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古文典籍 徐霞客遊記

遊雁宕山日記後

【原文】
餘與仲昭兄遊天台,為壬申三月①。至四月二十八日,達黃岩,再訪雁山。覓騎出南門,循方山十裏,折而西南行,三十裏,逾秀嶺,飯于岩前鋪。五裏,為樂清界,五裏,上盤山嶺。西南雲霧中,隱隱露芙蓉一簇,雁山也。十裏,鄭家嶺,十裏,大荊驛。渡石門澗,新雨溪漲,水及馬腹。五裏,宿于章家樓,是為雁山之東外谷。章氏盛時,建樓以憩山遊之屐②,今旅肆③寥落,猶存其名。
二十九日 西入山,望老僧岩而趨。二裏,過其麓。又二裏,北渡溪,上石梁洞。仍還至溪旁,西二裏,逾謝公嶺。嶺以內是為東內谷。嶺下有溪自北來,夾溪皆重岩怪峰,突兀無寸土,雕鏤百態。渡溪,北折裏許,入靈峰寺。峰峰奇峭,離立④滿前。寺後一峰獨聳,中裂一璺⑤,上透其頂,是名靈峰洞。躡千級而上,石台重整,洞中羅漢像俱更新。下飯寺中。同僧自照膽潭越溪左,觀風洞。洞口僅半規⑥,風蓬蓬出射數步外。遂從溪左歷探崖間諸洞。還寺,雨大至,餘乃赤足持傘溯溪北上。將抵真濟寺,山深霧黑,茫無所睹,乃還過溪東,入碧霄洞。守愚上人精舍⑦在焉。餘覺其有異,令僮還招仲昭,亦踐流而至,恨相見之晚,薄暮,返宿靈峰。
三十日 冒雨循流,西折二裏,一溪自西北來合,其勢愈大。渡溪而西,溯而西北行,三裏,入凈名寺。雨益甚,雲霧中仰見兩崖,重岩夾立,層疊而上,莫辨層次。衣履沾透,益深窮西谷,中有水簾谷、維摩石室、說法台諸勝。二裏,至響岩。岩右有二洞,飛瀑罩其外,餘從榛莽中履險以登。其洞一名龍王,一名三台。二洞之前,有岩突出,若露台然,可堆而通也⑧。出洞,返眺響岩之上,一石側耳附峰頭,為“聽詩叟”。又西二裏,入靈岩。自靈峰西轉,皆崇岩連幛⑨,一開而為凈名,一璺直入,所稱一線天也;再開而為靈岩,疊嶂回環,寺當其中。
五月朔⑩ 仲昭與餘同登天聰洞。洞中東望圓洞二,北望長洞一,皆透漏通明,第峭石直下,隔不可履。餘乃復下至寺中,負梯破莽,率僮逾別塢,直抵圓洞之下,梯而登;不及,則斫木橫嵌夾石間,踐木以升;復不及,則以繩引梯懸石隙之樹。梯窮濟以木,木窮濟以梯,梯木俱窮,則引繩揉樹,遂入圓洞中,呼仲昭相望而語。復如法躡長洞而下,已日中矣。西抵小龍湫之下,欲尋劍泉,不可得。踞石磧而坐,仰視回嶂逼天,峭峰倒插,飛流掛其中,真若九天曳帛者。西過小剪刀峰,又過鐵板嶂。嶂方展如屏,高插層岩之上,下開一隙如門,惟雲氣出沒,阻絕人跡。又過觀音岩,路漸西,岩漸拓,為犁尖,復與常雲並峙,常雲南下,跌而復起,為戴辰峰。其跌處有坳,曰馬鞍嶺,內谷之東西分者,以是嶺為界。從靈岩至馬鞍嶺凡四裏,而崇巒屼嵲,應接不暇。逾嶺,日色漸薄崦嵫。二裏,西過大龍湫溪口,又二裏,西南入宿能仁寺。

【注解】
①壬申:崇禎五年,即公元1632年。三月:作者所謂三月遊天台,是從三月十四日到二十日。此後直至四月十五日,其間又去了雁蕩山,是二遊雁蕩,但沒有留下遊記。十六日,他又回到天台山,繼續遊覽了天台以西的勝景,直至十八日。這兩段(或者說兩次)的遊程,都記在《遊天台山日記(後)》中。
②憩山遊之屐:意為供遊人歇腳。
③旅肆:旅店。
④離立:並立。
⑤璺(wèn):裂縫。
⑥半規:半圓。
⑦精舍:僧人、道士修煉居住之所。
⑧可堆而通:意為那塊岩石可作為堆道以通行。
⑨崇岩連幛:意為一塊塊高峻的岩石像幛子相連。
⑩朔:農歷每月初一。
負:背,肩負。莽:荒草。
塢(wù):四面高中間低的地方,村落。
斫(zhuó):砍伐。
濟:接續。
揉:攀援。
磧(qì):淺水中的石頭。
曳:拖。帛:絲綢。
屼嵲(wù niè):山高聳的樣子。
日薄崦嵫(yān zī):太陽即將落山。薄:逼近。崦嵫:山名,在甘肅天水西,傳說中日落的地方。

【譯文】
我和族兄仲昭遊天台山,是壬申年(崇禎五年,1632)三月,到四月二十八日,抵黃岩縣,又第二次遊雁蕩山。僱到馬匹從縣城南門出發,沿著方山行十裏,轉向西南,過三十裏,翻越秀嶺,在岩前鋪吃飯。走五裏,是樂清縣界,又走五裏,登上盤山嶺。隻見西南雲霧之中,隱隱約約地露出一簇芙蓉似的山峰,那就是雁蕩山。走十裏,到鄭家嶺,又走十裏,過大荊驛。渡過石門澗,剛下過雨,溪水猛漲,水淹到馬肚皮。又走五裏,在章家樓住宿,這裏是雁蕩山東面的外圍山谷。章氏家族興旺時,曾在這裏建樓供遊山時歇息,如今店鋪寥落,不過依然儲存了章家樓的名稱。
二十九日 由西面進山,朝著老僧岩走去。走了二裏,經過老僧岩山腳。又走二裏,往北渡過溪水,登上石梁洞,再返回到溪旁。往西走二裏,翻越謝公嶺。謝公嶺以內是東內谷,嶺下有一條溪流從北邊流過來,溪水兩岸全是重疊的山崖和奇形怪狀的峰巒,高聳的峰岩光禿禿的,沒有一寸泥土,像雕刻一樣千姿百態。渡過溪流,往北轉一裏多,進入靈峰寺。一座座奇異陡峭的山峰,成排地立于峰前。寺後有座山峰獨立高聳,中間有一道裂縫,上至峰頂,它名叫靈峰洞。踩著千級石階上登,石台已經修整,洞中的羅漢像也都修飾一新,回到靈峰寺吃了飯。同僧人從照膽潭越過溪水左岸,觀看風洞。洞口隻呈半圓形,風蓬蓬地吹出洞外數步,于是沿著溪水左岸一一地探尋崖上的各個洞穴。回到靈峰寺後,下起了大雨,我便光著腳撐起傘沿著溪流北上。快到真濟寺時,見深山中黑霧沉沉,茫茫然什麽也看不見,于是回到溪流東面,進入碧霄洞,高僧守愚的精舍就在這裏。我覺得它有點特別,讓家童回去叫徐仲昭,仲昭也踏著溪流來到這裏,與守愚有相見恨晚之感。傍晚時分,返回靈峰寺住宿。
三十日 冒雨沿溪流走,往西轉二裏,一條溪水從西北流過來匯合,水勢越加大了。渡過溪流往西走,又溯溪流往西北行,三裏,進凈名寺,雨越下越大。雲霧之中,仰望兩邊山崖,岩石夾立,重重疊疊,分不清層次,衣服鞋子都濕透了,越發想要探盡西谷,其中有水簾谷、維摩石室、說法台等名勝。走了二裏,來到響岩。岩右邊有兩個洞,飛瀑罩在洞外,我從灌木叢中踏著險路攀登。兩個洞一個叫龍王洞,另一個叫三台洞。兩洞前面,有塊突出的岩石,像露台一樣,可以通過堆道相通。出洞之後,回頭眺望響岩上面,有一塊石頭像一個人側著耳朵貼在峰頭上,石名“聽詩叟”。又往西走二裏,進入靈岩。從靈峰寺往西轉,一路都是高峻的山岩和連綿的峰壁,峰壁第一處拓開的地方是凈名寺,有一條裂縫直入深處,就是所說的一線天;第二處拓開的地方是赤靈岩寺,山巒重疊回環,寺院就在正中。
五月初一日 仲昭和我一起攀登天聰洞。在洞中向東望去有兩個圓洞,向北望去有一個長洞,都是透亮通明,隻是洞壁陡峭直立,與天聰洞相隔,走不過去。我于是又下到靈岩寺中,扛起梯子,砍掉灌木,率領僕從越過另一道山塢,走到圓洞下面,搭起梯子往上登;梯子夠不著,就砍來木頭橫嵌在石縫之間,踩著木頭上登;木頭還是夠不著,又用繩索把梯子吊上來,懸掛在石縫中的樹上。爬完梯子就用木頭相接,踩完木頭又用梯子相接,梯子木頭都不濟事時,就把繩索拴到樹上,拉著往上攀登,終于進入圓洞,呼喚仲昭,相望而語。又用同樣的方法進入長洞之後才下山,已經到了中午。向西走到小龍湫下面,想尋找劍泉,沒有找到。盤坐在沙石堆上,抬頭仰望,回巒直逼天際,峭峰從天上倒插,飛流懸掛在峰巒之間,真像是從九天之上飄曳而下的絲綢一樣。往西經過小剪刀峰,又經過鐵板嶂。山嶂並列展開,有如方形的屏風,高高地插在層層岩石上面,下面裂開一道像門一樣的縫隙,隻有雲氣出沒其中,阻絕了人跡。又經過觀音岩,道路漸漸往西,岩壁漸漸拓開,這是犁尖峰,還是和常雲峰並肩峙立。從常雲峰南下,地勢下跌後又重新突起,名戴辰峰。下跌處有山坳,叫馬鞍嶺,內谷分為東西,就是以馬鞍嶺為界。從靈岩寺到馬鞍嶺,一共四裏,而峰巒高峻峭拔,讓人應接不暇。越過馬鞍嶺,夕陽漸漸西下。二裏,往西經過大龍湫溪,又走二裏,往西南進入能仁寺歇宿。

【原文】
初二日 從寺後塢覓方竹,無佳者。上有曇花庵,頗幽寂。出寺右,觀燕尾泉,即溪流自龍湫來者,分二股落石間,故名。仍北溯流二裏,西入龍湫溪口。更西二裏,由連雲嶂入,大剪刀峰矗然立澗中,兩崖石壁回合,大龍湫之水從天下墜。坐看不足亭,前對龍湫,後揖剪刀,身在四山中也。出連雲嶂,逾華岩嶺,共二裏,入羅漢寺。寺久廢,臥雲師近新之。臥雲年八十餘,其相與飛來石羅漢相似①,開山巨手也②。餘邀師窮頂,師許同上常雲,而雁湖反在其西,由石門寺為便。時已下午,以常雲期之後日,遂與其徒西逾東嶺,至西外谷,共四裏,過石門寺廢址。隨溪西下一裏,有溪自西來合,即凌雲、寶冠諸水也,二水合而南入海。乃更溯西來之溪,宿于凌雲寺。寺在含珠峰下,孤峰插天,忽裂而為二,自頂至踵,僅離咫尺,中含一圓石如珠,尤奇絕。循溪北入石夾,即梅雨潭也。飛瀑自絕壁下激,甚雄壯,不似空濛雨色而已。
初三日 仍東行三裏,溯溪北入石門,停擔③于黃氏墓堂。歷級北上雁湖頂,道不甚峻。直上二裏,向山漸伏,海嶼來前,愈上,海輒逼足下。又上四裏,遂逾山脊。山自東北最高處迤邐④而來,播⑤為四支,皆易石而土。四支之脊,隱隱隆起,其夾處匯而成窪者三,每窪中復有脊,南北橫貫,中分為兩,總計之,不止六窪矣。窪中積水成蕪⑥,青青彌望,所稱雁湖也。而水之分墮于南者,或自石門,或出凌雲之梅雨,或為寶冠之飛瀑;其北墮者,則宕陰⑦諸水也,皆與大龍湫風馬牛無及雲⑧。既逾岡,南望大海,北瞰南閣之溪,皆遠近無蔽,惟東峰尚高出雲表。餘欲從西北別下寶冠,重岩積莽,莫可寄足。復尋舊路下石門,西過凌雲,從含珠峰外二裏,依澗訪寶冠寺。寺在西谷絕塢中,已久廢,其最深處,石崖回合,磴道俱絕。一洞高懸崖足,斜石倚門。門分為二,軒豁⑨透爽,飛泉中灑,內多芭蕉,頗似閩之美人蕉;外則新籜高下⑩,漸已成林。至洞,聞瀑聲如雷,而崖石回掩,杳不可得見。乃下山涉溪,回望洞之右脅,崖卷成罅,瀑從罅中直墜,下搗于圓坳,復躍出坳成溪去。其高亞龍湫,較似壯勝,故非宕山第二流也。東出故道,宿羅漢寺。
初四日 早,望常雲峰白雲濛翳,然不為阻,促臥雲同上。東逾華岩二裏,由連雲嶂之左,道松洞之右,躋級西上,共三裏,俯瞰剪刀峰已在屐底。一裏,山回溪出,龍湫上流也。渡溪,過白雲、雲外二廬,又北入雲靜庵。庵廬與登山徑,修整俱異昔時,臥雲令其徒採筍炊飯。既飯,諸峰雲氣倏盡,仲昭留坐庵中,餘同臥雲直躋東峰。又二裏,漸聞水聲,則大龍湫從卷崖中瀉下。水出絕頂之南、常雲之北,夾塢中即其源也。溯水而上,二裏,水聲漸微。又二裏,逾山脊。此脊北倚絕頂,南出分為兩支,東支為觀音岩,西支為常雲峰,此其過脈處也。正脊之東為吳家坑。其峰之回列者,近為鐵板嶂,再繞為靈岩,又再繞為凈名,又再繞為靈峰,外為謝公嶺而盡。脊之西,其坑即龍湫背。其峰之回列者,近為龍湫之對崖,再繞為芙蓉峰,又再繞為凌雲,又再繞為寶冠,上為李家山而止。此雁山之南面諸峰也。而觀音、常雲二峰,正當其中,已伏杖履下,惟北峰若負扆然,猶屏立于後。北上二裏,一脊平峙,狹如垣牆,兩端昂起,北頹然直下,即為南閣溪橫流界,不若南面之環互矣。餘從東巔躋西頂,倏躑躅聲大起,則駭鹿數十頭也。其北一峰,中剖若斧劈,中則石筍參差,亂崖森立,深杳無底。鹿皆奔墮其中,想有隕塹者。諸僧至,復以石片擲之,聲如裂帛,半晌始沉,鹿益啼號不止。從此再西,則石脊中斷,峰亦漸下,西北眺雁湖,愈遠愈下。餘二十年前探雁湖,東覓高峰,為斷崖所阻,懸綆而下,即此處也。昔歷其西,今東出其上,無有遺憾矣。返下雲靜庵,循溪至大龍湫上,下瞰湫底龍潭,圓轉夾崖間,水從卷壁墜潭,躍而下噴,光怪不可迫視。遂逾溪西上,南出龍湫之對崖,歷兩峰而南,其嶺即石門東、羅漢之西、南出為芙蓉峰、又南下為東嶺者也。芙蓉峰圓亙特立,在羅漢寺西南隅。既至其下,始得路。東達于寺,日已西,仲昭亦先至矣。

【注解】
①相(xiànɡ):相貌。飛來石羅漢:羅漢寺右前方高崖上有飛來石,形狀酷似羅漢。
②開山巨手:意為開創事業的大人物。羅漢寺初建于北宋,但因久廢,由臥雲重修,故褒稱其為“開山巨手”。
③停擔(dàn):放下肩挑的行李。
④迤邐(yǐ lǐ):曲折連綿的樣子。
⑤播:分散。
⑥蕪:雜草叢生之地。
⑦陰:山的北面。
⑧雲:文言句末表示某種語氣的助詞,無義。
⑨軒豁:寬敞,開朗。
⑩籜(tuò):筍殼。這裏指竹筍。高下:長短高低,參差錯落。
亞:次于。
濛翳:籠罩,遮蔽。
倏(shū):忽然,迅速。
負扆(yǐ):皇帝臨朝聽政時背靠屏風而坐。扆:屏風。
躑躅(zhí zhú)聲:腳步聲。
隕:喪命,死亡。塹(qiàn):溝壕。
綆(ɡěnɡ):繩索。
迫:靠近。

【譯文】
初二日 到寺後山塢尋找方竹,沒有好的。寺院上方有曇花庵,很寂靜。從寺右出來,觀覽燕尾泉,就是從大龍湫流來的溪水,分成二股墜落石間,所以取名燕尾。又往北沿溪流走兩裏,往西進入龍湫溪口,再往西走二裏,由連雲嶂進去,大剪刀峰矗然聳立在澗中,兩邊山崖石壁環繞,大龍湫的水從天而降。坐在“看不足亭”中,面對龍湫水,背靠剪刀峰,置身在四面群山之中。走出連雲嶂,越過華岩嶺,一共二裏,進入羅漢寺。羅漢寺久已荒廢,臥雲禪師最近將它修葺一新。臥雲已有八十多歲,他的相貌與飛來石羅漢相似,可以說是雁山的開山巨手。我邀請禪師攀登山巔,禪師答應一起去常雲峰,因為雁湖反而在羅漢寺西,從石門寺去更為便捷。已到下午時分,約定後天登常雲,然後與禪師的徒弟一起往西越過東嶺,來到西外谷,一共走了四裏,經過石門寺廢址。順著溪水往西走一裏,有一條溪從西邊流來匯合,這就是從凌雲寺和寶冠寺來的水流,兩股溪水匯合後往南流入大海。便再沿著西邊來的溪流行走,在凌雲寺住宿。凌雲寺位于含珠峰下,含珠峰獨自插入雲天,又忽然崩裂為二,從頂部到底部,裂縫相隔隻有尺把,中間含著像珠子似的一塊圓石尤其奇妙絕倫。沿溪水向北進入石塊的夾縫,就是梅雨潭了。瀑布飛湍從陡峭的石壁往下沖擊,氣勢十分雄偉壯觀,不像細雨空濛的樣子。
初三日 仍然往東走三裏,沿溪流往北進入石門寺,把行李放在黃氏墓堂,沿著石階往北登雁湖頂,道路不太險峻,一直往上走了二裏,走過的山巒已漸漸低伏,海島浮現在前面。越往上走,海就越逼近腳下。又往上走四裏,就越過了山脊。山從東北最高處曲折連綿地往西延伸過來,分為四道支脈,都由石山變成土山。四道支脈夾攏的地方隱隱約約隆起,支脈與支脈之間形成了三處窪地,每處窪地中又有山脊,南北橫貫連通,中間又分為兩段,總起來計算,窪地不止六塊了。窪中積水,雜草叢生,放眼望去,一片青翠碧綠,這就是所說的雁湖。雁湖往南分流下墮的水,有的從石門寺流出,有的從凌雲寺的梅雨潭流出,有的成了寶冠寺的飛瀑。往北分流下墮的水,成了雁蕩山北面的眾多溪流的源頭,都和大龍湫的水風馬牛不相及。翻過山岡之後,往南眺望大海,向北俯瞰南閣溪流,遠近均無遮攔,隻有東面山峰還是高出雲外。我想從西北另一條路下寶冠寺,然而岩石重疊、荒草茂密,無從落腳。又尋找原路下到石門寺,往西經過凌雲寺,沿含珠峰往外走二裏,順著山澗去探訪寶冠寺。寶冠寺在西谷深塢中,早已荒廢。山谷最深處,崖石回環並合,石階道路斷絕。一個山洞高掛山崖下部,一塊斜石倚靠在洞門。門一分為二,寬闊清爽,飛泉灑向洞中。洞內有許多芭蕉,形狀很像福建的美人蕉;洞外有參差不齊的新竹,漸漸已成竹林。到達洞前,聽到瀑聲如雷,但崖石回環掩蔽,深不可睹。于是下山涉過溪水,回頭眺望洞的右腰,山崖卷折成縫隙,瀑布從縫隙中垂直下墜,沖向圓形的坳地,然後又躍出坳地匯成溪流而去。它的高度僅次于龍湫,但比龍湫似乎更為壯觀。所以不能說是雁蕩山第二瀑布。從原路往東出去,在羅漢寺歇宿。
初四日 一清早,遠看常雲峰白雲茫茫,什麽也看不清楚,然而並不因此而止步不前,催促臥雲一同登山。向東越過華岩走了二裏,便從連雲嶂的左側,道松洞的右側,踏著石階往西上,一共三裏,俯瞰剪刀峰,已在腳下。又走一裏,山巒回環,溪流出現在眼前,這就是龍湫的上遊。渡過溪水,經過白雲、雲外兩座茅廬,又往北進入雲靜庵。庵、廬以及登山的道路經過修整都和上次大不相同。臥雲叫他的徒弟採來竹筍做飯。飯後,各山峰上的雲氣突然消散,仲昭留在靜雲庵中休息,我和臥雲一同直上東峰。又上了二裏漸漸聽到水聲,是大龍湫從卷崖中飛瀉下來,大龍湫水從雁蕩山絕頂南面、常雲峰的北面流出,兩峰之間的山塢就是它的發源地。沿大龍湫水而上,二裏,水聲漸漸微弱。又走二裏,越過山脊。這道山脊北靠絕頂,南面分成兩道支脈:東支為觀音岩,西支為常雲峰,這裏是兩條支脈交結的地方,山脊東面是吳家坑。那回環排列的山峰,近的是鐵板嶂,繞過去是靈岩寺,再繞過去是凈名寺,再繞過去是靈峰寺,最外層到謝公嶺而止。山脊西部,那低窪之處就是龍湫背。那回環繞列的山峰,近的是與大龍湫相對的山崖,繞過去是芙蓉峰,再繞出去是凌雲寺,再繞出去是寶冠寺,最上面到李家山而止,這些就是雁蕩山南部眾峰的情形。而觀音岩和常雲峰,正好位于群峰之中,這時已低伏腳下,隻有北峰好像屏風一樣,聳立于後。往北上二裏,一道平立,狹窄得如同城牆一樣,兩端高高翹起,北面像崩塌一樣地垂直而下,這就是南閣溪橫流的分界,不像南面那樣回環交錯。我從東邊的山巔往西邊頂峰攀登,突然響起一陣躑躅徘徊的蹄聲,原來是幾十隻受驚的鹿。那北邊的一座山峰,像被斧頭當中剖開一樣,裏面石筍參差不齊,亂崖林立,深不見底。奔跑的鹿群都墜落其中,想必有些會墜落在坑中。和尚們來到這裏,又用石片投擲下去,聲音如同撕裂布帛一樣,好一陣才沉寂下去。鹿群越發啼鳴不止。從這裏再往西走,石脊就中斷了,山峰也漸漸低垂,往西北眺望雁湖,越遠越低。我二十年前曾探尋雁湖,往東尋找高峰,就是在這裏被斷崖所阻,隻好懸繩而下。以前遊歷了它的西面,這一次從東面到達它的高處,再沒有遺憾了。往下返回靜雲庵,沿溪流走到大龍湫上邊,往下俯視湫底的龍潭,圓圓地環繞在夾合的山崖之間,水流從卷曲的山壁上墜入潭中,又騰躍起來向下噴灑,光怪陸離,不能近看。于是越過溪流由西面上去,再向南來到大龍湫的對崖,經過兩座山峰再朝南,這座嶺就在石門的東邊,羅漢寺的西邊,往南伸出去形成芙蓉峰,再往南延伸下去為東嶺。芙蓉峰圓圓地聳立在羅漢寺西南側。來到芙蓉峰下,才有道路。往東到達羅漢寺,太陽已經西斜,仲昭已先回到寺中了。

【原文】
初五日 別臥雲,出羅漢寺,循溪一裏,至龍湫溪口。凡四裏,逾馬鞍而下。北望觀音峰下,有石璺若門,層列非一。仲昭已前向靈岩。餘挾一僮北抵峰下,循樵路西轉二裏,直抵觀音、常雲之麓,始知二峰上雖遙峙,其下石壁連亙成城。又循崖東躋裏許,出石璺之上,叢木密蔭,不能下窺。崖端盤石如擎蓋,上平如砥,其下四面皆空。坐其上久之,復下循石璺而入,層崖懸裂,皆可捫而通也。璺外一峰特起,薄齊片雲,圓頂拱袖,高若老僧岩,儼若小兒拱立。出路隅,居多吳氏,有吳應岳者留餘餐。餘挾之溯溪入,即絕頂所望吳家坑溪也,在鐵板、觀音之間。欲上溪左黃崖層洞,崖在鐵板嶂之西,洞在崖之左,若上下二層者。抵其下,不得上,出其上,洞又在懸崖間,無可下也。乃循崖東行,又得一石璺,望其上,層疊可入,計非構木懸梯不能登。從此下一小峰,曰鶯嘴岩,與吳別。東過鐵板嶂下,見其中石璺更大,下若有洞流而成溪者。亟①溯流入,抵洞下,亂石窒塞,而崖左有路直上,鑿坎②懸崖間,垂藤可攀。遂奮勇上,衣礙則解衣,杖礙則棄杖,凡直上一崖,復橫歷一崖,如是者再,又堆木為橋者再,遂入石璺中。石對峙如門,中寬廣,得累級以升。又入石門兩重,仰睇其上,石壁環立,青天一圍,中懸如井。壁窮,透入洞中。洞底日光透處,有木梯,猱升③其上,若樓閣然。從閣左轉,復得平墟,後即鐵板嶂高列,東西危崖環繞,南面石璺下伏,軒敞回合,真仙靈所宅矣!內有茅屋一楹④,虛無人居。隙地上多茶樹,故坎石置梯,往來其間耳。下至溪旁,有居民。遂越小剪刀峰而東,二裏,入靈岩,與仲昭會。
初六日 挾靈岩僧為屏霞嶂之遊。由龍鼻洞右攀石罅上,半裏,得一洞甚奇。又上半裏,崖穹⑤路絕,有梯倚崖端,蓋燒炭者所遺。緣梯出其上,三巨石橫疊兩崖間,內覆石成室,跨其外者為仙橋。其室空明幽敞,蔽于重岩之側,雖無鐵板嶂、石門之奇瑰攢合,而幽邃自成一天。復透洞左上,攀藤歷堆,遂出屏霞嶂之中層,蓋龍鼻頂也。崖端亦寬塏可廬⑥,後嶂猶上倚霄漢,嶂右有岩外覆,飛泉落其前。由右復攀躋崖石,幾造⑦嶂頂,為削石所阻。其側石隙一縷,草木緣附,可以著足,遂隨之下。崖間多修⑧藤垂蔓,各採而攜之。當石削不受樹⑨、樹盡不受履處,輒垂藤下。如是西越石岡者五重,降升不止數裏,始下臨絕澗,即小龍湫上遊也。其澗發源雁頂之東南,右即鐵板,左即屏霞,二嶂中墜為絕壑,重崖虧蔽⑩,上下無徑,非懸綆不能飛度也。入澗,踐石隨流,東行裏許,大石橫踞澗中,水不能越,穴石下搗,兩旁峭壁皆鬥立,行者路絕。乃縛木為梯升崖端,復縋入前澗下流,則橫石之下,穹然中空,可樹十丈旗。水從石後建瓴下註,匯潭漾碧,翛然沁人。左右兩崖,俱有洞高峙。由此而前,即龍湫下墜處也。餘兩次索劍泉,寺僧輒雲在龍湫上,人力鮮達。今仍杳然,知淪沒已久。欲從此橫下兩峰,遂可由仙橋達石室,乃斫木縛梯,盤絕峴者數四,俯視獨秀、雙鸞諸峰,近在屐底。既逼仙橋,隔崖中斷,日已西,疲甚,乃返覓前轍,復經屏霞側石室返寺,攜囊過凈名,投宿靈峰。

【注解】
①亟(jí):急忙。
②坎:小坑。
③猱(náo)升:像猿猴似的輕捷攀升。猱:猿猴。
④楹:計量房屋的單位,一間或一棟。
⑤穹(qiónɡ):高高隆起。
⑥塏(kǎi):地勢高而幹燥。廬:這裏作動詞,建房。
⑦造:到達。
⑧修:長。
⑨石削(xuē)不受樹:意為岩石陡峭,上面不長樹木。
⑩虧蔽:遮掩。
穴石下搗:意為穿過石穴,往下沖擊。
鬥:通“陡”。
縋(zhuì):用繩子拴住往下墜。
穹然:這裏指空洞內頂部圓弧寬敞的樣子。
建瓴(línɡ):像傾倒瓶中之水一樣。瓴:陶瓶。
翛(xiāo)然:無拘無束、自由隨意的樣子。沁(qìn):滲透。
索:尋找。
輒(zhé):就,總是。
鮮(xiǎn):少,難以。
盤絕峴者數(shuò)四:意為再三努力攀上山頂。盤:曲折環繞地向上攀爬。絕峴:極高的山頂。數四:再三,多次。

【譯文】
初五日 告別臥雲離開羅漢寺,沿著溪流走一裏,來到龍湫口。一共走了四裏,越過馬鞍嶺而下。往北看到觀音峰下的石壁上有像門一樣的裂縫,層層排列,不止一道。仲昭已經前去靈岩寺了,我帶著一個家童往北來到觀音峰下,沿著砍柴的小路往西轉二裏,來到觀音、常雲兩峰的山腳。才知道這兩座山峰雖然上部遙遙對峙,下部的石壁卻像城牆一樣聯結在一起。又沿著崖壁東面往上攀登一裏多,走出石縫上面,林木叢生、樹蔭密蔽,不能向下窺看。崖頂有塊圓石就像高托而起的蓋子,上面像磨石一樣平滑,下部四面都是空的。在圓石上坐了很久,再下來沿著石縫往裏走,崖壁上有層層裂縫,可以摸到,也可以通過。石縫外面有一座山峰挺拔聳立,逼近雲層,峰頂圓形,整個山峰的形狀很像一個拱手而立的小孩,與老僧山岩差不多高。走出路角,有很多姓吳的人家住在這裏,有個叫吳應岳的留我吃飯。我拉著他一起沿溪流上遊走去,就是在絕頂上所看到的吳家坑溪,位于鐵板嶂和觀音峰之間。我想攀登溪流左面黃崖上的層層洞穴。黃崖在鐵板嶂的西邊,洞穴在黃崖的左側,像有上下兩層。來到崖下,不能上去;走到山崖上面,洞又在崖壁中間,無法下去。于是沿著山崖往東走,又見一道石縫,仰望石縫上面,層層疊疊的可以進入,不過估計要搭木懸梯才能登上去。從這裏的一座小山峰下來,就到了鶯嘴岩,和吳應岳告別。向東經過鐵板嶂再向下走,看見其中的石縫更大,下面像有洞中之水匯成的溪流。我急忙沿水流往裏走,來到洞下,隻見亂石堵塞,而崖壁左邊有路可以直上,崖壁間有鑿出來的石坎,並且有垂下來的藤條可以攀拉。于是奮勇攀登,衣服礙事就脫掉衣服,手杖礙事就扔掉手杖。總是攀上一道崖,又橫過一道崖,像這樣反復幾次,又經過木頭架設的幾處堆橋,才進入石縫中。兩塊相對峙立的岩石就像門戶一樣,裏面寬敞廣闊,通過層層石級攀登上去,又經過兩重石門,仰視上面,石壁環立,有雙臂環抱那麽大的一塊青天懸掛在正中,如同倒懸的水井。石壁盡處,日光透入洞中。洞底陽光透亮的地方設有木梯,我像猿猴一樣爬上去,上面就像樓閣一樣。由“閣”左轉,便見平坦的丘地,後面是高高排列的鐵板嶂,東西兩側高崖環繞,南面的石縫低伏,這裏寬敞開闊,回環並合,真是仙靈居住之地!裏面有一排茅屋,空著無人居住。空地上有很多茶樹,所以鑿石坎搭木梯,以便上下往來。下到溪旁,有了居民。接著越過小剪刀峰往東,走了二裏,進入靈岩寺,與仲昭會合。
初六日 與靈岩寺的僧人一起去遊屏霞嶂,從龍鼻洞右側攀援石縫而上,半裏,看到一個非常奇妙的洞。又上半裏,山崖到了盡頭,路也消失了,有梯子靠在山崖頂端,大概是燒炭人留下來的。爬梯子走到崖上,見三塊巨石橫疊在兩崖之間,裏面覆蓋成石室,跨出其外的是仙橋。石室空曠明亮、幽靜寬敞,隱蔽在重重山崖旁邊,雖然不如鐵板嶂、石門那樣聚集了許多奇麗之景,但幽靜深邃,自成天地;又穿過石洞往左邊上去,攀援藤條,越過堆道,就出了屏霞嶂的中層,是龍鼻洞頂了。崖端也很寬闊、幹燥,可以造屋居住。後面的山嶂仍高入雲霄,山嶂右邊有岩石往外覆蓋,瀑布飛瀉在岩前面。從右側再攀登崖石,差不多到屏嶂頂端時,被陡峭的岩壁擋住了。石壁側邊有一條石縫,草木嵌附生長,可以踏腳,于是順著石縫下去。崖壁間有許多很長的藤蔓垂掛下來,我們都採扯了一些帶著。到了岩石陡峭得沒有樹木生長、無法落腳的地方,就拉著下垂的藤蔓下來。就這樣往西穿越了五重石岡,上上下下不止數裏,才到達下面的絕澗,就是小龍湫的上遊。這澗水發源于雁蕩山東南,右邊是鐵板嶂,左邊是屏霞嶂,兩座山峰中間下墜處是非常陡深的壑谷,又有重重疊疊的崖壁遮擋掩蔽,上下無路可通,如果沒有繩索懸掛絕對無法飛越。進入澗中,踩著岩石隨水流往東走了一裏左右,一塊巨石橫擋在澗中,水不能越過,直搗巨石底部的縫隙;兩旁的峭壁陡直聳立,行人無路可通。于是捆縛木頭作梯子爬上巨石頂端,再用繩子拴住下到前面澗水的下遊。巨石下面,中間空如穹廬,可以樹立十丈高的旗幟。水從巨石背後居高臨下地傾瀉,匯成碧波蕩漾的深潭,優哉遊哉沁人心脾。左右兩崖,都有洞穴高高對峙。從這裏再向前,就是龍湫向下墜落的地方。我兩次尋找劍泉,寺中的和尚總是說:“在龍湫上面,人力很少能夠到達。”這次仍然杳無蹤影,知道已經淪沒很久了。想從這裏橫向走下兩座山峰,就可以由仙橋到達石室,于是砍樹木捆成梯子,四次攀越陡峰,俯視獨秀、雙鸞等峰,近在腳下。接近仙橋時,相隔的山崖忽然中斷。太陽已經西沉,人已困乏不堪,于是尋找舊路返回,又經過屏霞嶂側邊的石室返回靈岩寺,攜帶行李過了凈名寺,到靈峰寺投宿。

【原文】
初七日 溯寺前溪,觀南碧霄岡,軒爽①無他奇。又三裏,西轉,望真濟寺在溪北塢中。是溪西由斷崖破峽而來,峽南峰為“五馬朝天”,崢嶸尤甚。兩旁逼仄②石蹊,內無居民,棘茅塞路。行裏許,甚艱,不可窮歷。北過真濟寺,寺僻居北谷,遊屐不到。寺右溯小溪三裏,登馬家山嶺,路甚峻。登巔,望雁頂棱簇如蓮花狀,北瞰南閣,已在屐底。飛舄③而下。四裏餘,得新庵,弛擔④于中,溯南閣溪,探宕陰諸勝。南閣溪發源雁山西北之箬裊嶺,去此三十餘裏,與永嘉分界。由嶺而南,可通芙蓉,入樂清;由嶺而西,走楓林,則入甌郡道也。溪南即雁山之陰,山勢崇拓⑤,竹木蓊茸⑥,不露南面嶻嵲⑦態。溪北大山,自箬裊迤邐而來,皆層崖怪峰,變換闔闢⑧,與雲霧爭幻,至閣而止。又一山北之溪,自北閣來會,俱東下石門潭。門內平疇千畝,居人皆以石門為戶牖⑨,此閣所由名,而南北則分以溪也。南閣有章恭毅⑩宅,西入有石佛洞、散水岩、洞仙岩諸勝。北閣有白岩寺舊址,更西有王子晉仙橋為尤奇。餘冒雨窮南閣,先經恭毅宅,聚族甚盛。溯溪五裏,過犁頭庵,南即石佛洞,以路蕪不能入。西十裏,至庄塢,夾溪居民皆葉姓。散水岩在北塢中,石崖橫亙,飛瀑懸流,岩左登嶺有小庵。時暮雨,土人留宿庄塢,具言洞仙院之勝。
初八日 雨未止。西溯溪行三裏,山澗愈幽。隨溪轉而北,又二裏,隔溪小徑破雲磴而入。東渡溪從之,忽峰回溪轉,深入谷中,則煙巒歷亂。峰從庄塢之後連亙至此,又開一隙,現此瑰異。執土人問之,曰:“此小纂厝也,洞仙尚在其外大溪上流。”復出而渡溪,裏許,有溪自東來入,即洞仙塢溪矣。渡大溪,溯小溪東上,其中峰巒茅舍,與前無異。洞仙即在其內崖,倚峰北向,層篁翳之。乃破莽躋石隙而入,初甚隘,最上漸寬。仍南出庄塢,東還犁頭庵,終不得石佛洞道。遂出過南閣,訪子晉仙橋,在北閣底尚二十裏。念仲昭在新庵甚近,還晤庵中。日已晡,竟不及為北閣遊,東趨大荊而歸。

【注解】
①軒爽:與上文“軒豁”同義。
②逼仄:狹窄。
③飛舄(xì):飛奔。舄:鞋子。
④弛擔:放下行李。
⑤崇拓:高大而延展。
⑥蓊(wěnɡ)茸:草木茂盛繁密的樣子。
⑦嶻嵲(jié niè):山勢高峻突兀的樣子。
⑧闔:合。闢:開。
⑨戶牖(yǒu):門窗。
⑩章恭毅:明代名臣章綸,字大經,號憨夫,又號葵心,浙江樂清人,南閣即其故裏。明英宗時官至禮部右侍郎,以忠正耿直、敢于犯顏直諫著稱。死後贈禮部尚書,謚號恭毅。
王子晉:即神話人物王子喬,相傳為周靈王的太子,名晉,字子晉。好吹笙作鳳凰之聲,後經人接引往嵩山修煉,三十年後成仙。此地仙橋,據說是他曾經之地。
篁(huánɡ):竹林。
晡(bū):約今下午三至五時時分。

【譯文】
初七日 沿著寺前的溪流而上,觀看南碧霄岡,除了高大寬敞之外沒有其他可以稱奇的地方。又走三裏,往西轉,遠望真濟寺位于溪北的山塢中。這條溪流從西邊沿著斷崖穿過峽谷而來,峽谷南面的山峰名“五馬朝天”,特別高峻。兩旁是狹窄的石路,裏面無人居住,荊棘茅草堵塞道路。走了一裏左右,非常艱難,不能走到盡頭。往北過真濟寺,寺廟位于偏僻的北面山谷中,遊人從來沒有到過。從寺右沿小溪走了三裏,攀登馬家山嶺,道路十分陡峻。登上嶺頂,遙望雁山頂峰,棱角簇擁成蓮花形狀,往北俯瞰南閣,已在腳下。腳步飛快地下山,行了四裏多,看到一座新庵,把行李放在庵中,沿南閣溪而上,探訪雁蕩山北面的各處勝景。南閣溪發源于雁蕩山西北的箬裊嶺,距離這裏三十多裏,和永嘉縣分界。沿嶺往南去,可以通到芙蓉峰,進入樂清縣境;沿嶺往西去,經過楓林,則是去溫州府的道路。溪水南邊就是雁蕩山的北面,山勢高聳開闊,茂林修竹,鬱鬱蔥蔥,看不出南面那種高峻的形態。溪水北邊的大山,從箬裊嶺曲折連綿地延伸過來,都是重疊的崖壁和怪異的峰巒,開合變換,似乎在與雲霧爭幻異之奇,直到南閣而止。山北又有一條溪流,從北閣流來此匯合,一齊往東流入石門潭。石門內有平坦開闊的良田千畝,裏面的居民都以石門為門窗,這就是“閣”這個名稱的由來,而南北則是以溪流為分界。南閣有章恭毅宅,往西進去有石佛洞、散水岩、洞仙岩眾多名勝。北閣有白岩寺舊址,再往西有王子晉仙橋,尤為奇特。我冒雨走遍南閣,先過章恭毅宅,聚居在這裏的章氏家族人丁興盛。沿溪流走五裏,經過犁頭庵,往南就是石佛洞,因為路上荒草叢生不能進去。往西走十裏到庄塢,溪流兩岸的居民都姓葉。散水岩在北塢中,石崖橫貫,瀑布高掛,飛流直下。從岩峰左面登上山嶺,有一座小小的庵堂。此時天色已晚,又下著雨,當地人留我在庄塢住宿,並詳細地說到洞仙院的勝景。
初八日 雨未停。往西沿溪流走二裏,山中澗溪越來越幽深。隨溪流向北,又走兩裏,溪對岸有條小路,石磴直通雲霄。往東渡過溪流隨小路而行,忽然峰回溪轉,進到山谷之中,則雲煙籠罩,山巒雜亂。這些山峰都是從庄塢之後連綿不斷地延伸到這裏,又裂開一道縫隙,展現出這瑰麗奇異的景色。拉住當地人打聽,回答說:“這裏是小纂厝,洞仙還在它外面的大溪上遊。”再出來渡過溪流,走一裏左右,有條小溪從東邊流來匯合,就是洞仙塢的溪流。渡過大溪,沿小溪向東而上,溪谷中峰巒茅屋掩映,和先前沒有什麽不同。洞仙院就在溪谷的內崖壁上,背靠峰巒、朝向北面,有重重竹林遮蔽。于是撥開雜草踩著石縫攀登而上,起初十分狹窄,最上面漸漸寬闊。仍舊向南出了庄塢,再向東返回犁頭庵,最後還是沒有找到去石佛洞的路。于是從犁頭庵出來,經過南閣,詢問子晉仙橋,得知在北閣下面,還有二十裏路程。想到仲昭在新庵,離這裏很近,回到庵裏和他相會。
天色已近黃昏,竟來不及遊覽北閣了,向東走大荊驛而歸。

【評析】
作者前後共有三次遊覽雁蕩山。首次是在萬歷四十一年(1613)四月,即如前篇所記。二十年後,即崇禎五年(1632)三月二十一日至四月十五日,作者二遊雁蕩山,但在《徐霞客遊記》中不見記載。此後一個月,即當年四月二十八日至五月初六間,他又三遊雁蕩山,寫下這篇遊記。這一年,他47歲。
從前後兩篇遊記的比較中可以看出,前次遊歷時間較短(四天),以觀賞為主,遊記中多以比喻手法,對雁蕩山的景觀進行生動形象的刻畫描寫。而這次,則前後共花了十天,以考察為主。所以本篇篇幅較長,重在客觀具體的描述。文中對于雁蕩山的各種景觀,無不進行細細觀察,層層梳理,將山形水勢,來龍去脈,景物特點,相互關系等等,表現得十厘清晰準確,歷歷在目。
同時,在作者筆下,還處處體現山水的險惡、旅途的艱辛和作者不畏艱險的頑強精神。如五月初一登天聰洞、初五日攀石璺、初六日遊屏霞嶂等處,其艱難險阻、奮力攀登的情景,令人如親歷其境,為之擔驚。初四日那一段駭鹿的描寫,更令人心惻,並想見山崖峭壁的猙獰險峻。作者首遊雁蕩時,為證實《志》中“龍湫之水,即自宕來”的記載,奮力尋湖,卻無功而返。此番則下定決心,改道重探,終于以親身實地的考察,得出雁湖之水“皆與大龍湫風馬牛無及雲”的結論,推翻了舊說的錯誤,表現了他頑強堅韌的探索意志和認真求實的科學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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