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飲食

【原文】
甘脆肥膿,命曰腐腸之葯;羹藜含糗,難語太牢之滋①。
御食曰珍饈②,白米曰玉粒。
好酒曰青州從事,次酒曰平原督郵③。
魯酒茅柴,皆為薄酒;龍團雀舌,盡是香茗④。
待人禮衰,曰醴酒不設;款客甚薄,曰脫粟相留⑤。
竹葉青、狀元紅,俱為美酒;葡萄綠、珍珠紅,悉是香醪⑥。
五鬥解酲,劉伶獨溺于酒;兩腋生風,盧仝偏嗜乎茶⑦。
茶曰酪奴,又曰瑞草;米曰白粲,又曰長腰⑧。
太羹玄酒,亦可薦馨;塵飯塗羹,焉能充飢⑨。
酒系杜康所造,腐乃淮南所為⑩。
僧謂魚曰水梭花,僧謂雞曰穿籬菜。
臨淵羨魚,不如退而結網;揚湯止沸,不如去火抽薪。
羔酒自勞,田家之樂;含哺鼓腹,盛世之風。
人貪食曰徒飠甫啜,食不敬曰嗟來食。
多食不厭,謂之饕餮之徒;見食垂涎,謂有欲炙之色。
未獲同食,曰向隅;謝人賜食,曰飽德。
安步可以當車,晚食可以當肉。
飲食貧難,曰半菽不飽;厚恩圖報,曰每飯不忘。
謝擾人曰兵廚之擾,謙待薄曰草具之陳。
白飯青芻,待僕馬之厚;炊金爨玉,謝款客之隆。
家貧待客,但知抹月批風;冬月邀賓,乃曰敲冰煮茗。
君側元臣,若作酒醴之曲櫱;朝中冢宰,若作和羹之鹽梅。
宰肉甚均,陳平見重于父老;戛羹示盡,邱嫂心厭乎漢高。
畢卓為吏部而盜酒,逸興太豪;越王愛士卒而投醪,戰氣百倍。
懲羹吹齏,謂人懲前警後;酒囊飯袋,謂人少學多餐。
隱逸之士,漱石枕流;沉湎之夫,藉糟枕曲。
昏庸桀紂,胡為酒池肉林;苦學仲淹,惟有斷齏畫粥。

【注解】
①甘脆肥膿:指食物甜的、脆的、肥的、厚的。腐腸:腐爛腸胃。羹藜含糗:藜,蓬蒿。糗,米、麥等谷物。太牢:古代祭祀社稷時用的牛、羊、豬三牲稱太牢。
②御食:皇帝食用的食品。珍饈:珍奇美味的食物。
③青州從事、平原督郵:晉代桓溫手下有位主簿把好酒叫做青州從事,次酒叫做平原督郵。因為青州有齊郡,齊與臍同音,好酒直下到臍下;平原有革縣,革與膈同音,次酒隻到膈下。
④魯酒:春秋時,楚國大會諸侯,魯國獻的酒味道不濃。茅柴:指酒味道就像茅柴燒過一樣。龍團、雀舌:古代茶葉的名稱。
⑤醴酒:甜酒。脫粟:糙米。
⑥竹葉青、狀元紅:都是美酒名,竹葉青產于古蒼梧,用竹葉摻和,故名;狀元紅來自古詩“持杯醉飲狀元紅”。葡萄綠、珍珠紅:酒名。醪:醇厚的美酒。
⑦五鬥解酲:酲,酒後神志不清。晉代劉伶嗜酒,故對妻子戲言:“喝五鬥酒才能解酒癮。”兩腋生風:唐代詩人盧仝愛喝茶,曾說:“喝過了茶就成兩腋生風。”
⑧酪奴:茶的別名。瑞草:珍貴的草,茶的別名。長腰:米名,形狀狹長。
⑨太羹:傳說堯以肉汁作羹,沒有鹽等調味品,稱為太羹。玄酒:祭祀用的水。塵飯塗羹:兒童遊戲時用土做的飯和湯。
⑩杜康:傳說中釀酒技術的發明者。腐:豆腐。據說是漢代淮南王劉安發明的。
水梭花、穿籬菜:《東坡志林》載,僧謂酒為般若湯,魚為水梭花,雞為穿籬菜。是一種僧人忌諱的說法。
揚湯止沸:湯,開水。把開水從鍋中舀起再倒進去來阻止水的沸騰。
羔:小羊。含哺鼓腹:含著食物敲著肚子,形容太平盛世。
徒,隻是。飠甫,吃。啜,喝。嗟來食:春秋時,齊國發生了一次嚴重的飢荒,黔敖擺設食物于路口,準備救濟飢民。有個飢民走來,黔敖看到後,傲慢地喊道:“嗟!來食!”那個飢民瞪著眼說:“我正因為不吃‘嗟來之食’,才餓成這個樣子的!”嗟,呼喚對方,含有輕蔑之意。
饕餮:比喻貪吃。欲炙之色:炙,烤肉。想吃肉的樣子。晉代顧榮與同僚喝酒,看見送肉的人想吃肉的樣子,就將自己的一份送給他吃了。
向隅:對著牆角。飽德:《詩經》中有“既醉以酒,既飲以德”的句子,指飽受恩德。
安步:平和安穩地走路。當車:當做坐了車子一樣舒服。晚食:很晚才進食,指肚子餓了才吃。
貧難:貧苦困難。半菽:吃的飯裏有一半是豆子,指粗劣的飯食。菽,大豆。
擾:叨擾。兵廚之擾:晉代阮籍嗜酒,聽說步兵廚房裏貯有三百斛酒,就申請當步兵校尉。草具之陳:裝粗劣食物的餐具,指款待薄。《史記》載,項羽派遣使者到劉邦營中,陳平行反間計,開始上的是太牢之具,見到項羽的使者說:“我還以為是範增的使者,原來是項羽派來的。”于是換上草具。
芻:喂牲口的草。炊金爨玉:炊、爨,燒火做。金、玉,比喻食物精美。
抹月批風:抹、批,切菜的方式,細切為抹,薄切為批。把風月當做菜餚,表示家貧無以招待客人。蘇東坡有“家無以娛客,但知抹月批風”的詩句。敲冰煮茗:敲開凍冰,煮水做茶招待客人。
君側元臣:君王身邊的大臣。曲櫱:釀酒用的發酵劑,比喻大臣的輔佐作用。冢宰:宰相。和羹:調和製成的羹湯。鹽梅:調味品。
宰肉甚均:漢代陳平在鄉中分肉非常平均,深得鄉中父老的信任。戛羹示盡:劉邦到嫂子家,嫂子正在吃肉羹,見劉邦到來,就刮盆底假裝沒有了。劉邦因此怨恨嫂子,當皇帝後封侄兒為羹頡侯。
畢卓為吏部而盜酒:晉代畢卓提任吏部郎,鄰居家釀酒,他去偷喝,結果醉臥在酒瓮旁。越王愛士卒而投醪:越王勾踐曾把酒倒在河上遊,讓士兵迎著河水飲酒,士兵因此感動,無不獻身。
懲羹吹齏:齏,細切的冷食。被熱湯燙過後吃鹹菜也要先吹一吹,比喻過于謹慎。酒囊飯袋:比喻隻會吃,不會做事。
漱石枕流:晉代孫楚少年時想隱居,對王武子說:“當枕石漱流。”結果說成漱石枕流,然後辯解說:“所以漱石,是為了磨礪牙齒;枕流,是為了洗耳。”後用此比喻士大夫隱居。藉糟枕曲:靠著酒糟,枕著酒曲。
酒池肉林:形容窮奢極欲。斷齏畫粥:宋代大臣範仲淹小時候家裏很窮,每天煮粥待凝固後劃成四塊,早晚可取兩塊,就著鹹菜吃。

【譯文】
甘甜脆酥、濃醇肥美的食物,吃多了便是腐爛腸胃的毒葯。對于那些終日以粗糧野菜充飢的人,很難描述牛、羊、豬這些佳餚的滋味。皇帝吃的食品叫珍饈,白米又稱玉粒。
青州從事是好酒的別名,平原督郵是劣酒的代稱。
魯酒、茅柴都是味道不醇厚的酒;龍團、雀舌都是上等的香茗。待客的禮儀漸衰微,稱為醴酒不設。款待客人十分菲薄叫做脫粟相留。竹葉青、狀元紅都是甜美的紅酒,葡萄綠、珍珠紅都是醇厚的香醪。
喝五鬥酒才能解酒癮,劉伶極其愛酒;盧仝特別喜好喝茶,喝了七杯茶以後覺得兩腋習習清風生。茶又名酪奴,又稱瑞草;米也稱為白粲、長腰。
祭祀祖先不一定要豐饌美酒,隻要恭敬誠心,即使用肉汁清水,也可以薦祀的,把灰塵泥土當做羹飯哪能救人飢荒呢!酒是杜康首先製造的,豆腐則是淮南王劉安所發明。僧人給魚起個別名叫水梭花,給雞起的別名是穿籬菜。
吃了羊羔美酒,嘴裏發出嗚嗚的聲音,這是種田人家自己慰勞自己,表達出農家的歡樂。口裏含著食物,肚子吃得飽飽的,這是形容太平盛世人民飽食自得、無憂無慮的狀況。貪吃懶做的人,每天隻知吃喝叫做徒啜;帶有輕視性的施舍叫做嗟來食。
貪于飲食不知厭足,這是饕餮這一類的人;看見食物就垂涎三尺,一副很想吃的樣子。
沒有被邀請同食叫向隅,感謝主人殷勤款待賞賜食物叫做飽德。平和安穩地走路當作坐車子一樣舒服,肚子餓了才進食食物都很美味。家境窮困時常吃不飽稱為半菽不飽。受人厚恩常思報答稱為每飯不忘。
兵廚之擾是表示叨擾酒食的謝意;主人自謙待客菲薄叫做草具之陳。給客人的僕人吃白米飯,用青草喂他的馬,由此可知主人待客之厚,炊金爨玉比喻飲食之精美豪奢,是賓客感謝主人款待隆重的說詞。
抹月批風是文人表示家貧,沒有東西可以招待客人的戲言,敲冰煮茗是冬天邀請客人的雅稱。
陳平分肉十分公平,鄉裏父老都誇獎他;大嫂厭惡劉邦,在他來時故意敲鍋子,表示羹已經吃完。畢卓在吏部做官,夜裏卻到鄰家偷酒喝,這種逸興未免太過分;越王把酒倒在河水上遊,讓軍士們都能喝到,軍士們感激他的恩惠,因而勇氣百倍。
懲羹吹齏是說因為喝熱湯燙傷了,連吃冷菜,也不敢到口就吃,還要把它吹一吹,是懲前戒後,過分小心的意思。酒囊飯袋是形容人不學無術隻會吃喝。隱逸山林之士漱石枕流,是何等的清高;沉湎于酒中的人,如同靠著酒糟,枕著酒曲每天活在醉鄉之中。
昏庸無道的桀、紂,為什麽要以酒為池,以肉為林,作長夜之飲呢?範仲淹刻苦求學,每天僅靠鹹菜與粥度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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