳政事,多所欲匡建”。但文帝並未採納他的建議。後來他嘔血而亡,年僅33歲。商隱此時27歲,以賈生自比。
⑤王粲:東漢末年人,建安七子之一。《三國志·魏書·王粲傳》載:王粲年輕時曾流寓荊州,依附劉表,但並不得志。他曾于春日作《登樓賦》,其中有句雲:“雖信美而非吾土兮,曾何足以少留?”商隱此以寄人籬下的王粲自比。
⑥永憶兩句:《史記·貨殖列傳》:春秋時範蠡輔佐越王勾踐滅吳後,乘扁舟歸隱五湖。商隱用此事,說自己總想著年老時歸隱江湖,但必須等到把治理國家的事業完成,功成名就之後才行。
⑦不知二句:鵷雛是古代傳說中一種像鳳凰的鳥。《庄子·秋水》:“惠子相梁,庄子往見之。或謂惠子曰:‘庄子來,欲代子相。’于是惠子恐,搜于國中三日三夜。庄子往見之,曰:‘南方有鳥,其名為鵷雛。……發于南海而飛于北海,非梧桐不止,非練實不食,非醴泉不飲。于是鴟得腐鼠,鵷雛過之,仰而視之曰:嚇!今子欲以子之梁國而嚇我邪?’”商隱以庄子和鵷雛自比,說自己有高遠的心志,並非汲汲于官位利祿之輩,但讒佞之徒卻以小人之心度之。

賞析
首聯扣題,寫登樓所見。頷聯以古人自況。賈誼為漢文帝獻《治安策》,條陳時勢,中有“痛哭”“長太息”之語;王粲遠道避亂荊州,投依劉表,作《登樓賦》;兩人都有懷才不遇之痛。詩人化用杜甫“去國哀王粲,傷時哭賈生”的成句,寫得更具體更動感情。上句一個“虛”字,既是對賈誼獻策未售、英才埋沒的惋惜,又是對自己報國無門的慨嘆。下句則借王粲十七歲時遠遊荊州、十五年間不被重用、“冀王道之一平”的理想終于落空、英年早逝的故事,表示了自己前途的隱憂。頸聯由憂時感事、自嘆不遇轉而申述志趣,其中用了春秋時範蠡輔越王勾踐滅吳後“乘扁舟,浮于江湖”的典故。“永憶”是“堅持地向往著”的意思。這一聯所表現的積極入世的態度,深得宋代王安石的激賞,以為“雖老杜無以過也”。但是,詩人這種要功名不要祿位的衷情,在朋黨傾軋的環境下卻屢遭歪曲,于是詩人憤憤不平地唱出了尾聯。
尾聯運用《庄子·秋水》中所寫的鴟鷹嘴含腐鼠忌鵷雛搶奪而鵷雛不屑一顧的典故,既是自我剖白,又是冷峻的譏諷。表明自己應試博學宏辭,不是為了區區祿位。遠道投幕,婚于王氏,也不是另攀高枝以求飛黃騰達。對于那些利祿熏心的權貴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無端造謠中傷,則表現了極大的憤怒。
全詩最大特色是使典用事以抒情言志。四個典故,都能貼合作者的身份、處境與思想感情;而且相互聯系、構思縝密。如頷聯所用的賈誼、王粲的典故,一是年齡同作者相仿,都是奮發有為的青年時期;二是經歷遭遇同作者相仿,都在“虛垂涕”、“更遠遊”之痛;三是與頸、尾聯結構緊湊,頸聯用範蠡之典,是正面闡明“垂涕”“遠遊”的目的,尾聯鴟鷹忌鳳凰之曲則速寫他人對“垂涕”“遠遊”動機的歪曲。另外,此詩用典手法也多有變化,賈誼、王粲典是明用,好在準確深沉;範蠡曲是隱用,好在有意無意之間;出于《庄子》的典是活用,好在靈巧而流轉。正由于能通過使典用事含蓄而深刻地抒情言志,《安定城樓》才成為李商隱七律代表作之一。[1]
《全唐詩》賞析《安定城樓》
安定城樓
唐文宗開成三年(838),晚唐的著名詩人李商隱考中進士以後,便到涇源節度使王茂元幕下當了一名幕僚,並且娶了王茂元的女兒。安定城,故址在現今甘肅省涇川縣以北,是唐代涇源節度使的治所。在持續于中晚唐歷史上達數十年之久的“牛李黨爭”中,李商隱曾經得到作為牛黨重要任務的令狐楚父子的幫助,而王茂元卻偏被人們看成是李黨人物。因此,這一年李商隱繼進士及第後參加吏部考試時,便受到朋黨勢力的排斥,不幸落選,失意地再回到涇源。正是春風吹柳、楊柳婆娑的季節,詩人登上涇源古城頭——安定城樓,縱目遠眺,看到朝政的混亂,腐敗勢力的橫行,有理想和才幹的人無從施展自己的抱負,心中不禁生起了哀國憂時和自傷身世的無窮感觸,于是,詩人寫下了這首題為《安定城樓》的七律。
登高遠眺的題材,在古代詩篇中是常見的。登高遠眺,可以讓人遊目騁懷,也會引起蒼茫百感。描寫這類題材的詩作,由于詩人事業遼闊,氣勢蒼莽,往往形成一種雄渾的境界;但細細分析,卻又具有各自不同的風格特點。杜甫的《登樓》寫“花近高樓傷客心,萬方多難此登臨”,表現出詩人為唐王朝內亂外患層出不窮而憂心忡忡,感情深沉是它的特點。柳宗元再次被貶調任柳州刺史的時候,想念起由于提出政治改革主張遭到失敗而一再受到打擊,被貶到偏僻荒涼的地方的朋友們,寫下了《登柳州城樓》一詩。“城上高樓接大荒,海天愁思正茫茫”,全篇就是突出了一個“愁”字,包含了無窮憤懣的情緒。比柳宗元晚出的許渾,卻又不同。有一次他登臨鹹陽城樓,寫了一首《鹹陽城西樓萬眺》,借景抒情,表現了對當時越來越腐敗的唐王朝大亂不遠的預感。其中,“山雨欲來風滿樓”成為古今傳誦的名句,形象地寫出了暴雨來臨前的征兆。這首詩在沉鬱的意境中,表達了詩人的不安和隱憂。雖說許渾的感受也是以“愁”字為主,然而他和柳宗元的“愁”又有所區別。柳宗元的“愁”包含著對自己和朋友們一再收到打擊的憤懣之情;而許渾的“愁”則,卻包含著對唐王朝日薄西山的深切焦慮。
李商隱的這首《安定城樓》卻又是別具一格的登臨遠眺的佳作。一上高樓,百感叢生。憂慮以外,還有憤慨;同情古人以外,還有對理想的向往。這首詩的感情和它的表達方式,比起一般以登臨為題材的詩來,似乎更為多樣。既有上面說的杜甫的深沉,又有柳宗元的憤懣和許渾的憂鬱。從風格來說,既清新流暢,又沉鬱含蓄;既顯示了他善于運用典故和比、興的特長,也表現了他青年時代的才高氣盛,耿介性格和坦蕩胸襟,從而塑造了驚世絕俗、胸懷大志的詩人自我形象。這首詩可以說是詩人早期的代表作之一,同他的另一些以“無題”為題、情韻優美的愛情詩的風格比,是很不相同的。李商隱曾主張詩人不應“偏巧”,而應該是“兼才”,具備多種藝術特長。這首詩的風格特點說明,詩人對自己的主張是有所實踐的。
《安定城樓》這首詩,第一聯就從登上城樓寫起,突兀雄偉地展開詩人凌空遠眺所得的景象:城堞、楊柳、汀洲。“迢遞“,表現安定城的綿長;”百尺“,極言安定城的高軍。詩人站在城樓俯眺,視野開闊。近處是綠楊披拂,而楊柳盡頭,則是水中的沙洲。柳樹蔭濃,煙波浩渺,迷蒙一片,就更把詩人視線引向遠天,使讀者想象到這位落地不久的詩人,登臨縱目時的憂憤情懷和巍然獨立的形象。這位巍然獨立的詩人究竟是怎樣一種憂憤情懷呢?對此,第二聯作了具體描寫。原來詩人不用開門見山的直說方式,而是通過歷史上兩個不得志的文人的不幸遭遇來借喻自己。賈生指前漢的賈誼。他年青時曾給漢文帝上過《陳政事疏》,指出當時朝政的失策“可為痛哭者一,可為流涕者二,可為長太息者六”並提出了鞏固中央政權的建議。但終因朝臣反對,不被採納,落得個“虛垂涕”,也就是空垂淚的結果。王粲是有名的“建安七子”之一,《登樓賦》的作者。青年時代就因避亂而奔走四方,並曾依附過劉表,也是個懷才未展的人物。李商隱在自己落地時遠遊之際,同這兩位歷史人物產生共鳴,是很自然的。當詩人的憂憤情懷通過即景抒情和借歷史人物以托喻自己的抒寫以後,第三聯的章法突然改變了。詩人用了直截、明朗的詩句抒發懷抱,從而深化了那種憂憤之情。“永憶”,是說常常想念,一貫向往。“江湖”是指離開朝廷歸隱的地方。“扁舟”就是小舟。這裏暗用了春秋時代越國大夫範蠡功成後“乘扁舟遊五湖”的典故。這一聯說明,功成身退不僅是李商隱當時的思想,而且是他生平一貫的願望。不過李商隱所向往的隱退,必須是在等到自己旋轉了乾坤,澄清了當前國家的混亂局面以後,也就是等到唐王朝中興之時,這才是白發蒼蒼的詩人功成身退之日。獨善其身與兼濟天下,在封建社會詩人的作品中是常見的,反映了“隱居”和“永世”矛盾,也反映了儒家思想和佛、道思想的矛盾。然而在這些作品中,像李商隱這樣既富有高度概括力,又善于鑄造出具體可感的形象的詩句卻不多。這一聯的特點是:不空談偉大的政治抱負,而是渲染出旋轉乾坤的雄偉氣魄;不泛寫功成身退,而是展現出一幅栩栩如生的畫面:江上一葉扁舟,舟中坐著一位白發蒼蒼的詩人。尤其難得的是,詩人在這兩句詩中真正把理想與詩意融成一體了。“永憶”與“欲回”,一前一後,表現了上下銜接、互為對仗和前後轉折的關系。作者先點名的固然是歸隱江湖,但緊接著卻附加了一個必要的條件,那就是歸隱之時,必須是回轉天地之後。這樣就恰如其分地表明了詩人這樣的一種崇高的理想:既要扭轉乾坤,但並不貪戀祿位。據說王安石素來喜愛李商隱的詩,“永憶江湖歸白發,欲回天地入扁舟。”這一警句,正是他最喜歡吟誦的佳句之一。因為這兩句詩通過錯綜巧妙的句式,有力地把回轉天地的慷慨豪邁的氣概和歸隱江湖的瀟灑飄逸的風度這樣截然不同的風格統一了起來,把遼闊無邊的“天地”和小如一葉的“扁舟”加以對比,組織成為一聯。這樣,就不僅使王安石愛讀,而今天的我們,也會被這種藝術魅力所吸引。
結尾一聯,詩人把朝廷的祿位比作腐臭的老鼠,用鵷雛,也就是以鳳凰自比。這是詩人立身處世的極其鮮明、有力的表白,也是對當時排斥他的一些鬼蜮小人的當頭棒喝。這一聯既是他等臨時的自負和抑鬱的情懷的深化,也是他通過登臨縱目而書寫的崇高理想的小結。不過,這一聯所包含的感情又和前面三聯不同。不像第一聯的壯闊、第二聯的感傷和第三聯的堅定,前三聯都從自己的感慨和抱負方面作正面抒寫。,而這一聯卻陡然轉為對反面現象的尖銳諷刺,在諷刺中又隱藏著嬉笑怒罵的情調。這裏詩人用了《庄子·秋水》篇的一個典故。故事是這樣的:惠施在楚國做宰相。當庄子去看他時,他聽信謠傳,說庄子要搶奪他的相位;三天三夜,在國中大事搜尋。結果倒是庄子自動找上門來了。對他講了一個富有諷刺意味的寓言,表明他絕不留戀這去去宰相的祿位,而有他自己的憂時愛國的高情遠志。寓言說,有一隻鵷雛,也就是鳳凰萬裏翱翔,一路歇宿,非得挑選清高的梧桐樹不可,品格崇高。當它飛過貓頭鷹所在的上空時,貓頭鷹正好弄到一隻腐臭的老鼠,懷疑鵷雛要來搶食,就沖著它發出“嚇”的怒叫聲。這裏,庄子顯然是在說:貓頭鷹先生們!我不屑于個人利祿的襟懷,難道你們竟一點也不知道嗎?卻硬把腐鼠當成好滋味,並且還一直以為我同你們一樣對它貪戀,想要同你們分享呢。這真是多麽可笑啊!李商隱的詩以這個寓言故事結尾,真是太妙了。這是全篇憤慨的徹底爆發。詩人用自己的崇高懷抱和貪戀“腐鼠”的小人們卑鄙心理所作的涇渭分明的對比,狠狠地鞭撻了排斥自己的朋黨勢力,又使自己的理想得到升華,手法可謂高妙!
李商隱的著名研究者清人朱鶴齡引用前人的話,概括出李詩的特點為:“沉博絕麗”。“絕麗”,在這首詩中表現得並不突出,但是“沉博”卻很顯著。“沉”,是深沉的沉,說明用意的深微細致;“博”,是“博大”的博,說明文辭的豐富多彩。總的來說,這首詩的確具備了“沉博”的特色。表面看來,詩風平易流暢,但寄托卻很幽深,情感波瀾顯得層層回旋,而又層層深入。圍繞意境的“高遠”這一個中心,抒寫了高樓遠眺。先寫歷史上理想高遠的悲劇性人物,再寫平生理想是怎樣一個高遠的具體內容,最後又用高遠思想的光芒,探照出那些庸碌無恥之輩的醜惡。這裏,有青年詩人的胸襟的自白,也有對那些猜忌自己的朋黨勢力的鞭撻;有用世的決心,也有對隱居的向往;有登樓極目的憂思和壯懷的抒情,也有表現為斥責和嘲笑相結合的諷刺。總的來說,在這首詩中,詩人通過抒發這些思想感情和運用巧妙的藝術手法,把歷史人物和詩人當前處境聯系起來了,把自己的用世決心和隱居歸宿結合起來了,同時又把自己視祿位如“腐鼠”與小人們視祿位如珍寶的良種截然不同的人格加以對比。吟誦這首詩,我們好像看到了詩人一上高樓、百感叢生的自我形象和古永定郡的百尺城樓、柳外汀洲的莽蒼春景,它們溶成了一幅動人的圖畫,顯得高而且遠,既深沉,又飄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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