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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齋隨筆·卷五

漢唐八相
【原文】
蕭、曹、丙、魏、房、杜、姚、宋為漢、唐名相,不待誦說。然前六君子皆終于位,而姚、宋相明皇,皆不過三年。姚以二子及親吏受賂,其罷猶有說,宋但以嚴禁惡錢及疾負罪而妄訴不已者,明皇用優人戲言而罷之,二公終身不復用。宋公罷相時,年才五十八,後十七年乃薨。繼之者如張嘉貞張說源乾曜王晙宇文融裴光庭蕭嵩、牛仙客,其才可睹矣。唯杜暹①、李元紘為賢,亦清介齪齪自守者。釋騏驥②而不乘,焉皇皇而更索,可不惜哉!蕭何且死,所推賢唯曹參;魏、丙同心輔政;房喬每議事,必曰非如晦莫能籌之;姚崇避位,薦宋公自代。唯賢知賢,宜後人之莫及也。

【注解】
①杜暹(?—740)唐玄宗宰相。濮州濮陽(今河南濮陽)人。曾任鄭尉,大理平事、監察御史、給事中、黃門侍郎兼安西副大都護等職,在任安撫將士,不怕勤苦,清廉有節,頗得當地各族人民的歡迎。
②騏驥:駿馬。

【譯文】
蕭何、曹參、丙吉、魏相、房玄齡、杜如晦、姚崇、宋璟是漢唐名相,這不必細說。然而前六位君子終身任宰相之職,而姚崇宋璟在唐明皇時任相,都不到三年的時間。姚崇因為自己兩個兒子及親信小吏收賄賂被罷相,尚屬事出有因。宋璟卻僅僅因為嚴厲禁止劣質的錢幣及嫉恨有罪而無休無止告狀的人,唐明皇就根據優人的一句戲言而罷掉了他的宰相之位,姚崇、宋璟兩人再也沒有被起用。宋璟罷相時,年僅58歲,過了17年才死去。繼之為相的,如張嘉貞、張說、源乾曜、王晙、宇文融、裴光庭、蕭嵩、牛仙客,他們的才能是顯而易見的。隻有杜暹、李元紘可稱為聖賢,也是廉潔奉公、剛正不阿的人。放棄駿馬不騎,反而急急忙忙地去找別的劣馬,真可惜啊!蕭何將死,所推薦的賢人隻有曹參;魏相、丙吉同心協力,輔佐國政;房玄齡每次議論國事,必定言及沒有杜如晦就沒有人能籌劃決策;姚崇退出相位之時,推薦宋璟來代替自己。隻有賢人才了解賢人,在這一點上後人是無法比擬的啊!

晉之亡與秦隋異
【原文】
自堯、舜及今,天下裂而復合者四:周之末為七戰國,秦合之;漢之末分為三國,晉合之;晉之亂分為十餘國,爭戰三百年,隋合之;唐之後又分為八九國,本朝合之。然秦始皇一傳而為胡亥,晉武帝一傳而為惠帝,隋文帝一傳而為煬帝,皆破亡其社稷。獨本朝九傳百七十年,乃不幸有靖康之禍①,蓋三代以下治安所無也。秦、晉、隋皆相似,然秦、隋一亡即掃地,晉之東雖曰“牛繼馬後”,終為守司馬氏之祀,亦百餘年。蓋秦、隋毒流四海,天實誅之,晉之八王擅兵,孽後盜政,皆本于惠帝昏蒙,非得罪于民,故其亡也,與秦、隋獨異。

【注解】
①靖康之禍:金軍大肆搜掠後,立張邦昌為楚帝,驅擄徽、欽二帝和宗室、後妃等數千人,攜文籍輿圖、寶器法物等北返,北宋亡。史稱“靖康之變”,或“靖康之難”、“靖康之禍”、“靖康之恥”。又因靖康元年為丙午年,亦稱此事件為“丙午之恥”。

【譯文】
從堯、舜至今,天下分裂而後又統一了四次:周朝末年為戰國七雄,秦朝統一;漢朝末年為魏、蜀、吳三國鼎立,晉朝統一;晉朝亂而分裂為十幾個小國,戰爭持續三百年,隋朝統一;唐朝之後又分裂為八九個小國,本(宋)朝統一。然而秦始皇傳一世而為胡亥,晉武帝傳一世而為晉惠帝,隋文帝傳一世而為隋煬帝,都葬送了自己的大好江山。唯獨本朝傳九世170年,才不幸遭遇“靖康之禍”,大概三代以來沒有如本朝這樣和平安定的。秦朝、晉朝、隋朝都有相似之處,然而秦、隋一旦滅亡即徹底消失無跡了,東晉雖然被稱為“牛繼馬後”,但畢竟仍然保持了司馬氏的江山,也享國百餘年。大概秦朝、隋朝流毒四海,罪惡極大,上天誅之。晉朝的八王之亂,“孽後”賈南風專權亂國,都是因為晉惠帝昏庸無能所至,並不是得罪百姓。所以它的滅亡和秦、隋朝的滅亡不同。

上官桀
【原文】
漢上官桀①為未央廄令,武帝嘗體不安,及愈,見馬,馬多瘦,上大怒:“令以我不復見馬邪?”欲下吏,桀頓首曰:“臣聞聖體不安,日夜憂懼,意誠不在馬。”言未卒,泣數行下。上以為忠,由是親近,至于受遺詔輔少主。義縱為右內史,上幸鼎湖,病久,已而卒起幸甘泉,道不治,上怒曰:“縱以我為不行此道乎?”銜之,遂坐以他事棄市。二人者其始獲罪一也,桀以一言之故超用,而縱及誅,可謂幸不幸矣。

【注解】
①上官桀,西漢隴西上邦人,約武帝、漢昭帝時人。武帝時任太僕。後來上官桀密謀欲廢昭帝,但事情敗露,被誅族滅。

【譯文】
西漢時,上官桀任未央宮廄令,漢武帝曾經身患疾病,病好後到馬廄察看,發現官馬大都很瘦弱,非常惱怒,說:“廄令莫非以為我不能再看到官馬了嗎?”打算將他交給有關部門議罪。上官桀馬上頓首謝罪:“我聽說聖體不安,日夜憂愁,牽腸掛肚,心思確實沒用在官馬身上。”話沒說完,已泣不成聲,淚流滿面。漢武帝認為上官桀一片忠心,從此把他作為近臣看待,甚至于讓他奉遺詔輔佐少主。義縱任右內史時,漢武帝駕臨鼎湖,得了重病,久治不愈,後來終于康復。起駕遊幸甘泉宮,看到道路沒有得到清理,不禁大怒,說:“義縱認為我不能再走這條路了嗎?”內心極為惱恨義縱,于是借其他事治罪義縱,並將之斬首示眾。這二人剛獲罪時是一樣的,上官桀因為一句話被破格提拔重用,而義縱卻被斬首,可以說上官桀很幸運而義縱太不幸運了。

韓信周瑜
【原文】
世言韓信伐趙,趙廣武君請以奇兵塞井陘口,絕其糧道,成安君不聽。信使間人窺知其不用廣武君策,還報,則大喜,乃敢引兵遂下,遂勝趙。使廣武計行,信且成禽,信蓋自言之矣。周瑜拒曹公于赤壁,部將黃蓋獻火攻之策,會東南風急,悉①燒操船,軍遂敗。使天無大風,黃蓋不進計,則瑜未必勝。是二說者,皆不善觀人者也。夫以韓信敵陳餘,猶以猛虎當羊豕爾。信與漢王語,請北舉燕、趙,正使井陘不得進,必有他奇策矣。其與廣武君言曰:“向使成安君聽子計,僕亦禽矣。”蓋謙以求言之詞也。方孫權問計于周瑜,瑜已言操冒行四患,將軍禽之宜在今日。劉備見瑜,恨其兵少。瑜曰:“此自足用,豫州但觀瑜破之。”正使無火攻之說,其必有以製勝矣。不然,何以為信、瑜?

【注解】
①悉:全部。

【譯文】
周瑜世人都說韓信攻打趙國時,趙國的廣武君李左車請求用一支奇兵堵塞井陘口防守,以斷絕韓信軍隊的糧道,成安君陳餘沒有採納他的意見。韓信所派遣的聞諜暗中刺探得知陳餘沒有採納廣武君李左車的計策,回來報告,韓信大喜,馬上率軍前進,隨即戰勝趙國。假使廣武君李左車的計策得以採納,韓信就要戰敗被擒,這大概是韓信自己說過的話。周瑜和曹操在赤壁對陣,部將黃蓋獻火攻之策,正巧遇很猛的南風,這才燒毀曹操的所有戰船,曹軍大敗。如果沒起大風,黃蓋沒有獻火攻之計,那麽周瑜就未必能取勝。這兩種說法都是不善于觀察人的結果。因為,用韓信對付陳餘,就如同用猛虎對付羊豬一樣,韓信對漢王劉邦說,請求向北攻下燕國、趙國,假使井徑口不能通過,他必定會想出其他錦囊妙計。韓信對廣武君李左車說:“假若成安君採納您的計謀,我就要戰敗被擒。”這大概是韓信謙虛以求李左車暢所欲言的說法。當孫權向周瑜詢問破操之計時,周瑜已經陳說了曹操貿然進軍的四種弊病,並說將軍擒之應該在今日。劉備見周瑜,嫌周瑜帶的軍隊人少。周瑜說:“這些軍隊已經足夠用,您就看我周瑜怎麽大破曹軍吧!”就算沒有火攻之策,周瑜也必定會有其他克敵製勝的辦法。如果不是這樣,那麽他們還是韓信、周瑜嗎?

漢武帝賞功明白
【原文】
衛青為大將軍,霍去病始為校尉①,以功封侯,青失兩將軍,亡翕侯,功不多,不益封。其後各以五萬騎深入,去病益封五千八百戶,裨校尉侯益邑者六人,而青不得益封,吏卒無封者。武帝賞功,必視法如何,不以貴賤為高下,其明白如此。後世處此,必曰青久為上將,俱出塞致命,正不厚賞,亦當有以慰其心,不然,他日無以使人,蓋失之矣。

【注解】
①校尉:官名。校,軍事編製單位。尉,軍官。校尉為部隊長之意。戰國末當已有此官。秦為中級軍官。西漢,漢武帝為了加強對長安城的防護而置中壘、屯騎、步兵、越騎、長水、胡騎、射聲、虎賁八校尉。

【譯文】
衛青當大將軍時,霍去病才為校尉,因功被封侯。衛青進攻匈奴時,喪失了兩位將軍,翕侯陣亡,功不多,所以沒有增加封賞。其後,二人各率領5萬騎兵深入匈奴腹地。結果霍去病增封5800戶,所屬偏將、校尉被封食邑的共六人,而衛青沒有得到增封,手下的吏卒也沒有得到封賞。漢武帝論功行賞,定然依法進行,不以貴賤論高下,竟如此公正無私。後世對待這些事情,必定說衛青長期任上將,與霍去病都率兵出塞作戰,即使沒有封賞,也應當有所表示以安慰將士之心,如果不這樣做,他日就無法驅使將士。這種看法是不正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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