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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麽我們再也難以交朋友?

10月份的時候,小十月在廣州。我們一起去喝早茶。

那是個臨江的茶館,桌子鱗次櫛比,一張張比滿全廳。

旁邊有一桌,也是家長帶著孩子,三四歲模樣,和小家伙對上了眼,一聲不吭,卻一直羞澀地、執拗地看著對方。

茶點一樣樣上來,小家伙吃了三兩口,坐不住,就去外面玩,碰碰樹葉,拍拍秋千,和各種物什打招呼。

小姐姐也來了,站在他身邊,什麽也不說。

呆了半晌,從地上撿起一片樹葉,遞給小十月。他接過來,看看她,玩了會兒,扔了。她又撿起,遞給他。

如是再三,不厭其煩,GIF一般重復。

後來手就牽在一起了。

分離時依依不舍,兩人幾乎要哭。費了好大力氣,將他註意力引到別的事情上,才止住悲傷。

阿特笑著說,你要寫一文章,標題叫《一片樹葉交一個朋友》。

之所以想到這事兒,是覺得成年人交友,終于不再天真,不再因為她送我一片樹葉,便還她一腔熱忱。

而是在他人進入的地方,設定N道檻:財富、地位、學識、名聲、品行……差不多都過關,才風度翩翩地點下那個“接受”鍵。

“接受”以後,對方依然被我們反復丈量。

求你幫忙,語氣不好?PASS,下一個。

在朋友圈曬窮,示弱?移除,趕緊地。

控製癖、公主病、自大狂、心靈雞湯控,統統黑名單請。

馮唐有一個交友百分製,每一個剛剛進入朋友圈的人,他都打100分,以後逐漸扣。

言行不佳,扣10分,遲到,扣10分,不接電話,扣10分……

如此這般,扣到60、30,直接滾蛋。

當然如果表現好,段子說得清新脫俗,逼裝得出奇不意,也會加分。

但總的來說,十個有九個讓人失望。

將朋友公式化,與其說,這是成人的冷漠勢利。

不如說,大家都有了自知之明,不想高攀,亦無心低附,于是更理智務實。

人生易逝,時日無多,我們都沒有太多精力,來與陌生人糾纏。

也該活在此時此地,安撫老婆,陪伴孩子,專註事業了。哪有那麽些閒時間,與不相幹的人磨磨嘰嘰。

微信裏人來人往,鬧鬧哄哄,能在午夜時叫出來一起吃杯酒的,卻再也難找。

午夜夢回時,我們也曾拿起手機,想拔一個號碼,給一個熟悉又陌生的名字。

想到她在遙遠的異地,與夫君酣眠,或者正給孩子喂夜奶,睡眼朦朧,被你乍然驚醒,讓她回憶年輕時,我們共同經歷的荒唐,怕是太不知趣了。

便又蒼涼地放下。

這種時候,就有莫名的恐懼襲來,你站在人生的荒野中,環顧四野,沒有一個人。

隻有各種不同名字的APP,紅的白的黃的綠的藍的灰的紫的,方形,圓角,透著光,忽開忽合,在你身邊躍動。

一扇扇閃光的孤獨的門,不知通向何方。

然後,你會怎麽辦呢?

繼續用APP,翻找好友,查看附近的人,搖一搖同樣也在荒野中召喚的人,看能不能冒出一個人,與你遙相呼應,說上一句話。

但話不過三,又潦草地收場。

大家打著哈哈,好啊好啊,下次來廣州玩。然而,下次不知是下一個月,下一年,還是下一輩子。

這就是我們的時代症候群:我們有意或無意地閉鎖自己,拒絕被人琢磨,同時又那麽渴望有人——至少有那麽一個人,能分享我們的喜悅,或幫助我們化解憂傷。

人過30,宥于以下原因,人際關系難以再有大動蕩。

結交好友的三個外部條件難以滿足:近距離接觸、反復見面、計畫外的互動。

社交APP就是這個時代的關鍵物。

它們爭相張開懷抱,用煽情而迷人的話,勾引使用者前往——世間所有的內向都是聊錯了對象,話癆找不到同類隻好假裝社交恐懼……

仿佛隻要願意,隨時可以在網路上,打撈到我們的內向終結者,社交恐懼治療師。

這一批不行?沒事,再來一批。

密密網上友,一歲一枯榮。拉黑拉不盡,搖搖又發生。

然而,溝通的便利,交友成本的低廉,反而使我們對朋友愈來愈不珍惜。

交情淺而虛,輕輕一抹,就會清零。

而孤獨永在,憂慮不息。

在微信上麽麽噠一萬遍,你依然是個陌生人。

在陌陌上調過無數情,你依然解決不了自己的性欲。

在微博上發N遍“誰此刻孤獨,就永遠孤獨”,你依然拯救不了自己的心靈飢荒。

究其根本,唯有分享過我們呼吸的人,才會進入生命。

唯有人與人真實的連結,能讓我們對彼此生出期待。

在這個凜冽如人間的冬夜,我在廣州的某座樓,看燈火像燦爛的響尾蛇一樣流竄,看珠江心事沉沉,看棕櫚樹篩著南方的風,看著一個遠在異國的人,在後台給我留的言:

我就像一個二進位代碼一樣,活在這個程式空間裏,沒有人聊長夜,沒有人共歡歌,沒有人一起,將人間歡愛一點一點地嘗……

我該對你說什麽呢?

我無法請你坐下來,在廣州的某個酒吧,一起聊聊這一年的疲憊,這半生的傷疤,也無法告訴你,你所恐懼的,我也曾經恐懼,你所為之淚流的,也曾令我飽含辛酸。

唯有說,我們原本一無所有,無非為愛而來,那就以赤子之身,去與一個孤寒之人,一起領取大地的情書。

幸福金粉揚揚,正在陽光下。

而那陽光下的,都是我們沉默的族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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