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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天樂·與馮深居登禹陵

三千年事殘鴉外,無言倦憑秋樹。逝水移川,高陵變谷,那識當時神禹?幽雲怪雨,翠萍濕空梁,夜深飛去。雁起青天,數行書似舊藏處。
寂寥西窗久坐,故人慳會遇,同剪燈語。積蘚殘碑,零圭斷璧,重拂人間塵土。霜紅罷舞,漫山色青青,霧朝煙暮。岸鎖春船,畫旗喧賽鼓。

賞析
本篇也是一首登臨之作,雖與《八聲甘州》所寫內容有所不同,但其借古鑒今的傾向卻是一致的。《八聲甘州》乃是就靈岩山的古跡抒寫作者吊古傷今的情感,以便從吳王亡國的歷史事實中引出教訓,並借此鞭策苟且偷安的南宋王朝。本篇所歌詠的則是為我國人民所熟知的古聖先賢中的著名人物夏禹。
夏禹是"憂民救水",給人民創造幸福的古帝王,是後世人們心目中的聖君,推崇與效法的榜樣。因此,出現在詞中的夏禹與《八聲甘州》的夫差不同。夏禹不是被鞭笞的反面教員,而是為作者所衷心贊頌的正面英雄人物。但是,這樣的英雄,即使建立了不可磨滅的歷史功勛,在他死後,也仍然出現"逝水移川,高陵變谷"這種滄海桑田般的巨大變化。假如夏禹再生,也會為這巨大變化而感到震驚。上片,開篇五句,寫的就是這一復雜思想感受。"無言倦憑秋樹","那識當年神禹?"其中寄托了多少哀思。吳文英生活南宋末期,不僅大禹死而有知會極度不滿,甚至連禹廟裏的梅梁也會在"幽雲怪雨"之中騰空而起,飛入鏡湖與凶龍搏鬥,以期改變這"幽雲怪雨"的現狀。因此,它始終堅持不懈地進行戰鬥,甚至千年之後,吳文英來禹廟瞻仰時,還親眼目睹梅梁身上沾帶著鏡湖的萍藻猶自滴水未幹。夏禹藏在石匱山中十二卷寶書,後世誰也不曾讀到,作者卻幻想那寶書也不甘心久理地下,無所作為,于是,通過雁行,把書中的文字寫上青天,讓世人瞻仰,以便從中獲得治理國家的某種啓示。
下片緊扣詞題,寫與馮深居久別重逢的親切感受。"西窗久坐","同剪燈語",形容時間之久,話題之多。其中最重要的是,結合登臨之所見,融入了三千年歷史的滄桑巨變與個人一己的離合之悲。感情的波濤,此起彼伏,難得平靜。那"殘碑",那"斷璧",該引起多少家國興亡之痛:"重拂人間塵土!"作者與馮深居是多麽想能用自己微薄之力去掃除歷史的灰塵,使中華民族三千年歷史的精華得以重放光輝!作者對此充滿了無窮的信心。他深信,"霜紅"會有落盡之時,而"山色青青"卻是萬古不變的,不管"霧朝",還是"煙暮",永遠如此。因此,作者以"岸鎖春船,畫旗喧賽鼓"這一想象之中有聲有色的熱鬧場面結束全篇。這種結尾是帶有樂觀色彩的,但其中卻含有多少難言之痛呵!作者生活于戰亂流離、憂患重重的現實之中,盼望當今之世能有象夏禹那樣拯救人類、消滅大患的宏偉人物出現。然而人生有限,山色無窮,詞人所能見到的隻是"積蘚殘碑"與那年復一年的"畫旗喧賽鼓"的場面而已。這又怎能不使作者悲從中來呢?
詞中值得註意的特點是:豐富的聯想與跳躍性的結構。這二者又緊密結合。詞人憑吊夏禹,卻並不一般地鋪敘他的事跡與有關傳說,而是把登臨之所見與當前現狀交織起來加以描寫。"三千年事殘鴉外,無言倦憑秋樹。"所謂"無言",是因為感受極為復雜而一時間不知從那裏說起。作者在"浮想聯翩"之時,巧妙地捉住"逝水"與"高陵"這兩個形象,並以"移川""變谷"這兩個現實,突出了"三千年"中的巨大變化;通過"那識當年神禹"把眼前山川河谷人格化了。這就縮短了三千年前的夏禹和讀者之間的距離。作者還善于把傳說和典故化為活的形象與現實的具體活動。如關于禹廟中的梅梁。梅梁飛入鏡湖,本是傳說,難以置信,但詞中僅用"翠萍濕空梁"一句,就把這一傳說寫活了。仿怫作者進入禹廟時,那大梁上懸垂的萍藻還在滴水。又如,"雁起青天,數行書似舊藏處。"寫的本是夏禹藏書的石匱山,但詞中並非一般地交待典故與地理位置,而是通過雁群起飛,聯想到這雁字排成的行列,就似乎是禹藏在書中的字字句句,如今寫上青天了。這是多好的聯想呵!不僅深化了這典故本身的含義,而且又豐富了詩情,給人以美的享受。
第二點是跳躍性的結構。由于作者聯想豐富,感情的波瀾此起彼伏,與此相適應,詞的結構和層次也相應地呈現出跌宕起伏和大起大落的特點。開篇點明"三千年事",其中有多少感慨可發,但卻以"無言"搪塞了之,而全憑事實和形象來說話。同《鶯啼序》一樣,這首詞也具有"意識流結構方式"的特點,除按意識流動過程把寫景、敘事和內心感慨三者交織在一起以外,還通過自由聯想使現在、過去和未來三者相互滲透。例如,作者正寫"逝水移川"的現實場面,忽又出現"幽雲怪雨"、"深夜飛去"的夜景;繼之,又展現出"雁起青天"的白晝景象。下片,作者正與馮深居"同剪燈語",忽又出現"殘碑"、"斷壁"。本來這首詞寫的是深秋景象,"無言倦憑秋樹"、"霜紅罷舞",可是鏡頭一轉,忽又出現春天的熱鬧場景:"岸鎖春船,畫旗喧賽鼓。"這裏有歷史的漫長的過去,有使人傷心的現實,又有幻想中的未來。根據主題的需要,作者通過自由聯想使過去、現在與未來三者相互顛倒與相互滲透,表現出一種多變並帶有跳躍性的特點。如果我們用某些結構比較單純並有明顯發展線索作為脈絡的詞來要求和衡量吳文英此類作品,必然不會得出公正的評價,甚至把本來具有獨創性的藝術精品當成"不成片斷"的雜湊而予以拋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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