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詭信

在特定的情況下,詭詐即是忠信。為什麽這樣說呢?首先信分大小,因而做事要棄小信而守大信。其次人分敵我,對敵守信就是對己之不忠。要忠于自己的國家利益,就必須對敵方使用詭詐。

【經文】

[議曰:“代有詭詐反為忠信者也。”抑亦通變,適時所為、見機而作而不俟終日者。]

【譯文】

[有這樣一種說法:“世上有一種詭詐,反而被認為是忠實誠信的。”這就是所謂通權達變的智慧。抓住適當的時機,大膽去做,不要今日等明日,終成磋跎。]

【經文】

孔子曰:“君子貞而不諒。”又曰:“信近于義,言可復也。”由是言之,唯義所在,不在信也。[議曰:微哉!微哉!天下之事也,不有所廢則無以興。若忠于斯,必不誠于彼,自然之理矣。由是觀之,則我之所謂忠,則彼之所謂詐也。然則忠之與詐,將何所取定哉?抑我聞之:夫臣主有大義,上下有定分,此百代不易之道也。故欲行忠,觀臣主之義定;欲行信,顧上下之分明。苟分義不愆于躬,雖譎而不正可也。]何以明之?

葉公問孔子曰:“吾黨有直躬者,其父攘羊而其子證之。”孔子曰:“吾黨之直者異于是,父為子隱,子為父隱,直在其中矣。”

楚子圍宋,宋求救于晉。晉侯使解揚如宋,使無降楚,曰:“晉師悉起,將至矣。”鄭人囚而獻諸楚,楚子厚賂之,使反其言。許之。登諸樓車,使呼宋人而告之,遂致其君命。楚子將殺之,使與之言曰:“爾既許不谷而反之,何故?非我無信,爾則棄之,速即爾刑!”對曰:“臣聞之,君能製命為義,臣能承命為信。信載義而行之為利,謀不失利,以衛社稷,民之主也。

義無二信,信無二命。君之賂臣,不知命也。受命以出,有死無殞,又何賂乎?臣之許君,以成命也。死而成命,臣之祿也!寡君有信臣,下 臣獲考, 死又何求!”楚子舍之以歸。

[韓子曰:“楚有直躬者,其父竊羊而訐之,令尹曰:“必殺之!”以為直于君而曲于父,執其子而罪之。由是觀之,夫君之直臣,父之暴子也。魯人從君戰,三戰三北,仲尼問其故,對曰:“吾有老父,死莫之養也。”仲尼以為孝,譽而用之。以是觀之,夫父之孝子,君之北人也。故令尹誅而楚奸不止,聞仲尼賞之,魯人易降。此上下之利,若是其異也,而人主兼譽匹夫之行,而求致社稷之福,必不幾矣。]

顏率欲見公仲,公仲不見。顏率謂公仲之謁者曰:“公仲必以率為偽也,故不見率。公仲好內,率曰好士。公仲嗇于財,率曰散施。公仲無行,率曰好義。今以來,率且正言之而已矣。”公仲之謁者以告公仲,公仲遽起而見之。[議曰:語稱“惡訐以為直”者,《易》曰“君予以遏惡揚善。”若使顏率忠正,則公仲之惡露。故顏率作偽,公仲之福。]

【譯文】

孔子說:“君子講大信,卻不講小信。”孔子還說:“所守的諾言符合道義,就可以履行諾言。”(譯者按,這是孔子的弟子有子的話,作者這裏誤記,原文見《論語·學而》)由此看來,應當隻看是不是符合道義,不一定非要講求信守諾言。[趙子說:玄妙啊,玄妙啊!這天下的事情。如果該罷廢的不罷廢,那麽該興盛的也就不能興盛了。如果你忠于這個人,就一定對那個人不忠誠。這是不待證明的道理。由此看來,從這個人的角度看來是忠,從那個人的角度看來就是詐。那麽,忠與詐又該如何界定和評判呢?然而我聽說過這樣的道理:臣子與君主的關系有公認的大義,上下級之間的關系有明確的職分,這是百代不變的大道理。所以,要行忠義,就看是否符合君臣之大義,要行誠信,就看是否符合上下級的職分。如果職分和大義不虧于身,即使使用橘詐而不那麽正大光明的手段也是可以的。]怎麽能說明這個道理呢?

葉公曾對孔子說:“我的鄉裏有個坦白直率的人,他父親偷了羊,他便告發。”孔子說:“我的鄉裏的坦白直率和你的鄉裏不一樣,父親為兒子隱瞞,兒子替父親隱瞞,這才是直率。”

楚國圍攻宋國,宋國向晉國求救。晉國的國君派解揚出使宋國,讓宋國不要投降楚國,告訴宋國:“晉國已全軍出動,就要趕到了。”解揚途經鄭國時被鄭國俘獲,獻給了楚國,楚王用豐厚的財物收買解揚,讓他對宋國傳達與使命相反的話。解揚應允了。待到解揚登上攻城的樓車,喚出宋國的人,傳告的卻仍然是晉國國君命令他傳告的話。楚王要殺他,並派使者對他說:

“你已經應許了我,卻又背叛了你的許諾,這是什麽原因?不是我不講額度,是你背棄了諾言,隻好立即請你上斷頭台。”解揚回答說:“我聽說過這樣的道理:君王製定並發布正確的命令就是義,臣子承擔並貫徹執行君主的命令就是信。臣下的額度必須以負載君主之義為前提,以此行事才于國家有利。

故臣子的一切謀劃,都不能損害國家利益,以此來捍衛自己的國家,這是卿大夫的本分。國君發布的命令,不能互相矛盾。臣下也不能執行兩種互相矛盾的命令。你用財物來收買我,證明你不懂這個道理。我從我的君主那裏接受命令出使宋國,隻有一死報國,決不會使君命毀在我的手裏,豈能用財富收買得呢?我所以假意應允你,是為了完成我們國君的命令,犧牲自己能完成君命,是做臣下的福份。我們君主能有誠信之臣,我作為臣下能夠完成任務,是死得其所,此外還有什麽可求的呢!”楚王便放他回歸晉國。

[韓非子說:“楚國有個直率的人,他父親偷了羊,他去向官吏告發,宰相說:‘一定要殺了他!’認為他是對國君忠誠而對父親不忠誠,因而把兒子抓起來治了罪。由此看來,一方面是國君的忠臣,另一方面卻是父親的逆子。魯國有一個人跟隨國君去打仗,打幾次逃幾次。孔子問他為什麽逃跑,他回答說:‘我家中有老父親,我死了,就沒人養活他了。’孔子認為他是孝子,向國君舉薦他,因此受到重用。由此看來,一方面是父親的孝子,另一方面又是國家的逃兵。所以宰相殺了告發父親的人,楚國的壞人卻未減少,聽到孔子的稱贊而魯國的人容易投降。從這可以看出,上層與下層的利益竟有如此的差異。因而國君既要推許百姓的利己行為,又企圖求得國家的福澤,是必然不能實現的。]

顏率想謁見公仲,公仲不願見他,顏率便對公仲的近待說:“公仲一定認為我是一個不誠實的人,所以才不見我。公仲好色,我卻說他禮賢下士;公仲嗇吝小氣,我卻說他仗義疏財;公伸品行不好,我卻說他主持正義。從今以後,我將隻好說真話了。”公仲的近侍把顏率這番話告訴公仲,公仲立刻站起來,接見了顏率。[《論語》上講過:“討厭那些以揭發別人來顯示自己正直的人。”《易經》上說:“有道德的人,要禁止奸惡,舉揚善良。”

假使顏率忠實正直,那麽公仲的醜惡品德就會暴露于外。所以顏率的詭詐和不誠實恰恰是公仲的福分。]

【經文】

齊伐燕,得十城。燕王使蘇秦說齊,齊歸燕十城。蘇秦還,燕人或毀之曰:“蘇秦左右賣國,反復之臣也,將作亂。”燕王意疏之,舍而不用。蘇秦恐被罪,入見王曰:“臣,東周之鄙人也,無尺寸之功,而王親拜之于廟,禮之于庭。今臣為王卻齊之兵而功得十城,宜以益親。今來而王不官臣者,人必有以不信傷臣于王者。且臣之不信,王之福也。[燕王亦嘗謂蘇代曰:“寡人甚不喜訑者言也。”代對曰:“周地賤媒,為其兩譽也。之男家曰:‘女美’,之女家曰:‘男富’。然周之俗,不自為娶妻。且夫處女無媒,老且不嫁,舍媒而自炫,弊而不售,順而無毀則售。而不弊者,唯媒耳。且事非權不立,非勢不成。夫使人坐受成事者,唯訑耳。]使臣信如尾生,廉如伯夷,孝如曾參,三者天下之高行,而以事王,可乎?”燕王曰:“可也。”蘇秦曰:“有此臣,亦不事主矣。孝不離其親宿昔于外,王又得使之步行千裏而事弱燕之王哉?廉如伯夷,義不為孤竹君之嗣,不肯為武王之臣,不受封侯而餓死于首陽之下。有廉如此者,王又安能使之步行千裏而進取于齊哉?信如尾生,與女子期于梁柱之下,女子不來,水至不去,抱梁柱而死。有信如此,何肯揚燕、秦之威,卻齊之強兵哉?[韓子曰:“夫許由、續牙、卞、隨、務光、伯夷、叔齊,此數人者,皆見利不喜,臨難不恐,雖嚴刑無以威之。

此謂不令之人,先古聖王皆不能臣,當今之代,將安用之?”]且夫信行者,非進取之道也。且三王代興,五霸迭盛,皆不自覆。君以自覆為可乎?則齊于營丘,足下不窺于邊城之外。[昔鄭子產獻入陳之捷于晉,晉人問曰:“何故侵小?”對曰:“先王之命,惟罪所在,各致其闢。且昔天子之地一圻,列國一同。自是以衰,今大國多數圻矣。若無侵小,何以至大焉?”晉人不能詰也。] 且臣之有老母于東周,離老母而事足下,去自覆之術而行進取之道。臣之趨,固不與足下合者,足下皆自覆之君也,僕者,進取之臣也。臣所謂以忠信得罪于君也。”燕王曰:“大忠信,又何罪之有也?”對曰:“足下不知也。臣鄰家有遠為吏者,其妻私人。其夫且歸,其妻私者憂之。其妻曰:‘公匆憂也,吾已為葯酒待之矣。’後二日,夫至,妻使妾奉卮酒進之。

其葯酒也,進之則殺主父,言之則逐主母,乃佯僵棄酒,主父大怒而笞之。妾之棄酒,上以活主義,下以存主母,忠至如此,然不免于笞者,此以忠信得罪也。臣之事,適不幸而類妾之棄酒也。且臣之事足下,亢義益國,今乃得罪,臣恐天下後事足下者,莫敢自必也。且臣之說齊,曾不欺之也。

後之說齊者,莫如臣之言,雖堯舜之智,不敢取之。”燕王曰:“善!”復厚遇之。

由是觀之,故知譎即信也,詭即忠也,夫譎詭之行乃忠信之本焉。

【譯文】

齊國攻伐燕國,奪取了燕國十座城邑。燕王派蘇秦出使齊國遊說齊王,齊國把十座城邑又歸還給燕國。蘇秦回到燕國後,國內有人在燕王面前毀謗蘇秦說:“蘇秦是一個翻雲復雨的賣國賊,反復無常的奸臣,恐怕將來他會作亂。”燕王內心也有意疏遠他,不想再重用他了。蘇秦恐怕被加罪,人見燕王說:“我本來是東周王城郊外的鄙野之人,並無半點功勞,可是大王在宗廟之內隆重地授予官職,在朝庭內給予崇高的禮遇。如今我為大王退去齊國的軍隊,收回十城的國土,建立了大功,本應更加受到信任才對。可是我如今歸來,大王卻不加官于我,其原因,必然有人用不守額度的罪名在大王面前中傷我。然而,我的不守額度,正是大王的福分啊![燕王也曾對蘇代說:

“我非常不喜歡欺騙人的話。”蘇代回答說:“東周的風俗是看不起媒人的,因為他們兩頭說好話。到了男方家中就說:‘姑娘長得非常美!’到了女方家中,又說:‘男方家中十分富有。’然而,東周的風俗又不能親自娶妻,而且,姑娘沒有媒人說媒,即使老了也嫁不出去。如果不用媒人,到處去自誇如何美貌,那就會讓人恥笑,更嫁不出了。隻有順應這種風俗,不說壞話,隻說好話,既能把姑娘嫁出去,又不致招人恥笑,也隻有媒人能做到。而且,如果不憧通權達變,事情一定辦不成,不懂順應情勢,一定辦不好。能讓人坐享其成的,隻有欺騙人的人啊!](蘇秦接著說)假使我守額度,就象古代尾生那樣,廉潔就象伯夷那樣,孝敬父母就象曾參那樣,以三個人那樣的高潔品行來侍奉大王,你認為可以嗎?”燕王說:“那當然好啦!”蘇秦說:

“有這樣品行的臣子,就不會來侍奉你了。孝敬父母就象曾參一樣,抱定不離父母身邊才是孝子的道理,連在外面過夜都不肯,你又怎能讓他不遠千裏來侍奉弱小的燕國及其地位並不穩固的國王呢?廉潔自好就象伯夷那樣,為了高義之名,連孤竹國國君的繼承人都不願做,連周武王的臣子都不願當,甘心餓死在首陽山之下,你又怎能讓他步行千裏到齊國遊說,建功立業來博取功名富貴呢?守額度就象尾生那樣,與女子約會在橋梁下面的柱子旁邊,女子未能按時赴約,大水來了,也不離開,最後抱著柱子淹死了。這樣的人,他怎麽肯極力吹噓燕國、秦國的聲威以嚇退齊國強大的軍隊呢?[韓非說:“許由、續牙、卞和、隋候、務光這幾個人,都是看到厚利不喜歡,遇到危難不畏懼的人。如果見到厚利也不喜歡,那麽賞賜再重也不會對他起作用;如果遇到危難不畏懼,即使用嚴刑峻法來脅迫他,也不會達到目的。這就是人們所說的無法使用的人。連古時的聖明之君都不能使他們臣服,當今之世,他們又有什麽用呢?”]再者說,講信義,是用來完善自己的品行,而不是為別人效力的,是為自我儲存而不是為建功立業的。然而夏、商、周三代聖王相繼而起,齊桓公、晉文公、秦穆公、楚庄王、越王勾踐相繼稱霸,都不是為自我儲存,你認為自我儲存是對的嗎?那麽齊王遠在營丘(今山東臨淄,當時是齊國都城)就足以使你不敢窺硯邊境之外的地方。[過去鄭國的子產向晉國報告入侵陳國勝利的訊息。晉國的國君問他:“為什麽要欺負小國?”子產回答說:“根據先王的遺命,隻看誰有罪過,而不管它是大國小國,都要治它們的罪。再說,過去大子的領地方圓千裏,諸侯國的領地方圓百裏,以下依次遞減。而如今大諸侯國的領地大都已經方圓千裏了。假如不侵佔小國的領地,怎麽能使自己的國土擴大呢?”晉國國君也就無法再責難他。]再者說,我還有老母親遠在東周故鄉,我離開老母侍奉你,拋開自我儲存之道來建功立業,我所追求的本來是不符合你的意願的。你不過是隻求自我儲存之君,而我卻是建功立業之臣。我就是人們所說的因為太忠誠了才得罪了君主的人啊。”燕王說:“忠誠守信又有什麽過錯呢?”蘇秦回答說:“你是不明白這個道理的。我有一個在遠處做官的鄰居,他的妻子有了外遇,在丈夫將要回家時,那個情夫很擔憂,而妻子卻說:‘用不著擔心,我已經準備下葯酒等著他了。’過了二天,丈夫回來了,妻子就讓侍妾捧著葯酒給他喝。

侍妾心知這是葯酒,給男主人喝下去,就會毒死他;說出真相吧,女主人就會被趕出家門,于是假裝跌倒,把葯酒全灑了。男主人大怒,用皮鞭狠狠抽打侍妾。侍妾潑掉葯酒,對上是為保護男主人的生命,對下是為了保護女主人的地位。這樣的忠心耿耿,仍不免于被主人鞭打。這就是忠誠過度的不幸啊!我所做的事,恰恰與那侍妾倒掉葯酒一樣,也是好心不得好報啊。再者說,我侍奉你,是以高義希求有益于國,如今卻有了罪,我怕今後來侍奉你的人,再沒有誰敢堅守高義了。再說,我遊說齊王的時候,並沒有欺騙他,今後誰再為你遊說齊王,恐怕都不會象我這樣誠摯,即使有堯舜那樣的智慧,也不敢聽從他的話了。”燕王說:“說得對。”于是重新厚待蘇秦。

由此就可以明白欺騙就是誠信,詭詐就是忠實,欺騙詭詐的品行就是忠實誠信的根本了。

【按語】

孟子說:“大人者,言不必信,行不必果。”他老先生還說:“言必信,行必果,硜硜然小人哉!”都是說不問是非黑白,隻顧實踐自已的諾言並不能成為大人君子,而隻能是不明事理的胡塗蟲。明智的人是既要守信,又懂得權變的。如“男女授受不親”

是原則,“嫂溺援之以手”便是權變。如果死守“男女授受不親”之經,嫂嫂掉到水裏快要淹死了也不拉一把,就成了見死不救的小人了。同樣的道理,對國家忠誠是原則,但在特殊情況下,可以使用一些詭詐的手段,可以不履行自已的諾言。如文中解揚曾向楚王承諾去向宋國傳達與他肩負的使命相反的話,然而一旦見到了宋國人,便立即違背諾言,仍然傳達的是晉國國君的意旨。他向楚王的承諾便是為完成本國國君的使命而使用的詭計。從楚王的角度看是不講額度,但從晉國的角度看是棄小信而守大信。

我們在日常生活或工作中,往往也會遇到兩難的情況,有些事情如果做了會違背做人的道義,而不做又會違背對朋友的承諾。在這種情況下,就應當棄小信而守大義,而不該棄大義而守小信。也不要幻想有什麽兩全之計,因為魚與熊掌往往不能兼得。

如果你是某一部門的主管,在用人時尤其要註意“金無足赤,人無完人”這句銘言。三國時的曹操尚有重用“不忠不孝而有治國強兵之術”的人才的雅量,我們就更不應求全責備,隻要大節不虧,對國家、對本單位的實際利益有所貢獻,即便有些諸如貪求名利、說了不算之類的小毛病,也應大膽使用,不必苛求。這樣才能充分 發揮每個人的聰明才智。否則,雖然可以找到沒這些毛病的“完人”,但很可能隻是個庸才,永遠幹不成大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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