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勢運

人們的品質和社會風氣並不是人的本性造成的,也不是從來就有的,而是統治者引導的結果。統治者的引導會形成一種勢,勢一旦形成就難以抗拒。

所以明君在位時,是太平盛世,壞人也不敢做壞事。暴君當政時,好人也會變壞。社會風氣也是如此。古語說:“上有好者,下必甚焉。”還有一句古語是:“楚王好細腰,宮中多餓死。”可見統治者的榜樣對社會風氣的重大影響。

【經文】

[百六之運,推遷改移,不為堯存,不為桀亡。君子小人無賢不肖,至人無可奈何。知其不由智力也。]

【譯文】

[天下大事,隨著時間的推移在不斷地變遷流逝,既不會因堯舜賢德而停滯,也不會因桀紂無道而消失。誰是君子小人?何為賢惠愚妄?都沒個定準,這是至高至明的聖人也沒辦法的事情。由此可知,一個人的好壞,並不完全取決于他的智力。]

【經文】

夫天下有君子焉,有小人焉,有禮讓焉。此數事者,未必其性也,未必其行也,皆勢運之耳。何以言之?《文子》曰:“夫人有餘則讓,不足則爭。

讓則禮義生,爭則暴亂起。物多則欲省,求贍則爭止。”[議曰:《管子》雲:

“衣食足則知榮辱。”此有餘則讓者也。《漢書》曰;“韓信為布衣時,貧無行,不得推擇為吏。及在漢中,肖何言于高祖曰:“韓信者,國士無雙。”

此不足則爭者也。故傅子曰:“夫授夷、叔以事而薄其祿,父母餓于前,妻子餒于後,能有志不移者鮮矣。”]

《淮南子》曰:“遊者不能拯溺,手足有所爭急也,灼者不能救火,身體有所痛也。林中不賣薪,湖上不鬻魚者,有所餘也。”故世治則小人守正,利不能誘也。世亂則君子為奸,而刑不能禁也。[慎子曰:“桀、紂之有天下也,四海之內皆亂。關龍篷、王子比幹不與焉,而謂之皆亂,其亂者眾也。

堯舜之有天下也,四海之內皆治,而丹朱、商均不與焉,而謂之皆治,其治者眾也。]故《庄子》曰:“當堯、舜而天下無窮人,非智行也。當桀、紂而天下無通人,非智失也。時勢適然。”《新語》曰:“近河之地濕,近山之木長者,以類相及也。四瀆東流而百川無西行者,小象大而少從多也。”

是知世之君子,未必君子。[議曰:匡衡雲:“禮恭讓則人不爭,好仁樂施則下不暴。尚義高節則人興行,寬柔惠和則眾相愛。此四者,明王之所以不嚴而成化也。”由是言之,世之君子乃上之所化矣。]世之小人,未必小人。

[議曰:《尚書》雲:“殷網弗小 大,好草竊奸究。卿士師師,非度網獲。” 此言殷之季世,卿士君子並非法,無得其中,皆從上化耳。故知世之小人,未必小人。]世之禮讓,未必禮讓。[議曰:《左傳》雲:“範宣子好讓,其下皆讓,欒厭為汰,弗敢違也,晉國以平,數世賴之,刑善也。”夫周之興也,其詩曰:“儀刑文王,萬邦作孚。”刑善也。及其衰也,其詩曰:“大夫不均,我從事獨賢。”言不讓也。由此言之,夫欒厭之讓勢運之耳。故知世之禮讓,未必禮讓也。]夫勢運者,不可不察。[議曰:政論雲:雖有素富骨清者,不能百一,不可為天下通變。故知天下君子小人本無定質,盡隨勢運者多矣。]

【譯文】

天下有品德高尚的君子,有品格卑下的小人,也有推崇互相謙讓之風的時候。但上述情況,未必出于人的本性,或出于事所當然,都是大的情勢造成的。為什麽這樣說呢?《文子》上說:“人們富餘時才會退讓,而不足時便會爭鬥。退讓就產生了禮義,爭鬥就會發生暴亂。財富多了欲望就減少,獲取的多了爭鬥就會停止下來。[《管子》上說:“衣食豐足之後,才會有榮辱的觀念產生。”這是說有餘就會退讓。《漢書》上說:“韓信是普通人的時候,貧困潦倒,品行不正,不能被推舉為官。待到在漢中投奔劉邦,肖何向劉邦推薦他說:“韓信是國家難得的人才,天下沒有能比得上他的。”這是由于他是普通人時,衣食不足啊!所以傅玄說:“假如給伯夷、伯齊一個小官職,隻發給他不多的俸祿,開始是父母挨餓,接著是老婆孩子吃不飽飯,不改變其節操的可能性就會很少了。”]

《淮南子》上說:“在水裏遊泳的人不能拯救淹在水裏的人,由于他自己的手足抽不出空來救別人。在火災中被燒傷的人不能救火,因為他自己的燒傷疼得厲害。在樹林子中沒有賣木柴的,在湖上沒有賣魚的,因為沒有人缺少這種東西。”所以太平盛世,道德卑下的小人也會奉公守法,不義之財也誘惑不了他。但在世道混亂的時候,品格高尚的君子也會幹壞事,法律也禁止不住他。[慎到說:“夏桀、商紂當天子的時候,天下一片混亂。關龍逢,王子比幹雖然是賢者,但人們還是稱那時為亂世,就是因為作亂的人多啊。

唐堯、虞舜當天子的時候,天下太平,雖然丹朱、商均作亂,但人們還把那時稱為太平盛世,就是因為守法的人多啊。]所以《庄子》說:“在堯、舜的時代,天下沒有不得志的人,並不是因為人都聰明。在桀、紂的時代,天下沒有顯達的人,並不是因為人都愚笨了。這都是情勢造成的。”《新語》說:

“靠近河邊的土地總是濕潤的,造近山邊的樹木,總是長得很高,那是同類互相影響的原因。長江、黃河、淮河、濟水古稱四讀,都是向東流入大海的,所以眾多的小河也沒有向西流的,這是小河仿效大河,水少的追隨水多的原因啊。”

因此可知,世上的君子,未必本質上就是君子。[匡衡曾經說過:“英明的君主恭敬謙讓,百姓也就不互相爭鬥了;君主好仁德禮樂,下民也就不會凶暴;君主推崇道義節操,百姓也會按道義節操行事;君主寬厚慈愛,百姓也會互相關心愛護。有這四種原因,所以有道之君不靠嚴刑峻法也能化導天下,使天下成為太平盛世。”由此說來,社會的君子,是明主化導的結果。]

世上的小人,未必本質上就是小人。[《尚書》上說:“殷商的法律並不可通融,然而社會風氣卻極壞,草野盜賊成群,朝廷內外,大夫互相勾結,狼狽為奸,上行下效,法律卻治不了。”這是說商朝的末世,大夫們都幹非法的事,沒有遵紀守法的,這也都是君主化導的結果,因此可以明白,世上的小人,未必本質上就是小人。]世上的禮讓,也未必出于人們的本性。[《左傳》上說:“晉國的範宣子執政,他好禮讓,大夫們也都好禮讓。欒厭雖然橫暴,也不敢違抗這種禮讓之風,因而晉國安定,幾代人都仰仗範宣子樹立起來的民風,安定地生活。這是榜樣好啊。”在周朝開始興盛的時候,那時的詩中唱道:“以文王為榜樣,眾多國家也都講誠信了。”這就是榜樣好的緣故。

待到周朝衰落時,那時的詩中唱道:“大夫不公平,讓我做的事比別人都多。”

這就是說沒有謙讓了。由此說來,欒厭那樣的謙讓,是時勢造成的。因此,世人的謙讓,未必出于人們的本性。]所以君子也好,小人也好,謙讓也好,都是時勢造成的。這個道理是不能不考察明白的。[《政論》上說:“世上雖然有生來就品質高尚的人,但百裏不能挑一,不能做為天下的普遍標準。”

因而可以明白君子、小人本來沒有固定不變的品質,大都是隨著時勢的推移變化而變化的。]

【按語】

勢是什麽,用現在的話來說,就是潮流。當一股潮流到來的時候,便能挾裹各種各樣的人朝同一方向行進,這是很難抗拒的。人們常說:社會潮流,浩浩蕩蕩,順之則昌,逆之則亡。就是這個道理。這種潮流,是如何形成的呢?除個別時候,是由民意形成之外,更多的時候是由掌握最高權力的人推動起來的,所以權與勢總是聯系在一起的。正因如此,勢,或曰潮流就有好有壞,既可使人向善,也可使人向惡。五十歲以上的人都經歷過大躍進,當時的社會潮流是六億人民齊發燒,大煉鋼鐵,土高爐遍地開花,放衛星,畝產糧食幾十萬。當然也有不發燒的個別人,如彭德懷,結果被打成“反黨反社會主義野心家”。全民吹牛皮,結果是全民餓肚皮。十年浩動,是又一次由上面推動起來的潮流。語錄歌,忠字舞,早請示,晚匯報,掀起一股造神狂潮。有敢于懷疑者,如張志新,不但給送上斷頭台,而且還割斷喉嚨。這就是勢運。荀子說:“蓬生麻中,不扶而直;白沙在涅,與之俱黑。”就是講潮流可以改變人。所以權勢者在造勢時一是要謹慎,否則,勢一旦形成,再想力挽狂瀾,必將付出慘重的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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